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陷入困境
有人说,人越老越爱娃娃,老汉娃娃,把老汉和娃娃连在一起。还有人说:人爱孙子不要脸。任白虽不算老,却已经对这些话有一定体会了。至于这其中的原因和道理,任白也想过。
人生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娃娃还未涉世,天真单纯;而老汉又涉世几十年
参透世事,知道人世一切争斗计较,恩怨是非,都是空的,象过眼烟云,转瞬即逝。因而也从世俗中超脱出来,变得和儿童一样善良,天真单纯。所以在老人眼中,只有娃娃才不嫌弃自己,最可爱,和自己和得来。大儿子鲁明出生时,任白才二十三、四岁,那时连抱娃娃都不习惯,还说啥爱呢。老二若明生下后,任白虽然对孩子好了一些,但由于夫妻分居,父子关系还是很淡,两个孩子是围着他们的母亲长大的。两个孙子出生后,他们的父母在外打工,
直到天真三岁多,天纯一岁多,才举家回来。记得两个孙子第一次回到老家,对农村的一切都感到新奇。母鸡卧在窝里下蛋,刚下的蛋还没冷却,天真就把母鸡打走,用手去拿,结果还是软蛋,流淌到院里了。一次吃饭找不见他们,找来找去,发现钻在鸡窝里,学鸡下蛋。天纯看见奶奶把野菜撒在院里喂鸡,鸡咕咕地叫着,用嘴在地上啄食,他站着看了一会,也爬在地上,象鸡那样用嘴去啄食野菜。还有一次,他们的奶奶因高血压晕到在地,不省人事,
天纯没人管束,挖了一碗面,端到厨房里学着大人做饭。夏烈香醒过来,找不见天纯,看见地上撒了不少面,到厨房看,天纯正在和面做饭。一次任白要到乡上去,天真从后面追来,任白只好领上去。一位乡干部想占便宜,伸出两只手哄着天真说:“来,叫个爸爸,我抱你。”
天真想了一下说:“我们家有个爸爸呢!”在场者无不称奇,一时传为佳话。回家时任白说:
“你头长了,要理一下。”天真听了问:“头长了?头怎么能长?有多长?”任白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就纠正说:“噢,我说错了,是头发长了。”天真才说:“就是嘛怎么能说头长了!”
过春节时,任白领着两个孙子到乡上走动。一位乡长说:“磕一个头一块钱,谁愿意给我磕头?”天真天纯同时爬在地上,一连磕了四个头。乡长掏出八块钱,每人给了四块钱。天真天纯还要爬下磕,任白拦挡了。天真把钱要给任白,说爷爷没有钱。任白说:“这是你们挣得钱,我不能拿。”任白又试着要天纯的钱,一分也要不出来。俗言从小看大,三岁试老。相比来说,天真较大方,心也大;天纯还小,不大懂事,和爷爷难分难舍。不过有一件事,还真让任白高兴了几天。一次,任白领着两个孙子去逛集,碰见小儿子。若明拉到食堂买了十块钱饭。把钱开过就走了。若明走后,天纯却对任白说:“爷爷,咱们走,不吃饭了!”
