第一章
公元2048年12月5日
第一次……
第二次……
第十次……
第一百零一次……
第三百二十次……
第一千零三次……
“陈伟,你能看见我了吗?”
“看得见,谢凡,你也在梦中了吗?”
“是啊,不是我梦见了你,也不是你梦见了我?”
“我想是的,对,我们成功了,我们联通了梦境,第一千零五次,我们成功了!”
两个年轻人,在一间大型实验室里,欣喜若狂,他们长久以来的心血终于得到了回报,联通人们的梦境,这将是人类在精神科学领域上史诗般的突破!
“老谢,我们发了!”
“那是当然。”谢凡有些不屑一顾的回答,“不过你觉得咱们这东西最厉害的地方是什么?”
“我哪知道你们这些神经兮兮的神经学家天天都在想什么,我一个负责电脑的,能赚到钱已经很满足了。”陈伟回答道。
“不不不,这好歹是咱们的成果。”谢凡说,“这是人类仿真模拟发展史上的里程碑,将比一切虚拟现实设备来得更真实,它所要做的不是欺骗大脑,不需要模拟任何感官,因为这些在做梦的时候,大脑就已经完成了!所以,它可以轻而易举地模拟军事演习,就像当初军方提出的设想一样。当这项科研成果正式发布后,咱们或许还将收到许多来自娱乐行业的订单。”
“那当然,不过眼下最重要的应该是好好庆祝一番。”
“庆祝?”
“当然,比如说……”
话音未落,陈伟已经拿起灭火器,朝眼前昂贵的全息投影桌砸去,在实验室里闷了五年,该是宣泄的时候了!霎时只见玻璃碎渣乱飞,底下冒出的火花溅了两个人一身。
“妈的,梦里被烫到还挺疼的。”陈伟骂道。
谢凡白了他一眼,说:“当然,即使在梦中,人的神经系统还在工作,大脑皮层可不会偷懒。你要是受不了可以试试自杀,醒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好吧、好吧。”陈伟略显无奈,但依然抑制不住兴奋,“不过既然这样,咱们不如玩儿个大的。”
“大的?”谢凡有些好奇。
“过来。”陈伟招招手,把谢凡领进了主实验室后边的计算中心,也就是他平时工作的地方。
计算中心内部就是一个由国防部设计的巨型计算机,包括256个计算机柜、15个服务机柜、17个通信机柜和48个存储机柜,总功耗高达22兆瓦。不过为了能在狭小实验室中让这么个庞然大物稳定运行,陈伟和他的助手们专门设计了一个液氮冷却系统,将大量液氮储存在压缩罐中,通过压缩机把液氮输送到各个机柜给机器冷却,消耗的液氮由军方派人负责补给。
陈伟熟练的坐在电脑旁开始操作,“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个冷却系统的厉害!”他说到。
“当然了天才,平时我想在实验室里好好想问题都被吵得不行。”
“那你可要高兴了!”陈伟说道,同时在电脑界面上快速操作着。没多久,屋子里那恶人的嗡嗡声消失了。
“我看你想这么干很久了吧。”谢凡笑了,他猜到了陈伟的心思。
“当然,你以为我不心烦吗,这些年可把我闷死了!”说着,陈伟又调出一个界面“上次这个神经传输结构运算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复杂的了,当时可把我累坏了,不过现在……要看烟花了”说完,他狠狠按下了确定键。
那些没有了冷却系统的机器飞速运转着,只听得饱含金属感的尖锐声响越来越急促,“轰”一声巨响,满屋子的机器瞬间炸成了废铜烂铁,由于超负荷,室内其他电器也接二连三地崩溃了。
张牙舞爪的火焰似乎宣告着他们的胜利,然而无论他们怎么破坏,第二天依旧可以悠哉悠哉继续做实验,反正这只是一场梦!
“哗”的一声,房顶的灭火系统打开了,强劲的水流把二人冲倒在地,可这完全抑制不住两人的兴奋,他们在地上滚来滚去,发泄着他们长久以来的压抑。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一个突兀的声响闯入,霎时,他们眼前四处肆虐的火焰、水流,以及被烧毁的仪器迅速折叠起来并消逝而去,不久,他们便又回到了完好无损的实验室,两人只是静静地躺在原来那条长椅上。
起先,他们只是在一片死寂中相互对视着,时空凝固了三五分钟,他们突然爆发出了巨大而又狂放的笑声,还有什么可以比做梦更加肆无忌惮呢?
“先生们,”实验助理方仲阁拿着打印好的资料来到了二人面前,“脑电波分析和连接波形图已经打印出来了,还有这些心跳测试……”
“停停停停停停……”两人不约而同地打断了他。“小方啊,今天就到这吧,通知军方试验成功了。”谢凡说,“我们在里面玩儿的很爽啊!”他回头指了指刚刚摘下的头盔。
“不过这些资料都有……”
“不不不!”谢凡再次打断了他,“实验很成功,只差一些细微的调整了,今天提前下班吧。”
“好吧。”小方不太情愿的回答,“这些异常情况趁早解决比较好。”
“那当然,我会留意的。”谢凡做出了应答,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的同事,“玩儿的很不错啊,一会儿咱俩回公寓洗个澡,换衣服,打电话叫上老婆孩子过来,出去撮一顿?”
“那必须的!”陈伟斩钉截铁地说,“小方也来吧,不醉不归!”
“别高兴的太早了。”心思缜密的神经学家提醒道,“明天还有活儿要干呢。”
公元2048年12月6日
日上三竿,谢凡和陈伟终于迷迷糊糊地在公寓里醒来。
“老谢,再来一杯!”陈伟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
“呼,昨天真是喝多了。”谢凡深吸一口气,戴上眼镜,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他到卫生间洗漱了一番,随后便回来叫醒贪睡的陈伟。
“起来,老陈,我们的工作还没完呢!”说着,他推开了陈伟床边的酒瓶,拉开了他的被子。
“好吧好吧……”陈伟极不情愿地睁开了双眼,抓起桌子上的车钥匙,扔给了谢凡,“你来开车!”
于是,他们下午再次回到了实验室。刚刚推门走进,小方就把资料递了过来。
“上次的资料,心电图显示你们上次不是玩儿嗨了,就是闹鬼了。”他笑了笑,又板起脸,说:“我们的仪器无法追踪到你们准确的脑电波信号,我们应该重新开发一套算法,或者再……”
“好吧。”陈伟打断了他,“把东西给我。”
他拿起资料走进计算中心,熟练地输入数据,看着慢慢加载的进度条,他把双腿架到桌子上,哼起了小曲。
正在享受之时,陈伟察觉到哪里不对,空气中熟悉的“嗡嗡声”消失了,四周围死一般得寂静,他即刻感到大事不妙,马上起身调出了操作界面,只见冷却系统压力不断降低,主机温度不断升高,过热保护系统完全没有反应。
外面的谢凡也意识到了不对,他跑到陈伟旁边,询问起了情况。
“怎么回事?好像……”
“他妈的我怎么知道!冷却系统失效!过热保护系统失效!快,快去把实验室总电源关掉!”陈伟咆哮着。
谢凡匆忙的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踏出一步,巨型计算机就已经在向外喷射火焰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被灭火装置强大的水流喷倒在地。
当他们站稳脚跟,再向计算中心内部看去时,发现那里已经水漫金山,所有的电器都已崩溃,闪烁着微弱的电光苟延残喘。这一系列过程,眼前的景象,都同梦里如出一辙!
“我天,我们得赶紧修好它!”陈伟说着,趟起水冲了进去。
谢凡则跑到通讯器前,大声呼喊着:“指挥中心,这里是03实验室!计算中心意外烧毁,请求支援!”
话筒里马上有了回音:“明白,马上派人过去!”
“快过来帮我,把这两个仪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陈伟声嘶力竭地吼着。
两个人刚抢救出仪器,全副武装的消防员就冲了进去,立刻开始工作。
他们走出实验室的时候,顿觉今日阳光分外灼热毒辣,刺痛着他们的眼睛,也刺痛着他们的心,陈伟找到一片荫蔽,坐到墙角,点燃了一支烟……
谢凡本不想打扰他,但沉默无法解决当务之急,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还记得张教授吗?”
“什么?那个疯老头子?!”陈伟有些不耐烦的回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那个什么意识波理论……那只是个缺乏事实论据的空想罢了,呵呵,你以为这次巧合能说明一切?”
或许吧,巧合,巧合的是这台计算机也是由于过载而失火的。
哦,天啊!谢凡有些慌张了,他相信一切事物都存在因果,而所有这些事实都在指向那个疯狂的理论,如果那理论真实成立,那么他们的系统一旦发布,就会天下大乱,如果意识以波的形式存在,那么他们的装置就会将意识场扩大化,使用者增多后,意识场相互叠加,根据哥本哈根解释和系宗理论,当大量的意识积累到一定程度,可能会对现实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
必须再做一次测试!但愿意识波理论只是疯老头子的空想……
此刻,陈伟满脸烦躁,大概已经油盐不进了,他们彼此都需要时间冷静,毕竟这次非同小可……
第二章
意识,是人脑对大脑内外表象的觉察,普遍认为其不能脱离人脑而存在,但近五十年间种种实验和迹象表明,意识不仅仅存在于人脑的范畴,最著名的莫过于日本江本胜博士的结晶水实验,我们可以从中推出三条假设:
第一、水有意识,可以根据其意识改变结晶状态。
第二、水不存在意识,但是会受到人的意识影响改变结晶状态。
第三、二者互有影响。
但无论如何假设,都逃不开意识对物质的作用,意识究竟是如何使同一物质发生不同改变的呢?
“啪啪啪啪啪……”一阵聒噪的螺旋桨声打破了谢凡的思考,一架直升机从上空缓缓降落,两个人从地上站了起来,抬起头看着那驾巨大的军用直升机。
飞速转动的螺旋桨切开了阳光,阴影和刺眼的日晕轮流打在两个人的脸上,让他们睁不开眼睛,加之心情压抑,他们甚至有些透不过气。
谢凡的视线直对着飞机,隐约之中,他看见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标志——两串弯曲合围的橄榄枝上托着一只飞翔的和平鸽,这正是两人所处的先进国防科技研究所的标志。不过,它的底面有一把贯穿整个图案的匕首。
“这大概是研究所的保卫处吧。”他试图活跃一下气氛。
“哼。”陈伟不苟言笑地应了一句,依旧频繁地将烟卷递到嘴边。
直升机缓缓降落在了他们眼前的停机坪上,两个卫兵马上跳出来站到他们左右,那腰间别的突击步枪似乎是在为目前紧张的气氛雪上加霜。
陈伟赶忙扔下烟,从墙角站了起来,谢凡也直了直身子,但依然显得和身旁硬气的军人有些格格不入,接着,一位年轻靓丽,英姿飒爽的女军官从直升机上下来,笔挺的迷彩服修饰着她高挑的身形,胸前闪闪发光的胸针和飞机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出于礼节,陈伟赶忙跑过去和谢凡并排。
“两位博士。”女军官站定,行了个军礼,“很抱歉以这种方式和二位见面,出于保密需要希望二位谅解,”她顿了顿,继续说到:“我是国防战略研究局通讯部上尉军官林静,我军司令叶将军昨日得到系统研制成功的消息,特令我通知二位,请务必参加我们的会议,商讨系统的实践应用问题。”
说完,她递出了一张会议通知。
“时间地点都在这上面。”
“可是你看我们的实验室……”谢凡无奈的说。
“对不起,那不属于我的管辖范围,我只负责把消息带到。再说,实验不是已经成功了吗。”女军官打断了谢凡。
“咳,没关系啊。”陈伟接过通知,拍了拍一脸凝重的搭档,好似突然换了个人,一改刚才抽烟时的愁苦,“我们的仪器不是都抢救出来了么,放心吧,长官,我们一定准时参加!”
“很好,先生们,谢谢你们的配合。大会上见。”
林静再次走上了直升机。
谢凡目送着那飞翔的和平鸽再次升空,心情坏到了极点,他做了五年研究,就是为了向真相再走近一些,可如今,梦境与现实中那些诡异的现象让他陷入了迷茫。
而陈伟呢?他此时正漫无目的地盯着实验室前闪烁的警灯,又点燃了一支烟……
“我小的时候算是个老实孩子,在我们那里经常受欺负。”他说。
“说这干什么?”
“听我说完!”陈伟显得有些烦躁, “虽然学习很好,但在我们那种地方,每个学校都有老师管不了的富二代官二代坏孩子。”
“然后呢?”
“然后,我一直很认真的学习,试图逃离那种环境,但你也知道有些人是可以通过特殊渠道上好学校的。”
“后来呢?”
“后来?”说着,他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我大学时在学校推荐下去了美国,总以为自己去了天堂,可我到了才明白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
“怎么?”
