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两
（改编自越剧《花中君子》和《陈三两》）
【剧情简介】
老秀才李九升金榜题名后，进京往宦官刘瑾府邸领取官凭。孰料，官凭
未领到却惨遭刘府奴才棍棒毒打。后又因儿子李凤鸣拾到落难书生陈奎的财
物起了贪心，他气上加气一命呜呼。女儿李素萍为了埋葬父亲，也为了弟弟
生活可继，将自己卖身换取银两交给弟弟。二人就此分别，一别就是十载。
李素萍得知买主是妓院老鸨时，方知受骗；但她誓死不肯接客，三年后
凭借卖字卖文为妓院赚取银两，并因此改名“陈三两”。因机缘巧合，她收留
了陈奎，与他结为姐弟，助他完成学业，送他进京赶考。
陈奎进京后，李素萍思念亲弟又思念义弟，劳神伤身病卧在床，无心写
字写文章。妓院老鸨一寸金见她不再有利可图，将她卖与老客商张子春为
妾。李素萍不愿跟随张子春回家，二人因此对簿公堂。审理此案的湖州知府
正是李素萍的亲弟弟李凤鸣，因此有了“亲弟审姐”这一出重头戏…
【场次】
第一场 父亲遭打
第二场 父亲惨死
第三场 姐弟分离
第四场 进入妓院
第五场 改名“三两”
第六场 异地思亲
第七场 三两被卖
第八场 亲弟审姐（可当折子戏，外剧种称《陈三两爬堂》）
第九场 亲姐告弟
【人物】
李素萍——善诗书，尤以梅花篆体见长，后改名“陈三两”。
李凤鸣——李素萍之弟，出场时尚年幼，后考取功名，任湖州知府一
职。
陈 奎——落难官员之子，后在李素萍的帮助下考取功名，任八府巡
按。
李九升——李素萍和李凤鸣的父亲，因刚正不阿惨遭不幸。
一寸金——富春院老鸨，将李素萍骗入妓院，后又将其卖掉。
张子春——老客商，贪恋李素萍的美色，以不法手段买她为妾，二人
因此对簿公堂。
刘 瑾——明朝大宦官。
妓女两人，小太监一位，家丁和衙役若干。
后 台 （伴唱） 宦官当权世混混，
官凭都归刘瑾管。
奉上金银方能领，
否则教你空手归。
若是有人敢反抗，
奴才凶恶棒无情。
【幕启。明宦官刘瑾府邸，刘瑾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一个小太监
侍立一旁。
刘 瑾 今日收到多少礼单，念来我听。
小太监 奴才遵命。（从桌上拿起一沓礼单一张张念）白银三千两，黄金
五百两，宝石一百斤，古董两件，独立小院一座，美女四个。
刘 瑾 再念啊。
小太监 没了。
刘 瑾 （迅捷起身，抓过礼单甩了甩） 怎么，没了？只有这么点？
小太监 是。
刘 瑾 只有这么点？
【刘瑾奸笑。
小太监 千岁爷，你…你笑甚乜？
刘 瑾 哼，若有人再来领官凭，“见面礼”加倍收。
小太监 奴才遵命。
刘 瑾 若有“骨头硬”的人，你知道怎么办吧？
小太监 小的知道，知道。
刘 瑾 那好，这里交给你。咱家去了，去会会今日新送来的四个美女。
（嘻笑数声）
小太监 送过千岁爷。
刘 瑾 （欲下又转回）不得让任何人打扰。
小太监 千岁爷放心！
【刘瑾下。
小太监 做奴才的吃主人的饭，得按主人的吩咐办事，这是天经地义。今
日哪一个“骨头硬”，一定教他见识见识刘府棍棒的厉害！先里面茶
喝几杯再出来。 （下）
李九升 （上） 哎唉！
（唱） 寒窗苦读三十载，
儿女成双两鬓白。
一朝盼得金榜题名时，
却为“见面之礼”愁又愁。
万般无奈卖了老宅，
携儿带女同赴京都。
儿女暂寄破寺庙，
老夫前来领官凭。
（夹白）我李九升，会稽山阴人氏，年近不惑，妻子不幸早逝，留
下一女一男。今载有幸金榜题名，故此前往刘府领取官凭。唉！
（接唱） 望只望，望只望今日——
官凭顺利领到手，
方不负平生所学，
赴任一展青云志。 （绕场）
（白）你看，已到刘瑾府邸，待老夫来叩门。（敲门）里面谁是？
小太监 （内应）来了。（上，走到门口上下打量李九升寒酸的样子）姓
乜名乜？
李九升 哦，学生姓李名九升。
小太监 李九升？
李九升 正是。
小太监 到此做乜？
李九升 领取官凭。
小太监 （又上下打量）是何官职？
李九升 平凉太守。
小太监 （意味深长）哦—— 里面说话。
李九升 多谢公公！ （进门）
小太监 （坐下，翘起二郎腿，伸手） 拿来。
李九升 甚乜拿来？
小太监 哼——
李九升 （恍然大悟）哦哦哦。（取出银子）这是二百两银子，请公公收
起！
小太监 不够。
李九升 明明规定二百两，怎么不够？
小太监 我家千岁爷今日刚涨价，现在“见面礼”翻倍，四百两。
李九升 什么，四百两？！这岂不是强盗行为吗？
小太监 （起身）放肆！我劝你乖乖奉上白银四百两，否则，休想领到官
凭。
李九升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唱） 可恨刘贼太无耻，
可恨刘贼太无耻——
小太监 哇哈，这个穷秀人还敢骂我家千岁爷？
李九升 （接唱） 妄自加收见面礼。
眼见官凭领不到，
平生抱负成流水，
岂可心甘岂心甘？
（白）我要找刘贼评理，我要找刘贼评理。（欲往里闯）
小太监 （拦住） 且等，我实话跟你说，你今日休想见到我家千岁爷。
李九升 不，老夫今日一定要见到刘贼，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拉开小
太监，闯进去）
小太监 家丁，棍棒侍候！
两家丁 （内应）是。（乱棍打人的声音）
李九升 （内） 哎哟，哎哟。汝等无法无天！哎哟，汝等… 汝等…
【静场片刻。两家丁手持棍棒，拖着披头散发的李九升上。
两家丁 禀公公，这个人已经晕过去了。
小太监 将他拖出府门。
两家丁 是。（将李九升重重扔到门外）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骨头硬，乖乖
呆在这里。（进屋，站到小太监两侧）
李九升 （醒来，挣扎，手指其余仨）汝等…汝等…
【三人冷笑旁观。
——幕落——
【幕启。破庙里，李素萍在桌上练字，李凤鸣在一旁看书。
李凤鸣 姐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孟子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
思？
李素萍 孟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穷的时候就洁身自好修养个人品德；有
一天若是发达了，就要努力为天下人造福。”
李凤鸣 哦——
李素萍 记住了吗？
李凤鸣 记住了记住了。
【一阵寒风，姐弟俩都抱紧双肩。
李凤鸣 姐姐，爹爹去领官凭怎么这么晚还未转回？
李素萍 是啊，怎么这么晚还未转回？（走到门口张望）