任白说:“钱都交了,不吃咋办。”
天纯说:“咱们把饭退了,拿上钱走。”
一句话提醒了任白。他本来就舍不得花这十块钱。问服务小姐,说饭还没做。任白就说有急事,不吃了。他把钱要出来,到街道买了几袋方便面,又给两个娃娃买了两袋小食品,
还剩了两块钱。就这样,一顿饭变成了几顿饭。
一次,任白领天真天纯玩毕,送回家。乘天纯不注意,悄悄留出去,将门拉得锁上,站在门外偷听。天纯发现爷爷跑了,哇地一声嚎叫,跑到门跟前哭喊:“爷爷——爷爷!”哭喊了一会见没有用,又对姐姐说:“天真姐姐,咱们到高台上看我爷爷走,高台上能看见。”任白想乘这一时跑了,没有走多远,就被爬上高台的天纯看见了。天纯杀没连天地哭喊着:“爷爷——爷爷!”其情景甚为凄惨,任白很想返身回去,又觉时间已长,怕小妻生气,硬是横着心走了。
1996年春天,有一次任白领天真、天纯玩后送回去,哄着他俩耍,溜出门跑了。因怕有响声,把门没关好。当时鲁明在家,正睡午觉。大约一个小时后,鲁明从沟里跑进来,大声喊着:“爸爸,天真、天纯哪去了?”任白说回去一个小时了。鲁明转身回去,房前屋后到处找不见,又来问。任白说可能跑到外面玩去了,赶紧到外面找。当时任白正吃下午饭,
心里有些慌,就放下筷子也出去找。在下山的路口碰见鲁明,说没找见。任白让鲁明去另一条路找,他又沿大路向山下找去。任白清楚,平时领他们玩,走大路多,很可能在这条路上。没走几步,一眼看见天真、天纯爬在路边的沟畔上用手掏辣辣。任白心中一亮,赶紧跑过去,
喊着说:“你们挨打价,你爸到处找你们,你们在这干啥!”当时是下午4点多,两个孩子的肚子肯定饿了,不象平时见了爷爷那样惊喜,显得若无其事。天纯的嘴上沾满土,可能是跌了一个爬扑。天真却站起来说:“我和天纯给你来送信。”任白问信在哪?天真说在天纯手里。任白看天纯,一个手里拿着一张折叠的纸,一个手里拿着拣来的一颗小酸枣。任白把纸要来看,上面什么也没写是一张废纸。就把天纯身上的土拍打了,抱上天纯,领上天真,上到山上,和他们一起吃饭。看见对面山上有下山的人,又给鲁明捎了话。当时天真最多四岁,天纯也就是两岁多,从家中走出,沿途全是沟和崖,这使任白好长时间想起来还后怕。
不一会,鲁明和妻子米小惠上山来了。两个娃娃正吃饭。鲁明进门说:“快走,回去到家里吃。”两个孩子没理睬,照旧吃饭。米小惠跟着进来。她上山时想了许多,任白说是爱孙子,每次却只领一会儿就送回来了,反惹得两个孩子不能安心,每次走了天纯都要哭半天。一次晚上来,天纯不让走,任白只好陪天纯睡,等到天纯睡着了,任白悄悄走了。天纯一觉醒来,身边不见爷爷,哭叫了一夜。与其这样,不如不要回来,两个孩子反倒会好一些。想到这里,她领着两个孩子临出门,留了一句话:“爸,以后你不要再领天真天纯了!”
任白的心上有如扎了一刀。前妻的去世和人生挫折给任白心灵的伤害,就靠这两个孩子抚慰,听了这句话,任白本来已受伤的心口,无异又遭受一次伤害!
“骚轻啥!干了一天活,叫你休息一会,你缠着要去看孙子。倒讨了个没趣。如果再出上个啥事,我看你那张老脸往哪里放!”肖霁在一旁数落着。
这真是老鼠钻到风箱里,两头受气。之后,任白实在想得不行了,瞅空子还是要回去。有时孩子在,任白要领,鲁明说:“爸,你这不要领了。”任白还是厚着脸皮,领出去要玩一会。有时找不见两个孩子,就失望而归,心里更焦躁。而见上一回,才能安心一段时间。
如果任白续聚的是年龄大的,已经有了几十年阅历,对一些事肯定会看得淡。而这肖霁却还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人,人生对她来说还没有品味过,一切都是才开头。所以她过日子的心劲很大,力主要修三间新瓦房,把家要安得有模有样。任白既然娶了人家,这一切就不得不办。这样一来,任白就陷入了经济困境。每年修田治水要投入,林果生产要投入,修瓦房又花了两万多元。一年后,肖霁又生了一个小孩,对任白来说已是第三胎,违犯了计划生育政策,被乡上开除公职、罚款3万元。经济最拮据的时候,是这一年春节,家里只有二百元。正月初五的一天,任白和肖霁正为没钱度过年关发愁时,乡上一位退了休的副书记左为善来访。说起过年的凄惶,掏了二百元钱硬放下。任白答应年后有收入了再还。两个人坐着说话。
任白问:“你工作了一辈子,现在已退休了,你想过吗?你当干部这一辈子最愁最难熬的是啥?”左为善喝了一口茶,慢腾腾地说:“这还用说,你问那一个吃官饭的人都知道,一是开会,一是写讲话稿。我1950年参加工作,开了一辈子会,听了一辈子领导讲话。三反、五反,合作化、反右,大跃进、大炼钢铁,一直到文化大革命,每次运动来了,都是反复学文件,反复听领导讲话。有意思的是每一次领导在主席台上都讲得很神秘,好象锦囊秒计都在领导肚子里,领导的水平很高,但反来转去,绕过来绕过去,咱们一直学习,一直体会,总是理解不了。”
任白说:有些领导自以为很聪明,今天讲这个,明天讲哪个,今天发表这么个指示,明天发表那么个指示,好像他啥都懂,啥都会,千百万人都是瓜子傻子。
这时站在一边的肖霁插话说:“现在有些领导,坐在台上做作的,手绕来绕去,好像没有他,百姓就没法活了!”
