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 槐 魂
序幕 闹满月
时 间: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麦收季节。
地 点:大巷口、古槐下、家庙前。
【戏曲音乐声中,两旁字幕播放剧中人物及演职人员姓名。】【字幕打出:序幕 闹满月】
【大幕徐徐拉开】
【布景:一、电光布景:苍凉古老的黄土高坡、古村落;二、实体布景:挺拔遒劲大槐树。】
【灯光:总体暗光,明暗变换,暗示时代变迁;一束强光聚射在大槐树下,清晰展现人类活动。】
【幕后齐唱:】
黄土高坡坡连坡,
黄河水流弯弯多,
巍巍吕梁入云耸,
汩汩汾水村南过。
黄土高原古村落,
汾河岸边故事多,
后稷在此教稼穑,
大舜侍亲孝名播,
关公义气秉千古,
千金买字忆王勃。
虞化乡村有奇景,
千年老槐会唱歌,
当年舜爷传孝道,
至今犹唱敬老歌。
【齐唱期间,各个时代的人在古槐下经过:穿戴草编衣服,手持棍棒、石块的古人;穿着古代服饰,扛着锄头拿着镰刀的老农;拿着长矛刀枪的古人;端着步枪,挥舞着指挥刀的日本鬼子;冲锋号中前进的解放军;抱着小孩在古槐下烧香磕头的夫妻;背着书包的孩子;结婚的花轿;相互搀扶着的老两口……】
【齐唱结束,收光,音乐变的欢快,灯光渐亮。】
【布景:一、电光布景:(从左到右,由远及近,从近到远)黄土高坡上的柿子树、麦田,虞化老村、打麦场前的粪堆、猪娃、鸡娃,大队队部房舍、高音喇叭;二、实体布景:大槐树上挂着一口大钟,农家院墙上用石灰刷写的大字:防火防盗,龙口夺食。】
【老队长身背草帽,手拿镰刀,英气勃勃,在高音喇叭的歌唱声(上世纪七十年代有代表性音乐)中上场。他径直走到大槐树下,用英武的姿势拉起钟上系着的绳索,“咣、咣......”的钟声在舞台回荡。】
老队长:(激昂的)“社员同志们,上工了——”
众社员:“来了——”
“上工了——”
【在各种各样的应答声中,生产队长、妇女队长及众社员手拿各式农具,身着各种打扮从不同方向上场。有的身上背着水壶,有的手里提着馍布袋,还有的手里还拿着黄面馍馍边走边吃。车把式手握长鞭意气风发,运动红懒洋洋有气无力。】
老队长:社员同志们!今年形势一派大好,丰收在望,在这龙口夺食的季节,大家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与天斗,与地斗,与阶级敌人斗,保证丰产丰收,颗粒归仓。下面由生产队长和妇女队长,给大家派活了。
【在派活结束,大家正准备上地之时,老会计和媳妇仙草抱着刚满月的孩子小跑着上场】
仙 草:(抱着孩子呼喊着小跑)等一等——等一等——
老队长:哎哟仙草,革命觉悟不低嘛,谷黄麦黄秀女下床,你刚生孩子几天,也要龙口夺食?
仙 草:哎呀,曹队长,我这觉悟再高也高不过你这政治队长嘛。吃喜糖,吃喜糖(仙草边说着,边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糖块往老队长手里塞)。
老队长:(疑问的)你这是......
老会计:没啥,没啥。你看,我生了个老七,本来不想惊动大家,可大伙在我门上贴了那么多喜报,什么“祖国栋梁”、“ 国家未来”,一张连一张,我不能让大伙白贴呀,吃糖,吃糖(老会计一边说一边挨个给大伙发糖)。
老队长:(手指老槐树,爽朗的)呵呵,这老祖宗又添新子孙了。
运动红:我说老会计呀,你这个会计也太抠了吧?给你贴了那么多喜报就发这么几块糖呀?怎么着还不喝一壶?
老会计:好说,好说,下次下次。
秋 菊:(面向仙草)哎呦,我说嫂子呀,你还要生呀,你这都五男二女了,还要生个八仙呀。
众社员:(齐声大笑)哈哈哈.....
社员甲:(来到老会计对面双手拱起,文质彬彬的)老伙计,恭喜恭喜。人常说多子多福,你这都生了七个了,一定会大富大贵,福寿绵长......
社员乙:行了行了,别在这里买弄你的文才了(猛不防伸手在老会计的脸上抹了一把,还没等老会计反应过来,又回头在仙草的脸上抹了一把,顿时夫妻俩的脸上抹满了锅灰。)
【笑声中,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五六岁小女孩跑着上来】
小女孩:妈,妈——弟弟拉下了,拉到炕上了。
仙 草:你哥呢?
小女孩:我大哥二哥三哥都上学去了。
仙 草:(无奈地)讨吃鬼,回!
老队长:(猛地一怔)大家听——
【大队高音喇叭正在播放通知】
高音喇叭:全体社员同志们,全体社员同志们,大家注意啦,大家注意啦,刚刚接到公社通知,近来三天有大暴雨,有大暴雨,各生产队要安排好三夏工作,要抢收抢种......
【灯光、音乐模拟欲来之前的黑云、狂风。】
老队长:(果断急切)社员同志们,赶快下地——
【慌乱中仙草把手中孩子塞给小女孩,跟着大伙也下地了。】
【闭幕】
第一场 车把式哭坟
时 间:几十年后(2010)晚春的一个早上。
地 点:虞化村。
【音乐声中,大幕徐徐拉开。】
【布 景:电光布景:黄土高坡梨花盛开,老村(必有大槐树)、新村各一角。】
【车把式身背水壶、馍馍布袋,领着大黄狗、老山羊,跛着一条腿上场。】
车把式【唱】: 日月如梭真如梭,
梭来梭往瞎过活,
当年队里把车赶,
长鞭一甩鬼失色。
犹记当年进城去,
满载化肥归乡里,
不幸辕骡受惊吓,
四马狂奔蹄声疾。
车把式当时急生智,
长鞭猛甩三鞭急,
鞭鞭打在马耳根,
马儿受疼仰天吁,
我跳下马车把笼头挽,
【白】:唉马车停了,我这一条腿嘛
【唱】:(惋惜、无奈)也就废了——
土地下放遂人愿,
家家户户乐翻天,
可叹我半生只把马车赶,
侍弄庄稼不沾边,
再说这腿也不方便,
车把式当时做了难。
当年多亏老队长,
帮我入了五保退了田。
更难忘众相亲无私奉献,
你八十他一百给我凑钱。
从此后放羊在沟边,
三五只变成一大圈。
生活如蜜甜又甜,
老汉离死却不远。
【白】: 我的那一大家啊,
【唱】: 如今就只剩下这一羊一狗一老汉。
【老队长扛着锄头从对面上】
老队长:老哩老哩。
【唱】: 天生一副贱骨头,
老了还想扛锄头。
【老队长、车把式打了个照面】
老队长:哎车把式老哥,当年的车把式多么威武,现在怎么就成了这怂样了,啊——
车把式:傻兄弟,别笑话我了,你还不一样?当年的政治队长,站在大槐树下,把大钟一敲,那是何等的风光呀,现在也焉了吧,哈哈……
老队长:老了老了
车把式:老了老了。
老队长:我说老哥,你现在吃着五保,就别再放什么羊啦,再说你、你、你看你这狗你这羊,都老成啥样了,你还拿着这么一杆长鞭……你就别装蒜了。
车把式:你不懂,好赖是个伴嘛。
【双方错过。】
【车把式轻轻拂动长鞭】
车把式:老黄(狗),老白(羊)咱走了——唉!都老了,都老了,就连你们也走不动了。
【车把式下,老会计推着老伴从另一侧上。】
老会计【唱】: 时间就像软刀子,
转眼割坏了老脸皮。
仙 草【唱】: 岁月犹如大染缸,
呼啦一涮鬓如霜。
老会计【唱】: 出门回身把门锁,
其实家里也没什么。
仙 草【唱】: 儿女个个都成家,
家里没剩下几片瓦。
老会计【唱】: 三步两步到大巷口,
大槐树下抬头瞅。
仙 草【唱】: 大槐树依旧绿油油
久未听见那大钟吼。
老会计【唱】: 霎时来到村门口,
虞化新村走一走。
仙 草【唱】: 二儿五儿和七儿,
个个家安新农村。
老会计【唱】: 家家二层小洋楼,
茅房都在屋里头。
老会计
【合唱】: 回头再把老村看
仙 草 老槐树下日月暗,
新村旧村一路隔,
倒好似阴阳两相错。
仙 草【唱】: 人老了常把儿孙想,
娃儿不知想不想娘。
老会计【唱】: 大儿三儿在外头,
身不由己莫强求。
仙 草【唱】: 我那 两个贼丫头,
也不来把娘瞅瞅。
老会计【唱】: 四姑娘嫁在八里坡,
六闺女打工在广州。
仙 草【唱】: 老二老五和老七,
可都住在这新村里。
老会计【唱】: 各家都有事忙哩,
不吃奶找你做啥哩。
仙 草:唉,你看我七十多岁了,身体又是这个样子,不定哪一天脖子一歪就走了……
老会计:胡说啥哩嘛。他妈,你看咱们来到了大村口,一条路往南,一条路往北,你说咱们走那一条路?