（唱） 极目远望盼父归，
不见身影奴担忧。
爹爹他衣裳单薄，
哪堪阵阵寒风冷。
思及那官凭之事，
更教奴惴惴不安。
（摇头） 凤鸣，你继续看书，爹爹他也许过一会儿就会回来。
李凤鸣 那好。（继续看书）
【李素萍继续练字。
李九升 （内）哎呀！（跌跌撞撞上）
（唱） 兴冲冲前往刘府领官凭，
却落得遍体鳞伤空手归。（绕场）
身上伤尚可愈，
心中气怎能忍？
回庙叫上凤鸣儿，
父子结伴前往吏部把理评。（急咳）
李凤鸣 姐姐，爹爹回来了。
【姐弟俩跑到门口迎接，惊呆了。
姐弟俩 （齐声）爹爹——
李九升 素萍、凤鸣。
【姐弟俩搀着父亲进庙坐下。
李素萍 爹爹，您为何这般模样？
李九升 嗄！
（唱） 说起此事火难消，
刘贼妄加见面礼。
为父欲寻他理论，
想不到刘府虎狼地，
家丁拦阻棍棒加父身，
害为父受辱伤痕累累。
李素萍 哦——
（唱） 见爹爹满身伤痕血淋淋，
素萍奴又是惊来又心痛。
可叹世道太昏暗，
弱女无奈空泪流。
李九升 这口怨气叫人如何咽下？凤鸣我儿，你陪为父前往吏部去评评
理。（挣扎起身）
李凤鸣 孩儿遵命。 （搀住父亲）
李素萍 不可不可，爹爹啊！
（唱） 如今刘瑾权遮天，
吏部安敢责问他。
世态如斯且忍耐，
严冬过后是暖春。
李九升 暖春？哈哈哈… 何时才能盼到暖春？何时才能盼到暖春？哈哈
哈，哈哈哈… （一阵激动，急咳）
姐弟俩 爹爹—— （帮忙拍背）
李素萍 爹爹，爹爹您还是先调养身体要紧，女儿扶您进去安歇。
李九升 也罢。
【姐弟俩搀着父亲下。李凤鸣又上。
李凤鸣 哎唉！
（唱） 爹爹无端被打伤，
急需寻医问药方。
姐姐吩咐小凤鸣，
速速前去莫迟延。
身无分文心忧愁，
未知肯否允赊欠？
（白） 只好去试试看。唉！ （跑下）
【风大雪大。
陈 奎 （内） 哎呀！ （背着包裹打伞上，迎着风雪急赶路）
（唱） 平地风雷突然起，
天降大祸到陈家。
爹爹在朝贵为相，
也遭宦党齐陷害。
贼党开口要赎金，
二千银两不能少。
银不送到命难保，
陈奎心焦步匆匆。
（一阵大风雪，摔倒，起身） 哎呀，这风雪越来越大，路都看不清
楚，这便如何是好？（环顾四周）你看，这里有一处破庙，待小
生进庙暂避一时，也为爹爹祈祷祈祷。说得着啊！
（接唱） 抬脚移步进寺庙，
静待一时风雪停。
（进庙，收起伞，放到一旁，面对佛祖跪下，取下身上的包裹，放
到蒲团旁边，连拜三拜）佛祖啊佛祖！
（接唱） 陈奎虔诚求佛祖，
求佛祖——
救我爹爹出牢狱，
为我陈家除灾殃。
（默祷数时，起身，往外看看） 你看，外面风雪已停，小生还是赶
路要紧。（拿伞， 匆匆下）
【李凤鸣垂头丧气上，与陈奎撞个满怀。二人互相示歉后，各走各
的。李凤鸣进庙看到蒲团旁边的包裹，拿起来往外追，陈奎已不
见人影。
李凤鸣 （打开包裹，欣喜） 哎呀，银两！
（唱） 见到银两转悲为喜，
爹爹之伤可望医治。
莫非菩萨显慈悲，
特派童子救贫苦。
（白） 嗯，很有可能，很有可能；否则，哪里这么凑巧？我正为
药店不肯赊欠药费而苦恼，眼前立即出现这一包银子。多谢佛祖
慈悲！我赶紧再去药店一趟。（抱着包裹欲下）
李素萍 （上）凤鸣，你回来了。
李凤鸣 回…回来了。
李素萍 药店肯不肯赊欠？
李凤鸣 不肯。
李素萍 哦—— 爹爹伤势严重，若不用药，只怕… 嗄，想咱一家飘零在
这异乡，并无亲友可求，这要如何是好？
李凤鸣 姐姐，你不必苦恼，方才凤鸣求佛祖，佛祖很灵验，变一包银两
在我眼前。（给姐姐看包裹）
李素萍 竟有此事？（接过包裹，打开）果然一包都是银两，哎呀，爹爹
有救了！爹爹有救了！多谢佛祖慈悲！（跪下拜几拜，起身）凤
鸣，你赶紧再去药店一趟。
李凤鸣 吆。（欲下）
李素萍 且等，此事似有可疑。凤鸣，你实话告诉姐姐，这包裹到底从何
而来？
李凤鸣 这…
李素萍 （严厉）快快说来。
李凤鸣 应该是…
李素萍 是甚乜？
李凤鸣 是方才进庙的一个书生忘记拿走的。
李素萍 你既然知道是人家忘记拿走的，为什么不追出去还给人家？
李凤鸣 追出去已经不见人影。姐姐！
（唱） 凤鸣拾到这包裹，
凭弟看来非偶然。
定是老天可怜咱，
亲自施恩救爹爹。
请姐姐莫再盘问，
容弟出门再求药。 （欲下）
李素萍 且慢。凤鸣！
（唱） 廉者不受嗟来食，
志士不饮盗泉井。
唐朝有个裴丞相，
早年穷困又潦倒，
拾得金带奉还人，
宰相骨气早凌云。
凤鸣啊！
自幼应立好志向，
岂可见利就动心？
李凤鸣 凤鸣不是见利动心，凤鸣这是为爹爹着想。
（唱） 街上诊所数十家，
若无银两不开药。
想爹爹他满身创伤，
凤鸣我心如被刀绞。
如今苍天降银两，
借来一用又何妨？
李素萍 吔，凤鸣你此言差矣！
（唱） 若使丢银书生急用银，
咱无银可还良心何安？
李凤鸣 良心？（冷笑）良心值多少钱？刘贼扣咱爹爹官凭，吩咐家丁毒
打爹爹，他们良心何在？世人既无良心待咱，咱又何必凭良心待
他人？
李素萍 这…唉，姐姐一时无法跟你说清楚，反正这包裹里的银两不能
动。
李凤鸣 姐姐你… 哼！（赌气坐一旁）
【李素萍摇摇头，把包裹放桌上，背对观众静默不语。
陈 奎 （内）哎呀！（急上）
（唱） 走到半途忽想起，
包裹遗忘在庙里。
惊得我冷汗涔涔，
急忙忙转身赶回。
（进庙） 包裹呢？我的包裹怎么不见了？ （着急）
李素萍 （拿起包裹）小兄弟，这包裹是不是你的？
陈 奎 正是正是。这是我爹爹的救命钱，多谢大姐拾金不昧！（欲跪）
李素萍 （拦阻）小兄弟不必如此多礼！我且问你，你姓乜名乜，为什么
说这是你爹爹的救命钱？
陈 奎 嗄，说来话长。大姐！
（唱） 小生姓陈单名奎，
本是宰相公子贵无比。
孰料到——
天生不测风云，
陈家骤然临大祸。
爹爹上本告刘党，
反被诬陷下监牢。
刘贼开口要赎金，
否则爹爹命休矣。
李素萍 小兄弟，既如此，你赶紧去吧，去救你爹爹要紧。
陈 奎 多谢大姐！小生告辞了！（急下）
【李九升拄拐上。
李凤鸣 （起身，仍有怒色）姐姐，你将银两还给人家，人家的爹爹有救
了，咱爹爹呢？
姐弟俩 （齐声）爹爹，您怎么出来了？ （扶父亲坐下）
李九升 凤鸣，你方才好像在说什么银两？
李凤鸣 没…没。
李九升 不必隐瞒，为父明明听到。素萍，你说，是什么银两？
李素萍 方才有一书生，将一包银两遗落在这庙中。
李九升 哦，后来怎样？
李素萍 后来，书生回来找，我们将银两还给他。
李九升 做得好，拾人东西理应归还人家。
李凤鸣 爹爹，凭孩儿看来，这样做未必好。
【李素萍示意弟弟别说，凤鸣不听。
李九升 此话怎讲？
李凤鸣 爹爹！
（唱） 爹爹您重病，
孩儿我担忧。
无银可买药，
心里急万分。
拾到银两喜欲狂，
何不借来一用他年还？
李九升 逆子你…你竟有这种心思？
