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场: 登坛鬼辩

    （排子头一句起幕）

    （似道竹边园门上直登半闲堂上介）

    （姬妾们同时裣衽介白）相爷晚安。

    （似道向两旁姬妾关目后分边唾姬妾介白）罢了，罢了。（古老快中板下句）真系屣柴米，贴饭茶。买妾不嫌千金价。好过养一队桑虫一队鸦。红杏出墙招雨打。催堂鼓向夜排衙。惊堂木，敲三下。一声锁来一声拿。俺要弯弓怒射风流靶。（埋位浪里白）唏，先一个李慧娘，后一个吴绛仙，皆是背负老夫，私会青年，慧娘经已棒下离魂，事才罢了，今夕三更，绛仙又覆辙重蹈，看来命难苟活。（喝白）军校门，两旁侍候。

    （风起庭前落花介）

    （慧娘小园门上台口快古老中板下句）风过处，平地起云霞，秀才落难失风雅。弄破了衣冠咬坏牙。太师坐堂中，未有些儿怕，休说夜鬼难登宰相衙，暗渡裴郎躲入荼薇架。

    （裴禹惊慌失色，浪里白）慧娘...慧娘...虽是荼薇有架，可惜夜鬼无符，倘遇...倘遇万斧千刀，岂不是身为肉酱呢？

    （慧娘浪里白）哎呀，人亡只有一次，断无重死之理，何况鬼虚质，又那怕刀枪。

    （裴禹白）哦...哦...慧娘...慧娘...虽则荼薇有架，可惜遮风无叶，倘遇了一声犬吠，岂...岂不是误了大事呀？

    （慧娘白）你咪咁傻啦，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灭，见犬不惊，其声自绝，裴郎，去罢...去...去...

    （裴禹点头点脑白）去...去...（快古老中板下句）躲入荼薇架，恰如井底蛙。鬼恋何愁恩义寡。量不致撇下郎君喂虎牙。咬牙关，频打卦，过后勤斟壮胆茶。（滚花）身在花丛心牵挂。（躲入荼薇架内卸下介）

    （慧娘偷向堂前一望滚花下句）哎呀，太师默对惊魂棒，待等牵羊上狱衙。趁仙踪未上玉阶前，忙忙闪入花荫下。

    （莹中福儿分边执绛仙（仍着红衣）拉拉扯扯竹边上园门上介）

    （绛仙挣扎哀号介白）冤枉呀...冤枉呀...

    （莹中喝白）住口，（滚花下句）谁教你残羹自有恩人享，未曾分我半杯茶。若许渔郎暗问津，风刀雨箭总有个郎招架。（白）快些进去。（拖绛仙上半闲堂介）

    （绛仙跪下白）叩见相爷。

    （似道注视绛仙身上之红衣狂怒白）绛仙，今晚初更，你往那里处？

    （绛仙白）我曾往红梅阁。

    （似道白）红梅阁嘛...红梅阁乃是慧娘停棺之所，红梅阁下乃是书生养闲之地，你初更夜偷到红梅阁，到底是祭慧娘，还是探书生？

    （绛仙白）哦，不过祭慧娘唧。

    （似道白）祭慧娘？绛仙，习俗相传，吊问致哀，应穿何服？

    （绛仙白）白衣。

    （似道白）联婚志庆呢？

    （绛仙白）红裳啰。

    （似道白）却又来，你今夕初更，偷到红梅阁之时，是身穿红裳还是白衣呀？

    （绛仙惊慌白）这...因为...

    （似道白）呔，我只问你身穿何衣，不准乱以他言，快快讲来...

    （绛仙白）是...是穿红裳。

    （似道白）唔...致祭慧娘也应白衣致哀，苟合书生才是穿红志庆，且来棒，你今云鬓蓬松，脂零粉褪，看来今夕初更，你偷入红梅阁中，乃是探书生，不是祭慧娘。

    （绛仙惊慌白）相爷...因为...