仙 草:他爸,往南嘛是那河滩地,路平好走我们经常去,今天我觉得身体略略好些,咱们还是到村北的坡地转转吧。时值三月,梨花也该盛开了吧?
老会计: 好,咱走。
老会计【唱】: 一路走,一路看,
村南村北不一般,
清明节前春回暖,
满坡梨花映眼前。
【幕后齐唱】: 芳姿含露俏盈盈,
似海繁花霜雪凝,
朝霞初照素映红,
含烟带雨春意浓。
仙 草【唱】: 眼望梨花忆当年,
往事历历现眼前。
当年曽把树窝刨,
担水再把树苗浇。
【幕后齐唱】: 摇钱树栽活把财招,
聚宝盆锄头土中刨,
感谢党的政策好,
咱村的生活节节高。
老会计:(侧耳静听)他妈,你听,怎么有人哭哩?
仙 草:(侧耳一听)真是的呀,这大白天……
老会计:莫不是有鬼?
仙 草:你胡说啥哩嘛。
老会计:走,看看去。
【老会计夫妇下,二道墓拉开】
【布景:荒地、孤坟、破窑】
【车把式蹲坐在坟前,边哭边说】
车把式【唱】:(期期艾艾)荒草丛中两座坟,
一座旧来一座新,
老父惨遭鬼子害,
至今难把尸骨寻。
旧坟埋着早死的妻
新坟里那是我娘亲。
车把式:(哀诉)妈呀,妈呀,今天是你的忌日,我给你上坟烧纸来了。有些日子没来,你看这坟头上的草又长满了,让我来把他拔掉(使劲拔草,仰面摔倒),唉,老了老了,(起来后烧纸钱。)妈呀,人常说五年六月七日八时,你看我都七老八十了,今生不知还能给你烧几回纸呀,今天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次了。烧一回便宜一回,能烧还是多烧点。我死后,可没人给我烧纸了呀。
老会计【唱】: 哭罢了娘亲纸烧完,
再把早死的妻来看,
当年不幸把痨病染
可怜你年纪轻轻把命断, 几十年我伶仃孤苦受作难,
你在那边可安然?
想想不由把你怨,
怎不给我留下个一女半男。
晚上在家无人伴,
白天坟前和鬼谈。
【白:妻呀,】你抬头来向前看,
坟旁那边窑一眼,
白天我就歇在那里面,
你说我可怜不可怜。
【狗吠羊叫】
老会计【唱】:这边刚把妻埋怨,
又听得狗咬羊叫唤。
老山羊黄狗莫埋怨
十年相伴路漫漫,
倘若明朝我死去,
你俩何处度残年?
今天咱们来约定,
先死后死听天命。
你俩若死我前面,
我把你俩埋在这窰前,
你俩若死我身后,
谁把我埋在这坟边?
【老会计夫妇从舞台前一侧露面,老会计正准备呼唤车把式,被仙草拦住。】
仙 草:他爸,不要惊动他了,咱回。
老会计【唱】: 老伙计哭的是涕泪纵横,
句句话都戳在我的心中。
想当年跃马扬鞭英雄汉,
而今里无儿无女好可怜。
【幕后齐唱】: 世间事,本无常,
实可怜,命不强,
笑沧桑,为情伤,
梨花飘逝愁断肠。
仙 草:你也别说人家可怜,我们倒是有儿有女,一年也见不了几回。
老会计:咋说一年见不了几次?逢年过节,娃儿们不是都回来吗?这个给你拿包煮饼,那个给你买把香蕉,你看你坐的这车车,还不是咱大儿子孝敬你的呀。
仙 草:现在都有钱了,花这点钱算不得个啥?不过总是娃儿们的心嘛。平时呀,什么都好说,就怕你病了之后……
老会计:你这不是都病几年了嘛。
仙 草:我是病了,可我有福气啊。
老会计:病得都不能动了,还说什么福不福的。
仙 草:只要有你这老头子在,就是我的福分呀。你嘛,可比不了我呀,哪一天我走了,剩下你孤零零一个,可有受罪的时候。
老会计:胡说啥哩嘛,再不咋地,咱还有五男二女哩。再者嘛谁不说我教子有方,娃儿们都好着哩,错不了。
仙 草:好着哩,你说好着哩就好着哩。我说老头子呀,我怎么好好的想起咱孙女了。
老会计:你的孙女那么多,你想的是那一个?
仙 草【唱】: 孙女也是心头肉,
今天最想我秀秀
秀秀自小咱俩养,
常常为咱解心忧。
老会计:秀秀前天不是刚给你打了电话,说是要回来看你吗?他妈,到村口了,你看娃娃都放学了。
【二儿子槐宁慌慌张张上】
老会计:(朝槐宁大喊)槐宁,槐宁,你跑啥哩?
张槐宁:(慌张地)爸、妈,不好了,秀秀出车祸了!
仙 草:(直愣愣的看着槐宁)啊——你说啥?!
【舞台音响、灯光渲染。】
张槐宁:(信誓旦旦地)真的,公安局打的电话!
【仙草晕倒】
老会计:(疾呼)他妈!他妈!
张槐宁(狂喊)妈——妈——
【幕落】
第二场 没遮拦卖槐
时 间:秋日夜晚
地 点:大巷口古槐下
【音乐声中幕起。】
【布 景:老村夜晚、无月,大槐树及在他笼罩下的院落房舍,槐影幢幢,槐树上不时传来猫头鹰和乌鸦的叫声。】
【灯光:全场暗光,追光灯追随没遮拦。】
没遮拦:(急匆匆,边跑边喊)别打,别打!
运动红:(手拿鞋底从后面追着上来)这怂娃,你给我站住,你敢掘这槐树,我把你腿打断。
没遮拦:不掘留它有啥用,能给你做棺材呀?!
运动红:这怂娃,看我不打死你(手中的鞋底扔向没遮拦)
【没遮拦前面跑,运动红后面追,父子两先后下场。】
【没遮拦从另一边上】
没遮拦【唱】:
没遮拦今年我四十八,
不知不觉眼睛花。
老掌柜七十挂了零,
虞化村里有名声
大家相见不呼名,
都叫我爸运动红。
本人没有啥爱好,
抽烟喝酒一样都不少,
特别爱把麻将打,
把钱可是输咋啦。
最近手头有点紧,
可巧来了个好机会。
说来我还是个有福之人嘛,呵呵。大家别笑话,我这个人嘛,和我爸一样,也不是啥坏人,就是身子懒一点、嘴巴有点贱,不爱下那死苦,说话口敞没遮拦。最近打麻将,输了点小钱,手头有点紧,正发愁到哪里踅摸点钱,不想我那在市里工作的老同学就打了一个电话,说是给我找了个发财的门道。我问啥事,老同学告诉我说这事嘛挣钱多出力小,没有我,还干不了。具体说就是收购古树,比如说老柏树,老槐树什么的,每收一棵树,给我一千元。
你说收这树干啥哩?我也是这么问我那老同学的,他说这其中有个缘故,这缘故嘛就是政府要发展旅游事业,大家都知道咱市里有个孝王庙,这孝王庙可是个大好资源。孝王知道是谁吗?我不知道?你更不知道,(快速)我只知道我爸知道,我爸只知道我爷爷知道,但我爷爷没有告诉我爸,我爸不知道我就不知道,我不知道所以……就是不知道。反正他是个大孝子,政府要大力弘扬传统孝道,所以就要重修孝王庙,打造孝乡文化。可这孝王庙多少年没人管,只剩下几个石头墩墩,连几棵像样的大树也没有,他们找了多少天都没有找下几棵,原来这古树还是个缺货。还是老同学啊,他这个电话可算是打对了,咱这虞化村就是古槐多,哪家门前没有一棵?这老天让你发财,你不发都不行。
可谁能想到,我跑了多少家,没有一家肯卖的。没奈何就想先把自家那颗先卖了,谁知道我那“运动红”的爸,死不开窍,我说别人家一棵树给六百,人家给咱家九百,可我爸就是不愿意。你看,跑来跑去,都快半夜了,还挨了老头子一鞋底。
唉,这人老了真是爱钱怕死没瞌睡,一个个都七老八十了,还这么抠门,死了能带到棺材去?(唉声叹气无精打采往前走,树上的猫头鹰,乌鸦乱叫.不由得面有惊色。)
哎,可不是我诅咒他们,这大半年来可就邪门了,一连死了四个人,还有人在后面排队哩。槐宁妈仙草是被一句话吓死了,贵孩是睡到半夜碰倒油灯,一把火烧死了,张鹏举两口子死的惨,老婆子脑出血死了不到百天,老头子又喝农药自杀了。(猫头鹰“咕咕喵,咕咕喵”,乌鸦“啊,啊”地叫着)这村子里阴气可是越来越重,走,可别碰上鬼了。
(来到大槐树下时,一乌鸦扑棱棱,啊、啊叫着飞去。没遮拦猛地一惊。)吓死我了,(再一看大槐树,大笑起来。)财神爷原来就在这儿呀。
哈哈哈……
【唱】:有福不在人儿忙……
【没遮拦下,落幕】
第三场 老会计中风
时 间:第二天早上
【音乐声中幕起】
【布景:一、电光布景:(从左到右,由远及近,从近到远)黄土高坡上梨树挂满金灿灿的酥梨,老堡老村、新村一角,远处的工厂、烟囱;二、实体布景:大槐树上挂着一口大钟,农家院墙上用石灰刷写的大字:要致富,先修路。】
【老队长戴着帽子,披着夹袄,抽着烟从舞台一角上】
老队长:(感叹道)世道越来越好了,我老汉越来越老了,现在吃不愁,穿不愁,却不想浑身上下都是病。老了,干不了了,吃饱了,天天都在这里晒太阳。
【黑娃双手拄着一个杌子,撇着一条腿上】
黑 娃:你真不愧是政治队长,天天都是第一个先到。
老队长:那当然,政治队长能和你这生产队长一样吗?多会儿都比你早一步。我说黑娃,你这一病可该享福了吧?
