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阔相公遭人谋算
殷澄辅见知县大人变了脸色要较真,便道:“庞承义已随他老子回了老家,如何好拿他是问?”
“如果说姓庞的仅仅是捞了钱财走人,那还是一说。可是渡船失事,一闭眼就好像看见淹死了的那些人的惨象!”吴登瀛道,“到江南去拿人自然不可,可是如果这家伙到了渎城地面,一切就由不得他了。”
“老爷的意思是——?”
“如果能让庞承义到了渎城,他就成了奸逼人命的疑犯,我就有由头把他请到牢房里去做客。”吴登瀛道。
殷澄辅想了想道:“我有个朋友,他能让庞承义到渎城来。”
吴登瀛忙问:“这人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他名叫陆达翎,住在本城鱼市口。”殷澄辅把情况介绍给吴知县听,“他是一富家子弟,祖上传下丰厚家产,和庞知县的儿子是赌场上的朋友。一次庞承义输掉几百两银子,生怕回去受他老子责骂,瘟狗似的瘫在赌桌旁边。陆达翎掏出一张百两银票给他,说是赢了再还,赢不了拉倒。庞承义用这张银票把本钱真的翻了过来,至此,两人成了莫逆之交。我想,如果陆达翎肯挪一挪身子到江南庞家,庞承义肯定会跟他到渎城来的。”
吴登瀛感到有些不妥:“这人既是庞承义的朋友,就不能交给他办。一旦走漏风声,事情就全砸了。”
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究竟先从什么地方烧起?一连几天,吴登瀛都想着这个问题。想来想去,都感到应该先从庞家恶少身上烧起!就问殷澄辅道:“除了你说的那个姓陆的而外,是否还有其他人能到江南去?”
殷澄辅道:“思来想去,我觉得仍然只有陆达翎最为合适,可如今就是要找他恐怕也不行了。”
“这是为何?”吴登瀛不理解。
殷澄辅答道:“我打听了一下,近半年以来,这家伙赌一场输一场。输光了家中积蓄不算,那么大的房产还输了一半。前几天他老婆抱着孩子哭回了娘家。老丈人火冒三丈地去收拾他,进城不远遇到熟人,说是陆达翎自寻短见被人刚刚救下。对于老人家而言,可真是祸不单行。这次渡船失事,儿子媳妇都淹死了;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偏又出了这事。生怕再把女婿逼出什么好歹,只得忍气回家去了……”
吴登瀛道:“赌钱这玩意,今日输了,明日也许就赢了;这次赢了,可能下次又输了。从来都是赢赢输输,输输赢赢,赌得久了,也便没了输赢。他怎么会只输不赢呢?”
鱼市口有一处院落,一色青砖小瓦。里面有鱼池,喂养了各色金鱼,旁边砌有石凳,可供人坐着观赏;有花园,里面竹影摇曳、花卉传香,让人流连忘返。院子里面还有多处套院。常常到了一处,以为已是尽头。不料推开那并不显眼的角门,面前大树参天,花香馥郁,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这里就是陆达翎的家。
吴登瀛到了这里,望着大门上怪目圆睁的兽面铺首,不由得感慨万千:这是一座豪门大宅啊!这么大的宅院,绝非一代人所能营建。可是一旦落入不肖子孙手中,莫说几代人的心血,就是山一样的家当,也经不起折腾啊。
吴登瀛在陆家门口转了一圈,目光久久地停驻在大门的门楣上面,吁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他想了想走到了大门前,照着铺首上的铜环一边拍打一边叫道:“开门,开门!”