“你知道有的美国佬叫我什么吗?”陈伟弹了弹烟灰,“他们叫我chink!支那人!我他妈以为这个称呼上个世纪就消失了!”
陈伟安静地听着,眼中充满了对同伴的同情。
“后来我就回国了,来到这种地方工作也是为了逃避社会,然后平静的娶妻生子,当然后来咱们合作了,自然情况就越来越好。”
“你是想说……”
“我就是想说知识改变命运就他妈是一句屁话!”他狠狠地把烟头扔在地上,又用脚反复碾压过去,“我才不在乎真相,什么‘意识波’……我只知道唯一能改变命运的就是金钱和权力!虽然自己的计算中心被意外烧成了这样,但ANSR一旦发布,军方就会给我们一笔巨款,打响名号之后,ANSR还会成为一类虚拟现实技术。这他妈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机会!”
“你想要按时发布系统?”谢凡问。
“对,你可别忘了按时开会。”说完,他拍了拍谢凡肩膀,起身离开了。
因此,陈伟很快就雨过天晴,安心等待着国防科技研究所的会议了。
随着会议日期临近,谢凡愈发感到焦虑,他知道ANSR还存在着不容小觑的问题,可实验室已经毁于一旦,他们无能为力,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将发布日期延后。
首先,他必须说服陈伟。
公元2048年12月8日
这是会议开始前一天的晚上,陈伟带着一大包东西,愁眉苦脸地从家中回到研究中心科学家园区公寓。
“怎么了你这是?”
谢凡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我老婆跟我离婚了,刚刚签完字。”陈伟说,“我他妈早就该注意到的!那个婊子!”
“坐下慢慢说。”谢凡给他递了一杯水。
“出轨,离婚,狗血的套路。”陈伟接过水,一下子瘫倒在了沙发上。
“我把财产和孩子都给了她,以后我会有钱的,我要让她后悔!”陈伟把牙咬得咯咯响, “他妈的上次来我就感觉不对劲,碍着你和小方,她没跟我说。”
把自己的妻子大骂了一通之后,他放下水,双手掩面,陷入了一片沉寂……
“老谢,你一枪崩了我吧。”
突然,他带着哭腔开口。
“你开什么玩笑!”
一些人在失意时会有轻生的念头,这在神经学家眼里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此时候再跟这个计算机天才谈论ANSR是否发布,无疑太过心狠,可大会在即,他们今晚必须达成一致。
谢凡正思考着对策,他的搭档却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壁柜,从那里取出一把史密斯威森M500的珍藏版手枪,那曾是他们的荣誉勋章。
陈伟把枪交到他手里,红着眼圈对他说:“照我说的做吧,没他们我活不下去。”
看着那把M500,谢凡不知如何是好,他颤抖着接过它,脑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既然要死,何不在梦里死?如此这般,他们相当于又做了一次实验。
“别闹了,老陈,这把枪没子弹,要死,我们一起做梦吧。”
陈伟沉思了一阵,忽然张开双臂拍在了谢凡的肩上,“妈的,老谢,你真是天才!”
不多久,他们同时戴上了头盔,谢凡看了一眼日历,不错,是12月8日,接着,他们双双闭上眼睛,进入了虚拟的梦境……
无尽的暗夜消失了,窗外是地平线上落下的夕阳,谢凡手里拿着枪,对面站着他的搭档陈伟,正张开双臂迎接他的子弹。
“来吧,老谢,明天是我的重生之日!我们要赚大钱了!”
谢凡举起手枪,对准陈伟的松果体,在扣动扳机的一刹那,他注意到了陈伟身后墙上的电子日历。
不是明天,是今天!
不!谢凡想停下手中的动作,可子弹已经出膛,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搭档在梦境中脑浆迸裂!
已经太晚了,如果实验室的毁灭不是意外,那陈伟或许就会在现实中的明天丧命!
现在还有什么挽回的办法吗?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可是他也知道,这次两人设定的梦中时间太短了。
计时器的音响把他们带回了现实,他看了看毫发无损的陈伟,又看了看手里的枪,心中无比得焦灼……
第三章
公元2048年12月9日
五年来,陈伟第一次比谢凡起得早。
他今天异常得兴奋,完全没有受到昨天离婚的影响,似乎那场不幸就是为今天先抑后扬做的铺垫。
可谢凡却十分低落,忧心忡忡得甚至不敢从床上起来,他只想这样睡过去,什么都不会发生。尽管三天前的事故完全可以视为巧合,但张教授那件事始终都是他心中的一块阴翳,提醒他重新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
现在留给他的唯一机会,就是在说明会上说服自己的搭档。
大概十一点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陈伟兴高采烈地开了门,只见两个军官模样的人笔直地站立在外面。
“两位博士。”他们彬彬有礼地说,“会议在下午一点开始,我希望现在二位能和我一起去国防战略研究局做会议准备。”
陈伟兴奋地点点头,回头看向谢凡,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谢凡整了整领带,带着凝重的面色缓缓站了起来,他握紧手中的提箱,生怕手上出的汗会使它滑落。那是他已经收集好的大量负面证据,以支持自己不发布ANSR的观点。
四个人互相打了招呼,便上了停在楼下的车,一路上,四辆吉普寸步不离地保护着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才缓缓停在研究局大门前,此刻,谢凡能清楚得听见自己的心跳,这是一幢高大的建筑,周围有重兵把守,但他全都视而不见,甚至险些忘记扫描证件成了闯入者,因为他所有的注意力全在自己手中的箱子上……
他们穿过宽阔的大厅,打开电梯,随着电梯缓缓下降,谢凡的心情也似乎沉到了谷底,今天到底会发生什么,一切都是未知数。
他们先被带到了休息室,以作最后的准备。谢凡知道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于是他立刻打开了手中的提箱,快速地翻阅着资料,希望能够找出更多的信息用以说服会议的参加者。而陈伟则完全无视了墙上禁止吸烟的标志,翘起二郎腿悠闲地点燃了一支中华。
下午一点,会议准时开始……
这间会议室要比谢凡想象中小了许多,一个环形的议桌摆在中央。正对着墙上印着的国防战略研究局标志,左右各有一面国旗。而在其它三面墙前,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看似老旧的通讯设施,控制面板上各种颜色的灯闪烁着,令人眼花缭乱。看来这是一个建造了很多年的,有极高保密规格的会议室。
与会人员陆陆续续到达了,两位博士也找到署着各自姓名的位置坐下。陈伟又一次翘起二郎腿,轻轻转动眼球打量起周围的人。正座上坐着一位五十岁光景的男人,短短的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闪闪发光的肩章凸显了他非同一般的地位,面部肌肉呈现出刚直的线条,似乎“笑”这个表情已经很久没有在他的脸上出现过了。
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70多岁穿着西装的老爷子,陈伟当然认识他,他就是国防科技研究所主任罗广益。
而那个通知他们的年轻女上尉林静就坐在他们对面,聚精会神地整理着文件。其他与会者则尽是一些生面孔,但大都是军官,而且军衔都不低。从神情上看来,他们似乎对今天的会议饶有兴趣。
待所有人坐定,正中的军官首先站了起来,挺起胸膛敬了个军礼。
“我是国防战略研究局局长叶闫刚。”他缓缓地说,“正如各位所看到,我们这次会议级别较高,我希望各位能遵守规矩,尽好自己的职责。”虽然他的语气很平和,但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命令的姿态。
“陈伟,你先介绍下你们的系统。”
终于到了这个时刻,谢凡一直在脑海里模拟着可能的情形,反复调整着语序,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只要他保持冷静,晓之以理,那些军官就会站在他的一边。
陈伟起立,用手夹着烟眉飞色舞地比划,在空中留下一条条烟道……
“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我要向你们隆重介绍这款即将改变历史的发明——ANSR:Advanced Nervine Simulate Reality,高级神经仿真系统!”
这一段串词之前已经商量好由陈伟来说,所以他早已有所准备,在台上也表现得慷慨激昂。谢凡则不断用手擦着额头上留下来的汗,准备接下来驳斥他的伙伴。
“对于你们来说,”陈伟一边说着,向林静抛了个媚眼,“今后的军事演习不会再有意外,也不需要浪费大量的武器,只需要每个士兵备上一台ANSR,然后闭上眼睛!你们不用担心死在战场上,自然也不用担心互相射击,梦境中死亡,只不过是在现实中醒过来罢了,或者,你们还可以借此通过记忆和潜意识还原从前的战役,从而找到你们需要的信息。就我所知,做到这一步,我们已经走在了世界的前列!”
“先把烟掐了!”叶将军略带愠色,“你说的这些,我早就有所耳闻,我现在只想问一点,这个系统对使用者有什么副作用吗?”
陈伟这才注意到自己有失礼节,赶忙把烟掐灭在了座子前的烟灰缸里。
“对不起啊将军,我想说副作用,当然是……”
“有!”谢凡突然插了进来,“就我所知有如下几点:第一,ANSR还没有进行过多人实验,所以我们不确定容纳人数多了会不会导致系统崩盘;第二,由于神经模拟基于人脑,所以在大量数据和信息处理之后,大脑可能会超负荷运转,导致使用者产生眩晕,头疼等症状,严重的甚至可能……”
“老谢,你在干什么……”陈伟惊慌无比地看着自己的搭档,碍于眼下场合,他只能轻声提醒。
谢凡转过头,完全没有理会,继续说道:“甚至可能导致脑死亡!”
话音既落,台下顿时传来一阵骚动,军官们三五成群地议论起来。只有林静依然不动声色,并时不时瞟向那位有独到见解的神经学家。
“好了,同志们!”叶将军发令,“我们当然希望当初的设想能成真,但还要听听两位博士的意见。”
接着,他转向谢凡和陈伟。
“你们究竟是怎么想的?”
谢凡:“我建议无限期推迟ANSR的发布日期!”
“什么!你疯了吧!”陈伟大叫,抓住搭档的衣领,“五年,你究竟为了什么!”
“我们现在无法确定产品的安全性!”
“狗屁!根本就是胡说!”
“够了!”叶将军拍案而起,“你们还把不把我这个将军放在眼里?!同志们,现在这里起了内讧,我想我们有必要进行投票了,现在,同意发布ANSR的请举手。”
又是一阵嘈杂的议论,陈伟急切地望着这些道貌岸然的将领们,渴求每一张赞成票,可事与愿违,讨论过后,他们一致将头转向了叶将军,似乎在等着他宣布结果。
只有一人例外:林静,她高高举起了自己纤细的手。
但这一票什么也改变不了。
最终,叶将军宣布:“好,那么就依谢博士所言,无限期推迟ANSR的发布日期!”
夕阳西下,会议结束,两位博士正走向他们的公寓。
陈伟怒气冲冲地大踏步走在前,把脚下的地踏得“咚咚”直响,谢凡甚至要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他。
“你听我说,老陈……”
“听屁!咱们的前途都毁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需要这笔钱!”
“可我们更需要时间!”
陈伟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揪起谢凡的衣领。
“少跟我放屁了,你是不是想说那个臭老头的理论?你觉得那一次巧合能说明什么?别做梦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以前的那些破事儿,要不是我现在无家可归,我就马上离开你这个混蛋!”
“老陈,你得冷静,我们一起解决了问题,就发布……”
陈伟思索了一阵,把谢凡放了下来。
“先他妈回去再说!”
回到公寓,陈伟打开他那个装满各种仪器的行李箱,“哗啦”一下把东西全都倒在地上。
“老陈,你干什么?”谢凡问道。
“你不是想多人实验吗,好,我多造几台不就结了吗!”
“不行,老陈,不能意气用事,你这样和发布有什么区别,我们得上报!”
“区别就是没人给我钱!”陈伟大吼。
谢凡看着搭档手中的扳手,心里有些畏惧,但忠言逆耳,他的初衷不能变。
“你着什么急!”他也喊了出来,“钱,钱能解决一切吗?就算你成了亿万富翁到头来进了监狱,钱还有什么用?”
“妈了个巴子的!”陈伟起身就给了谢凡一拳,“你他妈,你他妈敢咒我!”
谢凡的嘴角被打出了淤血,但他的体格不足以对抗老陈,只好继续说下去。
“你要是……要是不信意识波,干吗怕我咒你?”谢凡无意中一瞥,看见了放在桌上的那把M500。
“我操!”
陈伟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他用力推了一把搭档,谢凡就忽然失去了平衡,慌乱中试图扶住桌子,可是陈伟的力气太大了,桌子和他一同倒了下去,那把M500恰好掉在了他的手边。
摔在地上的谢凡感觉眼前有些模糊,他尽力睁开眼睛,只见陈伟张开双臂,一脸愤怒的吼道:“来啊!大英雄!”