李凤鸣 爹爹且莫激动，孩儿话还没说完。
（接唱） 况且——
若有那包银，
官凭可领到，
另可打点铺路图升迁，
方不负爹爹您寒窗苦。
李九升 住口！（起身）吔呸！（扇了儿子一耳光）
（唱） 逆子出言太…太不明，
拾人钱财不思归还，
反起贪心思行贿，
枉负我平素严教诲。
今日若不把逆子打，
愧对祖辈愧对家风。（举杖）
李素萍 （拦在父子中间）爹爹不可不可。
【李九升仍然怒气冲冲，突然狂咳不止，喷出一口血，大喘粗气。
李素萍 （惊叫）血！爹爹，爹爹！ （扶父亲坐下）
李凤鸣 （跪到父亲跟前）爹爹，孩儿错了，孩儿再也不惹爹爹生气了。
李九升 （摸摸儿子的头）素萍，为父只怕要追随你母亲去了…
李素萍 不，爹爹您只是一时气急攻心，安歇片时就无大碍，女儿扶您进
内。
李九升 （摇头）不用了。凤鸣我儿，为父有几句话吩咐，你须铭记在
心。
【李凤鸣哭着点头。
李九升 （缓缓念）祖辈清如水，家风传后代，遗言嘱儿女，洁身永自爱。
（双手下垂，死了，眼睛没闭上）
李素萍 （探一下父亲的鼻息，撕心喊叫）爹——爹！（合上父亲的双眼）
李凤鸣 爹——爹！
【身穿孝服的李凤鸣抹着眼泪上，往门外张望。
（唱） 凤鸣我悔不该口无遮拦，
害爹爹一怒之下命归天。
庙中停尸已三日，
苦无银两可埋葬。
姐姐四处求相助，
无人肯帮眉不展。
今早她又出门去，
未知可曾借到银？
日已沉西黄昏临，
因何不见她踪影？
（白）爹爹一怒之下撒手而去，停尸庙中尚未葬埋。三日来姐姐
四处求人借银，都无获而归。今日她再次外出，未知事情如何，
因何尚未转回？ （摇头，坐下，手支在桌上伤心）
【李素萍手上拿着两个饼，心事重重上。一寸金挎着包裹跟在后
面。
李素萍 （轻唤弟弟）凤鸣。
李凤鸣 （起身）姐姐，你回来了！今日可曾借到银两？
李素萍 （点头）嗯。给你带两个饼回来，趁热吃吧。
李凤鸣 （接过饼，大口吃起来）好吃！真好吃！姐姐，你吃一个。
李素萍 姐姐在外面吃过了，这两个都是你的。
李凤鸣 姐姐，是哪个好心人肯借银给咱们？
李素萍 是…（指指旁边的一寸金）是这位阿婶。
李凤鸣 多谢阿婶，多谢阿婶！
一寸金 小兄弟，你不用谢我。我实话告诉你，银两不是我借给你们的，
是我买你阿姐的钱。
李凤鸣 （大惊，饼掉地上）什么？！姐姐，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李素萍点点头，哭着跑下。
李凤鸣 不，姐姐不能卖，姐姐卖了，我怎么办？阿婶，阿婶，我姐姐不
能卖，你要买，把我买回去吧。
一寸金 真是孩子说孩子话。我买你阿姐回去与我女儿作伴，我买你回去
做什么？
李凤鸣 我可以帮你挑水、砍柴、扫地…
一寸金 这些粗活已经有人做了。
李凤鸣 阿婶，我求求你！反正…反正我姐姐不能卖。（哭）
一寸金 你哭也没用，卖身契都签好了。（取出卖身契甩了甩，装回袖
子）
李凤鸣 哦—— （盯着卖身契只是摇头）
一寸金 小兄弟，你尽管放心，我不会亏待你阿姐。
（唱） 我家虽非王侯宰相府，
也有锦缎千箱银百斗。
你阿姐若肯听话，
我定视她掌上珠。
山珍海味供她吃，
绫罗绸缎随她穿。
须知我…我一寸金，
护花有名街坊赞，
街坊赞。
【李凤鸣连连摆手。李素萍抱着一个包裹和几本书上。
一寸金 来来来，这二百两银子给你（递给素萍），你姐弟俩还有什么话
赶紧说，我到外面去等你。
李素萍 那好。（把银子、包裹和书先放桌上）
【一寸金下。
李凤鸣 姐姐，你不能卖，要卖卖我，要卖卖我！
李素萍 凤——鸣！
【姐弟俩抱头痛哭。
李素萍 （唱）凤鸣啊——
你还是黄口小儿年尚幼，
姐怎舍将你卖去做奴仆。
姐姐如今卖自身，
换取纹银二百两。
一百求人葬爹爹，
一百留你度光阴。
只望你——
你苦守寒窗图上进，
姐姐纵受苦也甘心。
李凤鸣 姐——姐！
（唱） 凤鸣自幼丧娘亲，
长姐为母勤照料。
姐你夜来为我走针线，
日间教我读书练书法。
若无姐姐伴身旁，
凤鸣只恐难生存。
李素萍 凤鸣！
（唱） 七尺男儿须自强，
怎能轻言难生存？
李素萍 （接唱） 凤鸣啊，凤鸣啊——
你要学那，
鸿鹄折翅犹飞翔。
诸子百家披星读，
锦绣文章戴月吟。
有朝一日——
你若能做大官揽大权，
定要斩杀刘贼报父仇；
若是戴小小乌纱帽，
切切莫忘家父遗训。
李凤鸣 姐姐放心，家父遗训凤鸣永远难忘。祖辈清如水，家风传后代…
姐弟俩 （齐声）遗言嘱儿女，洁身永自爱。（两人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李素萍 待姐姐将爹爹的遗训写在《周易古经》之上。
李凤鸣 嗯。
【李素萍磨墨，提笔书写。
后 台 （伴唱） 梅花篆体龙飞舞，
家父遗训寄幼弟。
【一寸金上。
李素萍 （把书放到弟弟手中） 《易经》供你做学问，爹爹遗言作为座右
铭。
李素萍 这二百两银子收好。
一寸金 姑娘，时候不早了，咱们该走了。
李凤鸣 姐姐！
李素萍 凤鸣！（抱住弟弟再次痛哭）
【李素萍轻轻抚摸弟弟的脸颊，帮他整理好发辫和衣领。
后 台 （伴唱） 姐弟分别实堪伤，
涕泪泗流手难松。
一寸金 姑娘，快走吧。
李凤鸣 （拉住姐姐的手不放）姐姐！
【李素萍推开弟弟，拿起包裹哭着跑下。一寸金跟着下。
后 台 （伴唱） 人去一似风筝断，
从此地北共天南。
李凤鸣 姐——姐！（跪下痛哭）
【富春院景。两个妓女上。
妓女甲 哎唉！
（唱） 这富春院远近闻名，
王孙公子络绎不绝。
姐妹不够应接不暇，
身心俱疲苦不堪言。
妓女乙 （接唱） 妈妈外出买姑娘，
因何几日不见回，
几日不见回？
妓女甲 姐姐，咱二人这几日接待太多客人，实在有点疲累。
妓女乙 是啊，不如趁妈妈不在家，去偷歇一会儿。
妓女甲 那好。
妓女乙 走。
【二人欲下。
一寸金 （上） 姑娘们，我回来了。
俩妓女 （齐声） 哎呀，妈妈回来了。 （连忙堆笑迎接）妈妈，你总算回
来了。买到姑娘没有？
一寸金 买到了买到了。我跑了很远的路，看了不下上百个，总算买到一
个眉清目秀的。你们做姐姐的，往后要多多指教指教。
俩妓女 （齐声）妈妈不用吩咐，我们自然知道。现在人在哪里呢？
一寸金 在门外，我叫她进来。（向舞台内喊）姑娘，快进来，姐妹们都
在等你。
李素萍 （内应） 哦，我来啊！
【一寸金坐下，俩妓女往门外张望。
李素萍 （抱着包裹上，环顾四周）
（唱） 绣楼曲栏挂珠帘，
脂粉酒气扑人面。
灯红酒绿晃人眼，
笙歌伴着娇语声。
俩妓女 妹妹，快过来让姐姐仔细瞧瞧。（上下打量素萍，啧啧称赞）
【李素萍有点难为情。
内（女） 王公子再请酒，今日一定不醉不休哦。
内（男） 好好好，我的美人，本公子一定听你的话，不醉不休。醉了之后
再与你…
