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资产阶级思想及其它

    这是一个清一色的时代。全国的报纸是一个面孔，广播里是一个声音，几亿人说一样的话，长一样的头脑，穿一样的服装，不是中山服就是大众服，不是灰色的就是蓝色黄色的。这也是一个把一切坏事或自认为是不好的事都说成是西方资产阶级的，把一切好事或自认为是好的事都归给无产阶级的时代。这个时代讲究的是艰苦朴素艰苦奋斗，衡量一个人是不是革命的，也可以从你的穿着打扮看出来。曾经有这样一个笑话：上面要来一个领导选拔革命接班人，厂里推荐了一个小伙子。这个小伙子想着自己要见上面来的领导，特意收拾了一下，脱去工作服，换上新衬衣和新外套，把皮鞋擦得光亮光亮。上面来的领导见了后，只简单问了几句话，就让走了。后来这位领导对那个小伙子的评价是：“苗子倒是个苗子，可惜是个资产阶级苗子！”当时喊得最响的口号是：要到工人农民中去，滚一身泥巴，沾一身油污。所以那些革命者、造反派，当领导的人，往往都是一些连自己都收拾不干净的人。一个人，也许会因为你留了个什么头发胡子，穿了一件什么衣服，被认为有资产阶级生活意识或资产阶级思想严重。

    那时也不能听外台，听外国电台就是听敌台，是犯罪行为。有个工人晚上偷听外台，被同室举报，被抓起来批斗和做苦役改造。工人说自己是在听音乐。领导说，外国音乐是资产阶级的、黄色的和不健康的“靡靡之音”，听了会中毒。谁听这种音乐，思想肯定有问题。

    当时的政治运动一个接一个。批判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批判修正主义、机会主义、教条主义、经验主义；林彪集团出现后，在亿万人民心中有如爆炸了一颗原子弹，又开始批林批孔。

    任白虽然取了一个农村姑娘，但妻子娘家却是从省城下放回农村的一个地主兼小资本家。因家里有缝纫机，妻子又学了一套裁剪缝纫技术，便照着过去的服装式样给任白制做了一套双排扣黑色西装，要任白穿上。任白拿到工厂里，压在箱子底下，一直没敢穿。一次，他的朋友何“博士”到任白房间来，两人聊天，说到穿衣服，任白把这套西装从箱子里拿出来让何师付看。何师付看了说：“这么好的衣服，你为啥不穿！”任白说：“不敢穿，怕人说闲说！”何师付说：“这有什么！西方那么多人穿西装，周恩来过去也穿西装。你连这点小事都不敢干，还想干什么？”

    在这位何师付的鼓动下，第二天早晨上班，任白将这套西装穿上了。这时候任白已调往机关，他上班要往下走，上班的工人却要往上走，正好对着面。人们的眼光却都看着任白，感到惊讶。任白看见一位平时和自己常来往的工人师付，想打个招呼，没想到这位师付看了任白一眼，咧着嘴走过一边了。到厂部，上午正好要开会。女工主任看着任白的西装问：“你这身衣服是什么牌子，怎么没见过？”任白解释说是西服。女工主任又说：“不对，西服不是这个样子。你穿的这身衣服好像是女人服装。男装还有双排扣？”组织部长盯着任白看了一会说：“你知道吗？我们中国为什么叫中国，就是因为穿的是中山装。这就是我们的国服。”他说着指了一下上衣，“中国人不穿自己的国服，穿外国人的衣服，不说你资产阶级思想严重，最起码是崇洋媚外！”

    组织部长是一个老革命，任白不好硬撞，就笑着说：“中山装是近代才兴起的，中国已经存在了几千年。”不料组织部长却猛地站了起来，用手指着任白说：“哎！你这年轻人还不知道，那不叫中国，叫王朝，唐朝明朝，不是王朝吗？”

    下午任白到学习班去做马克思再生产理论报告。走进教室门，里面的人“哗”一声轰笑。那场面，一般人确实还受不了。任白也笑了，他走上讲台，反问道：“你们笑什么？是不是笑我这一身衣服？”台下又是一阵轰笑。任白接着说：“这有什么好笑的？我不过穿了一身世界大众服。”

   “世界大众服？怎么没听说过？”下面有人问。

   “没听说过？今天我就给你们说一下。我们不是常说要胸怀全球，放眼世界嘛？我穿的这种服装就是世界上多数人穿的服装，所以我说是世界大众服。”

   这时下面仍然还有人笑，只是没有前两次人多，声音也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