他感觉意识正离自己远去,只是不知道那是不是波动的形式,就算是,他也难以运用大脑来控制了……
直到他起身向陈伟开枪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才使他彻底清醒过来。
刺眼的夕阳,手中的枪,眼前的陈伟,还有陈伟身后那正在跳动的电子日历,这是多么似曾相识的景象。
“砰!”
即便没有子弹,强劲的气浪也把靠近的陈伟冲了一个趔趄……
“老陈,你要冷静。”谢凡扶着墙,缓缓站起来。拿着枪的手像筛糠一般,还在不断颤抖。
他的搭档空洞地看着他,和他手中的枪……
“你想杀我哈?老谢。”
“不,老陈,我只是……”
陈伟举起食指左右摆了摆。
“好了别说了,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咱哥俩从今天开始,各奔东西吧!”
说罢,他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个ANSR和自己的行李,向门口走去。
“别,老陈……”
“你他妈谁啊!老陈轮到你叫了吗?”
“嘭!”陈伟重重地把门摔上了。
谢凡若有所失地看了看窗外,那是地平线上落下的夕阳,而他手里拿着的,正是昨天梦中这个时候拿着的那把枪……
第四章
雨下得有些大,陈伟拿着装有ANSR的背包,独自走在用吸水地坪铺装的地面上,他用身子护着背包,全然不在意那些PH值只有3.7的雨滴打在自己身上。在这种无处可去的情况下,他现在能想到的就是去酒吧一醉方休。
酒吧里人不似往常多,大概是这场雨的缘故,不过正值世俱杯,角落里自然有一群围着电视机的狂热球迷,那一阵阵口哨声惹得陈伟心烦,他环顾四周,最后坐在了吧台前,把书包放在腿上。
“威士忌,快点。”他头也不抬地说,只顾检查自己的背包,生怕有丝毫的闪失。
“一杯马天尼。”一位女士坐在了他身边。
看着调酒师娴熟的动作,陈伟顺理成章地摸向口袋,可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停止了这一行径。
“我很欣赏你在会上的发言,先生。”一旁的女士说。
“你去开会了?”陈伟来了兴致,转向身边的那位,一时间却突然怔住了。
“林上尉?!”
她今天没有穿军装,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白色衬衫和黑色牛仔裤,裤腿依然被靴子包裹着,只是军靴被替换成了女靴。难怪陈伟冒失,这和她从前的打扮大不相同。尽管这样着装没有什么特别,但凹凸有致的身材和青春美丽的容颜足以让她鹤立鸡群。
“你会支持发布,真想不到。”陈伟有点难为情。
“我……我……”林静突然变得扭捏起来,她轻轻晃动酒杯以回避陈伟的目光,杯中的冰块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我承认现在ANSR有问题,可是发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的选择没错。”陈伟一边缓解尴尬,一边为自己开脱。
林静小酌一口,看着杯子里的冰块又一次晃了起来,她深呼一口气,努力做出镇定的样子,说道:“第一,我不愿意随波逐流;第二,我希望能有机会尝试这个新奇的系统,我喜欢在梦里随心所欲的感觉,但某种程度上说,我投了反对不代表不认同你的观点,你没必要……没必要用刚才那句……那句话刻意迎合我;第、第三……”
她顿了顿,又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似乎是在重新调整情绪。
“第三……我……我想让你……啊,我不想让你忽视我的存在。”
她说这第三条时又回归了刚才的扭捏和紧张,却带着一种小鸟依人般的可爱,让陈伟不禁生出一份爱慕,同时,他也看到了一个机会……
“用自己的产品赚点钱有什么不好,会上被驳回了才是真难堪。”计算机专家一股脑喝下了手里的威士忌,“即便是做个神经学家,也不应该把这东西据为己有,还好,我手里这一台可以给我回旋的余地。”
他拍了拍腿上的背包。
“谢博士,你的意思……占为己有?你在说什么?”林静问道,“你在早晨的会上不是这个态度啊。”
“科学家需要用考证来推进科学进程,但也需要功名利禄养活自己。”陈伟又一次把手伸向口袋,“不过有人倒是完全不在意后者,那就是曾经主导研究的张教授。”
林静没有做声,轻轻低下了头。
凡是参与过这个项目的人,都明白“张教授”那几个字意味着什么,她不禁有些担心。
看着陷入沉默的林静,陈伟决心抓住机会:“林上尉今日跟平时有所不同啊,我差点没认出来。”
“没办法,人都有另一面嘛。”
“那些都过去了,我们的ANSR系统是没问题的。只要我能有个地方摆下我的电脑和头盔,一切都能解决,当然,我们也可以查出来神经学家们真实的目的。”
公元2048年12月10日
“小方,我需要参会者的名单。”
“都在这了,谢博士。”
方仲阁用手指在平板电脑上一划,谢凡的屏幕上就出现了一个人的信息。
姓名:罗广益
性别:男
职位:国防科技研究所主任
“没办法,今天走到这一步实在是迫不得已了。”谢凡叹息道,“世界上总有那些唯利是图的人,可是他们从来没想过泰坦尼克号是怎么沉没的。”
“博士,您的意思是……”
“我们确实发现了一些问题,梦会对现实产生影响,这可以说是ANSR最大的漏洞,可我想了想,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起这个漏洞,为张教授的死讨个公道!”
“您难道要……”
“对,去准备酒精燃料,他办公室里取暖用的壁橱该派上用场了!”
“可……”
“说实话,我还很好奇呢,这是你的,我们该开始了。”没等小方说完,谢凡就将一顶新头盔扔给了他。
雾气蒙蒙的森林,高耸的大树,不见蓝天,谢凡和方仲阁坐在一间小木屋里,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慢慢地,一根羽毛飘落在了谢凡脚边。
他看着羽毛,轻轻将它捡了起来。
“博士,这是哪?”方仲阁问。
“不知道,出去看看。”
推开门,他们并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的寒冷与潮湿,大气中反而充斥着初夏午后般的温暖,看来大脑并没有对眼前的环境断章取义。
不过,更令他们无法相信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树。那些树呈现着可怖的整齐——相同高度、相同半径,排列成一个个方阵,无数个树阵便组成了森林,可整个森林却又因树阵差异而高低错落。
两个人都有些不知所往,只好慢慢沿着阵列之间的小路向前走,林中树木大多枯干少叶,一派濒死的病态,在众多枯树当中,一片残根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它们带着被烧毁的痕迹,焦黑如炭,在这一派残破凄冷的景象中格外醒目,仿佛正在预示着什么。
“这儿……”
“是计算中心!”谢凡恍然大悟。他注意到了,这里每一个矩阵都是研究所房间用树木形成的投影,比例大小都刚刚合适!那些焦炭一般的残根,正是被烧毁的计算中心!
方仲阁不傻,博士这么一说,他自然也明白了,可问题便随之而来,在这些杂乱的树阵中,该如何找到目标?
谢凡此时倒是一反常态得兴奋,他围着这个树阵绕来绕去,数着阵列的长和宽,又用他随身携带的便携测距器量了量树木高度。
“其实这是一个相当简单的问题。”谢凡冷不丁地说,“树阵的长和宽都是现实生活中房间的长和宽。而且如此算来,树阵的高度就是楼层的十倍。果然,没有我想象中复杂。”
“也对。”方仲阁附和道,“那目标呢?”
“如此推算,那是高二十米的小树阵……”谢凡指了指不远处,“应该就是那个吧。”
说完,他们便去进行了测量,果然,正如神经学家所料。
“接下来呢?梦变成了这样,我们的计划,酒精燃料,壁炉,可现在只有这么一堆老树杵在这!”
“其实现在简单多了。”谢凡掏出刚才捡起的羽毛,“看好了!”
他拿着羽毛开始慢慢靠近,每向前一步,那个树阵就会通过折叠缩小一圈,变换形状。
当他走到跟前,这一片树木渐渐变成了一个小木屋,而手中的羽毛,不知何时已经转换为一把铁钥匙!
“喔!”站在后面方仲阁看得目瞪口呆。
“来吧。”谢凡用钥匙轻松地打开了木屋的门,手舞足蹈地对他助手说。
小方胆怯地挪了挪步,长出一口气,跟着博士走进了木屋。
屋子里有些空旷,正中摆放着一张桌子。
“罗主任好像在写着什么东西。”方仲阁轻声对谢凡耳语道。
罗主任?呵,助手的这句话可是大大减小了谢凡大脑的工作量,因为他只看到一个粗肥而又长满野草青苔的人形树坐在桌前,深深扎根于木屋地下,不知那贪婪的触须伸向何处,更不知它正如何蚕食着这整片森林……
正巧,这又是一个ANSR漏洞!
“他今天穿的连体工作服,像个森林管理员,别说,我觉得这比西装革履要强得多。”小方继续轻声评论着。
“你们来了?”罗广益见到他们,抬起头笑了笑,“有事吗?”
在助手眼里,一个森林管理人似乎没什么大不了,但谢凡看到的树洞形成的眼鼻口和笑里藏刀的嘴脸简直不能在令人憎恶作呕了。
为了摆脱这幅面目,他猛地抄起地上的一根木棍,使上全身力气向那树怪身上砸去,接着,树倒根摇,谢凡放下定好时间的计时器,不顾助手的惊诧和颤抖,从他的口袋里掏出酒精燃料就扔在了地上。
“博士,你刚才……”
是的,他看到一个脑满肠肥的老头子在自己眼前被打破头颅,鲜血直流。
他呆呆地愣在了原地,直到谢凡第二次跑回来拉他……
“你等什么呢!赶紧跑!”
“呼——”火焰烧着了方仲阁的裤脚,痛觉神经终于迫使他行动,与博士走出了这间屋子。
他们静静地看着燃烧的房间,火光为阴暗的森林增添了一抹亮色。
“那个羽毛是什么情况?”小方突然问道,他想找个话题平复自己的心情。
“每个梦境都与现实有些紧密的联系。”博士不紧不慢地做了应答,“在梦中,你总能找到破解关键信息的线索。张教授说过,在梦中,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接着,是短暂的沉默。
“可咱们怎么回……”
“咔嚓!”
方仲阁刚想再次发问缓和气氛,一个清脆的声响就堵住了他的嘴,他和谢凡都意识到了,有人正用枪指着他们。
“关于这点,你们倒是不用担心。”那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会帮忙的……”
第五章
公元2048年12月4日
谢凡从实验室的床上醒来,小方已经不在身边了。他亲眼看见助手被陈伟的枪打碎了头颅,大概早就回到了现实,而他也感到脑后传来的剧痛,或许也是同样的结局。
“先出去看看吧。”他这样想着,至少把小方找回来,不能让他泄密。
实验室大门打开,前面是一条走廊,谢凡迈步进去,向前走着……走着……
公元2048年12月10日
“你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了?”陈伟说。
林静看着地上方仲阁的尸体,不禁心中发寒,她的两片嘴唇不住地颤抖着,双手冰凉,她是一名上尉,可也是一名女人。生长在和平年代,从无实战经验,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骇人的尸体。
“看见没有,这就是战争!”陈伟强调,“怎么着,没见过吧,林大小姐,现在知道ANSR的必要性了吧。”
“我们……可以……走了吗?”上尉环抱着身体,哆哆嗦嗦地说。
“不,我要去会会我的老搭档了。你帮我在此把关!”
说完,他把手里的枪递给了林静……
公元2048年12月4日
谢凡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走廊里走了多长时间,那走廊长得恍若隔世,他能看见出口的亮光,可就是遥不可及……
突然,他的助手不知从什么地方踉踉跄跄地弹了出来……
“小方!小方!”
他想叫住他,可不知为何,他费尽气力才喊出这几个简单的字符,嗓音也变得异常沙哑,就像一个年老体衰的老头子。
方仲阁应声回头,可不似谢凡所预期的,他的样子一反常态,脸上写满了惊恐,见了博士,颤颤巍巍地抬起左手指着,失声喊道:“你……离我远点!”说完,拔腿就跑。
不明真相的神经学家赶忙追了上去,可是小方跑得出奇快,谢凡却没迈几步就感到精疲力竭了,只好注视着他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的一片亮光之中。
“妈的该死!”
谢凡突然爆出一句脏话,他自己都难以置信,这几个字出自他口中。
“老谢,过来啊!”陈伟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谢凡缓缓回过头,举起双手,他知道,老搭档或许正拿枪对着自己。
“你干什么呢?朝圣吗?我就去了趟厕所,你就跑出来了,快点回去,我们的研究还没成功呢!”
陈伟一直都是这样半吐槽式地开玩笑,而他也的确没拿什么枪,只是叉腰站在那里戏谑地看着他。
怎么会这样!陈伟,他不是已经和我撕破脸了吗!
谢凡不敢相信,陈伟为何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计算中心失火,会议上的争执,这些刚发生过依然历历在目的事情,难道都是子虚乌有?
不行,我必须要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等等,日期,对!首先要确定日期!
“老陈,今天是几号?”