内（女） 王公子，你…是坏人！
内（男） 哦，哈哈哈，哈哈哈…
李素萍 （大惊失色）
（唱） 阿婶她说家中开银铺，
为何传来这般淫秽语？
（白）两位姐姐，阿婶说家中是开银铺的，怎么有这种声音？
俩妓女 阿婶？开银铺？哈哈哈，哈哈哈…
李素萍 姐姐，你们因何发笑？
妓女甲 我的傻妹妹啊！
（唱） 哪里有…有甚乜银铺？
也无阿婶只有…只有妈妈。
李素萍 妈妈？
妓女乙 是啊！
（唱） 妈妈到处寻找美貌女，
讨好来客从中谋大利。
李素萍 哦—— 莫非这里是烟花院，是卖笑场？
俩妓女 （齐声）你总算“睡醒”了。
李素萍 哦—— （看到牌子）富——春——院！哎呀！
（唱） 弱女为何命薄运又蹇，
才丧父亲又落肮脏地。
（夹白） 这要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思忖）唉！
（接唱） 家父遗训犹在耳，
洁身自爱不能忘。
速速离开是非地，
免遭玷污清白毁。
（欲跑出门）
一寸金 怎么，还想跑？
妓女甲 （拉回素萍） 妹妹，到了这里，是跑不出去的。
李素萍 不，我不能留在这里。（跪下哀求一寸金）妈妈！求你放我出
去！
一寸金 放你出去，我那二百两银子白白扔水里。哼！（冷笑）
李素萍 妈妈！
（唱） 奴自幼随父读诗书，
廉义礼耻心中藏。
浅唱低吟不曾学，
饮酒劝酒更不晓，
怎做强颜欢笑迎宾人？
一寸金 这你不用担心，看你聪明伶俐的样子，这些事情应该一教就会。
李素萍 不，奴家生性愚笨，这样的事情断断学不会。求妈妈！求妈妈！
一寸金 （重重拍桌子）住口！
李素萍 （胆怯，小声）
（唱） 求妈妈再等奴三年！
一寸金 什么？再等你三年？
李素萍 嗯。
一寸金 哈哈哈… （起身）我这门户人家，买姑娘回来，就是指望你尽快
替我赚钱。现在本钱还没捞回来，还想叫我再养你三年？你真是
不知天高地厚，敢这样想。
李素萍 （起身，将包裹放桌上）妈妈，我是认真的。这三年我勤练书
法，研习诗词，三年之后我可以写文章卖字为你赚钱。
一寸金 你？你会写出文章练出书法？我不相信。
李素萍 妈妈，你一定要相信！
（唱） 李家世代读书人，
素萍从小受熏陶，
吟诗作字无间断，
再学三年艺更精。
到那时——
写字一幅银三两，
求文一篇三两银。
再过三年定叫你——
金满屋，银满屋，
日日夜夜数不尽。
一寸金 什么？你说卖字一幅…
李素萍 三两纹银。
一寸金 作文一篇…
李素萍 纹银三两。
一寸金 哈哈哈… 真敢夸海口，不怕天下读书人笑掉大牙。（坐下）
李素萍 妈妈不信，奴给你看几日前写的梅花篆体，还有几篇文章。（从
包裹里取出书法和文章）妈妈你看，妈妈你看。
【一寸金扭头不看，素萍可怜兮兮。
俩妓女 （接过）果然写得不错。
妓女甲 妈妈啊！
（唱） 这妹妹笔法果有神，
说不定真值三两银。
东晋年间出个才女谢道韫，
或许今朝也能出个李素萍。
（唱） 看来妈妈鸿运将到，
文曲星下凡已临门。
咱富春院若有才女，
三等青楼立变一等。
一寸金 哼。
（唱） 你们二人，
一个吹来一个唱。
好像母鸡真能变凤凰，
黄狗真能出角变麒麟。
从古到如今，
哪有青楼女子卖文不卖笑？
妓女甲 妈妈…
妓女乙 妈妈…
一寸金 你们二人不要再替她说话，这事情不可能。
李素萍 哎呀妈妈！
（唱） 你若不肯答应奴，
人到绝处把命拼。
悬梁高挂绳一根，
教你人财两成空。
一寸金 哈哈哈… 到这里的人都是这样说，都是威胁说要去死。实话告诉
你，我一寸金不怕这一套。
（唱） 一哭二闹三上吊，
一寸金从来不怕。
你若执意要去死，
我送你白绫赴阴曹。
（白） 来来来，我这里就有一条白绫（从袖中取出白绫），想死
现在就去死。
【李素萍一把抓过白绫，就要去死。
俩妓女 （拉住） 妹妹不可不可，千万不可轻生啊。 （按她坐在椅子上）
妓女甲 哎呀妈妈！
（唱） 这妹妹性气刚烈，
不答应只怕要出事。
妈妈还须放长线钓大鱼，
等她三年看如何。
一寸金 （起身，旁白）是啊。
（旁唱） 倘若她果真寻短见，
我买她二百银子——
岂不成水漂？
妓女乙 （拿素萍的梅花篆体）妈妈你仔细看，当真十分不错。
一寸金 （接过细看）
（接唱） 倘若她果真成才女，
到时财源滚滚利三倍，
财源滚滚利三倍。
（拍下大腿） 唉，算了算了，我就当作赌博了，等你三年就等你
三年。
李素萍 多谢妈妈！
一寸金 慢，我有话在先。
李素萍 妈妈请说。
一寸金 如若三年之后，没人买你的字买你的文章，你就要乖乖给我去接
待客人。
【李素萍目视前方，缓缓点头。
一寸金 还有，这三年里你要先挑水扫地，然后才能读书写字，你能做到
吗？
李素萍 只要妈妈肯等我三年，我什么都答应。
一寸金 那好。（对俩妓女）你二人扶我进去安歇。（对素萍）你现在就
去挑水扫地。
三个人 是。
【俩妓女扶一寸金下。李素萍先扫地，再挑水，最后擦擦汗读书练
字。
后 台 （伴唱） 弱女决意保洁身，
甘愿挑水又扫地。
偷闲读书勤练字，
三载光阴匆匆过。
【幕启。富春院，张子春和两位客官一起饮酒。
一寸金 （拿着素萍的字和文章上，旁白）三年时间，不知浪费我多少纸
笔。现在拿出来请客官们评鉴评鉴，看值不值三两。如果不值，
哼，即刻逼她来接客。（堆笑）诸位客官，诸位客官，老的有一
件事想请大家帮忙。
客官甲 这么熟了不用客气，有什么事尽管说来。
一寸金 我这里有几张字，还有几篇文章，你们看写得如何。（分给三
人）
客官乙 啧啧啧，这梅花篆体远看好像在飞舞，近看又似梅花盛开，写得
好！写得妙！
一寸金 当真？那这文章呢？
张子春 这文章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
一寸金 什么意思呢？
张子春 难得的好文章！
一寸金 凭你们看，这字、这文章能值多少钱？
客官甲 一张字值三两。
客官乙 一篇文章也值三两。
张子春 何止值三两。
一寸金 当真？想不到富春院果然出了才女。
张子春 但不知这字、这文章出自哪位才女之手？可否请出来容我等一
观？
甲 /乙 （齐声）是啊，请出来，请出来。
一寸金 想看人容易，先将这些字、这些文章买去。
甲 /乙 （齐声）自然，自然。
客官甲 我买三张字。来来来，钱给你。（起身给钱，后径自取字）
一寸金 谢谢，谢谢！
客官乙 我买三篇文章。（起身给钱，径自取文章）
一寸金 感谢，感谢！
张子春 余下老夫全包。（起身给一个大金锭）
一寸金 （眼睛发光，抢过金锭细瞧）哇，还是张员外大方。（数钱）三
两、三两、三两、三两…还有大金锭，老的这回要发大财了。
张子春 快叫人出来，老夫等不及了。
一寸金 好好好，马上叫，马上叫。（向内喊）姑娘们，请素萍我儿出
来。
内 应 来啊。
【仨客官翘首期盼。