黑 娃:别提啦,吃饭都不让上饭桌,嫌咱脏哩。
【运动红上】
运动红:你就坐到饭桌前,管球他说啥哩。记着,你只看碗里头的肉片片,千万不要看人家那黑脸脸。
【秋菊上】
秋 菊:站着说话腰不疼,你们现在都还能动弹,你是不知道……唉,受罪哩,受罪哩。
老队长:哎哟,当年的妇女队长铁姑娘也认怂啦?
秋 菊:(不屑地)你也别吹大话啊,到时候有你受的。你说贵孩咋个死的?他不比你硬?你说张鹏举为啥自杀哩?他不必你能?(悄悄地、神秘地)你再到龙娃他妈家看看,家里赃得像猪窝,浑身上下屎都沾满啦,我看也活不了几天了。
【车把式扛着长鞭,领着狗,赶着羊走过】
秋 菊:你看这车把式,当年多威武,再过两年不能动了,怎么办呀。
运动红:你这班子成员就差老会计了吧?这个老会计,总是磨磨唧唧。
老队长:人家是见你够哩,当年一有运动,你就想整人家。
运动红:这不是没有整下去吗?再说那是革命需要,我俩可是没仇没怨,你当队长的可不能挑拨群众斗群众。
黑 娃:说正经的,这时候也不早了,老会计这是怎么了?
老队长:怎么也不怎么没,你看,那不是来了吗?
老会计【幕内唱】:
年少贪眠不起床
老来孤寂恨更长,
老伴离世半年整,
留下老汉苦伶仃。
老会计【上场唱】:
昨晚又把老伴梦,
醒来眼前黑蒙蒙,
两耳不闻老伴语,
只听得乌鸦叫声声。
运动红:(开玩笑)我说老会计呀,你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眼看半早起了,你磨磨唧唧在家干啥哩?我们还以为你不行了,正眼巴巴等人报丧哩,你却慢腾腾走来了。
老会计:你就好好地巴望着我死,我死了看你这运动红斗谁去。
运动红:不斗哩再也不斗哩,斗了一辈子,也没有把肚子填饱,现在不斗了,倒是天天吃白馍。
【没遮拦手拿告示上。】
没遮拦:(边走边喊)好消息,好消息,大量收购古槐,价格再次上涨,原来每棵六百,今天再加五十。好消息,好消息……(面向众老人)哎呦,各位早早地就在这等上了?
老队长:哎哎,我说没遮拦,你就别在那里嚎了,你嚎到死都没有人卖树,你就是把价格涨到一万元,也买不到一棵树。
没遮拦:(腆着脸笑着说,神秘的)大家知道吗?为什么咱村老死人?,你昨天晚上听没听到猫头鹰“咕咕喵,咕咕喵”,乌鸦“啊、啊”的乱叫?阴气太重啦,为啥阴气重?就是因为这些古槐。槐是啥?是鬼。咱村里这槐树多少年啦?一百年?五百年?一千年?谁也不记得,反正老的都成精了。这些老树精,闲着没事就捉弄人,你看,不到半年,咱村就死了四个,再不把这些树处理掉,早晚还得死人,下一个(两眼在老人们身上乱转)不知道该着谁。
老队长:(气愤的)放你妈的狗臭屁,老树精老树精的乱叫,作孽!你可知道洪洞的大槐树?那可是咱中华民族的老祖宗!咱们村的大槐树就是她的种。这些老槐树就是咱们虞化村老张家的祖宗。眼前这一棵嘛更是祖宗的祖宗!(手指身后的院子)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咱张家的家庙。好娃哩,卖啥都不能买祖宗!
没遮拦:好我的伯哩,啥祖宗不祖宗,你就说这家庙,文革时早就砸的稀巴烂(回头对运动红说:爸,是你砸的吧。运动红:滚。),后来做了咱村的队部,土地承包后,更是没人管了。现在眼看就要倒了,提他还有什么意思?再说这大槐树不就是个传说嘛。你看这些老槐树,命再大总有一死,你看那一棵都枯死几年了,再看那一棵、那一棵早就空心啦。我说老伯老叔,啥都是假的,只有这钱才是真的。能卖还是赶快卖吧,再过几年空了死了可就不值钱了。
老会计:我说没遮拦呀,你娃儿年纪小经的少,见得少,成天价就知道钱钱钱。这槐树嘛讲究大着哩。我来问你,这槐字是怎么写的?
没遮拦:(轻蔑地)木字加鬼字,就是个槐字嘛。(一边自语)哼,你还考我哩,我比你念的书多。
老会计:我再问你,他为啥有个木字?
没遮拦:这是个形声字,他是树,当然就得有个木字旁嘛。
老会计:那村子的村字,为啥也有个木字旁呀?
没遮拦:这个……这个嘛是因为村子里有树呀,嘿嘿,这也难不住我。
老会计:娃儿说得对,我们的老祖宗过去依树而居,慢慢地经形成了村庄。要是没有树还叫个村子吗?
没遮拦:这……
老会计:我再来问你,槐字的另一半为什么是个鬼字呀?
没遮拦:(脱口而出)槐树阴气重呀。
老会计:为啥呀?
没遮拦:……
老会计:鬼是啥?
没遮拦:鬼就是鬼嘛,你老糊涂了吧,咋说些没意思的问题,我是要买树哩。
老会计:鬼是人死后变的,人死后就叫鬼,鬼就是你爷爷,你老老爷,就是你祖宗。
没遮拦:老头子胡搅蛮缠,我是来买树的,买树和我祖宗有啥关系?你卖树不卖树?
老会计:我不卖祖宗。
没遮拦:啥,树是你祖宗?
老会计:树是我祖宗,也是你祖宗,还是全村人的祖宗。
没遮拦:唉,老头子疯了,疯了,不和你胡说了。好消息,好消息……
老会计:谁疯了?你问你爸,问老队长。
【没遮拦四顾】
老队长:这话没错。老会计小时候经常生病,他妈就把他认给这可老槐树了;你爷爷也认在老槐树跟前,早些年每逢初一十五,还给老槐树烧香哩。
没遮拦:哎哟,乱了乱了,你也认给大槐树,他也认给大槐树,这辈分不都乱套了?
老队长:娃儿不懂。你看这些老头老婆婆,一个个都七老八十了,在这大槐树下谁敢说个老字?谁敢论什么辈分?我们都是这大槐树的子孙!不论世道怎么变,敬天地,敬祖宗,孝敬老人的优良传统不能丢!
没遮拦:说了半天,认了个祖宗。这祖宗也不给发钱。再告诉你们一件事情,大家都知道全国都在搞城镇化建设,我们都要搬到城里去,还要这老槐树做什么?哈哈哈……好消息,好消息……
【幕后响起挖掘机声音,一群众上。】
一群众:没遮拦,你不是说挖树哩吗?挖掘机来了,你说挖那一棵?
没遮拦:过来过来,(手指大槐树)就这一棵,就这一棵,这棵树没有主。哎哎,大家别急,这棵树六百五,大家人人都有份。
老会计:什么,你要挖它?(一屁股槐树跟)你要挖它,先把我挖了!
没遮拦:这是干啥哩嘛,这又不是你的树,你还真把它当祖宗呀?再说我也是做好事,为了弘扬咱中华的传统孝道,这树是往孝王庙移栽的嘛。
老队长:你娃儿要翻天是不是?管不了你了是不是?(老队长大步走到大槐树下,解下打钟的绳索,一拉,绳子断了。妇女队长及时从后面扛着锄头,搬着杬子上来)
秋 菊:(一副坚强后盾的样子)老队长用这个!
老队长:来得好!(站在屋子上面,抡起锄头,敲响大钟—咣、咣、咣……钟声在舞台回荡。)
【众多群众从不同方向上】
老队长:社员同志们,今天我这个老不值钱的要说几句话,没遮拦这怂娃要卖咱家庙的老槐树,要卖咱祖宗,大伙答应不答应?!
众群众:(齐声)不答应,不答应!
老队长:不答应就把这挖土机轰出去!
众群众:(齐声)滚出去,滚出去!
【老会计靠在槐树根激昂地挥着胳膊喊着,猛一起身,摇摇晃晃地要摔倒】
一群众:叔、叔,你怎么了?
老队长:快叫救护车!
【老会计三个儿子上】
三个儿子:爸,爸,你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谁干的?
