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奇才

 

                         一

周七猴子的邻村有个土财主，对家庭尤其是婚姻处理的不慎重，夫妻感情上反反复复，朝秦暮楚，今天结婚，明天离婚，在他第三次复婚时，又请周七猴子为他写喜联，周七因为很不乐意，但又簿不了乡里乡亲的面子。周七爷想：离婚又复婚的不少见，能第三次复婚那就少见了。这位老兄他的身上就发生了。

于是周七爷挥笔写下：

   玉笛再吹，两次都成梦；

   梅花三弄，这回总是春。

这副对联，神子来笔，鬼斧神工，构思巧妙，用语蕴藉，吹字双关，指吹笛又指婚姻破裂。“三”字幽默，字字讲琴曲《梅花三弄》；其两次隐喻第三次复婚，前两次“都成梦”,成过去，看这次“总是春”,是美好的祝愿。联语切合实情，巧妙自然，韵味悠长，堪称佳作。

正是：

       人生能有几光阴，能有几人生无死？一旦觉来人已老，寻花问柳到几时？

这个土财主为富不仁的财主，他姓鹤，绰号喝人血，他虽然有田有地，有钱也有势力，可不识多少字，他的母亲还不到五十岁暴病而亡。他的一个姑舅表弟姓刘名业，绰号六页子，在下邳（方言土语），六页子是指无知的鲁莽汉，六页子肯定要去参加葬礼，在下邳有个风俗，近亲必须送账子，什么是账子？就是送去几尺布绵丝绸或者是其他贵重礼物，量力而行。必然还有一副幛心子，也就是一种挽联形式，文化及礼节的内涵可不简单，既严格又十分讲究。弄不好还有骂人或者自骂的不雅，所以要请有学问的人来写账心子。六页子就去请周七爷给他写账心子。写账心子有两种形式，账心子一般都是四个字。一：写在相应大小一片纸上；二：用大小相同四片纸，每一片纸上各写一个字，挂账的时候根据联义再连接成全联的整体。

周七爷书写的时候李黑也在场，李黑告诉六页子，我给你做好一二三四的记号，你就这样连接。六页子说：“我记住了。”

周七爷写得是：曹孟德配

六页子来到喝人血家，在其母的灵堂上，却把“曹孟德配”的顺序给挂错了，把“配曹孟德”的幛心的帐子挂来起来。

这时一个教书先生也来吊丧，他看了看道：“曹操，字孟德，配曹孟德，看来喝人血不是为母送葬，是送母出嫁。可喜可贺，多好的婚姻，喝人血的母亲去嫁曹操了。”

正是：平平无奇一鲁夫，期期艾艾充斯文。

 

                       二

 

  又一日，周七爷骑着他的小毛驴口中詠歌一路走来。

歌曰：（白居易《钱塘湖春行》）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周七爷已经和张白、李黑二人约好今日去游瑶湾，约会地点小陈集东头的茶馆。周七爷来到小陈集的茶馆，张白、李黑已经到了。

李黑道：“七爷，喝碗茶再走吧。”

周七爷下了馿就近拴好馿，来到茶馆，这个茶馆是个露天棚子，不如说是茶棚子更确切。这里不但卖茶水，还兼做炸油条、卖个小菜、蒸馒头和炕饼之类的生意。因此这里的喝茶客、打间的过路人还不少，不仅有来往的过路客商，要在这里歇歇脚吃个早点，就近小集上和附近村庄的青皮、闲汉也来这里扯个皮，聊个天，吹个牛，摆个龙门阵，都是一些闲扯淡。总之来这里除了过路吃饭的，哪有几个正经人在这里浪费天气呢？

周七爷和张白、李黑坐下来喝茶.