    （似道喝白）住口，想老夫暗杀裴生，正是人不知，鬼不晓，为何刀落人渺，你既与他有喁喁细语之情，岂无破关相救之义，你到底将裴生救往何方，藏在那里？

    （绛仙白）相爷，贱妾一切不知。

    （似道白）当真不知？

    （绛仙哭泣摇头介白）不知。

    （似道白）真是不知嘛...我吐...（滚花下句）你食有仙珍和海错，何须混水摸鱼虾。权将白挺付儿郎，快执淫娃庭外打。

    （莹中执绛仙出庭外，狰狞地滚花）你一夕风流不在人间取，节烈牌坊请向地府拿。已无欲火煮残羹，幸有严刑拷败瓦。（执绛仙蹲地持棒三打介）

    （慧娘弄绛纱三掩绛仙以砂扫莹中眼介）

    （莹中跌棒双手掩眼台口白）哎呀，何以执刀杀人，形同虚劈，举棒伤人，飞砂走石，莫非...莫非...唉也...唉也...待我洗明双目回头再杀你。

    （慧娘滚花下句）唉也，佢回头总有风天力，我气弱难扬卷地砂。乱中倘若有机缘，可把梨魂现眼青阶下。

    （似道不闻音响觉奇介白）呀...庭外杀人，何以耳不闻呼号之声，目不睹淋漓血色呢下？侄儿呀侄儿，绛仙何曾打死未有？

    （莹中白）未曾打死。

    （似道白）还不动手，等待何时。

    （莹中拈回棒快点下句）神鹰张翼虎獠牙。云雾拨开重劈打。（先锋钹三打绛仙介）

    （慧娘再以绛纱三掩，然后轻轻一推莹中介）

    （莹中如着鬼迷拈棒转几个身一劈介）

    （似道适被莹中劈个正着，欲棒打莹中介）

    （慧娘故意哀叫白）冤枉...冤枉...

    （似道回身白）呀...何以又多来一个红衣女子呢下？下跪者口叫冤枉，冤在何来？

    （慧娘白）妾不是自鸣其枉，乃是替人呼冤。

    （似道白）你替那一个呼冤呀？

    （慧娘白）替绛仙呼冤。

    （似道白）唔...然则脱阱救裴，不是绛仙所为，难道是你个贱妇所干不成吗？

    （慧娘白）正是。

    （似道白）你是谁人？

    （慧娘白）亦是相府一名姬妾。

    （似道白）呀...何以饱暖思淫，尽皆是我相门的姬妾。这妮子披纱覆面，定是胆可撑天。（口古）红衣贱妇走来，想老夫堂前姬妾三十六，自然雨露都难充足，你到底是相府第几房？金屋第几钗呀？姓张还是姓陈？姓阳还是姓马架？

    （慧娘滋油白）唉呀相爷，你何必问呢（口古）妾者，小星也，气清则明，阴霾则灭，所谓娶妻持中匮，养妾以娱情咋，何况朝可以转赠于人，晚可以收回豢养，唉呀，我今晚所偷者，只系一个书生而已，于例都无碍，于理都无差。

    （似道气结口古）唏，须知我所爱者乃是妙龄女子，所弃者乃是珠黄人老，赠予人者尽是枯败之草，绝非未榭之花，听你历历娇声，似乎仍在妙龄中，焉可偷制绿头巾，笠到落我眉梢下架。

    （慧娘极滋油地口古）相爷，须知我所嫁者乃是苍苍白发，我所偷者乃是翩翩少年，少年方兴未艾，倚靠日长，白发都行将入木，你依凭日短，咁我又点会话两杯茶唔饮，饮一杯茶唧。

    （莹中在旁一路听一路摇头摆脑介）

    （似道滚花下句）估话老鹰才有伤人爪，不料狐狸仍何暗还牙。乞怜莫待断头时，求饶应说真情话。

    （慧娘起唱新小曲墓门鬼泣）今夜里曾踏柳衙偷偷去会他，定情在花台下，柳堤花劫得萌芽，佢万般俊洒，我心醉丰华。

    （似道接唱）何以你破笼自去招雨打，染绿我头巾偷复嫁。

    （慧娘接唱）天赐下缘份也，画阁有蕉窗绿瓦，半落绛纱，陶醉绣帘下，不理狸奴踏碎烛花，相当风雅。（白）一弯眉月，半灭青灯，倚郎君兮索抱，拥佳人兮贴腮，人非草木，谁能遣此，于是乎同羡鸳鸯交颈之无声，共醉蝴蝶相飞之有致。