俩妓女 （拉着李素萍上）妈妈，妹妹请来了。
一寸金 （对素萍） 儿啊，儿啊，你坐下。
李素萍 （不知所措）妈妈今日为何如此？
一寸金 儿啊！
（唱） 儿你的字和文章，
已被客官全买走。
说甚乜——
梅花篆体像在飞舞，
又似梅花盛开；
文章行云流水，
落笔如云烟。
儿你心愿果成真，
从今后，
妈妈允你卖文不卖笑。
李素萍 哦—— （起身）多谢妈妈！多谢姐姐！多谢诸位客官！ （喜极而
泣）
一寸金 哎呀，儿啊，这应当高兴的事情，你怎么反而哭起来了？
【李素萍只是哭，一寸金和俩妓女劝她莫哭。
张子春 （前后打量素萍）哎呀妙啊！
（唱） 见此女——
袅袅婷婷貌秀美，
更难得才华横溢。
我不禁神魂倒颠，
慨叹佳人藏此间。
老夫家中三妻四妾，
与她相比丑陋不堪。
有心赎她回家作爱妾，
又怕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旁白）还是慢慢来，慢慢来。（贪婪地看素萍）
一寸金 喂喂喂，你们看够了吧，走吧走吧，改日再来。我儿还在哭，老
的得去哄她开心。
甲 /乙 好好好，我们改日再来买字买文章。告辞了！（下）
张子春 老夫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一寸金 好了，好了。张员外请吧！
张子春 真是越看越好看。
一寸金 以后再来看，不过你得多多买字，多多买文章，老的才肯让你
看。
张子春 这你放心，老夫有钱。
一寸金 去吧去吧。（推张子春下，回头问素萍）儿啊，客人都走了，现
在你跟妈妈说，你为什么哭？
李素萍 （激动，跪地仰天大叫）爹——爹！
【俩妓女将她扶起。
李素萍 （唱） 女儿虽不幸落入风尘，
却未曾违家教背遗训。
时时铭记“洁身永自爱”，
终不负爹爹殷殷期望。
从今以后女儿卖文为生，
望略慰九泉之下老父心！
一寸金 好啦好啦，你爹爹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妓女甲 妈妈，妹妹现在出名了，是不是应该换一个名字？
妓女乙 没错没错，许多人出名之后，都将原来的名字改掉。
一寸金 说得着，这是重要的事情，我得仔细想。（拍下大腿）有了有
了，老身姓陈，儿你一张字一篇文章都是值三两银，不如你就改
名“陈三两”吧？
俩妓女 陈三两？
李素萍 陈三两？
一寸金 儿你意下如何？
李素萍 妈妈主意就是。
一寸金 好啊。三两我儿！
俩妓女 （齐声）三两妹妹！
【三个人围住素萍竖拇指无声地夸赞。
后 台 （伴唱） 山阴才女李素萍，
家遭不幸落风尘。
慧心巧手怀绝技，
从此改名陈三两。
一寸金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差点忘记。
俩妓女 还有甚乜重要的事情？
一寸金 给，银子拿去，你们两个人出去笔墨纸砚再买一些回来。
俩妓女 是。（下）
一寸金 多买一些回来，要买好的。
俩妓女 （内应）知道，知道。
一寸金 儿啊，你在这里稍坐片刻，妈妈里面点心煮一碗给你吃。
陈三两 肚子不饿，不用了。
一寸金 吔，点心吃了，更加有力气写字写文章。你坐这里等。（把陈三
两按坐在椅子上，下）
【陈三两摇摇头。
俩妓女 （内）货郎，打这路来。
陈 奎 （内应） 嗯。
【妓女引着陈奎上，后者手挎包裹。
妓女甲 货郎，请进来。
陈 奎 哦。
妓女乙 你将好的香墨、羊毫、宣纸都拿出来。
陈 奎 是。（一一取出）这是新到的徽州香墨，这是加料羊毫，这是宣
州宣纸。
陈三两 （起身，旁白）这位货郎好生面熟，好像哪里见过？
陈 奎 请大姐一观。
【陈三两上下打量陈奎。
陈 奎 （旁白）啊，啊啊啊，这位大姐因何如此这般？
陈三两 小兄弟，你姓乜名乜？
陈 奎 小生姓陈名奎。
陈三两 哎呀，想起来了，你就是三年前奴在破庙里见过的陈奎陈公子。
陈 奎 （细看陈三两）你就是那位大姐？
陈三两 嗯。你为何做起货郎？
【俩妓女下去请一寸金上。
陈 奎 嗄！一言难尽。
（唱） 想当年我变卖家产救爹爹，
到头来却落得财空人未救。
爹爹他惨死在…在狱中，
陈奎我含泪四处投亲友。
奈何亲友避不见，
万般无奈当货郎。
陈三两 真是可伤又可怜！
（旁唱） 见陈奎想起小凤鸣，
不知他如今乜光景？
（白） 是了，陈公子。
（唱） 相逢就是有缘人，
愿否与奴结姐弟？
奴可助你一日三餐，
你不做货郎继学业。
陈 奎 哦，如此多谢姐姐！姐姐在上，容小弟一拜！（跪谢）
陈三两 义弟请起。
【俩妓女搀着一寸金上。
一寸金 哎呀儿啊，你每日都要写字写文章，哪里有空再管闲事？
陈三两 妈妈放心，孩儿不会耽误写字写文章。（对陈奎）义弟，姐姐先
带你进内沐浴更衣。
陈 奎 好。
【姐弟俩下。一寸金指着二人的背影，唉声叹气。
【幕启，七年后。舞台左侧是陈三两和陈奎，陈奎站着写字，陈三
两在一旁缝衣服；舞台右侧是李凤鸣在灯下夜读。
后 台 （伴唱） 风尘才女陈三两，
夜夜挑灯伴陈奎。
陈奎不负姐大恩，
学贯古今已成才。
【陈三两咳嗽，陈奎忙倒茶过去。
陈 奎 姐姐，请用茶。
陈三两 （接茶，喝茶，起身）义弟，你试一下这件外衣，看是否合身。
【陈奎穿上衣服。
陈三两 哎呀，正合身，正合身。
陈 奎 多谢恩姐！
（唱） 谢恩姐亲手为我缝新衣，
针针线线都关情。
谢恩姐慷慨资助我陈奎，
教我读书学做人。
待到一朝陈奎扬眉时，
定当衔草结环报姐恩。
陈三两 义弟有此心，姐姐已十分欢喜！继续温书去吧。
陈 奎 是。（坐回读书）
【陈三两复坐下喝茶，看书。
李凤鸣 （起身）哎唉！
（唱） 流水落花悄无声，
春去秋来又一载。
忽思及，十年前，
爹爹惨死姐离去，
留下凤鸣独飘零。
幸有姐姐卖身银，
省吃俭用熬到今。
奋发读书苦用功，
盼能蟾宫折桂枝。（坐回读书）
陈三两 （唱） 夜深人也静，
又想小凤鸣。
几经寻找无音讯，
不知有无好心人助他，
有无好心人助他？
李凤鸣 （唱） 忆往事，思亲人，
不知此时姐姐在何方，
姐姐在何方？
【陈三两又咳嗽。
【仨人都起身。
陈 奎 哎唉！
（唱） 恩姐思念亲弟已成疾，
咳声阵阵打在我心坎。
陈三两 （唱） 日月运行四季流转尚有期，
李凤鸣 （接唱） 南飞鸿雁也有北归故乡时，
陈 奎 （接唱） 恩姐她——
岂能日日夜夜空思亲？
三两/凤鸣 （齐唱） 应尽力——
天涯海角把弟（姐）寻。
陈三两 （唱）义弟他…
陈奎/凤鸣 （齐唱）陈奎（凤鸣）我…
仨 人 （齐唱） 若是此科能高中，
陈三两 （接唱） 奴定要…
陈奎/凤鸣 （齐唱） 我定要…
陈三两 （唱）恳托他去寻凤鸣。
陈 奎 （唱）替姐寻找李凤鸣。
李凤鸣 （唱）寻找姐姐李素萍。