周七爷道：“ 煮沸三江水     同饮五岳茶”

张白道：“香分花上露     水吸石中泉”

李黑道：“天下几个闲，问杯茗侍色，消磨半日；

         洞中一佛大，有池荷招我，来整三天。

周七爷道：“小天地，大场合，让我一席；

           论英雄，谈古今，喝它几杯。

 张白道：“后会有期，此后莫忘今日语；

          前途无量，向前须问过来人。”

李黑道：“四大皆空，坐片刻无分尔我；

         两头是道，吃一盏莫问东西。

周七爷道：“ 野鸟啼风，絮语劝君姑且息；

            山花媚日，点头笑容不须忙。”

张白道：“山好好，水好好，开门一笑无烦恼；

         来匆匆，去匆匆，下马相逢各西东。”

李黑道：“前路赤炎炎日，试问能行几步？

         这里凉飕飕风，何妨暂坐片刻。”

周七爷道：“ 忙什么？喝我这雀乐茶，百文一碗；

             走哪里？听他摆龙门阵，再饮三盅。”

    张白：“来路可数，歇一刻知味；

       前途无量，品一杯何妨。”

这里喝茶的人都认识周七爷，突然从另一张茶桌子站起一个汉子，嬉皮笑脸地说：“这回我们下邳就不得了，先有一个能改生死薄子的周七猴子，周七爷，今天又出来一个活神仙，那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了活神仙就显不了周七爷了。”

正是：秤物平施论神力，原来都是装鬼人。

 

                       三

很多人都知道周七爷与阎王爷和判官有交情，常来常往，查查生死簿子，说得神乎其神。周七爷心里明白，这一切都是以讹传讹骗人的鬼话。世界上就根本没有鬼神，莫非是你装神弄鬼，或者是自己心里有鬼。

大运河西又出了一个人物，据谣传他神仙付体，神通广大，能除妖降怪，凡招了妖邪的病人，只要请他往面前一站，什么妖魔鬼怪就闻风丧胆而逃，什么妖仙邪气也望风披靡，烟消云散，就是被阎王爷抓到半路上，他也能给拽来......，

真能有怎么神吗？

他的真名实姓少有人知，传名是活神仙，名声高了，身价也水涨船高，不花个十吊八吊钱你就请不动他。坏事不出门，好事传千里，尤其是歪门邪道的新闻，就像长了翅膀，这么一来，几百里外的人也来请这位能起死回生的活神仙为此看病，门庭若市，红了半个天。他的法术究竟如何？依他的话来说吧：“华佗再世也看不好该死的病，菩萨现身有救不了必须得死的人。的确也是如此，病好的是他的法术，看死的就以一个‘该’字就推脱的一干二净，岂不与‘被阎王爷抓到半路上也能拽来来’的说辞自相矛盾了？不言而喻，他简直就成了杀手，有病不求医，在他的妖言惑众下，惨死黄泉，不计其数。

活神仙害人之事传到周七爷的耳朵里，他十分气愤，决定要严惩这个害人夺命的恶魔。这一日黄昏，张白、李黑驱车来到‘活神仙’的家。来接神看病的还真不少，当然了钱大的说话顶用，有三个钱是哥，两个钱的就是弟弟了。张白一出手就是十吊钱，这个视财如命的‘活神仙’，就一口拒绝了其他人，答应了张白李黑二人。

‘活神仙’问:“病人在哪里？”

张白说：“我家哥哥十日前中了邪魔，起初大热不止，不两天就口吐狂言，胡说八道，好郎中请来十七八，就是查不出病因。三日前就茶水不入，粒米不进了。”

李黑道：“我家良田三千亩，活神仙你只要你看好我家哥哥的病，愿以千金重谢。请，哥哥在车中，就请大仙看看去吧。”

那‘活神仙’心中大喜，披着杏黄色的外氅，手提一口涂着银粉的桃木剑，就随着张李向大门外走去。来到张李的车前，张白揭开被子，只见周七爷躺在车内，昏昏沉沉，装做一副病入膏肓之态。活神仙一看后退了两三步，病情这般沉重，奄奄一息，谁能医得好，哪怕是真的天神老爷也无能为力。

李黑道：“活神仙，你再仔细看看，我家哥哥是中了哪家妖魔鬼怪的邪？”

这个所谓的‘活神仙’，其实就是一个活骗子，他见周七爷这副模样，他哪里知道，周七爷的脸是用槐树花洗得脸，所以面黄如腊。活神仙也就来个顺水推舟道：“他乃千年老蛇妖付体，道业不浅哇。”

突然周七爷纵身跳起，一声大喝：“二蛇兄弟，还不随我回奔仙洞，等待何时？”

说时迟那时快，周七爷已经跳下车，不由分说将‘活神仙’扑倒在地，从腰中取出一条细麻绳来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呼啦拥来许多人，都是惊疑不得。

周七爷夺过‘活神仙’的桃木剑，高声道：“吾乃昆仑山一条千年修行老蛇，十年前我的二弟，修行八百年的二蛇神偷下仙山，我特来拿它回山。”

彼此心里都是明白的,活神仙哭喊道：“我不是二蛇妖.......”