“我哪知道,”陈伟不屑地回答,“自己掏手机看吧。”
神经学家掏出手机,打开屏幕,只见上面显示着:2048年12月4日。
“我说老谢,你神游什么呢?是不是思考人生想找个女朋友了?”老搭档又调侃了一句,“你看我,家庭美满事业有成,现在就是成功的人生!”
他得意的笑着,可谢凡却一点没有心思听他炫耀。
“你还没离婚?”他问。
“我操,老谢,你他妈会不会聊天?你今天到底想干吗!”
12月4日,实验未成功,之前的一切,难道……
“老陈,我们刚才那个……”
“第997次,我们又睡了一大觉!不幸的是我还是没在梦里看见你。”
“我看见你了,还有我们的产品发布会,真是一个好长的梦,不说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做这个梦。”
原来,他们是在做实验,这对谢凡来说是个好消息,虽然他们还没有任何进展,但他们不再会因为意见不同而分道扬镳了,而且,为了防止相同的事再次发生,谢凡可以给陈伟打上一记预防针。
他跟着陈伟走回实验室,准备第998次实验,他先看向刚才形成的脑电波图像,拿起纸笔准备分析数据。
突然,他听到了身后有枪的保险被打开了。
他猛地一愣,意识到了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对。
“小伙子学习挺认真啊。”陈伟的声音依旧戏谑,不过玩味中充满了狠毒与嘲讽。
谢凡下意识得趴倒躲过即将出膛的子弹,随即,那颗子弹便呼啸而过,打碎了桌上的屏幕,出于自卫的本能,他抓起旁边的全息平板用尽全力往后一甩,企图攻击陈伟,可却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摔倒在地。
他本要起身想躲过下一发子弹,可却迟迟没有枪声,他紧张万分地回过头定睛一看,发现原来身后空无一人,只是通往走廊的门被关上了,摔在地上的全息平板还在冒着火花。
“咚”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计算中心的大门向两侧退去,陈伟从中露出脑袋,继续调侃道:“你一个人在这搞什么飞机?!怎么把全息平板都扔坏了!”
刚才,难道是幻觉?
谢凡若有所思地再次看向那个被第一发子弹打碎的玻璃屏,只见它依然完好如初,只不过全息平板正躺在自己脚边,确实摔坏了。
一定是这几天劳累过度了,不行,要恢复原来的精力,要去休息……
思绪至此,他突然感到一阵头痛,摸索着找向实验室里的实验用床位。
公元2048年12月10日
地动山摇,树阵,自远处生起了火焰……
火势正在蔓延,可林静对眼前的状况一无所知,程序是陈伟设计的,它只能让人在睡梦中保持头脑清醒,但不能替人做出选择。
每个树阵都开始由外向内折叠,形成一个个巨大的黑洞,烈火慢慢逼近,她本能地向刚才的木屋跑去,但未等她踏足,木屋就消逝在了茫茫烟雾之中……
公元2048年12月4日
“别想逃,老谢,你忘了叠加效应了吗?你能跑,我也能追!”
陈伟的声音再次回响于耳边……
天啊!这到底是怎么了!谢凡愈发感到自己头痛难忍……
冷静……冷静……
谢凡反复提醒着自己,他必须唤回他应有的职业操守。某种程度上说,意识依然立足于人们对物质的认知,或许不再看到实验室,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走出去呼吸新鲜的空气,感受柔和的日光,就会让他恢复过来……
他先趔趔趄趄撞到了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狠狠地洗了把脸,又使劲挤了挤眼睛,终于抬头看着向镜子,以确认自己清醒与否。视线逐渐清晰,老搭档的身影慢慢浮现于镜中……
“那不过是个镜像,老谢,放弃吧。”陈伟举起了枪,“这很有趣不是吗?梦就是现实的一面镜子。”
“你终于不再逃避了,你一直都是这样,老陈。”谢凡忍着头痛,扶着水池,颤颤巍巍地转了过来。
“逃避?我从没有,你倒是不敢面对我,一个劲儿地往外跑。”
“我们刚才不是做了实验吗?第997次。”
“你他妈说什么鬼话!我们成功了,但你葬送了我们的前程!”
镜像……难道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不,究竟什么才是镜像呢?
“你说,梦是现实的一面镜子?”
“怎么了?”
“你错了,其实,现实是梦的一面镜子。”
话音刚落,谢凡看准时机,一股脑儿扑了上去,试图夺下那把M500,陈伟自然不会示弱,他的另一只手死死拽住了谢凡的胳膊,用力向下一扭,迎着势头,两人全都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枪也滑出去老远。
陈伟迅速起身,一拳打向老搭档眉心,谢凡闪身躲开,瞄准陈伟腹部狠狠踢了一脚。
“他妈的!”陈伟被冲得后退了几步,又马上顺身向前一手按住谢凡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掐住他的脖子,猛然往墙上一推,震得挂在上方的公共电吹风掉在了水池里,谢凡也倒在了地上。
为了更好的掌控局势,防止对方反击,他一只脚踩在了谢凡的脚踝上,待他气力耗尽,才慢慢松了劲。
“你知道蝴蝶效应吗?”陈伟问。
“怎么了!”
“那你知道我会做什么吗?”
“什么?!”
“你得知道知道,”他缓缓的拧开了水龙头,“事物间的相互作用究竟多强大!”
“你说什么?老陈!你在搞什么!”谢凡大声吼叫起来,此刻,他发现眼前的人实在是太过陌生了……
“再见,兄弟。”陈伟抬起脚,头也不回得走了出去,是的,他真的走了出去。
神经学家只想起身追上前一探究竟,可是脚踝的剧痛让他动弹不得,此外,那无尽的走廊更不会让他如愿以偿。
水池里的电吹风冒出了火花,照常理说,实验室的应急措施会起作用,可是这次完全失灵了。
一定是那个计算机天才,他远程关闭了系统……
谢凡眼睁睁看着电线起了火,却因身体的缘故,做不出任何反应。
接着,“嘭”的一声传来,整个实验室的电器都短路了……
为了防止局势失控,他必须强忍着疼痛站起来,借助着墙走回实验室去。
然而他还没踏出第一步,就感受到了脚下异常而又强烈的震动。
地震?怎么可能?
谢凡抬起头,向前望去,只见那条笔直的,永无止境的走廊竟已开始弯折,两侧的墙壁由中间向边折叠,细长的过道逐渐缩短加宽,四周的景物排山倒海般地重叠而来,在谢凡脚下形成一个巨大的黑洞,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了,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在向下沉,可怖的无力感慢慢地笼罩在了他的心头。
这里,究竟是哪一面镜子……
第六章
公元2048年12月9日
狭小的房间,眼前是一人高的落地镜,谢凡躺在一张正对着镜面的床上,旁边似乎还睡着一个人……
那人正背对着他,赤裸着曼妙的胴体,在这国防科技研究所里,这样的身姿大概也就是林静上尉才有的……
林上尉……为何会和他睡在一起!
谢凡吓了一个激灵,慌忙滚下了床,却重重摔在了地上,可地面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安稳,似乎这里的引力不来自地心。他被动地向那落地镜滑去,忙乱中抓住了一条床腿……
这时,他才刚刚发现,那张床,只有一条腿触碰到了地上,大体都在悬空。
“他妈的!”谢凡又在不知不觉中爆了粗口,他本不该说这种话的……
忽然,就像飓风席卷一般,大床被整体掀翻,仅剩的一条腿也不再支撑,林上尉依然安静地躺在上面,谢凡却加快速度向下滑去,径直滑入了那面落地镜里……
镜中,是另外一派世界。
那是成百上千的镜子,以崎岖的方式排列着,没有镜边和镜框,其中也显示着不同的景象。
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谢凡想着,他在脸上抹了几把,好让自己清醒过来,接着又做了几个深呼吸,以平复自己紧张的心情。
或许,他应该在这些镜子里选一条路走……
“老谢,你竟然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谢凡循声望去,见到的画面令他错愕不已。
那个人像是陈伟,他穿着陈伟平时经常穿的那件格子衬衫,可此时已经破烂不堪,破洞处露着肋骨,他的半张脸已经没有了血肉,骇人的骷髅取而代之,另一半也已干枯溃烂,充满血丝的眼球正向外凸起着。
他这是怎么了!
谢凡明显感觉到了自己心跳加速,惊惧中他紧闭双眼,右手下意识地向前一挥……
“啪!”
半人半鬼的陈伟迅速消失了,神经学家跟前的那面镜子顿时碎成了无数小块。他慢慢睁开眼睛,只见那支离破碎的镜片就像水波一般一点一点向外扩散,每个碎片都映衬着他那惊恐的面容。
谢凡缓缓伸出手,抓向漂泊于半空的其中一片,可就在手指即将接触到碎片的一刹那,那些碎片就以惊人的速度重新聚拢在一起,再次组成了一面完整的镜子,随之退回了原处。
眼前发生的一幕幕都在挑战着神经学家心理承受能力的极限,他还在努力克制自己保持冷静,可战栗不止的双腿似乎已经无法支撑他的身体。
他竭尽全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又闭起眼睛,抑制自己过快的心律,经历过这样的情境,没有人可以马上平复。
不知过了多久,谢凡才镇定下来,开始一步步地向前走去。他看着左右的镜子,发现它们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场景。有的正反射着他自己,有的则像幻灯一样串通着他曾经的回忆。陈伟、张教授、林静,一切仿佛历历在目。
随着他前进的脚步,不断有镜子自四面八方飘来铺成道路,尽管有时会出现岔路口,但他还是凭着自己的直觉一路走了下去。
最终,不再有镜子铺开在他脚下了。而是出现八面十几丈高的大镜停在他的四周,围成了一个完整的八边形房间,看着周围无数个自己,谢凡竟有一丝享受这视觉盛宴的喜悦。
不过,这种情绪还没持续多久就被绝望的处境打破了,他该怎么出去?难道要被永远困在这里了吗?
“冷静,寻找线索……”脑海中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似乎正提醒着他。
不知怎的,这熟悉的音色让他顿时感到了舒适与平静,可那是谁?他无法记起。
他依然凭着直觉走近了一面镜子,伸出手去摸,期待与刚才一样的情景——镜面破碎,新的道路由漂浮物再次组成……
可是,这一次没有任何回应。
谢凡不敢轻易放弃,他用指尖触碰着镜子,围着这个房间一圈又一圈走着。
慢慢地,他漫无目的目光聚焦在了指尖,镜子中的手指尖也同样伴随着,寸步不离。
靠近,远离?
谢凡大吃一惊,顿时明白了什么,情绪也有所高涨,他继续把手指贴住镜面,又走过了一次。
这一次他看得很清楚——手指在镜中的成像,靠近,远离。
接着,他收起其他几个手指,仅仅使食指贴着这面镜子。镜中的像和自己的手指完全没有距离,就好像另一个自己被一面看不见的透明薄膜隔开了一般。
谢凡在脑中飞速搜寻着,镜子……成像……
双面镜!
是的,没错!双面镜,它从正面看过去与普通的镜子没有什么差别,而从后面看,就仿佛玻璃一样可以透过去看到镜子后的景象。
换句话说,这面镜子的后方,就是通途。
神经学家笑了,他再次用手上五指按住镜子,闭上眼睛,慢慢地加大了力度。
镜子没有和想象中的一样破碎,但他也的确感受到了变化,它正在慢慢地倾斜过去。
斜过一定角度,镜子突然从后方射出刺眼的蓝光,谢凡见状赶忙躲到一旁,那道蓝光则顺势打在了后面其他镜面上。
他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个类似蝴蝶的形状,可蝴蝶的内部,是……
是一副完整的干涉图样!
干涉……意识波……
增强……减弱……
梦境……现实……
谢凡似乎想到了什么,他飞速回忆着。
二层梦是树阵,接下来是现实,然后是镜子迷宫。
“第一层梦的场景是现实,第二层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树阵。”他苦苦思索着。
增强……减弱……
随着思绪加深,他逐渐找到了规律,但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也随之而来。如果第一层是加强区,那么第二层就是减弱区,和现实联系比较弱,所以景物会变得抽象化,那么第三层……
神经学家怔住了,是的,刚刚他和陈伟在第三层梦中发生了争执,在梦境崩塌后,也就是这里,竟然是更深入的第四层梦境!
他不禁有些懊悔,自己曾经在现实中关于梦境的猜测,那种“走的越深越能影响现实”想法,竟然都是错的,而现在的发现也同时佐证了意识的确具有波的特性……
张教授,他一直是对的……
没过多久,那副图案就逐渐消失了,高镜房间也随之而去,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如果这样的推论没错,那么谢凡应该正在波谷所处的梦境层级中,现实中的事物在此都会以极其抽象的形式反映出来,想要摆脱困境,需要最理性的分析,由于此处已经很接近波源,盲目的自杀或许会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
“老谢!”