任白骂了一句:“这去去去!快给我们收拾两个小菜,我和老左喝两口。”
听了这话,左为善坚决不坐了,非要走不可。任白硬拦挡,说你还没讲写稿子呢!左为善边向外走边说:“这是个诀窍,你现在又不干那事!”
任白说:“可以见识见识。”
左为善和任白握手告别,笑着说:“上面怎么要求,你就怎么写;什么话领导听了高兴
你就写什么话;什么话领导讲上牙茬骨有劲,你就写什么话!“
任白听了说:“这是你过去的老经验,现在靠你这一套不行了——”话还没说完,左为善已经走远了。
春节后,发生了这么一件事。一次,肖霁到乡上去办事,一位任白过去的同事和肖霁拉家常,问起任白现在情况,和儿子孙子还来往吗?肖霁说:“来往得不多,就是过几天要回去看一次孙子。”
这位同事听了说:“瓜子,看孙子是个借口,看儿媳妇可能是真的!”
肖霁听了说:“我不相信。”
同事说:“那个人有这毛病呢!在乡上工作时,和外面一个女的经常通信,被老婆发现了,闹了一场,离了婚,后来又复了。你还不信!”
肖霁听了,也没在意。不料走在路上,却碰见同村的婆娘余波,老远就喊着她肖霁阿姨,
过来说会话。肖霁过去,余波热情地问:“怎么样,家里啥都好吗?”说着,用手拍打着肖霁的上衣:“象你这种情况,我给你说呢,一定要把经济权掌在手里。现在谁都知道,家里也没啥钱,但果园一年一年有了收入。账怕细算,钱怕零花呢,那一天我在街上见老任给他两个孙子买的吃灵碎呢。现在的娃娃不得了,一天没有几块钱不行。”
肖霁听了,嘴里没说啥,心里却装满了气。她放快步子,急忙向山上走去。正好,这天任白乘肖霁不在家,偷偷回去看孙子。天真天纯硬要爷爷领他们到山上玩,任白拗不过,就领到山上玩了一会,早早送回去了。肖霁回到山上后,便特别留心起来。她问任白:“今天你没走哪吧?”
“没有。”任白说:“我到山上转得看了一圈子,看蓄得水有渗漏的嘛。”
肖霁突然发现地上有娃娃踩得脚印,还有几张包了泡泡糖的纸,脸色一下黑了:“天真天纯到山上来来吗?”
“没有。”任白为了少生事,就说没有来。
“没有来?没有来那来的泡泡糖纸来?”
肖霁一下发火了:“我原来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原来你一直哄我骗我!你有的是儿子儿媳妇,有的是孙女孙子,你当初为啥还要找我?”肖霁说的伤心,竟哭了起来:“我走了一回乡上,连一口水都没喝,山上活放下你不干,整天领上孙子玩,今天买的吃这个明天买的吃那个,明明回去是看儿媳妇去了,还说啥,不见孙子心急得很。”
任白也是个有血性的人。他听了妻子的话反骂道:“谁整天领孙子来?你怎么红口白牙嚼人呢?你现在年轻,你不知道人年龄大了爱娃娃?”
“爱孙子你搬回住起。”
“我能回去我就不出来。你为啥不理解人?孙子是他奶奶小小抓养的,娃娃没有奶奶了,我当爷爷的尽一点心不行吗?”
“你看谁理解你你就往谁跟前走。你给孙子尽心呢,你给我尽得啥心?我跟你图得啥?你把钱拿上给孙子花上,我以后靠啥生活?”
“一个雪糕五角钱,我能花多少钱?”
