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教化逆子

           

                          一

 

这一日周七正在书房看书，一家人来言：“邻村的村头的一棵大柳树上吊着一个人，张李二位秀才还在拷打。”

周七爷对他这两位挚友是知根晓蒂的，他二人惩恶扬善，嫉恶如仇，绝对不会打好人。好，去看看究竟。于是就徒步走去家门向邻村走去。周七爷望着北山，濛濛雾色，迷迷糊糊，还带着雨星的微风迎面吹来，心事难释，口中作歌：

“日日雨不断，愁杀望山人。

  天事不可长，劲风来如奔…….”

邻村不远，二里之遥，周七爷来到邻村庄头，就看见张白李黑手拿荆条在酷打一个汉子。周七爷来到近前举目看去，认识了，他姓惠名八斤。怎么叫这个名子？

说来话长。这个村有户姓惠的人家，爷爷带孙子讨饭，那是穷三代。据说还是个外乡人，逃荒要饭来到这里。指地没有，在无主的废地上挖泥筑墙，拔茅结盖，就住了下来。走遍天下端着一个碗，喜勤不喜懒。这个外乡人，身材魁梧，有些力气，还又十分勤劳，抗长活，打短工，就是还有几分饥寒，也还是生活下来了。穷人娶穷妻，娶了一个讨饭的女儿，生了三个儿子。说句不中听的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穷人的孩子读不起书，多数是没有多大出息的，三个儿子长大成人又操起祖业来。说真的，一人头上一颗露水珠，人常说老天还饿不死瞎眼鹰。大儿子雇给人放羊，二儿子上山砍柴，三儿子下河捕鱼。这便是他们的活生之技，年复一年，天复一天，爹娘老了，儿子们也长大了。肚子能填饱，这就是他们的唯一希望，哪有能力为儿娶妻成家。这一年冬天，又是村头，一个讨饭的老头也是外乡人，在饥寒交迫，贫病交加中死去，一个十一二岁的丫头哭死哭活在老人的尸体旁。

老惠家别看人穷，心肠却很慈善，拿出所有的家资为这老人置办了一口棺材，将其入土，并收养了这个可怜的丫头。四五年后，给惠家老大成了家。好事不能常常有，惠家老夫妻带着遗憾，撒手人寰走了，惠家老二、老三再也没有机会和条件娶妻成家。惠大视妻如珍，惠二、惠三敬嫂如母，每有一口好吃的，也得让这女人吃，所以，虽然穷，一家人却和和睦睦地生活着。生孩子是女人的本能，十月怀孕，一朝分娩，生了个小家伙白白胖胖的儿子，用秤一秤，整整八斤，所以乳名就叫八斤吧。八斤出世，穷人家养个宝贝疙瘩，小时传怀抱，吃在娘怀里，长在爹和叔叔的背上。人常说一个馒头也要蒸熟吃，十分的娇生惯养，过分的宠爱，并不是培养孩子的可行有效之道，其实是害了他。再说老惠家又没有土地，还有三条大汉，有什么活计能需要八斤去干的呢？所以，八斤从小就肩不挑担，手不提篮，水来湿手，饭来张口。

老子兴家，千辛万苦。儿子妖孽，夜嫖日赌。

 

小八斤长到十七八岁，就好比破狗皮挂在后墙上，那就更不像“画”了。从小不成器，到老不成才。好事学不成，坏事学就会。他一头钻进了赌博场。赌博场那是一个害人的无底洞，富贵人家就赌不起，谈何他这个穷家。赌瘾来了就回家跟爹娘要，跟两位叔叔要。四位老人就好比四只鸡，今天被拔去一把毛，明天再拔去一把，身上到底能有多少毛？有人说是捉襟见肘，在他这个家庭来说，秃头失火，一发难剩。小八斤在家里，软硬兼施，说好的要不来，就来孬的，对四位老人张口就是骂，抬手就是打。哪怕有一升米，他也拿去赌，之死靡他，这个家再无宁日了。两个叔叔无可奈何就离开了家，一个在山下搭起窝棚，一个干脆就住在河里的破船里，苟延残喘，一个望山兴叹，一个望河兴叹，还有两个哭在家里，整日以泪洗面。

也就是今天早晨，小八斤在赌博场一夜未归，身无一点铜气才少气无力地走出赌博场，刚到村头，他看见爹赶着一群羊过来，原来惠大为了生计雇给本村一财主放羊。八斤见猎心喜，他想爹身上这件羊皮袄，不是也能兑些钱赌上几把吗？

“站住。”

小八斤拦住他爹，惠大心里害怕，怕什么？儿子骂他，听习惯了，就当一阵风刮走了，那打，皮肉之苦，况且这逆子下手又狠，有几回打得他皮开肉绽，死去活来。世上有几人不怕打？会大想到这里，不禁胆怯害怕。那八斤扑向他爹爹，并向他拳脚相加，不一时老人就动弹不得了，他这这才不由分说地去扒他爹身上的羊皮袄。倒在地上的惠大一声连一声哀求着，悲哭着：“儿哇，饶了你爹吧，你扒去我身上羊皮袄，爹会冻死的…….”