那是一个响亮的合音,可似乎全是一个人发出来的,那声音先是在远方徘徊,接着慢慢走近,响度渐强,最后,出现在镜子中恍恍惚惚的人影走到了谢凡面前……
是陈伟!每一面镜子里都有一个来自不同方向的陈伟!
“你无处可去了吧,老谢!”
谢凡慌乱地在一面面镜子间逃窜着,可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身处其中的陈伟。
终于,他发现了两个例外……
那里面是一个上行的阶梯,不知通向何处,可他别无选择,只好二选其一走了进去……
他盲目地顺着楼梯走上去,总算来到了一个看似正常的平台,似曾相识。这里甚至还有阳光,如同朝暮。眼前还有一张倒在地上的桌子,桌脚躺着一把M500手枪,枪口冒着一缕轻烟,顺着枪口的方向望去,不远处,是一滩血迹!
那血还未干涸,似乎在为求生而挣扎……
我来过这里吗,为何……
不!这是我们的公寓,这是我和陈伟分别的地方!
谢凡恍然大悟,他们就是在此起了争执,老陈一气之下摔门而去。
可残局如何成了这番模样,地上的那滩血迹从何而来?
没等谢凡思考出答案,房间的地面突然开始了震颤,接着,他所熟悉的地方突然一级一级地抬高上去,层层叠叠着形成了楼梯的模样,只是景物依然纹丝未动。
他依然无处可去,只好沿着新形成的阶梯向上走,行至拐角处,他望向起点,发现进来时看到的那两面镜子已经全部消失了,剩下的只是镜子后面的楼梯……
没错,他没有退路了,只能继续往上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谢凡也愈发觉得体力不支了,不知上了多少级台阶,他又一次来到了那熟悉的场景。
怎么会这样?刚才不是走过这里了吗?
他回头望向来时的路,竟同初次到达之时别无二致!
那么多层的楼梯,难道都白上了吗?他一直在原地踏步吗?
谢凡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身子也由于紧张颤抖了起来……
“老谢,别停啊,你怎么不走了?”
陈伟的声音似乎是在他脑内响起的,伴随着噪波与混响,听得他头痛不已。这段阶梯似乎是一个循环,高不可攀,没有尽头,如果再这样走下去,他是不可能摆脱的,只会白白耗费自己的体力。
除非,他让自己的大脑改变在疲劳感上的判定。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这阶梯的构造……
他费尽力气向上爬,可到头来又回到了形成阶梯前的一层平台,高度上也没有任何变化。一个方向走不到头,还会形成死循环,这必定是一种超越现实的几何学,因为楼梯本身就已经构成了悖论……
对!梦境里常会出现不同于现实的空间,这楼梯,大概就是有名的几何悖论——彭罗斯楼梯!它本该只出现在二维空间里的!
所以,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一个——升维!
彭罗斯楼梯之所以成为悖论,是因为混淆了二维和三维的界限,现实世界中,俯瞰产生的视觉差会将四层和一层平台连在一起,也就是说,打破它们的连接,楼梯便不再存在于二维空间了。
而此时的一楼平台,正好可以为他提供工具……
所有台阶看上去似乎都是玻璃介质,谢凡捡起桌脚旁的M500手枪,取出弹夹看了看,发现只有一发,大概还不足以破坏楼梯。
可那张桌子的宽度,似乎正是楼梯的宽度……
有了!
谢凡拖着桌子,站到了他认为是最高层楼梯的平台上,将桌子的边沿横于台阶中央,接着,他自上而下对着桌子的另一边,扣动了扳机……
第七章
公元2048年12月10日
大火还在蔓延着,林静在飘散而来的浓烟中挣扎着前行,她已经感到严重的氧气不足,呼吸困难,可手边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辅助呼吸工具。
没有谢凡的指引,上尉不敢轻易自杀,她不知道方仲阁去了哪,自然也不知道自杀的后果是回到现实还是困于梦境。
这片森林似乎长在一个巨型球体内部,照这样的情形继续下去,所有的一切都无法幸免,留给林静的空挡不多了,她必须寻找一个避火处……
忽然,一条巨大的根须从地下弹了出来,像一条蟒蛇一样游走,接着,几十条根须同样拔地而起,它们共同引起大地的震颤,使林静再也无法保持平衡,坠入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缝中……
或许,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吧。
林静缓缓闭上了眼睛,借着坠落的时间回想着自己的历程。
她刚刚来到国防科技研究所的时候还不是上尉,与谢凡,陈伟有过几次接触。但正式认识就是那一次他们试验成功,她走下直升机的时候。
从第一次见面,谢凡的人格魅力就一直吸引着林静,由于职责分工的差异,她的机会十分有限,为了那个男人,她自力更生向上爬,终于争取到了上尉的军衔,终于与心上人再次晤面,可随之而来的是他和陈伟无休无止的争执。
她在会上投了反对,一方面确实是不愿让自己沾染上官僚风气,但更重要的是,她认为这样做会让谢凡注意到自己。
为了他,林静愿意付出一切,所以她纵容了谢凡在这片树林里杀死自己的助手,也听从了他的话,拿着那把手枪,在这里把关……
是的,她手里还有一把枪!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将其抽了出来,对着下方的深渊连开了数枪……
奇迹发生了!子弹所及之处产生了可见的震荡波,相互拼接起来,竟成了一个柔软平面!
林静安然无恙地落在了上面……
出人意料的是,地下有很大的空间,甚至是遗留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只是展现着已经废弃了许久的破败。
“咚咚……咚咚……”
远处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声响,林静跳下屏障,向声源走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踩到了一些圆滚滚的东西,却不敢低头去看,两眼直视的前方土地有了活动,慢慢地,有什么物件顶起泥沙冒了上来。
林静本想逃离,可顿时瘫软无力不能动弹,只能看着那物件慢慢升起来……
先是顶棚天窗,然后是玻璃、大灯……
原来是一辆汽车。
它并不可怕,上尉悬着的心也算有了着落。
2043年款的宾利雅骏,车牌是……
这是研究所所长罗广益的座驾!
接着,宾利车的后面也陡然升起了一座宅子。二层洋房,雕栏玉砌,只是长满了苔藓与枯藤,宛如恐怖童话中的古堡,但还是不难辨认,这也是罗主任的房产!
那有节奏的声音大概就在他们后方,鬼使神差地,林静又向前迈开了步子。
每走一步,她都能感觉到脚下踩着不寻常的硬物,却还是没有勇气低头,因为她看见了,也能猜得到……
豪华的宾利车轮胎下躺着一具又一具尸骨,奢侈的大房子围栏上挂着一排排骷髅,而她脚下踩着的,大概也不会是别的东西!
林上尉早知道罗广益那些不干不净贪赃枉法的行为,他以研究为名浮报经费为自己收敛财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鉴于他的地位、人脉和伪善的面貌,研究所里没有人敢提出如此异议,否则就是引火自焚。
唯一敢与之作对的就是谢凡了,她在这片树林里听到过他说的话——“世界上总有那些唯利是图的人,可是他们从来没想过泰坦尼克号是怎么沉没的。”
可他出现的时候却一反常态地朝自己的助手开了枪。
的确,她在酒吧里见到的谢凡根本不像他,揣着烟,说脏话,放纵,见色起意。却在和她性爱之后又毅然回了实验室,与助手、爱人一同进入了现在的梦境。
尽管上尉是心甘情愿的,但总觉得,这不是她所认识的谢凡……
“广益,我们不能操之过急,这台原型机还在调试阶段。”
“不,我们已经成功了,现在就开始吧!”
两个苍老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地下,其中一个是罗主任,另一个,林静没有听过。
“根据我的研究,意识波的力量不容小觑!”
“你要还是个科学家而不是神婆,就别提这种不着边际的理论!”
意识波,听到这个词,林静立刻反应过来,那声音就是传说中的张教授……
不知不觉,她穿过了宅子,两个老人的对话逐渐被刚才那些有节奏的“咚咚”声所掩盖……
声源不止一个,而是……
成百上千,不,成千上万!
成千上万个心脏在跳动!
每棵树的根须,每支分叉,都连结着一颗跳动的心脏,仿佛在挣扎、在呐喊!
林静再也无法忍受这环绕嘈杂的心跳声,她捂住自己的胸口蹲下,似乎自己的心也跟随着那节奏震颤了起来……
这就是罗广益的背后——自从他第一次升迁,他就不断为自己谋求更多机会。以各种名义参与他人的研究,用别人的成果当做垫脚石,为自己铺上一条通天大道。而他留下的,就是这里数不清的牺牲品,这些林上尉听到的心声。
“你必须马上完成这个项目!”罗广益的声音再次响起,林静眼前也同时出现了全息投影一般的画面——罗主任正站在一个实验室里指手画脚,旁边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科学家因超负荷工作突然猝死在椅子上……
上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于是拖着沉重的身体向前挪了几步,可还没等她靠近,这一面投影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则新闻,那是2045年冬天爆发的著名的生化瘟疫事件,瘟疫已经得到控制,但当时造成了上千人死亡!
罗主任再次出现……
“这件事说什么也不能向外透露!”他正在威胁旁边的一名研究员,“如果让外界知道病毒是从研究所扩散出去的,对你我都没好处!”
两面,三面……
投影不再一个一个地出现了,而是以指数倍地增加,每一段的主角都是罗广益,却又不是众所周知的那个罗广益。
顿时,黑暗的地下被投影点亮,杂乱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宛如市集。
林静已经目不暇接,然而她更加无法想象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子竟埋藏着如此狼子野心!他现在掌控着研究所甚至整个国防科技领域,但这番成就是用多少人的尸体铺出来的啊!
此时呈现给上尉的信息量简直太大了,她深感力不从心,头的两侧也传来剧烈的疼痛,遇上这种档口,没有谁的大脑可以撑得下去……
“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一个老人的声音提醒她。
她照做了,随即看到了不同寻常的影像——那大概是刚刚进入研究所不久的谢凡和陈伟,站在一块墓碑前,墓碑上刻的字非常模糊无法辨认,但神经学家说的话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罗广益那个老狐狸!他非要让教授亲自试验原型机,是他害死了我的导师!”
林静明白,谢凡口中的导师,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人物——张亚军教授。
她现在多么希望自己也能走到墓碑前去安慰这年轻的学者,可这片场景却慢慢转白,消失无踪了……
不久,她又来到了自己的卧室,看到谢凡正站在落地镜前凝视着前方。
“林上尉?你……”
公元2048年12月9日
谢凡的选择是正确的,他终于走出了彭罗斯阶梯。
可眼前的形式依然不容乐观……
他回到了起点那个房间,但与开始时也有不同——这里的重力不再异常,桌椅和床都稳稳地摆在地上。
林静没有走,安然地坐在床上,用被褥裹挟着身子,两眼空洞地望着前方……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间屋子为何又有几分熟悉呢?
谢凡十分不解。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向当事人提出疑问,可她是真正的林静,还是……
他必须持怀疑态度,因为自从谋面,他就总是梦到这位年轻靓丽的女军官。
但不管怎么说,试探一下总归没错。
“林上尉?你……”
公元2048年12月10日
“谢凡!是你吗?”林静回答,听上去十分惊恐慌张。
这般反应确像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即便是幻象,谢凡也有义务帮助她。
于是,他快步向前,握住了上尉冰冷的手。
“是我,上尉,怎么了?”
林静依然空洞地看着前方,嘴唇抽搐着吐出几个字……
“我、我……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在……在树阵的地下……”
“什么?”
第八章
公元2048年12月9日
“你们现在根本没有处在一个世界观上交流,我劝你想想你来时候的日期,再看看现在的日历。”
陈伟一边说着,一边从落地镜里走了出来。
“老陈,你究竟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连林上尉都不肯放过吗!”
“别的我管不了,但是林静,她已经知道太多了!”
“你还想怎么样!”谢凡说着,从前面搂住上尉,以保护她的身体。
“我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看戏就好了。”
公元2048年12月10日
握着心上人的手,林静顿时感到踏实了很多,她现在终于理解了神经学家嫉恶如仇的心境——利欲熏心的罗广益已经害死了太多人,可事到如今都没有得到法律的制裁。
上尉有心助谢凡一臂之力,却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所见所闻。
“林静,到此为止吧。”
这个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响起,抬头望去,她吃惊地发现,握住她手的人竟然不是谢凡!
是陈伟!
一时间,她的思维错乱开来,树阵、森林大火、地缝、罗广益的罪行……一下子全部涌入了脑中,她猛地感到头痛无比,似被念了紧箍咒一样,巴不得以头抢地。
公元2048年12月9日
林静倏地开始凄惨地嚎叫,谢凡惊慌失措,只得将她抱得更紧,但却无济于事,叫声持续了良久终于结束,可上尉也没有了气息……
“林静!林上尉!”