“一个雪糕五角,两个雪糕多少钱?一天一块钱一年得多少?”
“我天天给买来吗?你这么蛮横不讲理,我和你有啥说的?”
任白要走,肖霁挡住,手伸进任白口袋里掏钱,一元两元数着,把这几天花的加起来
缺了两块钱。就问:“为啥钱凑不够?你把钱拿上弄了啥?”
任白没有回答。他转身出了窑洞,一个人跑到山顶上,看着远处山头上的羊群,想自己的心思。他想两个孩子天真无邪,以前来来往往,耍得多乖。一次,天真和天纯到山上来,
任白和肖霁哄着唱歌,唱一首歌一角钱,两个孩子为了挣一角钱,拼命唱歌,还用手不时比划着:一层楼、两层楼,三层四层五层楼;六层楼七层楼,八层九层十层楼。天真一边唱小燕子一边跳舞,天纯不会唱了,喊着:“爷爷,我背一首唐诗可以吗?”肖霁说:“唱歌、跳舞、背唐诗,讲故事都可以。”天纯手背在后面,背了一首李白的静夜思。
任白又想肖霁:她看上去不是个波妇类型的人,而且还带几分童心和天真,这一年多对两个孙子还可以,为什么今天回来突然变得这么可恶?是谁说了什么坏话?还是对她的本性
没认清楚?
任白一个人想了一会,又在山顶上干了一会活路,一直到天快黑了,才回到住处。两个人谁也不理谁,一夜没有说话。
过了几天,任白在挖遂道时挖出了一个古董,下午拿上陶罐去找乡上一位懂家鉴定,走到街道里,碰见鲁明,说天纯感冒了,正在乡医院输液,睡在床上直喊爷爷。任白没顾上鉴定古董,赶紧去乡医院,见天纯躺在床上挂吊针,扁桃体发炎,脖子肿得有碗口粗。天纯看见任白,挣扎着说:“爷爷,昨天就给你把话捎来了,咋今天才来?”
任白说:“没有人给我说,我今天才知道。”
原来昨天天纯住院,喊着要爷爷,捎话的人碰见肖霁给说了,肖霁没有给任白说。任白便上到病床上,陪着天纯睡了一会。
外面的天色已经麻黑了,天纯还不让任白走。任白千方百计哄天纯:“晚上我不回去不行,家里你小奶奶一个人。”
天纯说:“我有病呢,我小奶奶又没病。”任白硬是横着心走了。天纯见没办法留下爷爷,就说:“那你明天来,明天来陪一会我。”
任白边往外走边说:“你好好挂针,明天早上我早早来。”
任白走了。天纯又躺在病床上,盼望着明天。
任白在路上走着,觉得撕心裂肺般难受,自己现在究竟过得是一种什么日子?人一辈子到底图得什么?图名?千秋万岁名,身后寂寞事。图利?纵有金银装满柜,临终难拿一文钱。如今没名没利,连一份天论之乐也没有,象这样的人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任白根本没有拿眼睛看路,完全凭着平时走熟走惯了的本能,一脚高一脚低地踏着。突然一脚踏空,摔了一跤,手里的瓷器碰在一块石头上。他急忙拣起来用手摸,因摔得太重瓷器成了两片子。任白一下拉了哭声。他此生对名利钱财已看得淡如水,只想求个平安,求个和气。可今天弄下这活,回去如何向妻子交待?如果是任白一个人,别说一个古瓷,就是一块元宝,丢了,完了,都无所谓。钱财是身外之物,在世界上本来就是流来转去的东西。从古到今,没有见固定在那一个家庭。可这肖霁,却是一个十分认真,一点都不马虎的人。他已经意识到,今天晚上这一关恐怕是过不去了,但还得硬着头皮往回走。
肖霁正坐在家里生气。任白回去坐在沙发上,半天没有说一句话。有点象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沉静,倾盆大雨虽然还没有发作,天色却特别沉重,挂在头顶的黑云就要掉落下来。任白已做好准备,要做迎击暴风雨来临的海燕。
“你回来一句话都没有,是不是走错了门?”肖霁终于忍不住了。其实,她也是一个可怜人,最见不得任白不理她。曾经有一次,晚上两人因睡觉吵架,她赌气去另一个房间睡了。睡了一会,却又跑到任白床前骂道:“把你一个倒睡美了?你知道我睡得冷吗?”说着,竟用手撕打起来。无奈,任白又起来跑过去,两个人睡在一起。
任白还是没有说一句话。他心里想得是先让肖霁把火发完了,看情况再说话。
“东西呐?东西到哪去了?又给谁了?”