周七爷仍在作态道：“你我同洞修炼，岂能认错。好吧，取来干柴，点上烈火，定要你现出原型来。”

张白李黑立即前来煽风点火，推涛作浪，便取来干柴，齐声道：“点火！”

点起了干柴，燃起了烈火。

周七爷一声高呼：“我的蛇二弟，回家了。”

张白李黑就去抬起“活神仙’往火里扔。

这个活神仙可吓破了胆，没命的哭嚎着：“老爷，老爷，我不是蛇，我不是蛇......”

周七爷追问道：“你是不是活神仙？”

‘活神仙’失魂落魄地说：“我也不是什么活神仙，我是骗子，我是骗子.......”

正是：装神弄鬼不是神，鬼鬼祟祟正是鬼。

 

                       四

周七猴子在下邳可数得上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可谓一代才子，可谓莱芜史上首屈一指的文化名人。
   周七爷和张白李黑三人曾经有一天来到土山镇地界游玩，当路过一村庄的一深宅大院时，听到里面热闹非凡，喜好热闹的他不假思索，立即跨门槛进深院，直朝人声鼎沸的正北方向的厅房走去。他很快就来到众人面前，一打听，原来这天是这家老太太的六十寿辰，很多达观贵人文人雅士纷纷前来祝寿，来祝寿嘛，就想写副寿联，这不，他们正在为这事是你谦我让，因此闹的气氛才这样热烈。
“要说这个深宅大院里的母子可不一般，可以称得上母尊子贵。儿子从小丧父，母亲既当妈又当爹冬去春来寒来暑往拉巴儿子长大且供儿子读书。争气的儿子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科试、乡试、会试、一路走来，考上了一个举人，一辈子举人三辈子爷，在土山可就不得了。老太太上寿，这一带的文人都想来为老太太写寿联，互相谦让都没有来坐上提笔。

周七爷站在众人面前且丝毫没有离开这里的意思，或者是怕他坏了大家的雅兴而不可收拾，或者是怕他闹出什么洋相而自找没趣，身边一雅士还这般这般地详细介绍了这家母子的“来龙去脉”。
“不知好歹”的周七猴子还会管这一套，把自己背上的褡子取下来就地一放，在没人让座的情况之下，一屁股就坐在了八仙桌后面 “上首”空位上。这时紧邻的一达观贵人看到这么一个汉子不知好歹地坐在了不知别人推让了他多少次他都没能接受的显要位置，实在是气不过，就开始对他进行戏弄。
“喂，我说你这汉子，你凑的这样急，难道你要写不成”。
话音刚落，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竟发生了，只见这周七猴子轻轻笑了一下，“顺水推舟”拿起毛笔饱蘸汁墨唰唰唰真的写了起来。
 “年迈嬷嬷不是人”。
 “一个儿子是个贼”。
红纸黑字，一挥而就。
“啊，你怎么能写如此寿联？”在大家的惊讶和责备声中周七猴子却一走了之。
“这如何是好，老太太的好日子写出这样的寿联实在是不雅之事，罪过罪过啊”。惊讶过后，一雅士唉声叹气说出了大家想要说的话。
话一出口，此雅士突然又惊叫起来。

张白道：“这只是一副残联，看，下面还留着空纸，这里面一定还有什么‘悬念’。”
“这人到底是谁呢？故弄玄虚，如此胆大妄为。”众说纷纭。
其中有人道：“对了，看这字龙飞凤舞，这句寓意不凡。再看看这人虽然不修边幅，身穿破马褂，肩背旧褡子，但坐立举止间透露出风趣滑稽。这不正是如雷贯容的江北第一才子周七猴子周先生吗？”
李黑道：“没错，正是周先生。”