谢凡猛烈摇晃着怀中人,却再也没有得到回应……
“哈哈哈哈!”他的身后传来了陈伟放荡的笑声,“这就是和我作对的下场,我告诉你吧,她已经死了!”
“不,不可能!”谢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死在这里,她会在现实醒来的。”
“你还真是他妈无知啊,老谢。”陈伟说着,摸向口袋里揣着的烟,却没有拿出来抽,“她的大脑由于超负荷运转,已经造成脑死亡了,那是真正的死,老谢,她再也醒不过来了!哈哈哈!”
陈伟的幸灾乐祸愈发使谢凡恼怒,他恨不能一记重拳将搭档打倒在地,可在这一层的动作通常都是绵软无力的。
还能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吗?谢凡思索着……
有!一定是有的!那个和自己对立的人提到过,在梦里保持清醒,最重要的是看准日期!
于是,他掏出手机,“2048年12月9日”清楚地显示在屏幕上。
这是他们开会的那一天,也就是这一天,两个人分道扬镳了。
上次见到林静是在树阵里,经推算,那应当是第二层梦境。如果可以回到那个时候,说不定林上尉还有一线希望。
可是,要回到那片森林,他该如何做呢?自杀不可取,若说还有其他办法,那么……
就只有回到刚才那个镜子组成的世界里,会有一条路指向实验室,也就是那个树阵的本来模样……
“老陈,你已经触碰了我的底线!”谢凡说道。他想穿过陈伟走入镜子,就必须先行震慑。
“老谢,看清自己!别在那自言自语了,对准镜子闭上眼睛往前走!他不会阻挠你!”
这是……老陈的声音?
可眼前的陈伟嘴上没有任何动作啊。
谢凡匪夷所思……
“倾听自己的心声。”
彭罗斯楼梯里那个苍老的男声又一次响起……
谢凡还是不能辨认出这个音色,或者说辨认出了,大脑却回避指认。
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现在的选择只有照做。
就这样,他从刚才的出口又一次走进……
“行了,睁眼吧,老谢。”陈伟提醒道。
神经学家忧心忡忡地睁开了双目,庆幸的是他此次没有置身于彭罗斯楼梯中,只是又回到了12月9日他们决裂的地方。
“恭候多时了,老谢!”
陈伟正坐在他眼前的一张椅子上,椅子腿下还是那一滩血迹……
“你他妈又想玩什么花样!陈伟!”谢凡吼道。
“嘿嘿嘿,冷静,你听听你刚才说了什么,我记得你是不说脏话的吧,老谢。”
谢凡怔住了,是啊,他以前从来不会让这种字眼脱口而出,可最近他总是不知不觉有意无意地说出来。
老搭档愣神的功夫,陈伟不紧不慢地拿出了烟点上,神经学家见状,竟然也下意识地摸向了口袋。
“停停停停停,你看看,你他妈抽烟么,老谢?掏什么口袋。”计算机专家拿着烟一边比划一边说。
话粗理不粗,谢凡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些反常的举动了……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实验成功、林静、会议、决裂、张博士、树阵、实验室、镜子、意识波、方仲阁、陈伟、手枪、日期……
一切似乎都错乱了……
“没想到啊,老谢,你还负隅顽抗!”
不知何时,另一个陈伟已经站在了他不远处,用枪指着他的胸口。而刚刚坐在椅子上的陈伟,则飞奔过来一把揽过自己,向屋子的边缘跑去。
究竟是怎么了?如何会有两个陈伟!
“别他妈回头,跟我走!”
他们逃窜到墙角,墙壁却忽然消失了,整个房间只剩下地面悬在高高的空中……
“赶紧跳下去!”
谢凡还在犹豫,陈伟猛地一用力,将老搭档推了下去……
他们疾速坠落着,不知何去何从,但没过多久,下落的速度就明显慢了下来,两个人就像羽毛一样飘飘荡荡地下行着。
“老陈,这到底是怎么了?你不是离开我了吗?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别问这么多废话,你看看周围,好好想一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谢凡只好依照老搭档的话去做,开始环顾四周……
随着他们缓缓下降,他看到了很多不同的影像……
先是他和张教授在接到ANSR计划的时候谈笑风生。
然后自然是原型机酿成的悲剧,他和新朋友陈伟一起站在教授的墓碑前。
接下来……
ANSR研制初步成功,神经学家和计算机天才欣喜若狂地在实验室搞破坏。
林静造访,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女孩,渐行渐远,直到她走上直升机。
研究所关于ANSR的会议,陈伟手中划出的烟道,林上尉一票反对高高举起的手。
清晰的手枪,枪口冒着青烟,远处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慢慢倒在地上……
难道……
谢凡还没来得及思考,他们就又坠入了下一阶段……
林静坐在酒吧吧台前,羞红着脸,摇晃着手里那杯马天尼,对自己的每一句回复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她还挽着他的手,来到了一间熟悉的屋子……
这间屋子有一张大床,一对桌椅,床正对着一面一人高的落地镜!
后来,他面向坐在床上的林静,给她戴上了自己背包中的那个ANSR……
他来到了树阵,可这次的伴随者不是方仲阁,而是林上尉。
他看到小方只身一人从小木屋里出来,然后他就用手枪打死了助手。
他关闭实验室的应急系统,拧开水龙头,眼睁睁地看着实验室毁于一旦。
最后,他握着林静的手,对她说了一句……
“林上尉,到此为止吧!”
看着她痛苦地挣扎,失声大笑……
这……这是我吗?
公元2048年12月10日
他们穿过凭空成形的一面大镜子,终于到达久违的地面。
恍惚中,谢凡看向四周,发现这就是第二层梦中见到过的树阵,他没有急着行动,或者说不知该如何行动。只是静静地躺在地面上,回想着刚才闪过的一幕幕。
“老谢,林上尉刚才跟你说了什么吧?”陈伟坐起来提醒道。
“老陈,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看到了一些我没做过的事?”
“你先回答我问题吧。”
陈伟又掏出了一根烟点上……
神经学家的思绪已经十分凌乱,但却没有时间整理,现在他只能选择相信老搭档。
“好吧,她说了,什么,在树阵的地下……”
“那我们就去看看。”陈伟说着站了起来,拉了一把谢凡。
此时他们才终于发现,曾经的森林已经燃烧成了一片火海,不远处,一个窈窕的身姿正踉跄而行。
“跟上去,我们必须知道她说的意思。”
接下来,他们同林静一样,看到了罗广益的豪车、豪宅,无数罪行,还有那数以万计的心脏……
“妈的老王八犊子!”陈伟破口大骂。
前方,林静由于难以忍受,双手抱头蹲下了。
谢凡刚要上前询问,场景竟忽然发生了跳转——他在那个有落地镜的房间里,握着上尉的手,说出:“林上尉,到此为止吧!”
难以置信,他怎么会说这种话!
公元2048年12月9日
林静开始了痛苦的挣扎,谢凡惊诧地回过头,看到他自己,是的,他自己!
“哈哈哈哈!”那个谢凡放荡地笑着,“这就是和我作对的下场,我告诉你吧,她已经死了!”
这……怎么会!怎么……
“老谢,看清自己!别在那自言自语了,对准镜子闭上眼睛往前走!他不会阻挠你!”
“倾听自己的心声。”
他鬼使神差地挪动了脚步,从刚才的出口又一次走进……
第九章
公元2048年12月9日
“老谢,你看看周围,好好想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已经是第多少次的坠落,或许是几十次,亦或是几百次,陈伟的这句话,神经学家也不知听过了多少遍,但他始终想不明白,每一次看到的另一个自己究竟为什么无时无刻不和他针锋相对。他已经很努力地在回忆过往的那些事,却总是一片空白。
每当他闭上眼睛打算思考,眼前就会出现一个若即若离,挥之不去的倩影,奇怪的是,他对这个倩影充满好感,甚至享受那一过程。
不过,他根本没有闲情逸致,因为在不计其数的循环之后,他已经身心俱疲,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从此中逃脱……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重复了多次的场景,深感绝望与无助,他又注意了身旁的陈伟,发觉每一次的循环对老搭档来说都是第一次……
忽然,那些熟悉的影像化作一道道流光闪过,谢凡下意识地伸手够去,可手却透过了那些金光,就像抓不住的回忆,无法改变的历史。 这些特征使他不由得回想起以前和张教授做研究时的情景,老师总是笑呵呵地出现在一块硕大的黑板前,操起粉笔开始书写。那种复古的氛围就像是童年的课堂,却又与充满了全息投影等高科技设备的实验室格格不入。 “谢凡你看。”张教授扔下粉笔头,一挥胳膊,扫过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方程,“梦境与时间旅行真是一对孪生兄弟,看看这奇妙的过程,这些……他们都是变量,就像无法预测的未来和无法改变的过去。” 谢凡愣了,他不禁问道:“这意味着在深层梦境中的不稳定性?” “那可不一定。”导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K”,“常量……孩子,只需要一个常量,这些方程都会趋于稳定。” “什么是常量?”谢凡有些疑惑不解,他知道这个问题已经不止停留在数学的高度上了。 “也许是一件东西,你所留恋的,喜欢的东西。就像科幻故事一样,时间旅行者们总会在未来找到与过去所连接的线索。” “那这个常量……可以是一个人吗?” 一个人…… 谢凡幡然醒悟,周围的一切,这些场景是这些随机的因素,造成了现在这无法破解的境地,如果说有一种东西,能贯穿始终,打破一切,亘古不变,那么就只有爱——已知存在于心中,却没有说出口的,两个人心中的爱。 就是那个永恒的常量……
一切似乎都已经顺理成章了,但要认识那另一个自己,他必需爱人的帮助……
公元2048年12月10日
“妈的老王八犊子!”陈伟破口大骂。
“林静!坚持住,睁开眼睛看着我!”
谢凡这次没有理会老搭档,他一边向前冲,一边不住地叫喊着,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他也只有这一次机会!
上尉听到了神经学家的呼唤,捂着疼痛难忍的后脑缓缓站起身,没等她回应,谢凡就已经站在了她面前,用身体挡住那些错综复杂的影像,并强迫林静与自己对视。
“现在可以闭眼了。”
说罢,他用力将上尉揽入怀中,送上了一个深深的吻,越吻越投入,越吻越深沉,紧闭双目,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为他们停摆……
许久,他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动作,额头抵在一起,互相凝望着。谢凡看到,林静湿润了眼眶,其下的泪槽里还停留着露水般晶莹的泪珠……
“谢博士,你终于,终于……”她哽咽着。
“是的,对不起,林静,原谅我的后知后觉,还有那些……那些我曾经对你的伤害。”
“不,”上尉摇了摇头,“那不是你,你一定是压力太大,又喝了酒,一时迷失自我罢了,真正的罪魁祸首,就在我们眼前。”
“小心!”陈伟冲上去一把拉过谢凡,上面瞬间落下一根柱子,斜横在了林静与神经学家之间。
循环被打破了,意识波要向趋于稳定的方向发生振动,这一层梦境,也将天翻地覆!
森林大火重新开始蔓延,很快就烧到了林上尉的背后,可是那根柱子横在中间,谢凡无力回天……
“林静!”他绝望地,歇斯底里地吼着。
陈伟则死死顶住谢凡的身子,阻止他上前营救。
“我们得赶紧往那边跑,火就要烧过来了!放心吧,你们还会再见的!”
“快走吧,谢凡。”上尉站在行将过来的火势前,平静地说,“只要你知道,我爱你。”
“不,等等,我听不清!”
火焰已经吞噬了她的下身,她微笑着,淌下了泪槽中那两滴泪,向着爱人大声传呼:
“我爱你!”
公元2048年12月9日
不知怎的,他们又回到了那无数面镜子组成的迷宫。
“我们,我们怎么到了这儿?”谢凡问。
“第二层梦境里小木屋背对火焰的窗户,就是过来的通道。”
“你怎么发现的?”
“这曾经是我程序中的一个bug,今天也是铤而走险,到这地方,哼,也是他妈不走运!”
这番对话看似平淡,实则他们两人还都惊魂未定……
“林静,她还有救吗?”
“你应该知道历史无法改变,老谢,她已经脑死亡了,是你自己做的。”
谢凡将手挡在眼睛上,沉默良久,开始低声地啜泣。
懊悔……无尽的懊悔……
“老谢,跟你说个正事儿吧,”陈伟又抽出了一根烟,“你觉得我们在森林下面看见罗广益的那些缺德行径,会在现实中什么地方出现?”
“现实”是谢凡最不愿听到的字眼,他终究会回归,可伊人已经在现实中离去了。
虽然他与林静的死脱不了干系,但那另一方面也是由于ANSR系统的不成熟,最终,还是要归咎于罗广益的急功近利。
这样想来,他又对那老狐狸多了一分憎恨。
可陈伟呢,他不也是同样急功近利吗?