任白把塑料袋解开,向前一推,才说:“摔烂了!”
“你说啥?摔烂了?好好的东西,怎么能摔烂?是不是叫天真天纯打了?我知道你骚轻得很,肯定要去呢!”说着,见任白又不说话,上前抓住任白的领豁撕扯,嘴里骂道:“为啥早早往回不走?你还知道有这个家吗?”用手又去撕挖。任白用一个胳膊挡开,反击说:“东西是我父亲挖出来的,与你没关系!”
肖霁听了,更加气得不得了:“你爸挖的,为啥在其它地方不挖?与我没关系,与谁有关系?我在这个家里算个啥?算个猪嘛算个狗?”说着,在一边哭起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任白见肖霁这个样子,就说:“算了,就这件事,你看能原谅嘛,能原谅,咱们就在一起过;原谅不了,你要因小失大,咱们明天就去办手续,分开算了!”
肖霁听了,止住哭说:“分开就分开,我跟你图啥呢?图钱起没钱,图人起是个老汉,图啥呢?”
停了一下又说:“谁走呢?你走呢嘛我走呢?”
任白回答说:“由你挑。要我走,我就走一个光人,山林、瓦房都不要,只要一天少生点气就行了。”
肖霁听了说:“你知道我一个人在山上不呆么?你想把我精赶了,走个光人?我一个姑娘价,叫你白领了!”
“你想要啥?”
“给五万元,我走人,你想干啥你干去!”
“能行!我砸得卖锅也给你给五万元。”
任白找来笔和纸,把协议写好,两个人在上面签了字。
一夜无话。第二天是古历正月十三日,过两天就是元霄节。任白想,手续办了,也就解脱了。早晨起来,任白等父亲上了山,安顿说要去乡上办事,两个人就走了。他们先到行政村开介绍信,文书不给开。任白再三说明,文书才给了一张盖了公章的空白介绍信,让任白自已去填写。到乡上,办公室办手续的年轻人说这不行,要先去法律服务所调节,调节不成
再办离婚手续。到法律服务所,所长姓吉,是原来任白的同事,问情况。任白说感情不和。结了婚一直吵架,长疼不如短疼,还不如分开算了。所长听了也表示同意。看了两人的离婚协议,又说这样写不行,要重新写。重新写好后,让任白和肖霁签了字。所长最后说:“调解费200元。”
任白慌了,红着脸说:“哎哟,我身上没带钱。咱们两个谁不认识谁?先欠下,把手续办了,我很快给你送来。”
吉所长犹豫了一下,说:“也行。办证还得20元。”
任白跟着吉所长到民政办公室。年轻人要任白交20元钱。任白在身上掏来掏去,只凑了十几元钱,就说:“吉所长和我是老同事,你先给我把手续办了,我回去把钱给你送来。”
办离婚证的年轻人看吉所长,吉所长迟疑了一下,心想这种事他不会放黄的,再说,任白又是熟人,就对年轻人说:“你先给办,钱有我。”
年轻人拿出离婚证,刚要填写,肖霁却从门里走进来,说:“先不要办了!回去把钱拿来后再办。”
听肖霁如此说,任白鼓得劲一下松了,跟口就说:“也行,我们把钱拿来了再办。”
吉所长见情况如此,就说:“你们看,反正手续都放在这,啥时候来都行。”
任白从乡上出来,要往回走,肖霁又“哎”一声,叫任白去街道买菜。
这天回到家里,接着就是元宵节,两个人又睡在一起,再也没有说离婚的话了。原来这女人脾气来了如急风暴雨,脾气过了,又是一片蓝天白云。那天突然变卦,是因为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而任白随声附和,也是怕折腾怕影响。