    （似道接唱）莫说得颠哉倒也，我在京师称独霸，何以你慕爱他甘抛繁华。

    （慧娘接唱）哼，憎厌奸官似狼露尾獠牙，论理应爱他潇洒，你恃官威伸手折嫩芽，自称爱花，自高声价，荼毒生灵正该打。

    （似道接唱）你磨利你既剑牙声声侮辱咱。自难受闺人骂，你好比脱槽子马我经巡查，浪子与荡娃要一概缉拿。（拔剑白）哼，俺龙泉在手，先杀荡娃，后诛浪子，看你怕不怕。

    （慧娘白）我不怕，不怕。（接唱）世人忌法皆作哑，顾念杀身生惧怕，致令碧与玉成败瓦，渡客有阴风御驾，将佢接入妾家，我地谈笑诉情话。

    （似道接唱）你囚笼弄脱金枷，莫怪我青锋险诈。（杀慧娘介）

    （慧娘接唱）青灯高挂，被秋风吹灭也。送墓里花飘飘入衙。

    （似道接唱）顿觉阴风扑来雾罩寒衙。

    （慧娘接唱）雾里咫尺显真假。

    （似道接唱）喝家丁操刀捉复拿。

    （慧娘接唱）顿翻绛纱，乱军不怕。

    （似道接唱）徒觉心寒势益寡。（白）你个贱人，莫非学得邪术，前来索命。

    （慧娘转快接唱）哼，月夜鬼魂悲叫骂，覆绛披纱，血仇难罢，往事可重查，泉台冤不化，惊潘郎失足宰相家。（散板）非关绛仙救落霞。

    （似道大惊白）哦...原来是鬼，侄儿侄儿，有道鬼不能惹，福儿福儿，绛仙无罪，你速带绛仙回返偏房去。

    （福儿急出庭外带绛仙什边小园门下）

    （似道白）冤魂听者，想老夫贵为宰相，每逢寒食，从不缺祭台三柱香，你到底是何方游魂，到来扰攘？

    （慧娘白）妾非游魂，乃是家鬼。

    （似道白）家鬼？我呸。（心胆略为一壮滚花下句）积善之家无妖孽，宰相家中那有鬼回衙，小妖焉能上画堂，厉鬼才能登大雅。

    （慧娘走埋滚花下句）鬼若无冤难成厉，妾非有恨不回衙。望你重睁色眼认梨魂，（执似道双扎架）妾是慧娘冤魂未化。（拉叹板腔作索命状）

    （似道大惊跪下口古）慧娘，慧娘，日前错手烹红，老夫都悔之不及，老夫话过四十九天露天打照，超渡于你，更化十万溪钱，你将老夫原谅也罢。

    （慧娘白）我不要，不要。

    （似道白）你要什么？

    （慧娘白）我要你地同进半闲堂面壁一时，低首思过，如非有命嘛，不许抬头。去罢。

    （似道莹中军校等连随面壁而立介）

    （慧娘冷笑口古）人间才把贪官怕，阴司何惧（介）虎獠牙。（击掌三声介）

    （裴禹闻掌声从荼薇架出急白）慧娘，慧娘，虽能脱阱，但系投身何处呢？

    （慧娘白）裴郎，我送你回府去吧。

    （裴禹快南音唱）须知郎无府。

    （慧娘接唱）妾无家。

    （裴禹接唱）身如野鹤逐流霞。

    （慧娘接唱）扬州可住离缰马。

    （裴禹接唱）客地难容折翼鸦。

    （慧娘接唱）昭容避难在扬城下。

    （裴禹接唱）我不愿登门送礼茶。

    （慧娘接唱）寄居都未必话谈婚嫁。

    （裴禹接唱）除非妳带我赴卢家。

    （慧娘接唱）郎是生人奴鬼也。

    （裴禹接唱）等我买张路票鬼离衙。

    （慧娘接唱）咁遮魂纸伞我求一把，为免过桥搭渡有偏差。玉魄离魂防柳打。（吊慢）日影奴最怕。

    （裴禹接唱）做一对朝离晚聚宿鸟同搓。（打更介）

    （慧娘紧接花上句）四更打罢五更残，十分情只留续三分话。（拉裴禹衣边小园门下介）

    （福儿竹边小园门上介入半闲堂见状觉奇，走过轻轻拍似道膊介叫白）相爷...相爷...

    （似道抬头见鬼已去，稍为镇定介白）你个小奴才大惊小怪，到来何事？

    （福儿嘻嘻笑白）奴才特来领功。

    （似道白）你个小奴才何功之有？

    （福儿口古）相爷，奴才送如夫人返回偏房之后，出门买药定惊，闻得道路扬传，卢昭容小姐避难扬州，疯癫是假。

    （似道嘻嘻笑介口古）哈哈，适才未见慧娘之魂，我已不记慧娘之美，好，待老夫亲下扬州，把昭容夺取，少一个慧娘何足惜，丁香可替白杨花。（滚花下句）残桥拗折堤边柳，隔江重探武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