陈三两 凤鸣，你在哪里？
李凤鸣 姐姐，你到底在哪里？
后 台 （伴唱） 声声呼喊震苍穹，
隔山隔水难隔情。
【金鸡报晓。
仨 人 （齐声）天亮了。
李凤鸣 待我立即收拾行李，往京都而去。 （收拾）
陈三两 义弟，时已不早，赶紧收拾行装。
陈 奎 是。（收拾）
李凤鸣 （背起包裹）
（唱）金鸡报晓东方红，
速速赴京志满怀。（下）
陈 奎 （背起包裹）姐姐，收拾好了。
陈三两 义弟，姐姐有一事相求。
陈 奎 姐姐请讲！
陈三两 义弟！
（唱） 若是此科能高中，
恳请寻找李凤鸣。
陈 奎 自然是。
陈三两 （接唱）若是金榜未题名，
速速转回莫耽延。
陈 奎 小弟谨记在心。
陈三两 那好，待为姐送你到市郊之外。
陈 奎 是。姐姐请！
陈三两 义弟请！
【二人下。
【富春院。
一寸金 （摇头叹气上）哎唉！
（唱）自从陈奎入京后，
三两我儿意更懒。
思念亲弟思义弟，
病体加重食难进。
文章书法全抛开，
数月不见银子面。
老身着急愁无计，
唯有唉声且叹气。
（白）这事情怎么办呢？（摇头，坐下）
张子春 （上）
（唱） 前往京城去经商，
白花花银子又到手。
匆匆赶路欲回家，
转身又到富春院。
只因一事萦心头，
多年未了心不甘。
（白）今日无论如何得将这事情办成，狠心砸银子就是了。（进
门）老夫又来了。
一寸金 （欣喜，起身）哎呀，原来是张老员外，快请坐，快请坐。
【张子春径自坐下，一寸金也坐下。
一寸金 张老员外最近到哪里发大财，很久没来富春院了。
张子春 去了京城几个月，家门还未回，先来富春院。
一寸金 张老员外对富春院如此厚爱，老身感激不尽。
张子春 三两姑娘呢？
一寸金 怎么，还记挂三两我儿？
张子春 自然。
（唱） 老夫虽是经商人，
心中却也…也重情。
七年来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陈三两。
一寸金 难得张老员外对我儿一片真心！
张子春 （接唱） 妈妈既知我真心，
为何不肯…
不肯把她卖给我？
莫非乃因妈妈你——
你嫌老夫年太老？
一寸金 不不不，张老员外看起来还是十分硬朗。
张子春 自然硬朗。三两姑娘呢？快叫出来让老夫看看，有一段时间没见
到她，想她想得吃不香睡不着。（起身，踮脚往里张望）
一寸金 （也起身）唉，说起三两我儿，张老员外你不知啊！
（唱） 前因思念…思念亲弟已得病，
近日又因…陈奎进京病加重。
书法不写文章懒作，
卧在床上三餐不思。
（白）她这样的情况，哪里能出来？
张子春 哦，你是说陈奎进京之后她的病更加严重了？
一寸金 是啊。
（接唱） 野花不种年年有，
烦恼无根日日生。
为她之病我心焦，
无计可施眉难展。
张子春 （旁白）哦，也许今日事情能成。（笑）妈妈既因她烦恼，不如
将她卖给老夫。
一寸金 休再提此事。等她病好之后，仍是富春院的摇钱树，老身哪里舍
得把她卖掉？
张子春 老夫这回愿意出大钱，一千两如何？
一寸金 不。
张子春 再加一千两，二千两？
【一寸金还是摇头。
张子春 怎么？二千两还不肯答应？只怕你最终会人财两空。
一寸金 此话怎讲？
张子春 你听来！
（唱） 老夫此次去京城，
闻说陈奎中状元。
陈奎既已中状元，
岂不回来报姐恩？
到时他定赎三两，
至多给你二百银。
（白）这难道不是人财两空？
一寸金 陈奎中了状元？此事当真？
张子春 千真万确。你仔细考虑考虑，要老夫这二千两，还是要陈奎那二
百两。
一寸金 哦——
（旁唱） 听罢员外言，
暗自打算盘。
二百对二千，
自然选二千。
人不为己天难容，
管他七十年迈翁。
钱拿到手避出门，
教陈奎问罪寻无人。
（旁白） 就是这样做。
张子春 考虑好了？
一寸金 考虑好了，看在老员外的面上，老身就忍痛割爱了。
张子春 如此多谢妈妈！赶紧唤三两姑娘出来。
一寸金 这么急做什么，银子先拿来。
张子春 自然自然。（取出银单）请妈妈过目！
一寸金 （接过）二千两，没错。（收起银单）待老身写她的赎身契。
（写）好了，请收好！
张子春 （接过细看，点头）妙啊！
（唱） 绝代佳人买到手，
喜不自胜笑微微。
迫不及待欲见人，
催促妈妈唤出来。
（收起赎身契） 妈妈，赶紧唤三两姑娘出来，老夫即刻带她回家
成亲。
一寸金 为防节外生枝，张老员外你可吔—— （耳语）
张子春 知道，知道，老夫到郊外去等她。
一寸金 好，去吧。
【张子春下。
一寸金 待老身唤她出来。三两我儿快出来，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陈三两 （内应）哦，奴来啊！（上）
（唱） 听得妈妈报喜讯，
挣扎起身出闺房。
（白）见过妈妈！
一寸金 儿啊，喜事，大喜事！
陈三两 妈妈，喜从何来？
一寸金 方才驿使来报，陈奎高中状元了。
陈三两 此事当真？
一寸金 岂能有假？他叫你到郊外去迎接他。
陈三两 既如此，奴立即前往。（欲下）
一寸金 早去早回。
陈三两 谢妈妈！
一寸金 不用不用，赶紧去。
【陈三两下。
一寸金 你看，人被我骗走了。我里面去收拾一下，马上出门去暂避数
月。（下）
【二道幕落。
陈三两 （兴冲冲上）义弟，义弟。
张子春 （从另一侧上）三两姑娘。
陈三两 原来是张老员外，看见奴义弟了吗？
张子春 你义弟中了状元，哪里会在这里？
陈三两 难道妈妈骗奴？
张子春 没错，她已经将你转卖给老夫。
陈三两 奴不信。
张子春 不信？（取出赎身契）请看这是什么？
陈三两 哦—— 赎身契！哎呀！
（唱） 妈妈见利…见利忘义，
全不思奴为她——
奴为她赚得金满筐银满筐。
一朝有病即抛弃，
把奴卖与七十翁。
弱女再次陷困境，
有谁救奴出恶坑？
张子春 老夫花了重金才将你赎出来，快随老夫回家吧。（拉陈三两）
陈三两 （甩开手）不，奴不去。
张子春 你已属老夫的人，自然应该随老夫回家。时已不早，快走快走。
（又拉陈三两）
陈三两 （再次甩开）奴不去，你若强迫，奴惟有一死了之。（欲死）
张子春 吔—— 别冲动，别冲动。你若不肯随老夫回家，咱二人只好去见
官，老夫不能白白花二千两冤枉银。
陈三两 好，见官就见官。
张子春 走。
第八场 亲弟审姐
【幕启。湖州知府公堂摆设，四个衙役持棍分立两旁。
李凤鸣 （上） 哈哈哈！
（唱）十年寒窗苦，
换得扬眉时。
湖州知府非他人，
正是小生李凤鸣。
赴任第一日，
仔细把案审。
（步入公堂后）来啊！先宣原告上来！
一衙役 是。宣原告上来！
张子春 （内应）来了。（手拿赎身契上）唉！
（唱）方喜买得美人归，
谁料却要上公堂。
为了打赢这官司，
二百银两来收买。（将银单夹在赎身契内）
（跪下）叩见青天大老爷！
李凤鸣 堂下所跪何人？