和肖霁吵过几次以后,任白采取了一些策略。虽然心里时刻都惦记着两个孙子,表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等肖霁出外或任白出外办啥事,乘机去看一下。天真天纯上幼儿园和小学后,隔上一段时间,放学时,他站在学校门口等,领上两个孩子在野外玩一会。任白掐一个开花的蒲公英茎杆,用嘴一吹,上面的细白毛就飞舞起来。两个孩子觉得好玩,也拿上用嘴吹。任白用指甲把蒲公英的茎杆掐断,里面流出奶水一样的白汁,用嘴吸扎,甜丝丝的。就说:“这里面的奶汁能吃你们尝。”两个孩子也学着吸扎。有时候,任白摘一朵山洼里开的小黄花,嘴对着喊叫:“猫猫猫猫勾桃来!”连叫几声,花心里就会跑出一个象小蚂蚁一样的特别小的小虫子,在花上面跑圆圈。两个孩子好奇,跟着也学。还有一种白色的蜗牛壳,长在崖洼里,任白用手指枢出来,放在地上,用嘴对着喊:“卦卦卦卦牛拉车来!”喊上几声,蜷缩在里面的蜗牛就会探出半个身子,拉着外壳爬行。天热了,任白折上几根下垂的柳枝,给两个孩子编成凉帽带在头上,孩子就会高兴地跳起来。
一次,任白时间长了没见两个孩子,还没到放学时间,就径直去幼儿园。他先叫出天纯。天纯突然看见爷爷来了,万般惊喜。任白摸着天纯的头说:“快去叫你姐姐。”天纯高兴极了
跑到天真的教室门外,用手打教室门,嘴里喊:“姐姐!姐姐!爷爷来了!”
门开了,里面探出一个老师的头,横眉冷眼,大声呵斥道:“吵啥呢!”
天纯满腔热情,被浇了一盆冷水,哭着跑过来。任白知道天真还在上课,就领了天纯在校园玩耍。
肖霁生下孩子后,取名小山。小山一岁后,就在山里不呆了。一次,任白抱着孩子下山去逛,乘机叫上天真天纯玩。他们玩耍了一会,任白给两个孩子买了一碗酿皮子吃了,哄着他俩回去。并叮咛说:“以后见了你小奶奶不要说我给你们买吃的。”天真不解,问:“为啥?”
“你小奶奶知道了骂我呢!”不料天纯听了说:“不要紧,我给我小奶奶说,叫她以后再不要骂你了!”
任白一路上走得很急,直到家门口,回头一看,见天真天纯却悄悄跟在后面。这时他已没办法了,只好叫进房间。肖霁见任白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又见天真天纯跟在后面,脸一下黑了。出门看天色,进门观脸色。任白见肖霁突然一个脸势,就解释说:“到门口,我才发现天真天纯悄悄跟来了。”
肖霁也没发话,急着经管小山睡觉。小山睡着后,任白到外面出去了一会。肖霁拉着天真的手说:“你爷爷给你们也不买点吃的?”
天真说:“买了一碗酿皮。我爷爷不让给你说。”
天纯接着说:“小奶奶,以后我爷爷给我们买了吃的,你不要骂了!”
肖霁心里一下明白了。等到两个孩子走后,她质问任白:“明明是你领回来的,还说是两个娃娃跟来的。来就来了,你哄我干啥?我知道你给你两个孙子经常买吃喝,还用你教得瞒我?”
任白说:“你还不信,如果我叫天真天纯来,就不是人!”
“你少给我赌咒发誓,我知道我把你没办法!”
后来山上遂道打通了,任白坐公共车可以去看两个孙子,但他仍然步行,省上一块钱车票钱,给两个娃娃买雪糕。
一天,鲁明领着两个孩子上山说,他们有事要出去,让天真天纯在山上呆一天,下午他来接。任白忙着去干他的话。肖霁抱着小山去看病。天真天纯在场院里玩。等到任白干活回来,肖霁骂着说:“你快去看你的两个宝贝孙子都干了些啥!”
任白跑过去看,天真天纯拣了些柴禾,在葡萄架下面烧着用竹子做弓箭。
过了几天,上面的葡萄蔓枯黄了。任白知道烟熏了,但他对肖霁说是生病了。
任白在场院的高崖上挖了一个高窑,是为了登高看远处的林果。人踩着梯子上下。天真天纯从来没有上去过。在一个星期天,天真天纯来到山上,见没人,对这个高窑很深秘,就折了些柳条,爬进高窑编帽子,把里面弄了个乱七八糟。任白和肖霁回来,肖霁看见一下火了,拿了一根棍把两个孩子往回赶。天真哀求说:“小奶奶,让我们再呆一会。我爸我妈没在,回去进不了门。”
肖霁说:“不行!小山要睡觉!”