【三个儿子眼睛在人群中巡视,大家把目光投向没遮拦,没遮拦感到害怕。】
没遮拦: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没遮拦跑,三儿子追,救护车响,大伙退场,只留运动红】
运动红:好娃哩,这一回你可是摊上大事了。
【运动红下】
【落幕】
第四场 亲兄弟生怨
时 间:数日后
地 点:虞化村
【幕后齐唱】:
千年古槐久经磨难,
风霜雷电战火摧残,
雷电炼就不死魂,
风霜铸成钢铁胆。
老会计这回遭了难,
难免要闯鬼门关。
【唱声中幕起】
【张槐宁推着父亲,后面跟着张槐吉、张槐祥及各自的媳妇,走在前面的是张槐安,张槐静,他俩今天要走。】
老会计【唱】:
大槐树下起纷争,
老了性子反倒冲。
要掘古槐我心生忿,
一激动不幸脑中风。
城里住院半月整,
打针输液不见轻。
张槐安:爸,你要听医生的话,好好锻炼身体。
张槐静:就是,你也听大夫说了,出院后要好好锻炼,特别是这头两个月,要是锻炼好了,还能跑着下地呢。
老会计:你们放心地走吧,就不要为我担心了。
张槐宁【唱】:父亲中风住了院,
全家上下都不安。
大哥千里把乡还,
昼夜陪侍寝难安;
三弟外出快十年,
生死不知音讯断;
四妹不巧生了病,
银行汇来三千元。
大哥回家十多天,
假期已满要上班。
张槐安【唱】 父母养儿三双半,
长子槐安排在前,
高考恢复我把头魁占,
农学院毕业上了班。
而今为官千里外,
一年难见老父面,
我曾想接父母到身边,
说死说活他们不情愿,
忽听的老父亲病重住了院,
连夜回家把亲人看。
回家虽也十多天,
老父病情不见好转,
父卧床经常泪满面,
为儿我实在心不安。
有心在家把老父看,
单位的电话接二连三
思前想后好作难,
不成想父亲赶我去上班。
张槐安:(不舍地)爸,我走了,过几天我再回来看你。
老会计:走吧走吧。
张槐安:(对众弟妹)我走了,家里的事就靠你们了,有事就打电话。
众弟妹:走吧,走吧,家里有我们呢。
【张槐安下】
张槐静:(为难地)爸,我也要回去了。
【唱】: 自从爸你得了病,
我床前陪侍半月整,
身在床前心在家,
放不下我那几窝猪娃。
老会计:(无奈地)走吧,走吧,都不容易。
张槐静:哥、嫂,我走了,过几天再来看咱爸。
众兄嫂:走吧走吧。
【唱】:该走的都走吧。
张槐伟:我……
【灯光渐暗】
【幕后齐唱】: 鸟儿孵蛋五月天,
黄口雏儿草窝恋,
一朝羽丰翅膀硬,
天高云淡任游玩。
【灯光渐亮】
【张槐宁两口子搀着父亲上场】
张槐宁【唱】:父母一生多艰难,
养儿育女受熬煎,
如今儿女都长大,
东南西北把家安,
可怜老娘辞世早,
染病老父独自叹。
为儿不敢忘父恩,
昼夜陪伴在身边,
夜晚和衣睡父旁,
稍有动静就起床;
白日陪父村里转
强健身体把心宽。
千辛万苦不埋怨
但愿老父快复原。
【幕内伴唱】:
千辛万苦不埋怨,
【运动红迎面上】
运动红:老会计啊,好好锻炼,等你恢复了,咱俩再好好地斗斗,我还要查你老会计的帐。
【老会计见了老乡亲,不由想哭,说不出话,只哭着点头。】
运动红:(开导)你不要难受,也不要怕死,这岁数了,还想不开呀?
老会计:(激动地)我不是怕死,我怕连累孩子。
【双方错过身,老会计、张槐宁下,没遮拦迎着运动红上场。】
没遮拦:爸,爸,这两天我媳妇不在,你把咱饭做熟了吗?
运动红:呸,你真不要脸!你看人家槐宁多孝顺,到时候你能有这么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
没遮拦:你做梦娶媳妇静想好事,当初你怎么不和我老会计叔比?全公社的人都知道我老会计叔是个大孝子,可你……
运动红:我咋哩?
没遮拦:我爷爷还不是让你气死的?
运动红:滚,这怂娃,吃屎长大的呀。
【父子先后下】
【灯暗,灯亮。】
【张槐祥两口子搀扶父亲上】
张槐祥【唱】:老父亲今年七十多
这辈子天天受难过
自从生了娃七个
好似栽到恶水锅
娃小时你要吃来他要喝
鸡犬不宁打闹着过
不几年娃娃要上学
为娃前途啥苦都受过,
娃长大父亲愁咂啦,
腰杆变得像罗锅。
如今娃娃光景好,
老父病倒受难过,
为了父病早日好,
禾苗长势不如草。
父亲恩情比山高
端屎端尿要操劳。
雪 梅:(有同感)就是的,咱养两个娃都觉得受不了,爸妈不知咋过来的。你说咱爸还真有本事,生了七个,要叫咱俩还不愁死了?
张槐祥:你爸没本事呀?没本事也生了六个。那个时候的人不追求啥,跟着下地干活就行,本事就是生娃。
雪 梅:就是,我爸也说共产党好,饿不死人。
张槐祥:不管怎么说,咱爸一辈子不容易,这次病了,可不能不管。
雪 梅:谁说不管吗?咱不仅要管,还要管好,咱爸早早好了,咱们也好干咱地里的活。孩子说媳妇盖厦,都要花钱哩。
【曹国梁上。】
老队长:老会计,看你气色不错,最近好些了吧?
老会计:(看到老队长又想哭)你看这能好吗?这辈子就这样了。
老队长:不要着急,人常说病来如猛虎,病去如抽丝嘛。你看你养的这几个娃娃多孝顺,全村的人都夸你教子有方。好好养病,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老队长下,车把式从拿着长鞭,牵着羊,领着狗,从反方向上。】
车把式:老会计,你真有福,你看你这几个儿子,有人在外面挣钱,有人在家里照看,拆拆洗洗女儿媳妇都管了。
老会计:有啥福,活受哩,还不如干干练练死了好,让孩子们跟着受罪,咱心里也不安然。你是五保户,政府管你吃管你穿,你也别再放什么羊了。
车把式:能走还是走走好,到时候走不了了,可没人管我,唉……
【灯暗,全下】
【灯亮,张槐宁夫妇搀扶着父亲上。慢慢地有些不耐烦了。】
张槐宁:(隔着父亲推搡媳妇)你用点力好不好,看你那样子,像是三天没吃饭。
彩 云:(把父亲往上用力一提,再往槐宁那边一推搡)我这不是用劲着哩吗。
张槐宁【唱】:原说父病能痊愈,
牙一咬几天就过去。
彩 云【唱】:如今过去两月整,
看这样子不可能。
张槐宁【唱】:原本想着报父恩,
当孝子做个人前人。
月儿四十能将就,
三年五载太劳神。
彩 云【唱】:一天一顿一个馍
面汤还喝两碗多
公公今年七十五
说不定能活一百多
张槐宁:(不耐烦地)爸,你把脚抬起来嘛。
彩 云:(阴阳怪气地)哎呀你别说了,这脚还能抬得起吗?
张槐宁【唱】:父亲一病两月整
我和彩云忙不停,
家里地里两难顾,
结果啥也做不成。
父病缠身不见轻,
地里庄家少收成,
今年酥梨长得好,
家家户户喜盈盈,
槐宁只把眉头拧,
两只眼睛冒火星。
彩 云【唱】:后悔当初少言语
落得今日独受累
赡养老人都有份
他们心中可羞愧?
张槐宁:(劝)他们都在外面,不是不方便嘛。再说看病也是人家掏的钱。当初你不也觉得这样挺好的吗?
彩 云: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对观众)当初公公婆婆没有病的时候倒是这么说过,他们管钱,咱们招呼着就行。前几年婆婆死了也没有麻烦人,现在公公得了这种病,刚开始都说锻炼锻炼就好哩,我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凡事不能斤斤计较嘛,我也不是那小肚鸡肠。可现在看来就不是一两个月能好的,这就是个万年脏嘛。不行,我得和他们说道说道,亲媳妇都躲得远远的,倒让我来伺候干公公!
张槐宁:你胡说啥哩吗,什么亲媳妇干公公。
彩 云:亲媳妇是说人家,干公公是说我的,你还不知道咱俩是后婚?当初我嫁过来的时候我就说我不养老人,你没有忘了吧?
张槐宁:(弱弱呵斥)你还说,不嫌丢人?哪有子女不养父母的。
运动红:咋啦,两口子吵架都吵到路上了?
张槐宁:没事,没事,你慢慢地走哦。
【张槐宁夫妇下,没遮拦上】
没遮拦:爸,爸,他两个咋哩?
运动红:不咋地,吵架哩。
没遮拦:什么吵架,我看是装不下去了。
运动红:什么装,装什么?
没遮拦:和你一样。你过去是运动红,假积极,他们现在是假孝顺。
运动红:孝顺还有假的?