一个家人把门开了一条缝,探出头来询问有什么事,吴登瀛声称要找陆达翎。那家人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我家相公如今身无分文,你如果实在要钱,房子在这里,派人来抬去不就得啦!”——这家人把吴登瀛当成了来讨要赌债的债主。
吴登瀛忙道:“不是,不是这样。我是他的朋友,麻烦老兄替我通报一声。”
“什么狗屁朋友?人和人好,鬼和鬼好,苍蝇和屎好!去去去,有事呢,没工夫和你扯王八蛋!”说罢,家人就要把门关起来。
一见势头不对,吴登瀛连忙一把将他拽住,从身上掏出几钱碎银塞过去:“一些小钱,给老兄买酒喝。你家相公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年我落难时曾救过我,我才得以有了今日。这次从外面回来,听说他遭人谋算,岂能坐视不管?我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无论如何请老兄通报一下。”
那人挡开吴登瀛的手道:“我家相公说要去去脸上的霉气,到理发铺子里理发去了,半个时辰就会回来。如果你真是我家相公的朋友,就请进来坐在这里等他。”
吴登瀛跟着陆家的家人进了大门旁的一间屋子。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有人敲门,看门的打开门来道:“相公回来了?你的这位朋友找你,已来好一会了。”
进来一个三十大老几的人,他朝吴登瀛打量了一番,摸了摸后脑勺说:“哎呀,我的眼拙,相遇的朋友也多,竟记不起来了……”
吴登瀛忙说:“其实我以前并未见过陆兄,但知道陆兄是个热心肠的人,帮过不少人的大忙,仰慕已久,只恨无缘相见。近日闻听兄台遭人算计,这才特意赶来。”
陆达翎一听,施礼道:“听兄台一言,感激不已。尚不知兄台尊姓大名,还望不吝赐教。”
吴登瀛说:“在下姓隋名新,陆兄不必多虑,在下自有主意帮助兄台度过这次灾难。”
“说起来令人惭愧,如兄台适才所言,先些年确实帮助过一些人,如今落了难,若有一人来安慰半句,也不至丢人现眼让人耻笑。说句见外的话,老兄与我互不相识,古道热肠伸出援手,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听面前这位朋友说有办法帮助自己,陆达翎感动不已。
“兄台输了钱财,并不是赌运不好,而是中了别人设下的关目。只要稍加破解,局面就会扭转过来。” 吴登瀛说着,拉陆达翎走到大门外面,指了指门头道,“只要把那上面的两块砖头扳掉,一切就都明白了。”
陆达翎对那名家人喊道:“陆二,去搬架梯子来,让我爬上去看看。”
陆二连忙搬来梯子架好,爬上去按照吴登瀛的指点扒掉砖头,下了梯子道:“相公,可以上去了。”
陆达翎爬上去,把脸贴近了掏开的墙洞一瞧,见到一个面人盘膝朝外坐着,面前放着一副骰子。仔细一看,是幺骰的点子。气得面如猪肝,连声道:“卑鄙,卑鄙,真是卑鄙!”随即从梯上下来,问道:“兄台请看,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我所说的别人给你做的关目。如今叫陆二把那东西掉转身子面里而坐,再将那骰子的点数变成“豹子”摆在面前,不怕那几个不把吃下去的再呕吐出来。”吴登瀛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票,“这里是五十两的银子,你拿去作为本钱,照旧和他们赌去。”
陆达翎摇手道:“这叫人怎么好意思?”
“这些人都是久赌的油子,知道你有钱会显得十分的大度,如果觉察你没钱,那就相当的抠门。不带点钱去显摆一下,他们会理睬你?” 吴登瀛拉过他的手,把银票塞到他的手心。
陆达翎不安地收起银票,让陆二去约会和自己正常在一起的几个赌友,明天一早在“万家赌馆”聚会。
看看事情安排妥顺停当,吴登瀛道别离去。
翌日清晨,陆达翎到了“万家赌馆”。几个人已先到了一步,坐在那里东扯西拉地说话。
见到陆达翎已到,其中一个站了起来,抱拳道:“今日陆兄气色不错。听说前些日子你有点想不开,这就不对了。俗话说‘宁在世上挨,不往土里埋’,怎么朝那不该想的地方想呢!如今不是蛮好的吗?”
还有一个过来拉着膀子道:“来得好,来得好!不怕输得苦,就怕绝了赌。输了怕什么?像今天这样再来,说不定又赢了回来……”
另外一人坐在那里未动,阻住了两人的话语:“不要说多少了,你们说的好像是好话,我听起来怎么有点刺耳?陆大爷是平日一起玩的朋友,今天还和以往一样,随便玩玩,尽尽兴而已。”
几个人坐到了赌桌旁,有的盯着陆达翎的脸望,有的抠鼻子摸眼睛,有的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朝那摆在桌子上的骰子望一眼。
陆达翎把那张五十两的银票掏出来朝面前一放,又把胸口拍了一下道:“先拿出这么多来,需着的话就再掏。”那几个人随即开始下注,气氛终于热烈起来。
陆达翎输得怕了,有点束手束脚,小打小敲。可是那几个赌友不愿意这么做,一个个像红眼狼似的,巴不得一下子就把陆达翎面前的那张纸头揣到自己身上。可想不到事与愿违,赌注越是下得大,银钱输得也越是快。时间不长,几个人身边的银子全都输光了。只见他们坐在桌子旁边,既不下注,又不挪身。陆达翎尽管赢了一百多两银子,可是与他输掉的钱财相比,只不过是毛毛雨而已。
陆达翎道:“你们几个是怎么啦?把我输给你们的那些银票、房契押上来呀!”
那几人面面相觑,吞吞吐吐地道:“来日方长,也不是一天就把日子过完了的,待几天再聚吧。”
还有一个道:“你今天怎么突然能干起来啦?说句老实话,我们没指望你能赢。”
“这是什么话?真是岂有此理!”听了这话,陆达翎十分恼火。
回到家里,陆达翎一直困惑不解:按照隋新的说法,也根据场上自己的手气,就应该翻本了。怎么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呢?