小八斤冷笑道：“留你何用，供不了钱花，要你何用？”

没有人性的八斤将惠大按在地上没情地暴打，惠大哭喊告怜，情惨人心。正在这个时刻，冷不防飞来一脚，将这逆子踢翻在地，来了张白李黑二位秀才。又来了村庄里的邻人，无不唾骂这个大逆不道的八斤，有的人将惠大抬回他家去，还有的人帮助张白李黑将八斤吊在树上。忠臣孝子人人可敬，奸贼逆子人人憎恨。

周七爷来了，有人提议把这个逆子送去见官，治他个蹲监坐狱；还有的提议将他活埋…….”

周七爷笑了笑道：“说来也是，打爹骂娘，忤逆不孝，理应刀斩锯解，五雷轰顶。”

那八斤听了，他的耳朵里早也闻言，这个周七猴子惹不起，白天能审人，夜里能审鬼，还与阎王爷判官老爷有交情，能改生死簿子。他若要我三更死，绝不能活到四更天。八斤思量一番能不害怕吗？于是哭喊告饶：“七老爷，周七老爷，我改了，再也不敢打我爹骂我娘了，千万别改我的生死簿子。”

张白道：“打爹骂娘，促死促灭，饶不了他。”

周七道：“这些都不是良策，我自有注意。”

惠八斤还在哭求着：“七老爷您老大慈大悲，只要不要我死，我任您法落。”

周七道：“你要想活命须答应我三件事，做好了，有头有尾，有始有终，我便饶你不死。”

八斤说：“七老爷，你老人家只要高抬贵手，留我一条小命，别说三件，就是三百件，三千件我也答应。”

周七道：“好，你倘若言而无信，我再取你小命又有何难。八斤，我问你，一年有几月？”

八斤道：“十二个月。”

周七又问：“五年有几个闰月？”

八斤回答：“两个闰月。”

周七道：“说得不错，八斤，你每一年帮你爹放四个月的羊，同你二叔砍四个月的柴，再伴你三叔捕四个月的鱼，每逢闰月，孝你娘亲，烧火做饭。做好了这几件事，我方可饶你不死。”

惠八斤满口答应，周七爷一挥手，张李二位秀才放下八斤，八斤磕头谢恩。

周七道：“你打伤了你爹，你娘只好为你爹去岠山放羊，我送你去岠山。”

张李二秀才也同往，一行来到岠山下，看到那妇人一边赶羊一边啼哭。

周七爷心有千般的感慨，万般的痛憷，口中作歌：

        天苍苍，地茫茫，白发老妇牧羯羊。

        别人生儿能养老，她生孽子如虎狼。

        邀羊鞭子三尺长，老妇牧羊泪千行。

        可怜天下父和母，有子不孝休争强。

李黑生来就是一个火暴的脾气，飞起一脚将八斤踢倒在地，并一声吼道：“你个不孝之子，你爹你娘生你落个什么？”

周七爷道：“贤弟，莫再打他，要他看看那是什么？”

周七爷用手指去，八斤看见了，有两只羊羔正在吸乳吃奶。

周七爷高声歌曰：

        羔羊吃奶跪娘亲，胜比世上不孝人。

        老羊生羔羔跪母，人母生人当报恩。

        打爹骂娘该雷打，逆忤不孝弱兽禽。

        爹娘恩情千般重，你比羔羊贱几分？

惠八斤一声大哭：“娘！”

惠八斤跪爬数步，来到老娘面前，磕头如鸡琢米……

请君看我：                    孝之忍

                        百善孝为先，不孝最为恶。

                        父母恩如天，终生难报却。

                        生身靠父母，无树果难结。

                        为子若不孝，罪厥不饶雪。

                        五刑达三千，不孝数大莫。

                        别处不孝人，不于戚友结。

                        目中无父母，世人数几何？

                        霹雳震乾坤，速将逆子灭。

 

             二

四个月后：

雄鸡唱晚，夕阳衔山。惠八斤腰挂一柄锋利砍柴板斧，肩扛一条槐木扁担，扁担上系着两条绳索，急急忙忙地走出家门。他来到山下已是黄昏，他在寻找二叔的窝棚。

突然听得有人作歌：

       绿暗红稀出古城，暮云锁山九百重。

       失足人听良言劝，天黑月淡心中明。

“是周七爷！”惠八斤闻听歌声跑去，见周七爷骑在驴背上立于在一棵树下，好像在等候他，八斤急忙前去施礼。

八斤道：“天色已晚，七爷为何独自一人在这荒山野岭之下？”

周七道：“今天是三月初六日，你上山牧羊是冬月初五日，整整是四个月。你没有失信于我，是你能够改邪归正的第二步。我已经要你二叔在他窝棚前等你了，去吧，去吧。”