没遮拦:都是假的,二十四孝都是人编的。
运动红:呸,就你是真的,你是个真真的瞎怂。
【父子两下,灯暗,二道幕闭。】
【灯亮,张槐祥夫妇从张槐宁家接父亲。张槐祥夫妇搀着父亲在前走,张槐宁夫妇在后送。】
彩 云:雪梅呀,我给你说的话你再想一想。
雪 梅:知道了,嫂子,你回吧。
彩 云:(松了口气)可是给接走了。
【彩云下。】
张槐祥:刚才嫂子给你说啥哩,神神秘秘的。
雪 梅:也没啥,唉……
【唱】:嫂子刚才一番话
搅得人心如乱麻,
话语虽说太偏激
事到如今没办法。
一母同袍亲兄妹
个个有份都别拉。
【灯暗,张槐祥夫妇下。】
第五场 月夜梦故人
地 点:老会计家
【布景:秋日月夜,破屋,古槐。】
【张槐宁搀扶着父亲上。】
【张槐宁把父亲安放在残疾车上。】
张槐宁:爸,今天晚上要浇园,我还得到地里去。
老会计:你去吧,我没事。
张槐宁:爸,我再招呼你走回茅房吧?
老会计:不用。
张槐宁:那我走了,尿盆我给你放好了,要喝水桌子上有。浇完地我就回来,你不要着急。
老会计:知道了,你走吧。
【张槐宁下。】
老会计【唱】:(深沉地)那日槐下动了怒,
不幸病魔缠上头,
住院半月病依旧 ,
仨月过后难行走。
儿女孝顺人夸赞,
老汉暗自乐心头。
大儿千里把乡还,
没日没夜守床头,
手里端碗公家饭,
自古忠孝难两求。
四丫头撇了铁饭碗
经商广州下海游。
身处异乡把病染,
人未还也把钱来邮。
六丫头远嫁八里坡,
家里养猪十几头,
十天半月把我看,
拆拆洗洗常伺候。
二儿五儿两兄弟,
务农常年家里守,
日夜陪我快百天,
不言苦累性憨厚。
可怜三儿张槐吉,
负气出家十年久,
死活难料音讯断,
若再见面耳光抽。
最怜孙女张秀秀,
时时把我挂心头,
说什么回乡把家安,
让我从此不再愁。
老会计:(喃喃自语忆往事)不知不觉,月亮都升到槐树梢了。这槐树也不知不觉长这么高、这么大了。真快呀,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这槐树还是我小时候和爸一起栽的。我爸当时告诉我,咱虞化村的槐树可不是一朝一夕就长这么大,这么多,是我们的祖先一代代的呵护,她才成了今天这样的气候。现在的槐树,有的是从老根上生出来的,有的是后人新载的。是啊,如今这棵树也七十多年,也快成古树了。
人老了,树老了,这院子里的一切都老了。这房子啥时候就烂成了这样子呀?当年全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整整十口人都住在这里,那时候虽然缺吃少穿,可是全家在一起热热闹闹,多开心啊。可现在死的死,走的走,这么大个院子……唉!
【唱】:(沉痛地)看眼前想当初心如刀绞
物依旧人无踪凄凉清冷,
再难见小儿女嬉笑打闹,
再难听我的妻责骂儿声,
土炕头不见妻纺花身影,
月光下听不到机杼响声,
月光冷风露寒时移境迁,
死的死走的走四落五散,
(情绪渐渐激烈,字字停顿)只留下,老汉我,无人爱、讨人嫌、吃要人喂、走要人扶、拉屎拉尿、要人伺候,自己受罪,儿女受累——不如死毬!
【树上猫头鹰叫:咕咕喵……咕咕喵……】
叫,叫!都说你是催命的,你倒是催快些,把我叫走!
唉,我的仙草呀,你死的倒是干练,撇下我老头子这不是活受哩嘛。
老会计【唱】:(哀伤地)月儿升到槐树梢,
想起老伴王仙草,
死前曾经留戏言,
说我福薄必遭难,
而今不幸应前言,
孤月清冷枉自叹。
前两月儿女好表现,
再脏再累不二言,
言语温和人心暖,
我偷偷作揖谢苍天。
病过两月未好转,
儿女已经不耐烦,
我装聋作哑不言传,
半夜老泪流耳边。
久病床前无孝子,
自古传今老人言,
我不敢把儿孙轻埋怨,
但愿一命早归天。
老会计:槐宁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出了啥事吧?唉,老了,睡到床上睡不着,坐在这里直打盹,我还是坐在这里再等等。
【老会计歪在椅子上睡着。】
【音乐凄凉哀婉,灯光惨白摇曳,猫头鹰叫:咕咕喵……咕咕喵……】
【仙草阴魂上。】
仙 草【唱】:(心疼地)一别半年未见面,
老头子一病成这般,
当年我病你朝夕相伴,
如今你卧床我难上前。
他爸,你受苦了!
老会计:噢……(从睡梦中抬起头来,看到仙草,惊呼——)仙草,仙草——
仙 草:他爸。
老会计:(激动)他妈,真的是你吗?仙草,你可来了(冤枉似的直哭)!
仙 草:(劝哄)他爸,是我,不哭,不哭,看把你冤枉的。
老会计:(哭的说不出话来)仙草……
仙 草【唱】:(凄婉)少年夫妻老来伴,
老来成了单飞雁,
风清月冷独自飞,
凄凄惶惶何处归。
【幕后伴唱】:少年夫妻老来伴,
张槐宁【唱】:(忧伤)常思儿女绕膝前,
小鸟出窝难再还,
衣食无忧犹自叹,
知心话儿与谁谈。
【幕后伴唱】:常思儿女绕膝前,
【众鬼魂一个个从幕后上来,你一声他一声直叫:老会计……老会计……】
老会计:你不是张鹏举吗?你不是贵孩吗?你不是龙娃他妈吗?你们不是都死了吗?
【众鬼魂:我们都死了,早死了,听说你心里难受,过来看看你。】
老会计:贵孩,你怎么不小心,弄翻油灯把房子烧了?
贵 孩:唉,别提啦,我那儿媳妇不孝顺,心生恶念说我要调戏她,我八十多岁了啊,老会计,我没脸活,我是自己把房子点着的。
老会计:鹏举,你为什么要死,要喝药死?
鹏 举:我想死,我不想孤零零一个人活着受罪。
老会计:龙娃他妈,你年轻时那么干净利索,现在怎么脏成这样了?
龙娃妈:老会计呀,没法说,没法说。我那不孝的龙娃,成天在外打工,我瘫了,他也不管我,雇了个人一天只给我送一顿饭,我死的时候炕上屎尿都满了。我是让蛆虫活活拱死的。
【咯咯咯——远处传来鸡叫声】
仙 草:(急急忙忙)他爸,我要走了。
众鬼魂:(急急忙忙)老会计,我们走了
老会计:等等我——
【老会计连同椅子一起摔倒】
【张槐宁扛着铁锨上】
张槐宁:(惊呼)爸——
【定格】
第六场 骤 变
地 点:张槐宁家
【布景:张槐宁家,二层小楼,和老村明显对比。】
【彩云手拿抹布上】
彩 云【唱】:(叙述)彩云今年四十三,
娘家远在沟那边,
原本嫁在李家院,
虞化村二婚把家安。
头回出嫁娘做主,
二回成亲我上前,
婚前我把条件讲,
公婆件件都成全。
一是不把旧账带,
身心轻快无负担;
二是不把老人养,
从此以后无麻缠。
嫁到张家十八年,
生活过得比蜜甜,
党的政策样样好,
小康生活在眼前。
村南庄家大丰产,
村北酥梨卖八万,
二层小楼高高建,
楼前庭院宽又宽。
冬天取暖烧锅炉,
太阳能洗澡我喜欢,
楼内宽敞又明亮 ,
庭前果蔬惹人馋。
早年常想进城看,
如今农民把身翻。
女儿秀秀二十六,
省委大院公务员,
逢年过节把我看,
我的心里反不安。
当年嫁到老张家 ,
家里有个肉疙瘩,
五六岁儿常惹事,
我不免心中把她嫌。
美中不足无亲生,
人前身后多闲言。
公公近来得了病,
不由我总想后半生。
【张槐宁推父亲上。】
张槐宁:彩云啊,我把咱爸接来了,这几天地里活忙,你先招呼着。
彩 云:(烦躁的)我不管,我还要蒸馍哩,你把他推到地里去。
张槐宁:(哄)好我的彩云,地里的活你还不知道,这给果树打药,一进到地里头一时半会出不来,能顾上管他吗?要不你带着他打药试试?
彩 云:我才不去。
张槐宁:就是嘛,你辛苦辛苦,我走了。(回头嘱咐父亲)爸,我走了你就受个屈,想吃了想喝了想拉了想尿了,能憋就憋一会儿,等我回来再说。
老会计:知道了,你可快点回来。
彩 云:(假意说,实怕公公进屋)爸,外面空气好,阳光好,敞敞亮亮,不冷不热,你就坐外面,我回屋蒸馍去。
【唱】:父亲原本老住屋
干净邋遢咱不在乎
今天接到我家里
坐哪里都觉不舒服。
【彩云回屋。】
老会计【唱】:各家事儿忙不完,
活着只有讨人嫌,
熬过一天算一天,
两眼一闭就干练。
熬吧,熬一天是一天,熬一会算一会。
【彩云从屋内出】
彩 云:和了面,捏好馍,眼看就晌午了,这死人还不回来。
老会计:我饿了。
彩 云:哎哟,你啥都不干,坐在那里不动弹,饿的怪快的。你在雪梅哪里没有吃饭呀?
