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独善其身

 

                     一

周七猴子这一日要去下邳西戴家楼拜访一个进士爷，老进士姓戴名咸峯，在当时的下邳最有学问的老先生。这位老进士号戴绳，有这么一句话来说明他在当时代的影响力，说的是：南城到北城，之间连着一条绳。这绳说的就是戴绳，南城到北城，意指南京和北京。这句话又意指从南京到北京戴绳是条了不起的一条绳，名传南北二京。当今皇帝钦笔“经明行修”一镀金匾赠于戴老进士。周七猴子以学生的身份去拜师的名义到了戴府，他被其家人领到了客厅，老进士出去了，书案上有副墨迹未干的对联。那字笔功令周七惊叹，真是入木三分。

联文是：

     绣阁团圞同望月，香闺静好对弹琴。

周七猴子想起这副对联乃天津太守牛稔文为子娶妻时，纪昀所题。上联暗切“吴牛喘月”，下联暗切“对牛弹琴”，说牛而不见“牛”字，虽有玩笑意味，但单从字面上看，全联讲夫妇和谐，已是一副十足的喜联。

周七猴子毫不犹豫地拿起案上的一支笔写下：吴牛喘月；对牛弹琴

周七猴子去了，进士爷回来看到案上周七猴子留下的字条，笑了笑道：“后生是读了一些书。”

正是：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长江兮黄河，后浪涌兮前浪。

 

                           二

 

这一日，周七猴子与他的二位好友张白李黑去徐州云龙山游玩，来到山上已经是汗流浃背，三人便去一棵大松树下休息。树下有两个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在下棋，李黑看了看虽然没有作声，也还是流露出轻蔑的表情来。

有一人道：“看棋不如下棋，不妨你来与我下一盘。”

李黑本来就有争强夺胜的秉性，哪里示弱，他真的就坐了下来，其中一个就徒手一旁观棋。李黑运筹帷幄，棋行神妙之中，一阵穷追猛打，那人不免的手忙脚乱，步步出错，举步维艰，不一会儿就杀得落花流水败下阵来。

从常理而论，见好就收，可是李黑一连赢了那人三局。一个输不服气，一个赢未过瘾，还要再杀，这回是二敌一，李黑就不答应了，他有了火气。

李黑愤然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那人也不相让：“举手回棋是小人。”

周七爷一看急忙前来施礼消火，道：“二位兄台见谅，逢场作戏乃玩笑而已，不可伤了和气。”

那二人见周七猴子如此活气也就化怒为喜，还礼，其中一人道：“好了，好了，三辈修行同船渡，能在此一会，也乃缘分。”

周七猴子问：“请问兄台贵姓？”

那人道：“有田有水兼有米。”

周七猴子道：“你是潘兄。”

姓潘的问：“你知我姓潘？”

周七猴子笑而言曰：“有田有水兼有米；将“潘”字拆为“水”、“田”和“米”三字。不要再问我就知道兄台姓潘。”

那一人道：“我姓添人添口又添丁。”

周七猴子道：“何兄。”

何姓人道：“怎知我姓何？”

周七猴子道：“将“何”字拆为“人”、“口”和“丁”三字，对是姓何。

那何姓人问：“请问兄台尊姓？”

周七猴子道：“开了国门看天下，万里疆土养人口。”

潘何二人想了许久，叽叽咕咕一大阵才道：“兄台可姓周？”

张白道：“我家大哥姓周不错，看你们想破了脑袋才猜了出来，你猜猜我姓什么？”

李黑道：“我二哥他姓……”

七猴子道：“我就替你说了，兵书三卷桥边授，忍字百篇家内藏。”

潘何二又想了良久才道：“你姓张。”

周七猴子道：“周兵书三卷桥边授，忍字百篇家内藏。这是一首隐字对联，含蓄巧妙的谜底是个张字，第一句说的是西汉张良忍辱为黄石公捡鞋子，结果黄石公送给他《太公兵法》，张良就运用太公良策辅佐刘邦取天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第二句是张姓的堂号，张姓的堂号是百忍堂，张姓的先人万事能忍，齿刚则折，舌柔则存。柔必胜刚，弱必胜强。好斗必伤，好勇必亡。百行之本，忍之为上。能忍耻者安，能忍辱者存，能忍辱者，必能立天下大事。”

