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疯玩,是他的另一个特点
除了嘴尖、嘴长,任白的另一个特点是贪玩。关于这,至今回忆起来还是惬意的。
在他看来,现在的孩子实在玩得太少了,花样也不多,特别是城市的娃娃,像鸽子一样,被喂养在大大小小的“笼”子里,以能背几首唐诗、能认几个字为光荣,而感受不到大自然的气息,最多也不过是逛一下商店、溜溜街道,去一下公园。而任白小的时候,妈妈的怀抱对他并没印象,他更多的是生活在山的怀抱里,不仅他,就连他的村子,也是被大山环抱着。所以,他玩得地方不是街道公园,而是一座高大绵长的南山和北去不远的泾河。
南山西去近连陇山、六盘山、崆峒山和关山山脉,远接昆仑;东去泾川(泾州)收拢为回中山,因山顶建有王母宫,又名王母宫山,可以远眺长安(西安)。回中古道(丝绸之路中路)沿山脚下东来西去。
发源与泾源老龙潭的泾河,从崆峒山峡流出,一路曲曲折折东流而去,其主流经甘肃的平凉、泾川、宁县、正宁,再流向陕西省的长武、彬县、旬邑、淳化、永寿、礼泉、乾县、泾阳、三原、惠及渭城、秦都二区,至高陵,灌溉阎良、临潼,于高陵南的泾渭堡以东、马渡村以南汇合入渭河。传说中泾河系“东海老龙王”掌管的神水,所以有“魏征梦斩泾河老龙王”、“柳毅传书”等故事。泾渭分明已成历史典故。泾河与南路的渭河都一路东去流向古长安。但这两支兄弟水究竟谁清谁浊?还曾有过误解。到清代乾隆五十年,“上命察视泾源”,泾清渭浊之名始定。
由于泾河和崆峒山、王母宫山地处丝路古道、边关要塞,又有许多美好传说,古人留下大量诗句。唐张籍有《泾州塞》、王昌龄有《山行入泾州》、陆游有《陇头水》。杜甫在《萧关陇水》中写道:“崆峒西及过昆仑,驰马由来拥国门。”周穆王和王母相会时,约定日后还要再来,惹得王母天天依窗相望;李商隐为此写诗说:“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王安石在《陇东》一诗中写道:“陇东流水向东流,不肯相随过陇头。”传说广成子曾在崆峒山炼丹修道,黄帝前来拜师问道,至今遗迹犹在,所以汤显祖有诗句“崆峒问道此何时?”
崆峒山和王母宫山毕竟还有几十里上百里路。小任白玩得最多的还是家乡的这座山。对于他小时疯过的地方,长大离开几十年后也还神往,时间长了还要回去,而对那些小时玩过的花样,老来也是记忆犹新。
刨羊粪豆。一年四季都可玩。小时任白听过一个迷语:山里一只狗,走路撒豆豆。迷底是羊拉屎。羊爱干净,吃得是草,排出的粪便象花生豆,边走边拉。羊粪豆干后变硬,外表光滑。任白和小伙伴们在路边挖一个二三寸深的小坑,拾一些羊粪豆,谁拿出的多谁先刨。刨时先把几个孩子伸出的羊粪豆收起来,放进小坑,再用手伸进小坑,猛往出一刨,撒在坑外,然后用指头往坑内弹。弹进坑内的,就是自己赢得的。把坑里的刨不完或弹不进坑里,就算输了,让给下一个孩子玩,如此循环,到完为止。
弹杏核。几个孩子,先出杏核,出得多的当头。把杏核集中起来,握在手中,猛向地上一撒,再拣零散的、距离近的,用手指弹得打,凡打中的,就是自己赢得,打不中就算输了,让给排在二名的孩子弹。规则是弹一个杏核时,其它杏核不能被撞动。如果撒不开,粘在一起,就不好弹了。
捉迷藏。任白小时叫“藏猫猫猴”。这种玩法多在晚上。天黑了,几个孩子在庄前屋后,由一个孩子当庄家,将另一个孩子的眼睛用双手蒙住,其他孩子去藏。待其他孩子藏好后,庄家喊一声,把手取开,被蒙的孩子象猫抓老鼠一样去找寻,只要抓住一个,下一次就把被抓住孩子的眼睛蒙上,其他孩子又去藏。规则是开始抓时,如果藏的孩子跑到庄家身边,就不能再来抓。若一个也没抓住,第二次还要蒙这个孩子的眼睛。有时晚上玩得时间长了,被大人出来骂一顿:“你肚子吃饱不得饿了!”喝喊回去睡觉,有时还要挨打。
