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杏树是在前一年夏末被那个淘气的孩子从妈妈的身上剪下来，胡乱插到一片贫瘠、干燥的土地里的，当时他甚至还没有自己的思想，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个什么样儿！
　　而且他很快就被那个孩子遗忘了，任谁看都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吼吼！”他旁边的老狗懒懒地喷着气，“瞧他干枯的样子，又细又瘦的胳膊腿儿，唉，唉，等干透了就会被捡柴火的老太婆拿去烧了，煮上一锅又甜又香的粥，吼吼！吼吼！”
　　可是小杏树无疑是很幸运的，他奇迹般地挨过了秋天，又熬过了冬天。等阳光开始消灭最后的积雪，大地也从沉沉的鼾声中渐渐苏醒的时候，他也终于睁开了眼睛。虽然他的身上还是光秃秃的，但他的心里开始流过一丝温暖的生机。
　　“啊，我想大叫！世界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啊！”他睁大眼睛，晃动光秃秃的枝条，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呼呼！”他的话让一旁的老狗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有想到那根小树枝能活到今天，甚至还在春天来临的时候说话了！“不过这也无所谓，到头来都是一样，都是一样！”
　　“什么一样，你是一只狗吗？你说的话我不懂！”小杏树兴奋地往四周瞧，墙角的小草已经透出嫩嫩的微绿了。
　　“哈哈，你是一只狗吗？我真的想不到世界上还会有人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我简直要笑掉大牙了。不过我是没那么容易激动的，对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树枝就更犯不着！”
　　“这倒是！”小杏树摇摇头，“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呢？我只是觉得身体里有一股暖暖的力量要冲出去，我实在是憋得难受！”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老狗不屑地看小杏树一眼，“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你这个小东西，你是要发芽了。不过这又是何苦呢！你不发芽不会怎么样，你发了芽也不会怎么样，总之，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
　　“你说的话我不懂！”小杏树认真地说，努力地要撑开身子。
　　“你当然不会懂了！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你参加过城里人的聚会吗？在能装几千人的大礼堂，人们穿着漂亮的礼服，小姐们戴着名贵的首饰，上面的大钻石能晃花你的眼。当然，最令人难忘的是那些美味的宴席，我敢打赌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也不过如此！”
　　老狗迎着暖暖的太阳，深深陷入回忆之中，忘掉了身边的小杏树。
　　“这么说，你是到过那里，见过那样的大世面了？”小杏树小心地问，他觉得老狗实在是一个不平凡的大人物。
　　“那当然！”因为小杏树的话打扰了他的回忆，老狗有些不高兴，他决定今天破破例，屈尊教训一下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鬼。
　　“可是你不要把它想的太好了，如果你迷恋上那些东西，那么离你后悔的日子就不会太远了，就像你现在一心想要发芽一样！”老狗轻轻摇摇头，显出一个彻悟的过来人的成熟，“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牢靠的东西，没有，一样也没有。当我那天吃坏了肚子以后，我就明白这个道理了。我被他们扔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乡下，整天和一群土包子呆在一起。我简直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一切多么像一场梦啊！”
　　“可是——”阳光实在是太温暖了，惹得小杏树心里痒痒的，他觉得每个枝条上都有一股力在往外钻，弄得他不能安下心来听老狗大人的宏论。
　　“可是，可是你还是要发芽，明说了吧，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老狗瞥了小杏树一眼，他想不通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傻瓜。“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的呆着，就像我一样，没事儿了带着链子溜几圈儿，有人路过就叫几声，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生活。至于那些芽儿啊，叶啊，花啊，果啊什么的，那些都是靠不住的东西。你现在什么都没有，就不用担心什么，这才是世界上最大的安全！”
　　“你说的也许是对的！可是——”小杏树嘟囔着，“可是我还是想发芽，我站在这里，看到那边小草露出的绿色，我才知道什么是美，如果能像它一样发芽，甚至开出几多哪怕是并不漂亮的花来，我想就算是立刻被拿去烧了，我这一辈子也可以没有遗憾了！”
　　“吼吼！我一开始是怎么说来的！”老狗终于开始摇头了，“这实在是太荒唐了，我一定是被这该死的太阳晃晕头了，所以才会破天荒的和你说了这么多的废话。好了，好了，一切到此为止，现在你就算是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哼哼一声了。你就好好发你的芽，开你的花吧！我敢保证，你总有后悔的那天！”
　　然后老狗就真的再也不说话了，他躺在窝边的沙土里打起了瞌睡，看都不看小杏树一眼。
　　小杏树感到很难过，他觉得自己不该让老狗生气，他是这么一条见过大世面的老狗，如果能和他做朋友的话，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空气中漂浮的那一阵温暖的潜流一样的东西不让他有时间想这些，太阳简直在笑着召唤他了。
　　“不，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发芽！”小杏树倔强地说，然后不再抑制身体里的那股力量，他抖抖身子，迎着暖暖的春风，让他们都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冒出来。
　　——小杏树终于发芽了，在阳光下，长出十几个嫩嫩的花骨朵。
　　——小杏树开花了，一朵朵白色的小花让他成为春天里一道最美的景色。
　　那个当初种下小杏树的孩子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做过的好事，他开始上学了。当他背着书包经过小杏树时，立刻被小杏树白色的小花吸引了：“看看啊，多么好看的小花，我猜等到秋天的时候，它一定能好好结上几个又香又甜的果子！”
　　只是那条老狗，它的病越来越重，恐怕真的活不过这个春天了。
　　“他说的没错！”发芽儿的小杏树看着老狗被拖出去，眼里含着泪花，“这真是世道无常呢！不过，好在我已经是一颗发芽的小杏树了，到秋天的时候，我会好好结出几个又大又甜的果子，就把这当做对我这个不幸死去的好朋友的最好的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