张子春 小民张子春。
李凤鸣 状告何人？
张子春 富春院妓女陈三两。
李凤鸣 因乜事告她？
张子春 小民已替她赎身，纳为妾室，她不肯随我回家。
李凤鸣 哦，赎身契传上。
衙 役 是，赎身契传上。（传递）
李凤鸣 （打开，念）现有珠宝商张子春，欲纳陈三两为妾，特出银二千
两，替她赎身。此事属实。——富春院老鸨一寸金 （发现银单，
白）咦，为何有二百两银单？
张子春 求青天大老爷替小民做主啊！
李凤鸣 下官明白了！你先退下。
张子春 是。（下）
李凤鸣 （步出公堂）
（唱）这银单分明是贿金，
他指望本官偏袒他，
教他赢了这官司，
好带妓女回家门。（感叹一声）
（接唱）想不到，
一朝为官新上任，
银子无脚自登门。
怪不得，为功名——
多少书生苦熬煎。
（夹白） 收还是不收呢？
（接唱） 手捧银单心忐忑，
花枝叶下恐藏刺。
（夹白） 不能收，不能收。
收下定然污清名。
（将银单扔地下，快步欲上公堂，又停步不前）
（夹白） 吔，没那么严重。（弯腰捡起银单）
（接唱） 想我李凤鸣，
新官初上任，
杯水车薪我官俸，
拜客应酬需银子。
况且——
娼妓从良本好事，
区区二百两，
并非大数目，
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白） 理应如此。（快步上公堂，坐下）传陈三两！
衙 役 是，传陈三两。
陈三两 （内应）来啊！（上）
（唱） 闻传唤奴战战兢兢，
壮胆量据理来力争。
（跪下）小女子陈三两叩见知府大人！
李凤鸣 陈三两，下官且问你，珠宝商张子春已替你赎身，并纳你为妾，
此事你可知道？
陈三两 知道。
李凤鸣 既如此，你为何不随他回家？
陈三两 此事乃妈妈一手操办，小女子委实不愿啊。
李凤鸣 吔，出水从良有何不好，怎说不愿呢？
陈三两 小女子有下情禀告。
李凤鸣 请你起身，一一说来。
陈三两 谢大人！（起身）大人容禀！
（唱）奴家十四家遭难，
不幸被骗落风尘。
不甘下贱自沉沦，
卖字作文保清白。
近日只因病缠身，
老鸨狠毒将奴卖，
卖与富翁张子春，
奴心何甘情何愿？
李凤鸣 吔，那张子春家财万贯，你到他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有甚
乜不好？
陈三两 荣华如烟，富贵如云，小女子不为所动。况且…
李凤鸣 况且甚乜？
陈三两 况且嘛！
（唱） 他年已七十似风前烛，
奴二十四正值青春年。
有道是——
暮鼓晨钟各时辰，
老夫少妻怎般配？
李凤鸣 胡说，难道你甘愿为娼为妓，也不愿从良吗？
陈三两 奴家不愿跟随一个七老八十的人…
李凤鸣 陈三两啊陈三两，下官看你实在也是不知好歹，人家好心替你赎
身，你竟不领情？
陈三两 大人三番五次替张子春说话，莫非是得了他的什么好处？
李凤鸣 （大惊） 大——胆！
衙役们 （齐喝） 还不跪下！
【陈三两跪下。
李凤鸣 哎呀！
（旁唱） 她一语触及敏感事，
教下官顿时着了慌，
又羞又恼变成怒，
不施刑罚怒难消。
（白） 来啊，将陈三两押下重重打！打！打！
衙 役 是，押走。（欲行动）
李凤鸣 且慢。（旁白）想那张子春以银贿我，无非是要本官将这女子判
给他为妾，若是打出好歹… 是了！（白）不用打了，拶刑（zǎn
xíng，古代夹女犯手指的酷刑，又叫“拶指”）伺候。
【陈三两面露惧色。
衙 役 是。（给陈三两戴上拶子，往两边使劲拉）
【陈三两高声喊叫，撕心裂肺。李凤鸣掩面不敢看。陈三两昏倒在
地。
衙 役 禀大人，陈三两已经昏迷不醒。
李凤鸣 松了刑具，松了刑具。
衙 役 是。（收起拶子）
陈三两 （苏醒。挣扎要坐起，复倒下，如此几次）
（唱） 贪官徇私动大刑，（坐起）
三两愤愤心不平。
（夹白）天啊！（起身）
（接唱）世间何处有公理？
世间何处有公理？
李凤鸣 陈三两，我再问你，你跟随张子春回去吗？
陈三两 哼，休说用了拶刑，就是钢刀架在奴脖子上，奴也不愿离开此
李凤鸣 陈三两，你再三不肯离开此地，莫非此地有甚乜牵挂？
陈三两 奴在此等待细弟回来。
李凤鸣 哦，本官明白了，你是想与你细弟辞别一声再走。你细弟在何
处，待本官派人去传来。
陈三两 只怕你传不动他。
李凤鸣 哈哈哈… 堂堂湖州知府，难道传不动一个烟花女子的兄弟？下官
且问你，你那兄弟做甚乜营生？
陈三两 奴细弟也是做官。
李凤鸣 哦，他做甚乜大官？难道比我这二甲进士做的官还更大？
陈三两 不错。
李凤鸣 哈哈哈… 莫非一个烟花女子的兄弟也能中状元？
陈三两 正是状元及第。
李凤鸣 （大惊，起身）何年中举？何年会试？姓乜名谁？快快讲来。若
敢妄言，再次大刑伺候。
陈三两 你可听来。
（唱） 奴细弟——
甲子年间中举人，
乙丑年间中状元。
若问他是谁，
陈奎是他名。
李凤鸣 哦—— 哎呀！
（旁唱） 只道她乃烟花巷里下贱女，
哪知她兄弟是新科状元陈大人？
本喜凭空得到银二百，
谁料大祸因此生？
我须低声下气笑相迎，
将功补过望谅宥。
（白）来啊，快快看座。（步出公堂）
衙 役 是。（搬张椅子）请状元姐姐就座！
【陈三两坐下。
李凤鸣 （旁白）不对，不对。本官还是不信，一个烟花女子的兄弟能中
状元。莫非她难以忍受用刑，故此冒认同姓的陈奎陈大人为兄
弟？ （白）陈三两，你与陈状元可是一母同胞？
陈三两 并非一母同胞。
李凤鸣 莫非是叔伯姐弟？
陈三两 也不是。
李凤鸣 既不是一母同胞，也非叔伯姐弟，分明是信口胡言。撤座。（步
入公堂）
衙 役 是。（推开陈三两，搬走椅子）
李凤鸣 大胆陈三两，你竟敢欺骗本府。
陈三两 奴不敢欺骗大人。
李凤鸣 可有证据？
陈三两 大人容禀！
（唱） 十年前，奴与陈奎偶相识；
七年前，又遇他在富春院。
那时他正流落街头卖纸笔，
奴心不忍认他为弟帮助他。
亲自教他读诗书，
夜夜伴读到天明。
皇天不负有心人，
七年用功硕果成，
八月会试他独占鳌头，
他独占鳌头。
李凤鸣 （旁白）这样说来，她不但是陈状元的恩姐，还是陈状元的恩
师。向来烟花女子都有些学问，这倒不足为奇，只是也教不出状
元爷啊？不，她的话还是不能相信。待本官再问下去。
（白）陈三两，你自称是陈状元的先生，不知你教他些甚乜？
陈三两 奴教他“经史子集”，也教他书法“梅花篆体”。
李凤鸣 （旁白）梅花篆体？我姐姐能写梅花篆体，难道她也会写？
（白）陈三两，本官要看你梅花篆体写得如何，可否当堂写来？
陈三两 （看着被夹伤的手犹豫）这…
李凤鸣 怎么，不敢写？
陈三两 哼，谁不敢写？纸笔取来！
李凤鸣 来啊，取纸笔上来。
衙 役 是。（欲下）
陈三两 且慢，奴需两支狼毫毛笔。
衙 役 （请示）大人…
李凤鸣 （旁白）要两支狼毫？我姐姐能双手写字，难道她也能双管齐