狼刁娃娃。由大一点的孩子当排头,其他孩子以大小个排成队,一个牵着一个的后襟衣服,连起来象尾巴一样。再由一个孩子扮狼,抓得刁娃娃。在前面牵头的孩子起着保护身后的孩子,与“狼”周旋、把“狼”挡在一边的作用,要勇敢,反应迅速敏捷。若娃娃太多,“尾巴”太长,不能与头保持一致,反应不灵活,后面的孩子容易被“狼”抓走。
唱戏。看了乡会上演的秦腔戏,任白就组织几个孩子唱戏。玉米棒子上长的缨子或乱麻做成胡子带在嘴上,腰里拴一圈柳条作玉带,便开始唱戏。午台上演的鬼戏要放火。任白他们又把高梁秆上的灰穗拣出来,用拣来的胶皮点火,等到天黑了,在门前的土房内唱戏。唱上一会,把胶皮点着,再把灰穗上的霉灰撒在火上,便能喷出焰火来。
打仗。娃娃们玩耍,也分成把把,西庄的娃娃要和东庄的娃娃打仗。任白用向日葵杆中间的空心做剑套子,用木条削了一把“宝剑”塞进套子里,再拴上绳子,背在身上。一次,他率领西庄的娃娃和东庄的娃娃打仗,先是用石头土圪塔远距离打,后来任白带头冲过去,拔出身上佩带的“宝剑”,照着东庄一个娃娃头脖子上硬砍。这个娃娃头见任白动真格的,率着东庄的娃娃逃跑了。这一仗打得任白很得意,西庄的孩子们也都认为任白勇敢,能当头。
耍水。村庄北去不远是泾河。泾河即是古代的泾水。夏天中午太阳晒红的时候,任白叫上几个小伙伴,到河里去耍水。他们不穿鞋,光着脚,走在路上地皮发烫。到河边,把衣服脱光,钻进水里戏耍。有时闭上眼睛,用手指把耳孔塞上,潜入水深处,比赛看谁游得远。一次,几个孩子正玩,河对面的北山上有人吆喝:“上面洪水下来了!洪水下来了!娃娃快跑!”任白他们正玩得欢,那里顾得上听远处人喊叫。河边不远处有人听见,跑过来大声喊着:“上面洪水下来了,还不快跑,小心把你们冲到泾州吃梨瓜去!”泾州即泾川,在他们东面50里。任白他们提起衣服 慌忙跑上岸边,已经听见上游洪水下来的声音,不一会看见齐茬茬几尺高的水头,吼着从河道漫过。一起站着看洪水的大人说:“你看你们这些娃娃胆大吗?不是对面山上人喊,你们这一阵早被水卷走了,喂鳖去了!”用现在的流行话说,真是玩得心跳!
滑冰。任白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已经是古历十月了,天飘着雪花,他还精尻子爬在炕上,等的穿棉裤。每年冬天,母亲先是把任白身上穿的上衣洗净补新,做里子,有钱了扯新面子,没钱了再用其他人换下的衣服做面子,缝一件棉袄,让任白穿上,爬在炕上,又把任白腿上穿的单裤脱下来,洗净补新缝棉裤。天已下雪了,任白还穿着一条单裤,在缝棉裤时,他就整天爬在炕上,大小便时,光着屁股到外面。由于孩子多,没有钱,不能提早准备,换季时挤在一起,冬天要能穿上棉衣是很不容易的。就这样,任白还是希望雪下得越大越好,沟渠里的冰冻得越深越好。这样,他就可以到沟渠里滑冰。水向低处流,冰和水一样,也有坡度。他们从上游往下游滑,能滑好长一段。任白有时穿着一条单裤,还和伙伴们比赛看谁滑得远。有的大人说:“娃娃有火呢,娃娃不怕冷”。不小心跌一跤,摔得屁股疼,哎哟一声,爬起来用手摸一下,又继续玩。
套鹁鸽。冬天下上一层雪,将地面覆盖了,鸟们觅食有了困难。下雪路滑,大人们也不干活,父亲抱头睡觉,大哥开始套鹁鸽。办法是在场里或院里扫上一块净地,撒上打碾粮食后剩下的秕谷衣,钉上木橛或钉子,栓上一根长绳子,绳子两面再用稍细一点的绳子打上许多活圈。鹁鸽觅不到食物,就飞到场院里,一边用嘴啄,一边用爪子刨,一旦有一只脚刨进活套里,越挣扎绳子勒得越紧。一天套上一两只鹁鸽,便是一顿美餐。最简单的办法是撒上秕谷衣,用木棍将筛子撑起,再在木棍上拴上一根长绳,一头拉进房里,任白爬在炕上,手拉着绳子,看见鸟儿为了觅食钻进筛子下面,手把绳子一逮,筛子压下去,就将鸟儿罩在里面。这种办法只能抓像麻雀这样的小鸟,大如鹁鸽很难。