彩 云:吃、吃,吃啥哩?馍还没有蒸熟,你吃啥?还有剩下的半个干馍,我用开水泡泡你吃了吧。
【彩云回屋,端碗出】
彩 云:给,你吃吧。
【老会计不动,用眼看彩云。】
彩 云:我都忘了,你还得让人喂着吃。(彩云喂饭)嗯,吃。
老会计:(吃了几口,面露难色)我要拉哩。
彩 云:(惊呼)啊!这咋办呢?!
【唱】:还没吃完就要拉,
公公把媳妇难住啦。
想抱抱不动,
要拉拉不起,
世人常说老比小,
老比小的重多了。
老会计:(急)快些,我不行了。
彩 云:(央求)你再憋一会吧。
老会计:实实地不行了。
【老会计憋不住拉到裤子里】
彩 云:哎哟,你怎么拉下了?!谁让你拉了?这可咋办呀,
我的馍发的都快流啦。(双脚一蹦)去毬吧,我也不
管了,这光景没法过了。
【张槐宁上】
张槐宁:(慌张)这是怎么了?
彩 云:问啥哩,你自己看。你死了,还知道回来呀?!
张槐宁:爸,我不是让你受个屈吗?
老会计:好娃哩,这个屈实在受不了。
张槐宁:哎呀,弄成啥了嘛,彩云,快过来帮忙。
彩 云:(嫌臭)你自己弄吧。
张槐宁:那你做饭去,下午还要上地里去。
彩 云:(抢白)这还怎么做饭呀,做下饭你能吃下去?
张槐宁:(烦躁的)你这也不干,那也不干么你就给我滚,滚
得远远的。
彩 云:滚就滚,我回娘家看我妈去。
张槐宁:(望着彩云的背影急呼)彩云----你要走就别回来!
彩 云:(幕后回答)那咱就离婚!
老会计:老天爷,你咋不让我死呢!
【灯光渐暗,闭幕。】
第七场 怒 斥
【音乐声中头道幕起。】
【老队长、村支书上。】
老队长【唱】:老会计心良善称颂乡間
家里事队里事他都能管
红喜事白喜事事事有他
想不到自家事反倒为难。
村支书【唱】:百事通原本是他的雅称
心肠热为人正都把他敬
多大事他一到必定安宁
今日里叫我来必有内情。
【老队长、村支书下,张槐安夫妇上。】
张槐安【唱】:(疾行) 张门长子张槐安,
在外工作三十年,
二弟昨日打电话,
连夜买票把家还。
【张槐安夫妇下,张槐平夫妇上。】
张槐平【唱】:(疾行) 张门长女张槐平,
久在广州商海行,
二哥昨日打电话,
刚刚还在云霄中。
【张槐平夫妇下,张槐伟夫妇上】
张槐伟【唱】:(疾行) 张家老七张槐伟,
从来没有操过心,
二哥昨天打电话,
家里出了啥是非?
【张槐伟夫妇下,张槐静夫妇上。】
张槐静【唱】:(疾行) 张门二女张槐静,
八里坡村有婆公,
听说父亲心伤痛,
撇下肥猪匆匆行。
【张槐静夫妇下,二道幕起。】
【布景:张槐宁家,房屋、院落、桌椅。老队长、村支书坐在桌旁椅子上,其余人员站立;老会计一个人在舞台一角的残疾车上低头坐着。】
村支书:老会计一生为咱村里排忧解难,哪一家有了事都找老会计解决,想不到老了老了,自己家里倒出现麻烦。出现这种情况,是我这个村支书没有当好,只顾着搞经济,挣票子,把咱村养老敬老的好传统都丢掉了。今天我和老队长一起和大家商量商量,你们都说说究竟该咋办?
【全场无语。】
村支书:槐安,你是老大,还是个领导干部,你先说。
张槐安:赡养老人,天经地义。我也曾想把我爸接到我哪里,可我爸死活不同意。第一他不想拖我的后腿,第二他怕把老骨头扔在外地回不来。如果让我回家照顾我爸,我就得把工作辞了,这个……
张槐平:就是,大哥说的对,我也叫爸跟我去,我爸就是不去。你说我们这常年在外,家庭、生意都在外面,回来咋办?
老队长:照你们这么说,你们就不管了?
巧 霞:(外地口音)不是的不是的,大伯,我们不是不赡养老人,我们是想和大家商量商量,我们多出点钱行不行?
老队长:有这么个姿态,也还算那么回事。(回头面对槐宁)你说呢?
张槐宁:(为难状)这个……
彩 云:哎呀(一手把槐宁拉到一边),大伯,老人家能吃你几个钱花你几个钱?我们又不是养不起老人,有钱就能不管老人呀?
雪 梅:就是,不伺候老人不知道伺候老人的难处,这就不是钱的事嘛。
村支书:你们都说养老人,可又没人养老人,这不是白说了嘛。
张槐平:要不,咱们一家出点钱,把咱爸送养老院吧?或者咱雇个人?
彩 云:哎哟我说槐平,你这几年在外面发财了吧?说话财大气粗,口无遮拦。我来问你,你说送养老院是送到你广州的养老院,还是送到咱市里的养老院?
张槐平:这个……咱爸就不去我哪里嘛,当然是送咱市里的养老院。
彩 云:说得好。那么我再问你,这送养老院是你送吗,还是我送?
张槐平:这……我总不能为送咱爸,过几天就回来一趟?
彩 云:还有,送到养老院也不是一了百了的事,总得常去看看吧?这个是你去看吗,还是我去看?
张槐平:这……
彩 云:还有一条,你知道送养老院的多少钱?你是吃财政的国家人员,我可花不起这钱!
雪 梅:还有啊,咱爸生了五男二女,辛苦了一辈子,最后没有人愿意管他,要把他送养老院,人家不笑话咱?再说自己的老人自己都不想管,要雇人,雇人你放心吗?电视里都可放了,几千块钱雇一个人,不是给吃安眠药,就是又打又骂。
老队长:(感叹)说的也是啊。槐安,你爸愿意去养老院吗?
张槐安:我爸不愿意,第一他觉得去养老院有失体面,第二他对养老院觉得不放心,说是自己儿女都嫌脏,别人等对他好吗?三是怕寂寞,丢不下这几十年的老乡亲。
老队长:(思索)这么多儿女管不了一个老人,究竟该怪谁?究竟因为啥?(激愤的)这不是让天下老人寒心吗?你们说说,你们都养儿养女做什么?(手指槐祥)你说说,怎么办?
张槐祥:都是儿女,该管都管
老队长:怎么管?
雪 梅:这很简单嘛,要咋办都咋办。一家五天都五天,一家十天都十天,公公道道,谁也不吃亏,谁也不占便宜。
张槐静:这叫什么公道,咱村的风俗有史以来可没有女儿承担赡养义务的惯例。
雪 梅:法律规定子女都有赡养老人的义务,你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啊?
张槐静:别给我说法律。法律规定男女平等,当初你结婚的时候咱爸给你规划院子盖房子,加上你家要的彩礼钱,前前后后花了几十万;我结婚的时候爸怎么没有为我花一分钱?那时候就不说平等了?看来你才是外国种呢。
雪 梅:你怎么骂人呢?谁是外国种?
张槐静:你先骂的人,就是你先骂的人。
村支书:(发怒)别吵了!今天我可是看出来了,都是女人当家。好,彩云,我再问问你,你说怎么管?
彩 云:叫我说?叫我说我不管!
村支书:(吃惊)你为什么不管?!
彩 云:不为什么,亲生女儿都不管,我这当媳妇的凭什么要管?我凭什么要给他养老送终?!
【唱】:未嫁前我和公公毫不相干,
吃穿住行没花过他的一分钱,
嫁过来我自挣、自花、自吃、自住,
这都和公公他毫无牵连。
法律虽然有规定,
赡养义务要奉行,
但它单指儿和女,
和我没有啥关系?
我非子非女一儿媳,
他只是我干公公。
老伯呀,凭什么要我赡养他?
这样做天理都不容!
老队长:(越听越生气,激愤的不知是笑是哭)啊……呀呀……你这娃……你这娃……
【唱】:你这娃说话让人惊
我枉活八十头回听,
人生百性不为怪,
如此奇葩哪来的种?
如今我来把你问
你可要仔细答分明。
彩 云:(不屑地)你说,我听着呢。
老队长【唱】:一问你,你的丈夫谁人生?
彩 云【唱】:当然是婆婆和公公。
老队长【唱】:没有婆婆和公公,
哪里能有张槐宁?
媳妇不把公婆敬,
寻猪找狗做老公?
彩 云:你……
老队长【唱】:二问你,你嫁过来住何处?
彩 云【唱】:住在丈夫家里头
老队长【唱】:公婆建房你享用,
你当知道内中情,
你若不把公婆敬,
良心喂狗狗嫌腥。
彩 云:这……
老队长【唱】:三问你,你是否把你爹娘敬
彩 云【唱】:不敬爹娘天不容
老队长【唱】:你娘家远在山那边
一年难得把山翻
你爹死前未见你?