李黑高声道：“要说我三老黑的姓，文章就大多了，唐王天子坐长安，殿前跪下文武官，三揖九叩拜天子，一代君王大如天。”

潘姓道：“李兄，张兄和周兄，三位兄台，今天也是个缘分，不防就以棋为题可愿对句？”

周七爷道：“就请潘兄对上联。”

潘道：“五千年祖先、发明象戏。

兵列卒佈、威凛凛横戈挺刃。

着战起疆河，车驰隘道、炮架危楼，马跃屏岗。

张弓举剑，瞬时硝烟滚滚。

趁局缠势乱，猛集中雷霆火力。

待虎踏龙攻，务杀它落花流水。

谈笑间三子归边，七星聚会、二鬼拍门，一招揽胜。”

周七道：“九万里肥壤、滋润国棋。

幼嬉叟逸、笑盈盈对垒分庭。

看壮挥利斧，女运灵针，童施巧箭，翁藏妙手。

远算深谋，斯道学问多多。正气旺人熙，更孕育俊彦良材。

数杨魔胡霸，书写就雄史亘篇。

荣繁里亿人济乐，百代扎根，八方寄望，四海同钦。”

何姓道：“我再出一上联：

几副图画，虎不啸，龙不吟，花不馨，鱼不跃，

成何良史；”

张白道：“一盘棋局，车无轮，马无足，炮无烟，象无牙，

照甚将军。”

潘道：“ 车马象士并卒炮，都来护卫将军；”

李黑道：“进退攻守及兵刑，尽是帮扶人主。”

潘道：“又一绝妙的棋联：

  图画中，龙不吟，虎不啸，看见童子，可笑可笑；”

周七爷随口答曰：“ 棋盘内，车无轮，马无轡，喝声将军，莫跳莫跳。”

 

                          三

说的是这一天，下邳有一家姓熊叫耀仁，绰号“熊咬人”的街道小官，他虽然官不及品，却一手能遮几条街的天，品质恶劣、道德败坏、欺男霸女、称王称霸、手中圈养一大帮地痞流氓，他眼中有水，手中有米，不但奴颜婢膝还不惜重金去巴结权贵，成为一方人的公害。能讹人也能贪污，强取豪夺不几年就成了整个下邳的首富，要上六十大寿，他向下邳的名流都发去了请柬，重要人物还派人登门邀请。借此机会能赚它一大把，更能抬高他的威风和名望。

周七猴子与张白李黑都接到了邀请，张李二人去还是不去前来于周七猴子商量。周七爷是个什么人？疾恶如仇，岂能与这种人不但不能去同流合污，也不能有任何来往。三人合计了一回，周七拍板定案，礼尚往来，不能失信。

天到了午时，周七猴和张白李黑二位秀才骑着毛驴姗姗来迟，他们三人将各自的寿礼交于其家人就借故离去。

那家人像是跌倒捡得了一块狗头金，一溜小跑来到了客厅。这时客厅里已是宾朋满座，熊咬人正在读他的祝酒词。

那下人兴高采烈的说：“周七爷和张爷李爷二位秀才来了，”

熊咬人大喜道：“三位爷的到来，真是蓬荜生辉，给足了我的面子，走，我得亲自迎接。”

下人道：“周七爷说县太爷有宴相请，三位留下了寿礼就走了。”

熊咬人道：“礼到人不怪，是什么寿礼？”

下人道：“三副寿联。”

熊咬人迫不及待地：“周七爷可是状元的才学，快给我念念。”

下人不敢怠慢读了起来：

第一联：人面兽心熊吃人     六十不死几时死

第二联：伤天害理熊吃人     六十该死活不长

第三联：口诛笔伐熊吃人     六十已到死期近

这哪是寿联，简直就是催命丹，下人三副联刚念完，再看熊耀仁，面色苍白，口吐鲜血，栽倒在地，不几日就一命呜呼哀哉了。

周七猴子笔能夺命的神奇传说就传开了……

正是：

    深文奥义烦音译，棘句钩章费削除。

 