抽毛索。乡里娃娃穷苦,没钱买皮球,便用羊毛线缠成大如拳头或比拳头大的毛线球,俗称毛蛋。小时孩子们比赛打毛蛋,就像拍皮球一样,看谁拍得多。还有各种花样,比如从腿下交叉拍,把球拍起后转过身拍。当时流传的儿歌是:打毛蛋,费袖子,他妈养了个精流子,会爬了,会滚了,他妈肚子里可有了。因打毛蛋,任白的袖口总是先烂了,特别是冬天的棉衣袖口,总是露着棉花索索。待长得稍大一点,孩子们又用这种毛蛋玩“抽毛索”。即:先画一个十平方米左右的城,玩的孩子分成两队,一队站在城外,用棍棒把毛蛋往远处打去,另一队留一个人守城,站在城里抓撇进的毛弹,其他人分散到远处接对方打出的球,如果半途接在手里,就叫“捏死”了,算赢,双方交换阵地。如果接不住或挡不住,毛蛋被打到哪里,就要从哪里拣起,往城里撇。如果能撇进城里,而且被守城的人抓住,也算赢,双方换防;如果撇不进城里,就会出现两种情况:或被对方用棍拦截出去;或拣起再往远处打。
掏鸟窝。乌鸦、喜鹊这些大一点的鸟雀,其窝多垒在高树的枝杈上,捣这些鸟雀窝,主要目的是闹着玩,或收拾柴禾。象麻雀这样小一点的鸟雀,其窝多垒在房檐下的椽框眼里,或无人居住的烂窑洞裂缝中,掏这些小鸟雀窝的目的一是好玩,二为可以烧熟吃。在掏的麻雀蛋上,外面糊上厚厚的一层泥,然后把拣的柴禾点着,再把糊了泥的蛋放在火堆里烧煨,等到蛋外的泥层被烤干后,里面的蛋也就熟了。抓到的麻雀也用这种办法烧烤,只是时间要长一些,烧熟后往开剥,泥和毛粘在一起,是离层的,肉内的肠肚也锈在一起, 肉特别香。不论是掏鸟雀蛋还是抓鸟雀儿子,它们的“爸爸妈妈”总是要在周围盘旋叫嚷,象喜鹊乌鸦这些大一点的鸟雀有时还会飞来啄人。一次,任白和几个小伙伴在一处房檐下发现了一窝麻雀蛋,他们没有掏,要等几天后掏麻雀儿子。没想到几天后再去看时,鸟蛋不见了,鸟窝里盘着一条蛇。
玩石子。几十年前的乡里娃娃,没有现在城里孩子的那些玩具, 他们手里没什么玩上,就在地上拣起石子土块玩。有水泉的地方,他们用石子打水漂,看谁撇出的石子打得水漂多。走在山洼里,他们又比赛撇石子,看谁投得远 ,投得准。还可以拣三五个石子,用手抓得跳,称“跳散”,但这需要挑拣那些光滑圆溜的。一次任白和几个小朋友在场里玩耍,远处有一头母猪,领着几个小猪娃子寻吃食,几个娃娃便拣起石子打,不偏不斜,正好击中一头像成人鞋一样大的小猪,小猪栽倒在地,躺下不动弹了。几个孩子害怕了,赶紧跑开。
任白的胸膛里象揣了只兔子一样突突跳,他回到家里,悄悄呆着。不大一会儿,邻家一位婆娘嚷着进来了,找任白的父亲算账,说任白把他家的小猪打死了。任白听了特别害怕,知道一只小猪值不少钱,而他们家是村里有名的穷人,自己闯得祸实在太大了,而这老婆子又是庄里有名的母狼婆。出乎任白意料的是,婆娘进来,先是大声吵,后来和父亲小声说话,最后则又出去走了。父亲和母亲像没事一样,也没打骂任白。任白颤颤兢兢地躲着父母亲。这件事对任白影响太深,多年后都不曾忘记,也不知父母是用什么办法平息的。当然,任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把小猪打死的,怎么就那样妙?当时几个孩子一散而逃,会不会是其他孩子往任白身上推?而他当时为啥也不狡辨,推给其他孩子?只是一味地悄悄装着,甚至还有这样的念头——你们都看,我任白多英雄!