任白说:“不行了叫把饭吃了再走。”
肖霁黑着脸说:“你还嫌闹得不够?进不了门,出去到外面等去!”
出乎任白想象的是,小山两岁以后,经常却嚷着要找天真天纯玩。一次,小山要去看天纯,还给拿了一瓶娃哈哈。去敲门,天纯一个人被关在里面,门反锁着,开不了。进不去,
任白要走,小山把娃哈哈的吸管从门缝里塞进去,让天纯吸着喝。任白心里想,还是娃娃单纯。
任白经过几年折腾,看着两个孙子已长大上学,不再粘自己,他对孙子的心情也渐渐淡了。而肖霁自生了小山,挖屎挖尿,求医看病,性子也被磨平,对天真天纯也有了爱心。加之为了自己的孩子玩得高兴,三天两头要任白抱上小山找两个孙子玩。天真天纯偶而来到山上,她反希望两个孩子能留下。任白说:“你看我爱孙子,实际上在一块只呆一两个小时,时间一长,我就烦了。你把他们留下,你不怕颇烦?”这时的肖霁却说什么:“天真天纯在
小山就跟他们玩去了,只要我清闲,乱了怕啥!”
直到这个时候,任白才算松了一口气。
不过,很快又发生了一件事。一天,任白的小儿子任若明突然携妻归来,说工厂卖给厂长了,工人没人管,他们在外面混不成了。
任白听了说:“暂时可以住我这里,山上的活也需要人干,只怕你们两个干不了。”
肖霁虽然憋了一肚子气,碍于面子,还是强忍着。
任白心里总是想着,能和儿子孙子在一起,一家和和气气,就好了。所以,他有意识往一起拢络。没想到这若明的媳妇却是个是非精,一开始和肖霁打得火热,说东道西,竟把任白以前的事有的没的一古脑儿告诉肖霁了。加上这若明自幼娇生惯养,娶了个媳妇在娘家又是最小的一个,别说受苦受罪,连一般的家务活也懒得怕做。第一天早晨小两口起来得晚,
任白和肖霁都没有说啥。第三天早晨还是起得晚,肖霁就不高兴了。任白悄悄劝了几句,总算压住了。第四天早上任白和肖霁在地里干活,到九点钟了,任白让肖霁先回去做饭,他再干一会。到十点钟,任白估计饭做好了,就扛着铁锨往回走。还没走到家,远远就听见肖霁和若明吵架。任白放慢脚步,边听边走。
只听肖霁说:“人家媳妇子给婆婆早上把尿盆子都倒呢,我不要你倒尿盆子,你总要起来收拾一下卫生,给自己做得吃喝嘛!你睡得太阳晒到屁股上了,靠我侍候你?”
若明从房间出来说:“你这不要骂了,不要惹我爸生气了!我爸和你结婚后,你看人成了啥样子?以前是啥人,现在成了啥人?”
“你爸成了啥人是我磨得来吗?你怎么不说我以前是啥人,现在成了啥人?你对你爸好为啥不养活你爸?这一阵还回来要吃你爸?”
“我爸包了一座山,一年少说也收入几万元,没有我们吃的?”
“你说了个美!你回来是想把我赶,你来当这个家!”
任白悄悄躲在远处听着,不由掉下了两行老泪。
若明听到这里,连说:“对了!对了!你不要害怕,我们今就走,饿死到外面也不再回这个家。”
说完,小两口就提着一个小提包往外走。
任白远远喊着:“若明!若明!你饭吃了再走!”
若明连头也没回,和媳妇从坡头上消失了。
任白回到家里,也是一个黑脸,对着肖霁骂道:“世上后妈把前房娃娃拉大,媳妇都给娶呢!若明回来才几天,你就不能容了?就走价,我打发他们走,何必要你惹这个人呢?”
肖霁说:“你能装,我装不住。我知道你肚子里都装了些啥,你以为你装得好,我就不知道了?你不给我说,有人给我说呢!”