书？
衙 役 （再请示）大人之意呢？
李凤鸣 取两支狼毫毛笔上来。
衙 役 是。（下，端纸笔上，将笔递给陈三两，展开纸张）
陈三两 （双手奋笔疾书）逍遥七寸管，制笔成狼毫，落在赃官手，就是杀
人刀。
衙 役 （递给李凤鸣）请大人一观！
李凤鸣 （看字）这字迹何等熟悉！（步出公堂，走近陈三两）莫非她…
【衙役们齐声吆喝。
李凤鸣 吔，想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下官还是不要冒昧认人。倘若把烟
花女子错认为姐姐，岂不遭人取笑？有了！（招手叫一个衙役到
身旁，附耳低语一番，又步入公堂）
【衙役下，取一本书上，递给李凤鸣，退回原位。
李凤鸣 陈三两，《周易古经》你可通晓？
陈三两 （旁白）方才叫奴写梅花篆体，此刻又问奴《周易古经》，莫非
他… （欲走近公堂）
陈三两 （退回，旁白）不，凤鸣不会变成这样的人。
李凤鸣 怎么不回答？
陈三两 尽管问来。
李凤鸣 《易经》第二十八卦何名？
陈三两 名为“大过”。
李凤鸣 卦文道：“枯杨生稊，老夫得少妻，无不利。”这明明是说：“老夫
少妻，没什么不好。”你就随张子春回家去吧。
陈三两 大人真是枉读史书，竟然断句不清。卦名“大过”，是说“大大的过
错”。卦文“老夫得少妻 无 不利”，“无”是说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
情，“不利”是说如若发生这样的事情，就大大不吉利。
李凤鸣 （大惊，追问）陈三两，你这注解从何而来？
陈三两 家传注本《李氏易经》。
李凤鸣 共有几卷？
陈三两 共有三卷。
李凤鸣 现在何处？
陈三两 亲弟保管。
李凤鸣 有何标记？
陈三两 上有梅花篆体。
李凤鸣 何人所写？
陈三两 李氏素萍。
李凤鸣 写些甚乜？
陈三两 家父遗训。
李凤鸣 （跌坐椅子上）汝等退下。
衙役们 是。（下）
李凤鸣 （缓缓起身，双手颤抖翻开书，步出公堂）祖辈清如水…
陈三两 （一惊，转脸细看李凤鸣）家风传后代…
李凤鸣 遗言嘱儿女…
姐弟俩 （齐声）洁身永自爱。
陈三两 你…
李凤鸣 （跪下）姐姐！
陈三两 （呆立不动良久）李凤鸣，你贪了多少银子？
李凤鸣 我…
陈三两 贪了多少？
李凤鸣 二…二百两。
陈三两 （苦笑）二百两！（挥手狠狠打了弟弟一巴掌）
（唱） 听罢此言怒火填腔，
肝肠寸断欲哭无泪。
梦魂里几度相逢喜不胜，
谁料到今日相会在公堂。
方才受刑奴手痛心不痛，
此时奴心如刀割痛难忍。
爹爹遗训你未忘，
却为何明知故犯？
今日为了二百银，
你敢动大刑欺弱小；
明日若收二千银，
你岂不敢滥杀无辜？
你是非不分枉为官，
愧对你头上这乌纱。
与其明日被人告，
不如——
李凤鸣 不如怎样？
陈三两 （接唱）不如奴今日——
亲自把你告。
（拂袖下）
李凤鸣 姐姐，姐——姐！（跌坐在地）
【幕启。仆役们鸣锣开道，陈奎骑马跟在后面，身穿官服，威风凛
凛。
陈 奎 哈哈哈！
（唱） 落魄陈奎重新扬眉，
此科赴试喜中头名。
紫袍加身封为八府巡按，
监察民情一路威风凛凛。
仆役们 （吆喝一声）禀老爷，已到湖州地界。
陈 奎 哦——（向前张望）来啊，人马速速向前。
仆役们 是。（绕场）
陈 奎 （接唱） 回到湖州快马加鞭，
急见恩姐谢她恩情，
接她同赴任，
替她寻凤鸣。
陈三两 （上）告状吔！
一仆役 且等。禀大人，有一民女要告状。
陈 奎 哦—— （下马）请问民女，你姓乜名乜？
陈三两 民女姓陈名三两。
陈 奎 陈三两？恩姐！
陈三两 （抬头）义弟。
陈 奎 恩姐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陈三两 且慢，奴且问你，你是当初的陈奎，还是今日的陈奎？
陈 奎 恩姐，此话怎讲？
陈三两 若是当初的陈奎，奴还受得起一拜；若是今日的陈奎，奴就受不
起了。
陈 奎 小弟永远是当初的陈奎，请恩姐受我一拜！（跪下）
陈三两 如此，义弟请起。
陈 奎 恩姐你因何到此，有何冤屈，状告何人？
陈三两 嗄，义弟入京后，妈妈将奴卖与张子春；奴不愿随他回家，故此
与他对簿公堂；不料湖州知府贪赃受贿，对奴施加重刑…
陈 奎 哦—— 吁呀！
（唱）狗官做事太不明，
利益熏心贪钱财。
朝廷律法敢藐视，
本官决不轻饶他。
（白）来啊，传湖州知府。
一衙役 是。（下，内）押走。（押着李凤鸣上）
陈 奎 湖州知府你可知罪？
陈 奎 来啊，将他去了官戴，押下去！
衙役们 是。（脱去凤鸣的官帽官袍，欲押下）
李凤鸣 姐姐，姐姐我错了，替小弟求情！
陈 奎 （吩咐衙役）且住了，汝等前面等候。
衙役们 是。（放下凤鸣，下）
陈 奎 恩姐，他就是你日夜思念的凤鸣弟弟？
陈三两 正是，请依法处置！
陈 奎 吔，他既是恩姐的亲细弟，念其初犯，降职一等以作警戒便罢
了。
陈三两 倘若他不是奴的弟弟呢？
陈 奎 这…
（旁唱） 李凤鸣贪赃枉法，
按律当削职为民。
偏偏他是恩姐亲弟，
论情岂不放他一马？
律法，恩情，孰轻？孰重？
左思右想难定夺，
不由陈奎暗沉吟。
陈三两 陈大人，奴再问你，倘若他不是奴的细弟，你要如何处置？
陈 奎 我…
陈三两 哈哈哈… 难道这官场之上，除了金钱就是人情？除了人情就是金
钱？哈哈哈…哈哈哈…
陈 奎 恩姐切莫激动，小弟一时糊涂。（跪下）
陈三两 （扶起）李凤鸣按律当如何处置？
陈 奎 按律当削职为民。
陈三两 那好，义弟可否允奴两件事？
陈 奎 恩姐请讲！
陈三两 第一件！
（唱） 凤鸣他初登仕途便受贿，
义弟要执法如山持公道。
陈 奎 小弟谨遵恩姐严命。那第二件呢？
陈三两 第二件嘛！
（唱） 借奴银子回乡赎老宅，
重新教养凤鸣学做人。
望只望他不做朽木，
有朝一日也成栋梁。
陈 奎 姐姐待我恩重如山，小弟欲留姐姐一同享福。
陈三两 义弟不必挽留，奴心意已决。
陈 奎 既如此，小弟自当奉上银子。（递上银子）
陈三两 （接过）多谢义弟！
陈 奎 恩姐何消如此！
陈三两 凤鸣，拜别你义兄。
李凤鸣 那好。义兄在上，凤鸣就此拜别。（跪下）
陈 奎 （扶起）义弟请起！
陈三两 好了，凤鸣，随姐姐一同回乡而去。
李凤鸣 听凭姐姐主意就是。
【姐弟二人欲下。
陈 奎 送过姐姐、义弟！
【姐弟二人回身，边退边与陈奎挥手道别。
后 台 （伴唱）洁身自爱陈三两，
亲自告弟世间稀。
代代传唱人人颂，
赞声不绝到如今。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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