吃莓子。对乡下娃娃来说,夏天来得最早的果子便算桑了,熟好了黑红黑红,吃起来特别香甜。但这种桑一成熟就掉落,不好采摘,熟不好吃起来又无味,加之桑树不多,对孩子的吸引不大。听大人们说,用桑树嫁结李子,李子芳香四溢,引得蛇也爬上树去吃李子。任白听了,对这样的香倒有些害怕。对任白影响最深的,还是吃莓子。到了夏季,山川小麦收割完后,山上有一种蔓生植物结得莓子就成熟了。莓子大的有指拇蛋大,熟好后果实就完全红了,一簇一簇的,特别耀眼。吃起来甜中带一点酸味,远比现在塑料大棚里栽种的草莓有味。莓子蔓上有刺,又多长在沟边崖畔,好摘的地方多半叫人摘了,果实硕大、熟得好的莓子又长在不好摘的地方,孩子们只能望莓兴叹。吃莓子,也是一件辛苦事。孩子们边摘边吃,手也被扎烂了。什么时候摘不上了,没处摘了,他们这才依依惜别。一次,任白发现有一簇莓子蔓上,结了不少莓子,又大又红,确实给了他一个惊喜。任白扑到跟前,刚要用手摘,发现蔓下有一个黄峰窝,一群黄蜂趴在上面。我的妈呀,任白拔腿就跑,黄蜂已经追来了,嗡嗡嗡嗡的叫声就在身后。他没命跑着,好容易才挣脱黄蜂的追逐。黄蜂比蜜蜂大,蜇了人毒劲也大。吸取教训,任白以后摘莓子,先要仔细看好,再小心去摘。
拉蚂蚱。山里玩耍的事很多,比如摘一个小黄花喊上几声“猫猫猫猫勾桃来,”从花心中就会跑出来针尖大小的虫虫。拾一只卦卦牛(蜗牛),喊几声“卦卦卦卦牛拉车来,”有时里面的牛就会爬出来,拉上壳子行走。但这些,都没有拉蚂蚱那样会使任白发疯。蚂蚱生命很短,夏天长成,秋后天冷就僵死了。伏天,中午太阳晒得正红的时候,蚂蚱叫得也最欢。不知什么原因,平川地里很少有蚂蚱叫唤,高山岭上却最多,不是钻在庄稼地里,就是藏在苜蓿草里,或地边崖畔,叫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任白和他的小伙伴们,等到大人们从山上收工回来,吃过中午饭在家休息的时候,才顶着烈日,光着脚叉上山去。这个时候的山上边一个大人也没有,是最困的时候。这是家乡的一句土话,意即最害怕的时候,孩子们这个时候上山,可能会有狼出现,或被神鬼怪了。但和任白一起玩的这些娃娃们是一伙“精贼”,他们什么也不怕,头脑里也没有神鬼的概念。趴在草尖上叫的蚂蚱不好抓,要悄悄走到跟前,用两只手去掬,第一次掬不住,蚂蚱一惊跳,就落在地上,紧接着扑上去,用双手去压。然后将手慢慢分开,仔细查看,有时明明看见压住了,抬起手,却什么也没有,蚂蚱早跳到前面去了。有时抬起手,就看见蚂蚱压在手底下,这时就要仔细看好,分开杂草,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去捏住蚂蚱的头,这样就不会被蚂蚱的嘴咬,也不会弄断蚂蚱的后腿。抓住后,或装在衣兜里,用草将口口扎住,或揪上一把草,捆在草中间。能听见叫唤的蚂蚱有时不多,突然听见一个蚂蚱叫,几个孩子就会同时跑上去抢抓,或者一个孩子抓住了,其他孩子争夺,这样既不容易抓住,又容易将蚂蚱弄残弄死。孩子们之间的竟争心理是很厉害的。一次,任白听见一只蚂蚱在苜蓿地里叫唤,蹑手蹑脚,寻声找去,看见趴在半人高的苜蓿上面,用两只手轻轻去掬,蚂蚱倏地一下,跳走了。任白看见前面苜蓿下面动,一下压上去,再抬手仔细寻找,我的天神,是一条蛇爬行。吓得任白出了一身汗,连一声惊叫声也从嘴里没喊出来,被咽进肚子里。