死时难以把气咽
你娘得病住医院
没过三天你回还
言说家有好兄嫂
不用翻山两头颠
你家嫂嫂若似你
你还不把耳光扇?
彩 云:我……
老队长【唱】:为人莫把良心丧,
心怀感恩理应当,
娃儿说话若欺天,
天报不爽必遭殃!
彩 云:(气急败坏)你你你……
【音乐变调,情况突变】
一群众:【幕后急喊】槐宁,快出来,你爸这是怎么啦!
村支书:(一怔,忽然发现什么)槐宁,你爸呢?
张槐宁:(用手指)在哪儿……嗯,怎么不见了
【全场大乱,众人呼拥而下】
第八场 老会计哭槐
时 间:当日
地 点:大巷口,古槐下。
【音乐声中头道幕起】
【秀秀上】
秀 秀【唱】:秀秀今年二十六,
家住虞化村子东,
父亲大名张槐宁,
爷爷人称百事通。
五岁爹娘离了婚,
后妈都把彩云称。
爷爷送我上学堂,
奶奶为我做风筝,
五年前我把大学上,
今日上班在省厅。
(气愤)天下骗子太可憎,
勒索电话打家中。
父亲未把真假辩,
奶奶一命赴黄泉(哭:奶奶……)
奶奶一去爷孤单,
不幸中风把病染,
我多次回家把爷爷看,
老人家生活不乐观,
我曾和爷爷有戏言,
要陪爷爷到百年。
省里常和领导谈,
领导夸我有远见,
今日奉旨回家乡,
心潮激荡泪汪汪
手中似握尚方剑,
回乡要把新农村建。
(深情地说)爷爷,秀秀回来了。
【秀秀下,张槐吉上。音乐变换风格,表现张槐宁刚烈性情。】
张槐吉:爸——妈——你这不争气的三儿子张槐宁回来了——
【唱】:早年不知世事艰
吊儿郎当瞎游玩,
只因母将儿埋怨,
负气离家整十年。
指天赌咒发誓言,
不得富贵不回还。
走西口闯关东三下南洋,
挖煤窑炒股票还搞房地产,
各地码头都跑遍,
世间生意快做完,
几起几落遭劫难,
酸甜苦辣都尝全。
如今我当老板腰缠万贯,
今儿个回家乡也有颜面。
【张槐吉下】
【音乐深沉悲伤,二道幕起。】
【布景:大槐树、老家庙、老标语。】
【老会计推着车子在大槐树尽情倾诉。】
老会计【唱】:老伴她受惊吓早把命丧,
丢下我孤伶伶苦度时光。
大槐下动盛怒灾降头上,
为儿女平添了灾祸一场。
在家的受苦累心气不畅,
在外的常把我挂在心上。
我一生在村里也被人敬,
东家叫西家请排忧解难。
教儿女知礼仪人皆称赞,
到老来关键时穿帮露馅。
请外人断家事本丢颜面,
谁承想谈不拢乱了场面,
你争多他论少没了没完,
你推来他搡去靠谁都难。
我也曾多次想跳井上吊,
怕只怕我死后骂儿不肖,
今日事看起来下场难料,
前想来后思去不如自了。
我一死儿女们将不再吵,
我一死老队长再不心焦,
我一死我自己也不受了,
我一死这团麻全解开了。
【考会计驱车到大槐树下。】
(悲痛欲绝)老槐树呀
【唱】:只因我年幼时命悬一线,
认你做我干爹听命由天,
多年来托你福心康体健,
多年来保佑我丁旺家安。
我因你捡条命生女育男,
我因你中了风身体偏瘫,
年能活八十秋也算高寿,
儿和女都成家别无他求。
众 人:(幕后呼喊)爸——老会计——
老会计:(激昂地)老槐树呀——今天我就把这条命还给你吧!
【老会计义无反顾的向老槐树撞去】。
【乐声激烈,悲极。】
【众人上场拦住老会计,车把式、没遮拦等群众尾随其后。张槐安张槐宁分站父亲两侧】
张槐安:爸,你这是干啥哩嘛,我们又不是不管你。
张槐宁:就是,爸,我们把村支书可老队长请来就是为了解决你这问题嘛。
彩 云:(不知好歹)就是的嘛,你也不注意影响,村里人都笑话咱哩。
【众笑】
张槐宁:(手指彩云)你滚远远的,大家是笑话你里,你还以为是笑话咱爸?
【众再笑,同时用手指指点点。】
村支书:老会计,咱先回吧,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嘛。
老会计:你走吧,村里的大小事情都还得你管哩。
村支书:老会计,今天发生的事就是大事,我得管!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没有吧咱村的事情办好。
老会计:你干的好着哩,全村的人都夸你有能耐,你干了才几年,(手指各个方位)你看这小楼盖得,你看这马路修的,咱农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过。是我不好,又给你添麻烦了。
村支书:老会计,今天的事给我敲了各警种呀,是我忽略了咱农民的精神生活,忽略了咱村的文明建设。
老队长:(命令式)老会计,你今天唱的是哪出戏呀,走,咱回去再说。
老会计:老队长,我还有啥心情演戏?你说咱一辈子图个啥?不就是图个娃娃有出息,能过上个好光景吗?你看咱现在反倒是给娃娃造麻烦,添堵,叫娃娃心里不畅快。
老队长:看你说的是个啥?我们为娃娃辛苦了一辈子,老了让娃娃伺候几天,有啥不应该的?人都有老的时候嘛,照你的说法,老了就都该死?
没遮拦:(显摆)你们都听错了,老会计是因为七个娃娃没有一个养活他,伤心欲绝,说反话里。
运动红:(作势欲打)你这怂娃,就你日能。
张槐安:爸,咱先回吧,有话咱们到家里说。
老会计:你们都走吧,你们都忙哩。
张槐宁:爸,看你说的,再忙也得先管你呀!
老会计:(声音渐高)你们走,你们都给我走!权当我没有生你们,就让我自生自灭吧!
【众儿、媳尴尬、无奈。】
【秀秀上场。】
秀 秀:(扑过去哭喊)爷爷,爷爷,你这是怎么了?!
老会计:(吃了一惊,抬头,激动地)秀秀?!秀秀回来了?!
秀 秀:爷爷,是我,我是秀秀,我回来看你来了。
老会计:啊,秀秀,你回来了,回来了好啊(激动的埋头痛哭)!
秀 秀:爷爷,你别哭,到底怎么回事吗?
老队长:秀秀呀,你还是问你爸问你妈去吧。
秀 秀:爸,咋回事?
张槐宁:问你妈。
秀 秀:妈,咋回事?
彩 云:问你爸。
张槐宁:问我干啥哩,是你说不管咱爸嘛。
彩 云:我是说过不管,可你也没有说要管嘛!有了事就知道往我身上推,还像个男人吗?
张槐宁:你这死婆娘,看我不打死你。
秀 秀:(气、急)行啦,都别吵啦!
【唱】:我只说爷爷他终生操劳,
奶奶走爷爷他独受煎熬,
到老时有儿女是他依靠,
想不到一个个如此不肖。
(面向父亲)
爸爸呀你曾经对我言讲,
你小时得急症苦无良医,
按当时村里俗只能等死,
爷爷他疼娇儿不言放弃。
三更里顶寒风逆行百里,
市医院整七日你才言语,
那时节你住床爷蹲在地,
你吃着病号饭爷饿肚皮,
一月后你病愈喳喳叽叽,
爷回来颤巍巍不堪一击。
【张槐宁羞愧,低头不语。秀秀面向父辈】
大姑姑三爸爸都听仔细,
这件事你们可还记得?
小时候谁没有三灾两难,
小时候谁不把大人糟践。
老人家为子女从无顾虑,
大伙儿为养老指东道西,
做儿女若不把老人赡养,
到时候都难免如此下场!
【父辈们羞愧难当,低头不语。秀秀面向彩云。】
妈妈呀,秀秀叫你一声妈,
你虽不是我亲生母,
我没有把你当后妈,
虽然是爷爷奶奶把我养大,
你也曽送我上学把钱花,
上大学费用好几万
你眼皮也没有眨一眨。
彩 云:(感动)秀秀……
秀 秀【唱】:妈呀妈,妈呀妈
人人都从少年过
人人都有老来时。
而今你手脚伶俐没顾虑
爷爷他年事高难以自理。
妈妈呀你抬头再往远处想
三十年后啥景象
那时候你好似爷爷这般难走动
女儿我也到了妈妈现今这般年龄。
妈妈呀,妈呀妈,
如今我把妈你敬
到老时你依旧是我娘亲
今朝远看三十年
三十年后看今朝
前前后后看一看
反反覆覆思几番
人生没有啥诀窍
心存善念错不了
换个位置多想想
人生道理自明了。
【张槐宁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兴高采烈上,看到眼前情景,不由一怔】
张槐吉:爸——(扑跪在父亲前)你这是怎么了?
【老会计吃惊、疑惑、激动。众人议论纷纷。】
老会计:(痴痴地瞪着眼睛,嘴唇哆嗦)你是三儿?你是槐吉?
张槐吉:爸,是我,是我回来了!
老会计:(突然发怒)你,你,你给我滚!