                        四

这一日周七猴子和张白李黑三人去百里外的一个地方访友，途中他们都渴了，来到一个镇子，见街上有一家茶馆，他兄弟三人在茶馆门下了驴，把驴栓好，就走了进去喝茶。

开茶馆的是一对年过半百的夫妻，他们十分殷勤地为坐在另一张桌子的两个纨绔子弟斟茶倒水，很是慢待坐在一旁桌子的这三个外乡人，总是待理不理的，周七爷兄弟三人看那桌子前两个纨绔子弟一边品着茶，一边在趾高气昂地摇着头晃着脑，狂得不得了。

甲说：“你能对上我的这首诗，茶钱就算我的了。”

乙说：“以何为题？”

甲说：“我先作，你就依我的诗意表达一个快就行了。”

乙：“好，你就先作吧。”

甲：“水盆扔银针，骑马去西郡。来回三千里，针还在乱纷纷。”

老板娘拍手道好：“好快，好快。”

乙道：“点火烧鹅毛，骑马去东窑，来回六千里，鹅毛还未烧了。”

老板娘手拍的更响，高声道：“快，你比他还要快。”

两张茶桌子是并排放置的，老板娘是面对二纨绔子弟，那屁股就对着周七爷他们，这个婆娘使劲拍手和叫嚷，却放出一个长长的屁来，真是臭不可闻。

周七爷站来起来，道：“二位，如果我作出来的诗比你们还要快，我们的茶钱你可能替付？”

甲道：“自然你也会作诗，作得好了，你们的茶钱我来付。”

周七爷道：“婆娘放个屁，骑马去南地，来回九千里，臭屁还未闭。”

正是：而日用家常，颇有言近旨远。

 

                         五

周七猴子从小就聪明，这一年他六岁了，正要过大年，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办年，春联那是不可缺少的第一件大事。他进学馆两三个月就能写春联了，不可置信。不过他的春联写得是别创一格。原来他念书时间太短，写不出多少字，怎么办？灵机一动，他就连写带画开来。学着别人写春联的格式，五字联，上联就以五幅画替代吧。先画一块田，五谷禾苗种得全，高是蜀黍矮是麦，地瓜红薯长下面。二幅画是粮仓，装着五谷和杂粮；三幅画筛面箩，麸皮白面两边搁；四幅画画老头，手捋胡须笑呵呵；五幅画画推车，黄金白银闪光灼。下联：大多福长好。春联贴出去，引来许多看稀奇的村民，还七言八语地问开了。

周七逐一解释起来道：“没有千顷地，收不了万石粮，所以要“大”;粮要多，多多益善；那长胡子老人有福有寿，无所不好。上下联对杖工整，可以说是妙联。”

“好，好，不妨也为我写一副吧。”

众人闻声看去，老者乃村里第一富豪，为富不仁的大财主吴万财。

小周七没有推辞，转眼间就写画好了。上联：一一二三四五；下联：六七八九十十。横批画了一个小人，抱着一条鱼，手正抠着鱼鳞；画好了又写着“东西南北”四个字，“东”字少一点，“西”字多一横；

吴万财问：“上联多一和十，是何意？”

周七笑嘻嘻地说：“一、衣；十、食同音，其意说你丰衣足食。”

吴万财又问：“那东南西北又是何意？”

周七喋喋不休地说：“你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大财主，威震四方，此联再好不过了.”

吴老财听到这里，高高兴兴地去了。

周七望着他的背影，愤然道：“仔细地看看，死抠一把手，能是个东西吗？”

正是：画中字，画中意；洋洋乎，盈耳哉。

 

                        六

话说周七猴子的一个叫菊花的侄女，哭哭啼啼地来找他，说：“七叔，您得帮我，我那婆母，好吃懒做，还无事生非，这个日子我是无法过了，除非不是她死，就是我死。”

周七心里明白，这个侄女从小娇生惯养，滋养成许多不良的习性，耳中早有传言，在婆家飞扬跋扈容不得老人。公爹死得早，虽然婆婆年事并不高，不过花甲之年，因吃不饱穿不暖，骨瘦如柴，更做不了活。所以便成了媳妇的眼中钉。

周七爷煞有介事地说：“亲讲近，房讲寸，你是我的侄女，即使你婆媳二人非得死一个，也只能是你婆婆。”

菊花大喜道：“是亲三分向，最亲的莫过自家人，我的好叔叔，您跟阎王爷有交情，生死簿子你都能改？”