蚂蚱拉住了,就要想办法收拾笼子。东庄里有一个比任白大几岁的孩子,给蚂蚱用竹子套了一个两层小楼,提在手里到处炫耀,这使任白非常羡慕。用竹子,高梁杆、草茎和麦秆可以做成各种花样的蚂蚱笼,但任白不行,他喜欢玩,手却很笨,对技巧性的东西掌握不了。他只会把高梁杆破开,用刀子起薄,编成一个小圆笼,四面角上吊上穗子,这就已经很不错了。把蚂蚱装进里面,还要操心喂食喷水,注意不要让从笼子里钻出来跑了。听见蚂蚱:“喳喳”几声,“吱——”一声长叫,任白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但也有晚上人睡觉时,蚂蚱发出叫声的,这个时候,任白最害怕的是父亲和大哥骂他,或把蚂蚱笼子摔掉。
难得一看的电影。任白的家乡离县城将近一百华里。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城里的电影大概几个月才能到乡下演一次。一旦听见电影队来了,任白的神经整个就都兴奋了,紧张得心都能从腔子里跳出来。到了这一天,他简直有些等不到天黑,有时天快黑了,他还帮大人在地里干活。一旦回到家里,他就什么都不顾,也不知道肚子饿,发疯般地往镇上跑。但更麻烦的事还在后头,那时的电影要卖票的,大人三角,娃娃一角。电影已经开演了,任白还站在门外面,没有一角钱进不了门。记得有一次他跟在大人屁股后,挤在人群里往进混,走到检票的跟前,又被拉出来。一次任白跟着几个比他大的娃娃从后院翻墙进去,拐来拐去,好容易才进到里面。象这种娱乐性的事,一般家庭都不让娃娃看,似乎只有给家里好好干活,才是孩子的正事。那时不少家庭象上学念书这样的事都不让孩子去,何况是看电影。在任白的记忆中,好象父亲只给他给过一角钱,是有一次城里的剧团下来到镇上演出,进去看也要买票。在家乡人的眼中,唱大戏要比演电影高一个档次,所以父亲给了任白一角钱。这是父亲主动给的。任白知道他家穷,娃娃又多,没有张嘴向大人要钱的习惯,就连在心里想也不敢想,从来没有这样的念头。别说是他家,就是娃娃少的一些富有家庭,也对孩子管得很严,不主张让娃娃去看戏看电影,认为这才是家教。相比之下,任白的父亲还算开明得多。
学板胡。小任白对玩扑克牌确实也迷过一段时间。有一副大扑克牌他不敢奢望,如果能有五分钱,买一盒很小的扑克牌,已经就喜出望外了。这时就能吸引一群小孩,整天围着任白转。其他小孩要到哪里去,也要千方百计把任白叫上,出外才能享受到玩扑克牌的乐趣。但这毕竟没有在学板胡上费的心思多。任白为什么对板胡感兴趣?恐怕有这么几个原因:一是他天生对艺术就情有独钟;二是他家对面有一户姓马的人家,这家有一个小伙子会拉板胡,闲时经常拉各种曲调,吸引许多人围听,这使任白很羡慕;还有这第三个原因,每年春节前后,村里都要组织社火演出,任白对演戏(民间小曲)不感兴奋,认为那有些丢人,特别是耍小丑,但却羡慕有一技之长的乐队人员,走到哪里都同样被接待,过年要吃一正月酒席,这倒使小任白很向往。
喜欢板胡,要学板胡,首先得有板胡,而象任白家这样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农户,祖辈都务农,家里连象样的农具都没有,那有这样的东西。没奈何,任白自己就动手做。听人说,板胡是“桑木杆杆,桐木板板”。任白就拿上斧头,到山上去找桑树,爬上桑树砍下一根树枝,做板胡杆杆,弄来一个干葫芦,用刀子削掉半面,做板胡头。又寻来一块桐木薄板板,用胶粘在葫芦头上。拉的弓倒好做,用一根竹子,在火上烤软折弯就可以了。只是这弓上的线是马尾巴毛做的,不容易找。他知道庄里有一户过去的财主,家里有蝇刷子,也叫拂尘,上面是一二尺长的毛,听人说这是用马尾巴毛做的,就在这上面打主意。任白将自己的想法给一位小朋友说了,这个小朋友把有蝇刷家的老汉叫二爷,经常在老汉家里玩,任白让这个小朋友,瞅机会拔几根来。终于,弓上所需的线也解决了。