张槐吉:(哭)爸,我回来了,回来看你和妈来了。爸,儿我现在有钱了,你缺什么,儿都给你买。
老会计:你有钱啦?你发啦?(张槐吉点头,老会计突然提高声音)我缺你妈,你能买吗?你给我滚!
张槐吉:(吃惊)啊,我妈,我妈怎么了?!
【老会计低头哭泣,众人面色凝重无语。音乐渲染其吃惊伤悲。】
张槐安:槐吉。
张槐吉:(期待着大哥说出原因)大哥。
张槐安:自你走后,妈她终日以泪洗面,三年前脑梗后行动不便,天天坐在轮椅上;半年前一个骗子打来电话,说秀秀出了车祸,妈一急就过世了。
张槐安:(长啸)啊——(痛哭)妈——
【唱】:十年前负气辞家乡,
不想这一去再难见娘,
想当初娘将我与兄相比,
言说我无正业难成大器,
我一恼双膝跪辞别娘亲,
发誓愿不发达绝不回村。
刚出门两眼黑无人帮衬,
似苍蝇四下飞处处碰壁。
砖瓦厂背青砖学会承担
黑煤窑挖黑煤堪破生死关。
好不容易攒点钱,
倒卖服装全赔完,
从头越工地上我把小工干,
三年后我搞了房地产。
谁承想炒股票血本无还,
野茫茫风凄惨前途路断,
站高楼心哀哀命悬一线,
猛然間爹和娘浮现眼前。
生娘气负气走本把错犯,
白发老送黑发何等凄惨,
激灵灵打了个惊悚冷颤
因此上重抖擞圆了心愿。
妈呀妈呀……
儿回来本想着娘来夸赞
让娘亲在人前也有颜面
儿如今荣归故里把你看
谁知道再也不能见我的亲娘面。
妈呀,妈呀,儿当初离家是因为没有挣下钱,今天回
来见不到你是因为挣了太多的钱。妈,你说这钱不是
害人的东西吗?这害人的东西我还要他做什么!(把
手中礼品抛向空中,回头扑在父亲膝下)爸,我错了,
我不该负气出走让爸妈伤心,我不该十年不回让爸妈
担心,爸,孩儿不孝,你打我吧(趴在父亲的腿上痛
哭。)
【老会计流着眼泪,用手抚摸着张槐吉的头发】
老会计:三儿,事情都过去了,不哭了,起来吧。当年你出
走的时候,我和你妈是既伤心又担心啊。你在外面
也受苦了。当年你想跳楼的时候,救你的可不是我
们,是你的那一点点孝心。你要知道当父母的最大
愿望并不是想让你们挣多少钱,当多大的官,只要
你们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全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睦
睦,当老人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张槐安:(跪倒在地,羞愧的)爸,我错了!
张槐宁:(跪倒在地,羞愧的)爸,我错了!
众儿、媳:(跪倒在地,羞愧的)爸,我们错了!
秀 秀:(求情)爷爷——
老会计:都起来吧。
【众起。秀秀到张槐吉前】
秀 秀:三爸。
张槐吉:秀秀?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了嘛。我走的时候你初中还没毕业吧?还记得不?你和三爸可是最亲的?
彩 云:(撒娇)是三爸对我最好嘛。
张槐吉:上大学了吧?毕业了吗?
老会计:(自豪的,)你这侄女可比你强,现在是省政府的公务员。
张槐吉:有出息,有出息。这次回来就多停几天,好好陪陪你爷爷。
秀 秀:三爸,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陪爷爷一辈子。
【众人一惊】
老会计:(疑惑,好像明白)你这丫头就知道哄爷爷高兴,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我可不能耽误我秀秀的前程。
秀 秀:爷爷是真的,你看——(掏出介绍信)
【张槐吉抢过介绍信,众人目光全转过来】
张槐吉:(念)“介绍信(众人表情各种变化),兹介绍张秀秀同志到你村担任村主任助理,主管新农村建设工作,请接洽。山西省河东市虞化乡人民政府。”啊呀,这是真的呀?!
【众人表情各种变化,议论。】
村支书:秀秀同志欢迎你,原来乡政府派来的村官就是你啊。欢迎欢迎。
秀 秀:爷爷奶奶大叔大婶乡亲们,今天发生在我家的事情,明天就有可能到你家,后天可能在他家。这个问题不解决,谁都不会安心,因此我们首先解决老人的赡养问题,同时解决留守儿童的抚养问题,最大限度地解决大家的后顾之忧。
群 众:(齐声高呼拍手)好!
村支书:好是好,我举双手赞成,可这怎么解决呢?
秀 秀:(出语惊人)把咋们的老村子全拆了
老队长:(齐声惊呼)什么,要拆老村子?
村支书:秀秀呀这可是犯众怒的事情啊。
秀 秀:我的想法就是建设乡村养老院幼儿园,搞互助,大
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相互帮助,将一家一户的养
老模式改变成全村村民集体养老。
群 众:(疑问的)集体养老?
秀 秀:对。过去孩子们都不愿意把老人送到敬老院,为
啥?一是怕丢人,二是负担重。老人们呢也不愿意
去。一是担心照看不周,二是舍不下这老乡
亲。乡亲们,等到咱们养老院建成的时候,我们进
敬老院就行进自己的家,照料我们的都是自己的儿
子女儿侄儿侄女以及左邻右舍的乡亲,我们还有什
么不放心的?
群 众:这个办法好,我们支持。
秀 秀:在咱们的养老院幼儿园建成之前,可以实行家庭内
部互助。就像我家现在的情况,大爸、三爸五爸和
大姑全家大小都在外面,让他们舍弃工作事业回家
赡养爷爷,的确让他们为难。因此他们除了经常回
家看望老人之外,可以出一定数量的资金让人代他
养老。
群 众:(失望)这不就是雇人吗?
秀 秀:对,是雇人,但雇的这个人是自己放心,爷爷乐意
接受的人。
群 众:(似乎明白)
秀 秀:对,这个人就是我爸我妈还有四爸和四妈。
老队长:秀秀,关键是你妈他们不愿意
秀 秀:不是不愿意,是因为没把话讲明白,心里还憋着气
哩。(回头对母亲)妈,你说是不是?天下哪有不养
老人的?这不是丧天良,让人戳脊梁骨吗?大爸他
们有困难,多出点钱。咱在家把爷爷招呼好,还能
得点补偿,这事情不就解决了,全家都高兴吗?至
于说你想要多少,这事好商量嘛。妈,你说对不对?
彩 云:对,对着哩,还是我秀秀有文化,伺候你爷爷还有报酬,权当是我给人打工嘛。
【众人齐声大笑】
张槐宁:你这憨婆娘,让人笑话。
【众人再次齐笑】
雪 梅:秀秀说得对,我也愿意
【众人频频点头称赞,老会计脸上有了笑容】
群 众:(七言八语)好好,我同意我赞成
村支书:秀秀,你设想的好呀,可是,这得花多少钱呀,钱
在哪呢
张槐吉:秀秀,不要担心!
【唱】:三爸这次把家还,
随身带了几十万。(从口袋掏出卡,示众)
原本是算命时偏听妄言,
说发财全是把祖坟光沾
因此上带重金家乡回转
为只为修祖坟再把祖德扬
仔细想,细细看,
算卦都是骗人钱
既然说祖上坟地好,
为什么当年我一命悬
如果说祖上坟不好
大家何能有今天
爸妈在世不孝敬
祖坟再好讨人厌
老人在世诚心敬
薄殓简葬心也安。
秀秀,我想明白了,我要把把建祖坟的钱全部贡献
出来;同时我也决定,我不走了,我要把我的资金
抽调回来建设咱们的敬老院幼儿园。
群 众:(高呼)好——
秀 秀:三爸,你可做了件大好事。知道吗?儿子孝敬父母,
媳妇孝敬公婆这叫孝顺,现在我们搞互助养老,互
助扶幼,随着经济和社会的发展,我们还要搞社会
养老,政府养老,这是社会大爱,人间大孝。
没遮拦:好一个社会大爱,人间大孝,说的我心里直痒痒,
我都想快快老了,尽早进咱的养老院。
群 众:(齐声大笑)哈哈哈
【灯暗,闭落期间一束光亮照向后台,隐约可见仙草站在那
里注视着舞台,喃喃自语:他爸,这回我可放心了。】
尾声 贺新村
时 间:一年后
【音乐声中大幕徐徐拉开。】
【布景:大槐树下立了一块石碑,上书: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眼前一片新气象。虞化村公园、养老院,幼儿园,老人小孩其乐融融】
【老队长扛着铁锹上,运动红、车把式跟在后面。】
【没遮拦上】
没遮拦:老队长,你们这是干啥去?
老队长:新村建成了,我们去栽几棵槐树。
没遮拦:栽槐树?我也去!
运动红:贼娃子,这回还算有眼色。
【四人下】
【秀秀扶着爷爷上】
秀 秀:乡亲们,今年的梨花节又到了,政府送戏下乡,咱们看戏去。
幕后众人:什么戏?
秀 秀:《古槐魂》
幕后众人:《古槐魂》呀,走,看戏去。
【灯暗,幕后合唱】
【灯亮,全体演员上台谢幕,齐唱】
【剧终】
二〇一五年六月六日第一稿
二〇一五年六月二十六日第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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