正想着,隋新到了。陆达翎把把经过的情况仔仔细细地叙说了一遍。
吴登瀛想了一会道:“如此说来,这些出面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杀手。那个真正赢了钱的家伙躲在背后,雇人来和你赌,暗中把他们赢来的钱全都卷走。那些上场和你赌钱的人看你手气那么糟,瞒着这人想自己单独发一笔小财,哪里知道其中的实情?——不知道这几位正在家里懊悔成什么样子呢。”
“现在我该怎么做?”
“你叫陆二把墙洞里的东西拿下来给我,必须另出主意才行。我会很快再来找你。”
吴登瀛回到了衙门,从怀里掏出面人,询问衙役们道:“你们中有人知道谁会捏面人吗?”
捕头臧山朝前面凑了凑,朝那面人看了一眼道:“捏这种面人的,城里只有一个,是祖传的,名叫卞发。他常在大街小巷现捏现卖的。”
“知道人名就好。好,就是你——臧山!你去给我找一下这人,问一问这面人是谁找他捏的。”
臧山答应一声,从知县老爷手里接过面人,朝衣兜里一放,到大街上找卞发去了。
平常,不想找这个人的时候,老是会遇到他;等到急着要找他的时候,却又迟迟找不到。臧山在大街上绕来转去地找了小半天,也没看到卞发的影子。常常是卞发在东边,待赶到东边时,卞发刚刚离开;或者是臧山刚刚离开西边,卞发偏偏到了。
又转悠了好一会儿,到了亮月街,臧山听到有小孩吵吵嚷嚷,顺着声音看去,正是卞发在那里做生意。臧山在近处跟人家讨了一条凳子,坐下来边看边等。
卞发的身边摆放着两只竹架子,上面插了许多面人,多是传统故事里的人物,极传神的。面前一块木板搁在两只架子上,上面放着许多五颜六色的面团。只见他抽下一根竹签,从这个团子上捏下一点,那个团子上捏下一点,聚拢在那竹签的一端,再把这些捏下来的彩面搓一搓,接着三捏两捏的,眨眼的功夫,一个栩栩如生的面人就成功了。然后他把这个刚捏好的面人插到架子上,重新再捏下一个。
小孩子看得心里痒痒的,有的回家跟大人要钱来买,也不算贵,几个铜钱就可以买一个。也有拿鸡蛋来换的,两个鸡蛋也能换一个。实在不然,拿来破铜烂铁也可以换到。
好一会儿,小孩们终于散去,卞发也打算收拾挑子再到另外一处去。臧山走上前去,先搭讪了几句,而后掏出那个面人,问道:“这玩艺是你捏出来的吗?”
卞发瞄了一眼,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臧山连忙掏出几个铜钱递过去。
卞发说:“你这人也真是的,打听个事还要花钱,家里钱多得作怪?这正是我捏的,整个城里再也没有第二个能捏出像我这样绝的面人了。”
臧山问:“你还记得我手里的这个是谁买走的吗?”
“记得。向来都是我自己想捏个什么就捏个什么,独有这个例外,那是蒋大官人家的小厮蒋晓瑶指定我捏成的,还叫小人替他捏了三个面骰子呢。”说完,卞发把挑子往肩上一放,挑起来一边走一边吆喝道:“卖面人啊——卖面人!现捏现卖,要什么就捏什么啊——”
“蒋晓瑶!”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人,臧山如释重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打算回去交差。
正待要朝衙门里跑,臧山又觉得不大对头:知县想要知道的是谁让捏出这么个东西来,这蒋晓瑶只是个小厮,假如是别人让他去的怎么办?如果是这样的话,主使者会是谁呢?那一定是他的主子蒋大官人。一想又感到不对,就像自己是衙门里的人,所做的事情,比如说到饭馆里去吃一顿白嘴,或者到人家摊子上去敲几个小钱,那就不一定是县太爷吩咐的。这是新来的县太爷,还没有摸准他的脾气,自己第一次接受他的指派,不能把事办糟让他小瞧了。
要把事情弄清楚,必须先要找到蒋晓瑶!
找到蒋晓瑶并不比找到卞发容易。在蒋大官人家旁边等了好久,也没见到蒋晓瑶的影子。好不容易才看到蒋家出来一个人,终于打听到他正在一个本家哥哥家里赌钱。
臧山问清了地址摸到那里,只听得屋子里面有许多人在吆五喝六地叫喊着。
屋内,蒋晓瑶赢了钱,兴奋得脸都红了,一注押了下去,正好又赢了。有人喊道:“蒋晓瑶,外面有人找!”听了这话,赶紧把人家推过来的碎银、铜钱拢进衣兜,跑到门外一看,并不认识,困惑地问:“是你这位老兄找我?”
臧山进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膀子,乍看上去是和他套近乎,暗中揪着他的肉一拧,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说:“你让人捏了面人,把人家害惨了,知道不?”一边说着,一边又暗暗较上了劲。
蒋晓瑶疼得咧开了嘴想叫唤,又怕事情敞开来不好,低声讨饶道:“好哥哥,你就放轻点儿。你找我到底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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