但板胡杆杆上还需要两根弦,商店里有,却要用钱买。任白就用两根细铁丝代替。板胡总算做成了,上紧弦用弓拉,发出的声音却不中听,差得远。于是,任白又为弦的事发愁了。五十年后,任白还记得他当时到商店里买弦的事,至于买弦的钱从哪来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整个板胡都是任白东拼西凑做成的,只有两根弦是真的,是从商店买来的。换上好弦后,板胡居然能拉出声音,而且和正规板胡的声音相差不大。于是,任白一有闲时间,便一个人蹲在家里拉板胡,也不知拉了多长时间,终因拉不出曲调,失去了信心。
和拉板胡一样,任白后来还学过中医。在他幼小的心灵中,他看见村庄里有一位中医大夫很吃香,也想学中医,长大当一个看病的郎中,结果还是没有学成。
少年任白究竟玩过多少花样,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只记得还用竹子做过弓箭,用分杈树枝做过弹弓,把高梁杆划开做眼镜带在脸上,把核桃钻孔掏空做风车车,或用核桃和线轮做上下伸缩的溜溜球,还用鸡毛和铜钱做毽子踢,用木头和橡皮做手枪,可以射出纸做的子弹,或装上火药拉动机关,冒一缕黑烟,可以发出“叭”的响声,如此等等。总之,那时商店看不到有卖儿童玩具的,即使有,小任白也不会有钱去买。
任白疯玩,都要找个借口装模作样,不是提上筐笼给猪拔草,就是背上背斗收拾柴禾,或给牲口割草。下午出去,常常是玩得太阳快要落山了,筐笼或背斗还是空的。拿着空筐笼或背斗是不敢进门的。这个时候,既使他再抓得紧,也收拾不了多少。天黑了,已经没时间了。任白便拾上几根柴棍子,支撑在筐笼或背斗下面,上面多少盖一点柴草,提着或背上往回走。快到家门口,任白的心就开始跳了。若被大人发现,肯定不是打就是要骂。他颤兢兢地,特别小心地观察着,瞅空子溜进家门。只要家里有以前收拾的柴草,他能混进去倒在一起,就不害怕了。大人要问,他还能狡辩。任白最怕的是原来没有积存下。这时大人问:“下午你干啥去来?”任白只好悄悄装着,不敢言喘。有时不吱声就混过去了,有时免不了挨一顿打骂。也有这样的情况,邻家大人看见任白他们在外面玩得时间长了,就喊道:“你们这几个娃娃回去挨打价!”在任白往回走时,也有知情的大人故意要说:“你背斗里装了个啥,跳得突突的!”因为背斗下面是空的,上面只有一点点柴草,走起路来难免一上一下地闪动。
男女之事。在任白幼小心灵中,从大人的言谈中,也多少听到了一些有关男女的事情,也不甚清楚。一次,他曾和一个女小伴提上笼笼到苜蓿地里揪苜蓿菜。苜蓿长得齐人腰,一大片苜蓿地里,只有两个小男女,他们似乎已经知道羞答,也好象意识到男女之间有一种神秘的关系。便你一言我一语,说庄里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好,那个男人经常到那个女人家里去。后来,两个小男女竟互相要看对方的“牛牛”。那时的男女,穿得都是宽裤子,不少男人小便时,把一条裤腿拉起来,揎到大腿跟前,就能撒尿。任白的“牛牛”当然看起来方便,把宽裤腿往起一拉就行了。而这个女孩也学任白,把裤腿拉起让任白看,任白也不知道他看见了没有,好象里面象个鸡眼睛。这时,忽见远处有人走来,两个又赶紧揪苜蓿。又不知因什么,两个开始骂仗(吵嘴)。任白说:“我们家压的面,把你们全家叫来都吃了!”女孩说道:“我们给你们家还端炸的油饼来!”最后不欢而散。
如何看待任白小时的贪玩?当时更多的看法存在贬意,认为是不学好,大人没管好。当时被树为典范的是那些听话,干活老实的娃娃。五十年后,任白看到了一则小文,介绍了这样一件事:
1968年,美国内华达洲一位叫伊迪丝的3岁小女孩告诉妈妈,她认识礼品上“OPEN”的第一个字母“O”。这位妈妈非常吃惊,问她怎么认识的。伊迪丝说:“薇拉小姐教的。”
这位母亲表扬了女儿之后,一纸诉状把薇拉小姐所在的劳拉三世幼儿园告上了法庭,理由是该幼儿园剥夺了伊迪丝的想像力,因为她的女儿在认识“O”之前,能把“O”说成苹果、太阳、足球、鸟蛋之类的圆形东西,然而自从劳拉三世幼儿园教她识读了26个字母,伊迪丝便失去了这种能力。她要求该幼儿园对这种后果负责,赔偿伊迪丝精神伤残费1000万美元。
诉状递上之后,在内华达立刻引起轩然大波。劳拉三世幼儿园认为这位母亲疯了,一些家长也认为她有点小题大作,她的律师也不赞同她的做法,认为这场官司是浪费精力,然而,这位母亲却铁定了心,坚持要把这场官司打下去,哪怕倾家荡产。
三个月后,此案在内华达州立法院开庭,最后的结果出人预料,劳拉三世幼儿园败诉,因为陪审团的23名成员被这位母亲在辩护时讲的一个故事感动了。
她说,我曾到东方某个国家旅行,在一家公园里曾见过这么两只天鹅,一只被剪去了左边的翅膀,一只完好无损。剪去翅膀的被放养在较大的一片水塘里,完好的一只被放养在一片较小的水塘里。当时我非常不解,问那里的管理人员。他们说,这样能防止他们逃跑。我问为什么?他们解释说,剪去一边翅膀的无法保持身体的平衡,飞起后就会掉下来;在小水塘里 虽然没有被剪去翅膀,但起飞时会因没有必要的滑翔路程,而老实地呆在水里。当时我非常震惊,震惊于东方人的聪明和智慧。可是我也感到非常悲哀,为两只天鹅感到悲哀。今天,我为我女儿的事来打这场官司,是因为我感到伊迪丝变成了劳拉三世幼儿园的一只天鹅。他们剪掉了伊迪丝的一只翅膀,一只幻想的翅膀;他们早早地把她投进了那片小水塘,那片只有ABC的小水塘。
这段辩护词后来成了内华达州修改《公民教育保护法》的依据,现在美国《公民权法》规定,幼儿园在学校拥有两项权利:1、玩的权利;2、问为什么的权利。这两项权利的列入是否起因于那位母亲的一场官司,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美国人非常清楚,这一规定,使美国在科技创新方面始终走在了世界的前列,使美国出现了比其他国家多得多的年轻科学家、名牌大学和百万富翁。
四十多年后,一次,任白让一个已经上小学三年级的女孩给他唱过去在幼儿园时唱过的几首歌曲,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孙女竟忘记了。让孙女跳幼儿园时跳过的舞蹈,也不会跳了。之后,任白又试过其他几个上小学的孩子,同样变得木呆,幼儿园的天真活泼少了许多!原来上小学后,大多家庭都望子成龙,视考试升学为孩子的唯一前程;而老师则除了应该学习的课本和作业,又增加了一些课外练习,上学和学习变为苦役。那些老师们也同有些行业一样,由本来会活动的人而被变成终生固定在一个岗位的植物,直到老死才能解脱,于是有将近一半的人对本职工作由厌倦发展到反感,仅为了挣工资养家糊口,并不是全凭兴趣和爱好工作,从而变得麻木和缺少同情心,有的甚至心理变态,发展为折磨和摧残学生。当了解到这一切后,任白深深感到震惊。中国的教育(这里不仅指学校),说穿了,就是在剪孩子们的翅膀,不仅失去自由想象的能力,还影响到思想政治上的麻木麻痹;这种教育,固然培养出了不少人才,它同时也扼杀了许多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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