周七爷道：“你弦外之音？”

菊花道：“七叔您为着侄女再辛苦辛苦，把我婆婆的生死簿往前改几日？”

周七爷微微笑了笑说：“往前改几日，几日？一年360天，十年3600天，那一百年就是36000天。”

菊花摇头晃脑地说：“一百年？千年王八万年龟，休说一百年，就是三年五载我也等不得了。”

周七爷不亢不卑地问：“你说何年何月何日好？”

菊花迫不及待地说：“丁日丁卯，今日最好。老妾婆就是今日死，我还嫌晚，今年不如今月，今月不如今日，今日不如今时，今时不如今刻。”

周七爷作沉睡之态，片刻醒来道：“阎王爷出宫去了，我见到了判官，授我一计，你付过耳来，定要你婆婆一条老命。”

菊花听后不惬意地说：“煮山药沾白糖吃上一百天自死，山药白糖我也买得起，就是这一百天好难等哇。”

周七爷道：“生死簿上写得明明白白，你婆婆寿在九十三岁。”

菊花大吃一惊道：“五十九、九十三，二十四年老东西她不死，就活熬死了我。”

周七爷却煽风点火道：“二十四年算起来有多少个一百天？”

菊花揹着手指头算了算，嘟嘟囔囔地说：“十年3600天，二十四年8640天，再加上闰年闰月，那是八九十个一百天，我等不了，我等不了。”

周七道：“你就老老实实地敬奉老人一百天是了。”

菊花回到家就买来山药白糖做给婆婆吃，天天如此。

九十九天过去了，菊花哭哭啼啼来求她七叔道：“您老高抬贵手，千万别要我婆婆死。”

周七猴子冷笑道：“要你婆婆死是你，不要你婆婆死也是你，总得说个所以然吧。”

菊花道：“我那婆婆自从吃了山药沾白糖，就好像换了另外一个人似的，喂猪喂羊，烧火做饭，这样的好婆婆就是再活一百年，我也不嫌多。”

周七爷煞有介事地说：“连稀饭也吃不饱，瘦得皮包骨哪来的力气做活。”

菊花豁然开朗道：“谢谢七叔，用心良苦，侄女我明白了。从今以后，我用心照顾我那婆婆。”

一段小故事就讲到这里……

正是：听静夜之钟声，唤醒梦中之梦；观澄潭之月影，窥见身外之身。

 

                       七

还有一个小故事，周七爷的岳父要过六十大寿，便与夫人带上寿礼前去拜寿。到了岳父的大门口，岳父已在那里等候。周七夫妻二人前去见礼。

周七弯腰鞠躬道：“祝老泰山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周七的岳父也是腹中有墨之人，也有意探试这位女婿是否有真才实学，便道：    “半池甘泉水，难解终生渴。”

周七明白岳父的言下之意，就是女婿是半子，不能养老送终。便道：

      “月牙半边，照满乾坤。”

老员外抬头看见门前池塘中有几只鸭子在戏水，道：

               “七鸭戏水，数数三双一单。”

也巧天空中传来几声雁叫，周七抬头看去道：

                “十雁过境，算算四对一双。”

翁婿同行来到客厅，行至院内，一个名叫张秀的长工在沾水磨一把生锈的锄头，老员外道：

                 “张秀磨锈，蹭了张秀一袖锈。”

周七抬头看见妻妹婿刘玉默在研墨写字，手上沾满了墨，心中暗喜，有了，道：

                 “玉默研墨，沾了玉默一脉墨。”

一阵微风吹落院内一棵梧桐树上几片叶子。

员外道：          “绿竹转碧梧叶落；”

周七道：           “草染金色枫如花。”

老岳母正在厅内落坐。

周七施礼毕，高声道：

“年享高龄椿萱并茂， 时逢盛世兰桂齐芳。”

刘玉默道：        “南极星辉斑联玉树  北堂瑞霭花发金萱”

这时几个小姨子也进来与周七夫人相见，一片欢声笑语。

周七道：         “红杏争春群芳献瑞    白华养志二老承欢”

刘玉默道：       “德行齐辉一门合庆    福寿大衍百岁同符.”

正是：风行水上，焕然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