惠八斤还想说什么，周七爷催驴已去，却留给八斤一串歌声：

       此心岂能小人负？直到天晚岵山黝。

       行云远去下邳西，唯见霄空过星流。

             峰悬崎路羊肠断，新叶能染老树秋。

             千番用意谁知晓？浪子回头吾自酬。

这且不说，八斤同他二叔惠二砍柴在荒山老林里，披星戴月，不畏艰难辛苦。日日劳作。

有一日，叔侄二人担柴下山去下邳卖柴，刚刚行至山脚下，就听得有妇人哭喊：“救命……”

叔侄二人闻声看去，原来有两名强盗在拦路打劫。那父人还抱着一个婴儿。在那个年代，女人裹足，哪里能逃脱。况且那二毛贼身强体壮，将这女人往林子里拖。

郎朗青天，竟敢拦路抢劫，强持民女。八斤勃然大怒，丢下柴担，取出砍柴板斧，一声怒吼：“大胆的毛贼，不要撒野，我来了。”

惠二也怒不可遏，叔侄二人两柄斧向二毛贼追赶而去。这二贼见从山上杀来二樵夫，个个都是身过八尺，铁塔一般，哪敢对敌，丢下这母子向叔林深处逃命去了。被解救的少妇千感万谢，惠家叔侄扶起妇人，又将其远送下了山。这且不说了。

不知不觉到了七月。这一日，八斤有些累了，同他二叔在一棵大树下休息。有两三只羽毛尚未丰满的小乌鸦不时地衔着食物飞向树上的老鸦窝。

八斤问：“二叔，这些小乌鸦在做什么？”

会二道：“老乌鸦的眼睛瞎了，小乌鸦打食喂老乌鸦。”

这时从山上有人作歌：

        生为过客死为归，一辈一辈往下推。

        父生子来子生孙，生息繁衍不断炊。

               生老病死寻常事，养幼孝老是职责。

               乌鸦反哺敬老乌，人不孝老罪当追。

惠八斤喜出望外道：“是周七爷。”

八斤欲要追赶周七爷，被惠二拦下道：“别去追了，他已经去远了，这是他第十次来看你。”

八斤迟疑地问：“七爷来看我，为什么不让我看到他？”

惠二道：“看你砍柴能不能吃得苦？又可能持之以恒？”

八斤思前想后，道：“七爷一片用心良苦，我明白了，明白了。”

惠二问：“你明白了什么？”

八斤道：“羔羊跪乳，乌鸦反哺，我打爹骂娘，不如禽兽。”

惠二说：“周七爷告诉我，明天就该你下山了，去你三叔那捕鱼，还有一样东西你没有看到。”

八斤问：“什么东西？”

会二说：“我不知道。”

 

第二天八斤下了山，来到了大河边，见到了他的三叔惠三，叔侄二人就上了小鱼舟，捕起鱼来。

人常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句话说得不错，八斤在周七爷的教诲下，先是放了四个月的羊，又砍了四个月的柴。起初是怕周七爷改他的生死簿子，后来慢慢的身心都受到了劳动的磨练，饭也吃得香，觉也睡得甜，心静神不乱，做起活来也有了气力。

这日正在打鱼，听见远远的有人呼喊他们叔侄。船驶近了，这才看清，河边来了三个人，一是周七爷，还有张白李黑二位秀才。

惠家叔侄要下船为周七爷三人见礼，被周七爷制止住,道：“船就别下了，我只问问你们，这里有一群黑压压的鱼，这是什么鱼？”

惠三看了看道：“这是黑鱼。”

周七爷又问：“黑鱼，这么多的小黑鱼拥在一起做什么？”

惠三道：“小黑鱼群下的水中一定有一条老黑鱼，它生了这群子女眼睛也就瞎了，一个月后才能复明。这些小黑鱼都是来以身喂母的…….”

周七爷道：“原来如此，

           自是寻春去河湾，谁能猜透水里天。

           狂风落尽浪花碎，以身喂母佳话传。

           鱼中大孝数黑鱼，人中孝子在哪边？

           羔羊跪母乌反哺，逆子相比面何颜？

八斤听到这里，悔恨万分，跪在船上，放声大哭…….

不久，在山脚下被惠家叔侄打救的少妇，她的丈夫打听到救他妻子母子的恩人是惠家叔侄，原来他是下邳的首富，因琐事夫妻二拌了嘴，妻子堵气独自抱着刚刚满月的儿子去走娘家，险遭大难。财大业大的大财主，况且又单传五世，此恩岂能不报，便使多人打听。人虽不出名，却以砍柴卖柴为生，打听起来并不难。财主查找到惠家叔侄，为会家建房十二间，又馈送良田二十亩。八斤有了土地和房屋，还又成了孝子，一人说好，十人传宝，第二年就成家立业了，从此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在这块土地上。

正是：用心良苦周七爷，教人教心去恶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