向周七爷详细介绍这家母子“来龙去脉”的那雅士接着说：“他老人家幽默诙谐，喜好‘闹玄’，这可是我们平时请也请不来的先生啊，今天凑巧了，我们快快去请吧。”
大家急匆匆来到村外，看到周七爷正在大树下面没事人似的坐在那里，便快步迎了上去。还好，在众达观贵人文人雅士相求下，最后周七爷道：“烦张白李黑二位贤弟代劳了。”
张李二人来到客厅，还是坐在原来的那个位置，还是用那支毛笔，不紧不慢，继续写了下去。

张白写：“年迈嬷嬷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
李黑写：“一个儿子是个贼，偷来蟠桃献母亲”。

围在张白李黑身边看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的众达观贵人文人雅士看到这副完整的寿联时连连说妙，一再称绝。
 “妙哉，妙哉，实属妙哉也；绝唱、绝唱，千古绝唱也。”

正是：圣人府旁三十里，五尺男人尽是师。

 

                       五

                   

周七爷打小就聪明，又有一副善良的好心肠。一起念书的有穷有富，有个同窗父亲死得早，又是佃户，放年假时告诉他这个书过年不能读了，要雇给一家财主放牛。

周七爷问：“放一年牛工钱是多少？”

同窗道：“管吃一年三吊钱。”

周七爷心里很难过，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还道说少时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正是读书的年龄，辍学了又怎么努力呢？我得帮助他。怎么帮助呢？放牛的工钱一年是三吊，一年的生活费也得三吊，再加上一年的学费四吊，少说也得十吊钱，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来说，可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他深知父亲惜财如命，怎么帮助呢，只见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大年初二，周七爷向舅舅家跑去。一进客厅，就看见舅舅坐在太师椅上喝茶，周七往舅舅面前一跪，道：“舅舅我给您拜年来了。”

其舅舅高兴地说：“好，磕吧，舅舅我给你磕头钱。”

周七嬉皮笑脸地问：“一个头多少钱？”

舅舅道：“一个头一吊钱。”

周七道：“舅舅，快拿算盘来。”

舅舅问：“拿算盘做甚？”

周七说：“打这时磕到天黑，不磕一万也磕八千，有了算盘好算账。”

舅舅摆手又摇头，连声道：“不中，不中，你要把我的家产都磕去不成，只能磕三个。”

周七与舅舅讨价还价起来，最后搞定磕六个。周七向舅舅周吴郑王地磕了六个头，舅舅给了周七六吊钱。

周七高高兴兴地说：“剔头去了。”

舅舅大惊道：“剔头？正月剔头死舅舅，你这个头不能剔。”

周七说：“平常剔头是三个钱，正月剔头是一个钱，见便宜不捡，我岂不傻了？”

舅舅说：“你只要正月不剔头，一年的剔头钱，舅舅我给。”

周七把手伸向舅舅道：“四舍五入，那就是四吊钱，拿来吧……”

正是：高义薄云周老七，能比英辞润金石。

 

                      六

话说下邳有家大财主，也是下邳这一方有头脸的人物。一生中明媒正娶又一家大财主的女儿为妻。但多年不育，后又纳其妻的丫鬟为妾，人贱命不贱，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儿子。母以子为贵，老财主视其母子二人为掌上明珠。这么一来可气坏了大婆子，不知是自己怀的孕，还是借鸡生蛋，三年后也有了一个男孩。十年后老财主一命黄泉，大婆子又依仗娘家财大气粗，对这母子如眼中钉肉中刺。不管怎么说这个孩子也长大成人，母子相依为命，忍气吞声生活着。这一年其母病故，大婆子放出话来，妾为奴，出棺不能走正门。

其子无奈，去求周七爷。

周七爷道：“你乃正子正孙，又是长子，你走正门，无人敢拦。”

出棺时，子坐棺头，大大方方从正门而出……

说起周七爷正是：才压建安六七，胸吞云梦八九，余子笑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