“老陈,你为什么帮我?”他如是问道。
“一报还一报吧,”陈伟此刻已经在悠闲地吐着烟圈了,“老子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他妈罗广益这种人,要是没有你,我可能就要成为他了。”
“此话怎讲?”谢凡有些不解。
“你和张教授都是对的,”他猛吸了一口烟,“我之前不明事理,你那一枪送我来到了这儿。”
“什么意思?”
“看来你还是不知道啊,”他顿了顿,继续说,“M500里有子弹,只不过我们都忘了……”
什么!
谢凡脑中突然闪过了那几个画面——模糊地,慢慢倒下的人影、地上仍未干涸的血迹、冒着青烟的枪口……
难道陈伟没有和他决裂,而是……是……是他杀了老搭档?!
神经学家不敢想象,他本该为人类进步做出贡献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
“老陈,我……不……我不应该……”
“行了,都怪我一时冲动,”陈伟立刻打断了他,“那个时候我的意识场太强,和你的意识波发生了干涉,才导致你的精神状态不稳定。”
“原来谁都有不为人知的另一人格啊,”谢凡感叹,“我原以为我只会一心一意搞研究,没想到潜藏的价值观也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比活在现实轻松多了,所以还是得感谢你啊,神经病!”
“去你的!”
他们终于在精神领域达到了高度统一,重归于好,同仇敌忾,是的,那个最棘手的敌人,就要出现了……
和之前一样,迷宫里的所有镜子都改变了——无数个谢凡从不同的场景中走向镜子最前方,进而走出了镜子!迷宫狭窄的过道顿时变得拥挤异常……
他们慢慢逼近神经学家和计算机天才,无数双眼睛盯着谢凡,异口同声地叫嚷着:“你是我,老谢!我才是你的本来面目!”
“砰!砰!”陈伟二话不说就朝着人群开了两枪,还是那把M500,是在进入循环的时候捡来的,顿时,两个“谢凡”化作一缕黑烟消散而去……
“因为有你的意识波,所以你看得见他们?”
“回答正确!”
陈伟说着又是两枪。
四个谢凡消失了,可他们依然源源不断,而手枪子弹不剩下几发了。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我们输定了!”陈伟喊道。
神经学家却没有回答,而是闭上眼睛沉思着……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个自己?嗯,是因为有那么多面镜子,可他们都是从镜子里走出来的,而镜子里又存在着不同景象,那些景象都是他曾经到过的,或经历过的,也就是说,这些谢凡是存在于不同时间和地域,他自己的不同意识形态!只不过,他们都被其中之一,也就是12月9日傍晚的谢凡策反了!
故此,带他们回到自己原来所处的场景,他们就会转化为曾经的意识形态……
有了!
“老陈,你主外,我主内。”
“啥?”
没等老搭档回过神来,谢凡就闪入了旁边最近的一面镜子,六七个谢凡也跟着鱼贯而入。
陈伟立刻心领神会,助跑几步冲上去,借着惯性将一个谢凡一拳打倒。
“妈的,你的分身果然都是病秧子!”
而神经学家则来到了一座南方小镇,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正背着书包,走在坑洼不平的,砖头铺装的道路上,手里摊开一本书看着……
这段路他记得,儿时上下小学都要从此走过,这里一定是江苏,他的故乡,而那个孩子,正是他自己……
回过头去,他看到那追来的六七个谢凡也怔住了,凶神恶煞的眼神也变得柔和,天真,就同那走来的孩子一样。
同时,通往迷宫那面作为出口的镜子,也在渐渐缩小……
他赶忙冲过去,跳出了这段回忆。
随着他走出,镜子显示的景象也逐渐缩小,最终,变成了一面看似普通的平面镜。
接着,他如法炮制了第二面镜子。
而陈伟还在手脚并用地与那些“分身”搏斗着,尽管他已经消灭了不计其数的谢凡,但仍然收效甚微。
神经学家看着重新形成的两个平面镜,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第十章
“老陈,你站到这俩镜子中间来!”谢凡大喊。
“你干啥?没看我正忙着呢吗。”
“他们有分身,我们也可以有!”
陈伟还是一知半解,但谢凡作为“神经病”,或许真的能有些神经兮兮的好点子。
于是,他推开最近的“谢凡”,掉头跑到两面镜子中间。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两个相对的平面镜映照出了无数个陈伟。
“怎么回事?他们快要上来了!”
“面向其中一面,对着镜子往前走!”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随着陈伟迈近,镜中那无数个陈伟的其中之一,也就是离得最近的那一个,竟然走了出来!
计算机天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他转过头,冲着另一面镜子走过去,同样的事便又发生了!
如此这般,便复制出了两个陈伟。
“老谢,你真他妈是天才!”
“他们是你此时的景象,所以意识也应当是同步的。”
“好,那留一个在这儿做往复运动,多造几个我出来,剩下的,都跟我上!”
说罢,他带着另一个陈伟冲上了战场……
谢凡也照着刚才的方法,进入了下一面镜子,他的几个分身又跟着追了进去。
随着战斗进行,不断有新的“陈伟”加入战斗,一面又一面镜子从各种场景变回了平面镜,两位配合默契的搭档逐渐占了上风。
谢凡在镜子里又一次回到了实验室、树阵——那些曾使他迷惘的地方,但此刻释然的心境已经令他游刃有余,不再痛苦,便不再迷惘……
很快,众多的谢凡已经被消灭殆尽了,仅剩几个苟延残喘。
“你们还真是勇气可嘉!”他们异口同声,“但还是会无功而返的!”
话音刚落,制造出陈伟的两面镜子突然崩裂,发射出无数碎片,那些陈伟的镜像自然也都消失无踪了。而剩下其他没有普通化的镜面,也都转换为了同一个场景——12月9日傍晚的科学家公寓!
为数不多的那几个“谢凡”,也全部合为一体……
四下顿时安静了,只剩他们三个紧张地对峙着……
“我是你的本性,老谢!人,为什么要放弃本性!”
他的语调中包含着几分愤怒,但更多的,是哀求。
“少他妈废话!”
陈伟还留了一发子弹,他对准“谢凡”的头就是一枪。
子弹穿了过去,看似已经打中,他的脑门上出现了一个血洞,接着,那个洞造成的伤口越来越大,覆盖了左面半张脸,那一半的血肉慢慢凋零,只剩下骇人的骷髅,另一半则干枯下去,留着充满血丝的眼球向外凸起……
谢凡惊愕地辨认出,他第一次来到镜像迷宫看到的陈伟,其实就是自己,就是现在这般模样!
“子弹打不死我,老谢,认输吧!”
他的音色也恢复了那时沙哑的样子。
他双手一挥,将剩下几面镜子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块几丈高的大镜,里面反复循环着谢凡杀死陈伟时的画面。
“他的意识场真强,居然能……”
“去死吧,臭骷髅!”
谢凡话还没说完,陈伟就猛然扑上去,将那半死不活的家伙扑入了大镜……
“老陈!”
神经学家也急忙追了进去。
那日傍晚发生的事一直被重复播放着,陈伟一次又一次地死去,可他们无法对事情的结果产生丝毫干涉,因为那只不过是全息投影一般的影像。
“哈哈哈,就算把我拖进来又有什么用?”骷髅头大笑着,“你们就好好看着吧,就这么永远看着。”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没有理由再后退了。一定有一个解决方案的,谢凡开始观察周围的一切——地面,墙壁,桌椅板凳,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照此推算,自己拿的那把枪,也是一个实体!
而那个骷髅头,是由于陈伟死时的意识场与自己的发生了干涉才会产生,也就是说,如果老陈活着,他就不会出现。另外,现实是梦境的一面镜子,他改变不了现实,但可以改变梦境!
对,这个影像化的陈伟,不能死在这里!
思绪至此,谢凡找准时机,在下一次影像开枪之前冲了过去,由于影像并非实体,他轻而易举地就夺下了那把枪……
随后,那两个人影就像电视关机一样熄灭掉了,同时,作为出口的镜面出现在了骷髅头的背后。
“不!”活死人谢凡惊恐地大呼,向那对搭档跑了过去。
“快去出口,我拖住他,”陈伟喊道,同时递给了神经学家一个U盘,“收好了,这是我给你的大礼。”
说罢,他迎面冲向了骷髅头,用身体挡住了他。
“赶紧走啊!”
谢凡看着卖力的陈伟,不知如何是好,但镜面正在坍缩,大概过不了多久也会变成平面镜,另一个自己也会被永远困在这里,他能出得去,可老搭档呢?
“老陈,你怎么办……”
“赶紧他妈走,你还是个活人!”
没有时间再磨蹭了,他必须要走了……
“老陈,谢了啊。”
说完,他全速跑向出口,终于在关闭之前跳回了迷宫!
“啪!啪!啪!”一面接着一面,那些平面镜全部碎裂开来,地面也分裂成一块一块,向远处消散而去,但无论是地面还是玻璃的碎片,都有着同一个目标——远处一个刺眼的光亮。
而有一部分碎片,则飘到谢凡的脚边,聚拢拼接在一起,逐渐形成一个窄小的桥梁,指向那远处的光亮……
他每迈一步,就会有新的碎片飘过来,为他铺上下一步的路。
此番,不会再有任何岔路口……
神经学家就这样,在那些碎片的指引下,向着遥远的光亮出发了……
公元2048年12月10日
这天早上,罗广益和平时一样按时起了床,吃过了精致的早餐,穿上整齐的西装,挑选了合适的手表,驱车到达了研究所。
他刚刚坐定,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请进。”他不紧不慢地按下桌旁一个按钮,办公室的门就自动打开了。
方仲阁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身上的白大褂已经皱皱巴巴,双眼布满血丝,两束眉毛几乎拧到了一起,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有事吗?”罗广益微笑着问道。
罗主任这般熟悉的态度令小方意识到了不妙,便急忙开口:“谢凡博士!他……”
小方又止住了言语,顿时察觉到自己行径的鲁莽,毕竟他刚刚才从梦中醒来。没人会相信万众瞩目的ANSR竟会有如此副作用,没人会相信他在梦中看到的一切,更没人相信神经学家会杀人!
“别着急,先坐下休息。”罗广益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小方顺水推舟坐了下去,开始回想梦中那些经历,他有些搞不懂博士梦中的所作所为,似乎不只有一个谢凡。
老谋深算的罗广益并没有继续工作,他盯着坐在沙发上的小方,心中也在不停地盘算。他知道,对自己来说,谢凡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一个了解自己过往的人,永远有着巨大的威胁。虽然罗广益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可还需要他的研究来为自己捞金。
自然地,他也注意到了谢凡在会议上欲盖弥彰,尽力阻止ANSR发布,那些理由中大概不会有多少实话,或许只是想蒙蔽众人,以独占ANSR。
“罗主任,”小方终于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说,“我刚刚和谢博士做了个实验,事关重大,只要您能保证我的安全,我会把实情都告诉您。”
罗广益点了点头,咂了一口茶,这样的白面书生,他见得多了。
听完方仲阁的叙述,罗主任并没有很大反响,也许他早就料到了神经学家会伺机报复,所以只是淡淡的问道:“谢凡现在在哪?”
“在……实验室,还在梦中,好像……”方仲阁也犹豫起来,他并没有明确自己该站哪一阵营,来提醒主任也只不过是出于善良。
“嗯……”罗广益轻轻点了点头,双手放在圆滚滚的肚子上琢磨起来——他清楚现在还不能对谢凡做什么,因为这个项目还不能下马。
尽管佯装镇定,谢凡的心思还是给他带来了一丝寒意,双手也变得更加冰冷,于是他打开桌子的下层抽屉,拿出一盒酒精——那是办公室里酒精壁炉用的燃料。他慢慢走向壁炉,打开燃料槽,将酒精倒了进去。
方仲阁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喊一声:“罗主任!先不要……”
话音未落,燃烧的酒精就从从壁炉下喷了出来,先点燃了地板,随即引燃了周围那些昂贵的实木家具,升起浓重的黑烟。
“快跑!”
方仲阁冲向办公室门口,使劲拽门把手,却发现怎么也打不开。
罗广益也拖着老腿跑到开门的按钮旁,疯狂地按着……
“再试试!”他叫到。
可门依旧没有反应,电子锁的红色灯光在烟雾中刺眼地闪烁着。
就在这时,壁炉突然发生了爆炸,大量的酒精喷涌而出,炙热的燃料打在了罗主任昂贵的西装上,他即刻发出一阵惨叫,开始撕扯身上的衣服。
“罗主任!坚持住!”壁炉的碎片扎在了小方身上,献血染红了他的后背,但还是强忍着剧痛向门撞过去。
一次,两次,三次!