任白听女人话里有话,也再没有说啥。过后两口子亲热,才听肖霁说若明媳妇给他说了许多以前的事。包括任白和那个女的好,给那个女的在乡上安排了工作,和以前的女人咋吵架来,如此等等。任白听了大惊:这不是给我制造矛盾,存心要埋地雷吗?难道我整天淘气
她才高兴吗?我太单纯了,还以为拢络得越亲近越好,看来还得要保持一定距离。
1999年春天,任白去北京林业大学短期进修。一个人呆了几个月时间,就想肖霁了。“爸——爸!爸——爸!”特别是电话里传来小山的喊声,任白再也不能克制了。他要肖霁带着小山到学校来。
肖霁问:“住多少时间?”
任白在电话中说:“最少一月时间!”
按他当时的想法,山林交给父亲看守,让肖霁来住一段时间。任白想,一立秋天气就不热了。早上立了秋,晚上凉飕飕。没想到肖霁带着孩子来了,北京的天还是那样热。向别人打问,说是8月还得一月热。因天气热,加上家里还有一座山林,肖霁和孩子的到来又使他不能专心学习,在一起只住了十天时间,任白又心烦了,要肖霁带着孩子快回去,父亲年纪大了,他很不放心。肖霁也觉得任白说得有道理,就又带上孩子回去了。
万没想到,肖霁前脚走,任白的小儿子若明就来了。
任白怕肖霁知道,就生气说:“你来呢,也不给我说一声!”
若明流着泪说:“我本来想到我母亲坟上去转一转,散散心,又想到你在北京,就来了。”
原来他发现媳妇和另一个男的有来往,吵了一架,要离婚,想听听任白的意见。任白把整个情况听了,认为儿媳妇基本情况还是好的,能一心过日子,起码和黄赌毒,不沾染。就说:“不能因和别人有来往就闹离婚,就有啥事,现在已经有了孩子,也要从长计议。你们正做生意,和气生财,这样闹损失太大。游上几天,赶紧回去吧!”
若明听了任白的话,气消了一大半。见任白比在家里还消瘦,硬掏了一千元,要任白把身体保养好。又要任白搬到学校宾馆去住。任白拗不过若明,只去宾馆住了一晚上,就又和若明回到宿舍房间。
一月后,任白进修期满回到家乡的山上。他把东西一放,就去看山林。从山上回来,却见肖霁黑着脸坐在房子里。任白知道又有什么情况了。等了一会,才见肖霁问:“你和那个女人住在林业大学宾馆?”
任白听了说:“没有!我怎么不知道?”
肖霁又说:“你当时把我从北京往回赶,就是要和别的女人住?我和娃到北京都没有宾馆住,别人来就有宾馆住?”
几句话问得任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任白问:“你见来吗?谁给你说的?”
肖霁说:“我知道你是贼嘴硬似铁!你自己背得牛头不认脏,还要人说!”
任白想:自己究竟背了什么牛头?就去翻看北京带回的东西,原来包里有张住宿发票
上面写着两人。他想起来,是若明交钱开票来,怎么把发票装在他的包里?任白就又解释说:
“我当是啥事,这是北京的同学来和我住的,你不信可以打电话问。”
肖霁又说:“打电话还要我花钱呢,你同学离林大那么近,还登记宾馆呢!你把我当瓜子哄呢!”
回家的路上,任白心里想得是见到妻子后如何亲热,结果是迎头挨了一棍。他心恢意冷,
后悔自己当时不慎重,怎么能走到这一步天地。他想再去离婚,乡上的手续办好放在那里
但看见小山见了他的那种亲热劲,又有了忍耐、等待的想法。在任白看来,离婚并不单纯是夫妻两个人之间的事。在夫妻之间还有一个第三者,那就是儿女。儿女是由于夫妻之间的关系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当夫妻之间考虑自己命运的时候,就不能不对儿女负责。
这样经过几年,任白从痛苦中总结出一些经验教训。他给两个儿子叮咛:“从今以后,只允许你们当老好人,不允许你们插手我和肖霁之间的是与非,我们之间的是非由我自己来解决。你们有能力了尽一些孝心,没能力就各顾各。”
这样一来,居然一切都好转了。加上肖霁生了一场病,住了几天医院,小山被送到鲁明家和天真天纯做伴,鲁明若明和媳妇又都到医院去看了,这使肖霁大发感慨。她睡在病床上
对任白说:“看来还是自家人好,别人没一个人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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