门终于开了,方仲阁一个趔趄摔了出去,可他没有时间犹豫,马上回头把罗主任从火场中拉了出来。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在医院中完成了包扎。幸运的是,他们的伤都不严重。
罗广益不禁感叹ANSR的威力,虽然谢凡已经触碰了他的底线,但他还是决心忍下去,不管神经学家在梦里做什么,只要他醒来,一切都能水落石出,一旦产品发布,他就可以名利双收,出现副作用,就能趁机除掉谢凡,一举两得。
“罗主任,看来事情确实是这样,咱们现在怎么办?强制叫醒他?”方仲阁摸着伤口,龇牙咧嘴地问。
“不不不。”罗广益连忙摆手,“事已至此,咱们要保持沉默,今天的一切,无论是关于火灾,谢凡还是ANSR,都不能告诉别人,明白吗?”
小方迷惑地点了点头,显然他并不知道主任的真实目的,天真地以为是他自有打算。
罗广益站了起来,看着窗外的风景——阵阵秋风吹掉树上的残叶,寒冷的天空映衬出清澈的淡蓝色。
“准备好,咱们要出发收集一些线索。”
第十一章
公元????年??月??日
那片光亮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包围了谢凡。
这是一个纯白色空间,没有天空,没有大地,有的只是一个老人,背对着他,盘坐在地上……
“你来啦?”那个背影开口道。
这是他曾经在迷宫、彭罗斯阶梯以及林静的房间中听到过的苍老声音。
看着那微驼的脊背,削瘦的身形,听着那亲切的音色……
一切的不安与惶恐便烟消云散了。
他对这个人似乎有着十分深刻的印象,潜意识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他,就是张教授……
“老师?”
“哈哈哈,你这小子,我就知道没看错。”
张教授说着缓缓转过了身体,慈祥地笑着,面部的皱纹堆叠出水波一样柔和的曲线,与罗广益伪善的笑容大相径庭。
“老师,对不起,我对ANSR的副作用了解太少了,都是我一时莽撞,才造成了如今的无法挽回。”
谢凡低着头,双膝跪地,像一个基督徒一样在“神父”面前忏悔着。
“那不是你的错,孩子,我们总是想靠一己之力改变世界和人类的未来,可结果往往总是不尽人意。”
“老师,您的意识波理论,为什么没有任何论文或资料?我和陈伟亲力亲为,都知道那是正确的了。”
“哈哈,”张教授和善地笑了笑,起身上前将谢凡扶了起来,“这个理论可不是我提出来的。”
“什么?”
“‘我思故我在’,这是百年前先哲笛卡尔早就提过的,我不过是用意识波加以了解释……”
“我思故我在……”谢凡忽然明白了什么,“老师,您的意思是,您还在世?”
“哈哈,”张教授拍了拍学生的肩膀,“某种意义上说,是这样的,不过我已不存在于现实,而是完全的精神世界。”
“精神世界?”
“对的,我想你应该看过爱因斯坦写给女儿的信吧?”
“嗯。”
“他说过,宇宙间一切物质都不存在,唯有精神永存,所以事实上,意识场强的人,在现实中的死亡,就是在精神世界的新生,甚至可以说,是永生……”
“永生?”
“是的,就像你那位朋友,还有你的爱人,他们都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其中之一在我的指点之后帮你度过了难关,而另一位的到来,正是由于对你那份矢志不渝,强烈而又执着的爱……”
“也就是说,我还可以见到他们?”谢凡感到些许的惊喜。
“当然可以,孩子,只要你也来到这里……”
“我会的,但首先,我要让罪魁祸首罗广益付出代价!”
“呵呵呵,”张教授再次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说到老罗,我还真得感谢他。”
“感谢?”
“是啊,他让我看到,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本性难移,这也是我决定不将意识波理论公之于世的原因。”
“那那些论文……”
“我生前已经全部销毁了。”
终于,谢凡明白了老师在研究所为何那样神秘地存在着,为什么意识波只是人们口口相传的“神话”,为什么梦境会真切地作用于现实……
“去完成那些你未完成的事吧,”张教授说道,“我和陈伟,还有小林,都会在这里等你的。”
话音未落,老人就化作一片星辰,消失在了光亮的空间中,只留下那苍老的声音徜徉荡涤……
公元2048年5月10日
谢凡缓缓地睁开了眼,看向周围的一切,闪着幽幽蓝光的全息投影桌、僵硬的实验床,头上戴的ANSR,都让他确信,这里的确是现实世界。
他先在实验室里检查了设备,没有任何异常,计算中心依然是被封锁的,早已回到现实的助手不知去了哪里,谢凡只发现他的ANSR被随意地扔在了地上。
他走出实验室,打算到罗广益的办公室去看看,走廊里和平时一样,形形色色的研究人员抱着厚厚的资料走来走去。
“谢凡博士。”不断有人着向他打招呼,谢凡也微笑着回应,这一幕幕安详的景象,不禁勾起了他对从前的生活的怀念。
罗主任的办公室已经面目全非,昂贵的檀木家具变得残缺不全,支离破碎的酒精壁炉被扔在一旁,失去了原本的价值。
谢凡弯下腰穿过黄色的隔离带走进了办公室,这里的受损程度让人感到诧异,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曾沾染上火焰,可损坏却都不严重。
这番破败的景象让神经学家忆起了自己在树阵中的作为,当时他正被幼稚的想法蒙蔽着。
虽然办公室已经不堪入目,但是根据研究所里其他表象看来,罗广益应当没什么大碍,因为没有人会对他的死无动于衷。
虽然事实令他心有不甘,但他也明白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于是走向破损的办公桌,拉开抽屉翻找着,希望能找到实验室的经费使用记录作为罗广益的犯罪证据,可是一无所获。
“纸质文件应该被销毁了。”谢凡想,不过,陈伟的U盘提醒了他——一定还有电子备份,可罗广益的电脑却不在此处。
神经学家仔细地回想起了计算中心失火后的处理过程,重要的仪器被消防队员带到了档案室封存,作为事故原因调查用。同时,他也记起了林静的提示——“我、我……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在……在树阵的地下……”
地下!
如是,他一路小跑来到了研究所地下的档案室,存有犯罪证据的电子设备在火灾后应该就会封装在此。
“出示证件,以及目的。”保安拦住了他。
谢凡不慌不忙地掏出工作证,说:“我来检查一下计算中心事故中被损坏的仪器。”
保安接过证件开始登记,他便趁机将手中的一个小装置贴在了保安的电脑背面,又掏出手机点了几下,轻而易举地接管了档案室的摄像头,当然,这是计算机天才那个U盘的功劳。
现在,安保人员从监控器中看到的影像都是伪造的,这样谢凡的行动就有了掩护。
“十五分钟。”保安头也不抬地回答。
神经学家不敢怠慢,快步走了进去,按照日期,立刻找到了对应的柜子。
电脑被塑料膜密封着,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划开,发现屏幕的一角也被烧坏了。于是他只好用修理ANSR的工具卸下了硬盘。
硬盘看起来并没有明显的损坏,这不禁让他松了口气。
紧接着,特制的无线接头使硬盘和手机建立了连接,软件也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搜索、破解、传输。谢凡驾轻就熟地操作着,就好像是陈伟在做一样。
成功获取了证据,他便收好工具,组装好电脑,重新用塑料膜封装入柜子,镇定地走出了档案室,刚好十五分钟!
外面的阳光还是那么刺眼,或许是长期不见太阳,亦或是内心压抑,他渴望沐浴在这毒辣的阳光下,渴望结束这一切——现实的阴霾已经笼罩在他心头太久、太久……
他也很清楚,罗广益迟早会来找他,无论是复仇,还是为了索要研究成果,而此时,他最好的朋友还躺在自家的地板上。
谢凡决定回到公寓,虽然警察可能正在守株待兔,但他只要即时把罗广益的犯罪证据广而告之,也就完成了最后的心愿。
一路上他走的很慢,只是为了享受这最后的自由时光。
公寓还是宁静的,那把M500掉在一旁,陈伟也躺在地板上,其上的血迹和梦里见到的形状一样,只是已经干涸,他的双眼睁开着,但嘴角却挂着宁静祥和的微笑,似乎感到十分安逸与满足。
神经学家捡起那把引发了连锁反应的手枪,另一只手替老搭档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老陈。”他说着,缓缓地站了起来。
“谢博士。”
一个声音忽然传来,谢凡转过头,发现罗广益不知在何时坐到了身后的沙发上。
那个正人君子依旧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只是脸颊上有很明显的烧伤,缠着绷带的右手夹着一只精致的雪茄。
“你听好了,我没时间废话,”罗广益一边说,一边点着了雪茄,“你可能没注意到楼下那几辆黑色的SUV吧。”
谢凡木然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通知了叶将军,那些车里坐的是全副武装的特种部队。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会进来逮捕你。”罗广益的眼神充满煞气,直勾勾地盯着神经学家,“当然,以谋杀陈伟博士的名义。”
谢凡依然无动于衷。
“小方已经告诉了我你试图用ANSR谋害我的行为,我也知道你是为了张教授。”说着,他吸了一口烟,转动起缠着纱布的手指。
“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大方地走出去,回到实验室完善你的研究。或者,在监狱里度过余生。我建议你好好想想,在这个项目上,咱俩的利益是一致的。”
“这个项目是不可能完善的。”谢凡终于开口了,“意识波对现实的影响永远存在,就像物理定律一样无法改变。”
“那很简单,只要你组织一场发布会,反正只要项目出售给军方,就不是咱们承担后果了。”
“你还是那么自私,罗主任,那些士兵是无辜的,用他们的命和国家安全换你的位高权重,我认为这买卖不值。”
“呵,你跟我谈买卖?”罗广益冷笑一声,轻蔑地说,“我不想和老张一样,这里是军队,到处都是秘密!你要是普通科学家,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而我们,我们所有的研究成果成果全都会被隐藏在国家的光芒下!我们只能一辈子都默默无闻地呆在研究所里,连见到家人都是一种奢望!即使是张教授,他死了,有谁真的会去祭奠他吗!”
“你还真是执迷不悟啊,主任,既然你已知晓我的计划,那我不妨告诉你,意识会反作用于物质,你没有死在办公室的大火里,也会死在国家的军事法庭上!”
罗广益听闻此言打了个寒颤,但还是强装着镇定扣上了西装扣子,说道:“看、看来你放弃了最后的机会。”
“不。”谢凡掏出手机,调出了一个界面,伸到主任的眼前。
“看看吧,你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
罗广益终于装不下去了,平时脸上的那股傲气也瞬间消失,脸颊上的肌肉开始不规则地抽搐,皱纹密布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当然。”谢凡平静地回答,“你以为我会把它发给叶将军解一时之困?不,我要让你这落伍的老头儿见识见识互联网的威力,让所有人都看到你的丑恶嘴脸,看到你这只蛀虫对国家做了什么!”
“啪”罗广益的雪茄由于双手的颤抖掉在了地上……
“你以为……你以为做了这些就能抵消你杀害陈伟的罪名?”
“当然不能。”
“呵”主任苦笑着,嘴唇依然在抽搐,“那咱们、咱们监狱见吧。”
“不,”谢凡也笑了,那是一种胜利,却又凄凉的笑容,“我要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罗广益则再也无法自控,走上前去试图夺过手机,当然被年轻谢凡轻易躲开了。
神经学家得意地将传输完数据的手机扔在一旁,他看着半跪在地上的老爷子,说:“你走吧,别打扰我了。”
“你是救不了你自己的。”罗广益像筛糠一般颤抖着,尝试了几次才捡起行将燃尽的雪茄,又慢慢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整了整自己的西装,一步步走向门口。
“哼……”
谢凡清楚自己今后会经历什么,当然不是监狱。扳倒一个罗广益,还会有更多的“罗广益”觊觎这个项目,他们不会错过这个可以改变世界的机会,也不会任由谢凡掌握这个项目不放手。
如果有一天,ANSR的副作用为人所知,那么这个仪器将会变成世界上最可怕的杀人机器,而且,由于意识波对现实的影响,真正的凶手将永远无法找到,谢凡自己也将永远成为那个最可恶的帮凶。
只要ANSR存在,未来就不会安稳。
他看着自己手上最后的两个ANSR,用力的把它们掰断,付之一炬……
外面的警笛响了起来,高音喇叭大声喊着:“谢凡,你已因为涉嫌谋杀陈伟博士将被逮捕!放下武器,立刻投降!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嫌疑人携带致命武器,谨慎行动!”
谢凡拿起那把M500,走到了镜子面前,打开了保险。
他看着镜子,镜子里的陈伟也在看着他。
与此同时,全副武装的特警冲了进来,十几只冲锋枪齐刷刷的指向他。
“放下武器!”带头的队长命令道。
神经学家并没有理会他们,只是抬起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左胸口。
“不要轻举妄动!”又一名警员大声吼着。
谢凡闭上了眼睛,缓缓地说:“张教授……林……老陈……我来了。”
附近那面镜子破碎开来,遥远的前方,是无尽的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