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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当前位置:中国原创剧本网 > 小说 > 历史小说 > 陇上郭馨允人生三部曲之二:青年任白的故事
 
授权级别:独家授权与委托   作品类别:小说-历史小说   会员:3480624027   阅读: 次   编辑评分: 3
投稿时间:2024/9/11 13:25:48     最新修改:2024/9/12 7:45:31     来源:中国国际剧本网www.juben108.com 
小说名:《陇上郭馨允人生三部曲之二:青年任白的故事》
【原创剧本网】作者:陇上郭馨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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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 年 任 白 的 故 事(修订本)

    (1966-1976)

    ——陇上郭馨允人生三部曲之二

    作者题记:不需要绞尽脑汁的虚构,不需要挖空心思的艺术创作,只需要把任白一生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复原、展示出来,就是一部震惊中外、空前绝后的人间悲喜剧、荒诞剧。

    1966年12月。

    一辆解放牌敞篷卡车,上面拉了30个年轻人,在公路上行进。公路弯弯曲曲,石子,路面,汽车摇来晃去地颠簸着,向大山里开进。

    任白穿着单薄的棉衣,内无衬衣,外无罩衣,坐着靠在车厢上,听同行者的议论。

    秦大天:你们谁知道,要把我们拉到哪里去?

    张有原:这还要问,兰州!

    靳明白:我听说在东北,东北是工业基地.

    胡清智:你们都没说对.很快就到了,土古堆。离家一百多里路,不远。

    任白认真地听别人议论。他明白,不管到哪里,只要能离开农村,当上工人,能吃上国库粮,就是莫大的幸福,反正,我们都是这个时代的幸运儿。

    真的,全车坐的这30个青年,个个脸上都充盈着喜气!

    天黑前,就到工厂了。第二天上午,召集开会。

    任白等新招来的30个青年,清一色农村孩子的穿着,显得十分土气。他(她)们站在一起。等候劳资科的张师傅讲话。

    张师傅:现在开个短会,然后我带大家参观一下厂区,让你们对工厂有个大概印象。各位一定要记住,你们在保密厂工作,平时说话要注意,不能泄密,对外写信要用信箱,不能写地址。下面参观厂区,大家跟我走,紧跟上。

    任白等跟在张师傅后面,走进一个山沟里。

    张师傅:大家看,这条沟前面不大,里面特别深。前面这些石头箍窑,是工人宿舍,厂房全建在沟里面。

    任白等跟着张师傅走进沟内,沟两边的山下稀稀拉拉的建满厂房,许多大标语出现在眼前: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打倒苏修,加快三线建设!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抓革命、促生产!加强政治学习,走又红又专的革命道路。

    张师傅:大家注意,三线建设和其它工厂不一样,要求靠山、分散、隐蔽。这样,打起仗来敌人发现不了。

    突然,任白看见几个年轻工人,戴着红袖章,看着一位老人清理山沟里的河渠。有些不解。任白用手指了一下,眼睛望着张师傅。

    张师傅:这是咱们厂的老厂长,名字叫柳含渠。因他不同意把工厂由城市迁到这个山沟,被揪出来批斗。他的观点是,把军工厂建在山沟里,交通不方便,打起仗来,敌人炸毁公路,武器就运不出去了。

    任白注意看,老厂长不停地干活,一会挖,一会铲,因年龄大了,想坐下休息。

    造反派甲大声喝喊:起来,你这个走资派、苏修代言人,你想偷懒?

    造反派乙:老老实实干活!不然他举起枪托,示意要打。

    老厂长无奈地起来,开始劳动。

    三车间在山沟的最里面。

    早晨,工人们紧紧张张地进来,多数围在火炉周围,也有不少站在远处、站在机床后面。

    牛主任走进厂房,看了一圈,然后操着四川口音说:后面的,往前集中一下!厂里给咱们车间分了一名新工人,任白你到前面来。

    下面哗然。议论纷纷。眼光都集中在任白身上。

    甲:任白?为啥不叫任黑!

    乙:人家人就是白,不像你,叫任亮,一点都不亮。

    牛主任:大家不要吵!任白分到二组上班。各组注意,任务再紧张,每天早上上班前的天天读一定要坚持。半小时政治学习雷打不动。散会!

    二组上白班的工人,都围着钳工台坐。

    大鼻子组长看了一下说:高黑呐,?怎么不见高黑?

    高黑从门里急匆匆地跑进来。

    大鼻子组长对高黑说:车间大会都开了,你才来,以后要注意,不能一直这样。章才子,你给咱们读。

    章才子:读啥呢?

    大鼻子:老三篇。

    章才子:昨天学的为人民服务,今天学纪念白求恩。

    章才子念着。女的有打毛线的,有私下说话的。高黑才开始吃早餐。给任白总的印象是女的多,男的少,老师傅就组长一个。

    章才子:组长,念完了。

    大鼻子:现在介绍一下,新来的学徒工任白,由白如玉带上。我们二组上白班的就这几个人,(指一个说一个)白如玉,甄荣华、木清华、杨梅、高黑,章才子你知道了。上午车间叫开会,各人都抓紧干活,任务、时间、进度,你们自己掌握。

    大鼻子组长说完,起来走了。

    师傅白如玉,20多岁,女,诚如其名,头脸小,脸和皮肤特别白,腰身细而柔软。她对任白特别好,温和、有耐心。如此纤弱的身体,她却干着和男人一样、甚至比男人的活路更累的活,操作的是一台大车床。

    白如玉:小任,你把油壶拿上,给机床加油。

    任白竟然找不见油壶。在他印象中,家里的油壶形如陶罐,上面有两个耳朵,拴上绳子能提,也很小。

    白如玉用手指着说:在哪里!

    任白拿起油壶,又不知道往哪里加注。

    白如玉用眼睛示意说:这些小眼眼都要加油。

    车床启动好后,师傅开始干活。车床飞速转动。白如玉一会切割、一会计算,一会单手操作,一会双手并用,一会脚手并用。

    任白双手垂立,仔细观看。

    上午10点,车间外面,厂区的广播响了。在厂房干活的4个小组的工人,全从工房门里出来,在本组工房外面做广播体操。广播放着音乐,喊着节拍,工人们分散地做广播体操。

    大约10分钟后,广播停了,工人们又回车间工作。任白观察,回到车间的工人,并没在自己机床前干活,而是三三两两地说话、玩耍。机器空转着。

    突然,站在门口说话的章才子,拿起机床上的毛巾,向里面的工人摇摆了几下。

    工人们跑到自己的岗位上,认真地干起活来。

    原来组长大鼻子从门里走进来。

    晚上8点钟左右,任白躺在床上休息。忽听外面有人拿着大话筒喊:晚上8点,在厂部大食堂召开批判地区专员、斗争走资派大会!

    厂部大食堂饭厅灯火通明。地区专员和老厂长被人群围在中间。任白想看个清楚,无法挤到里面。里面的造反派到底怎样质问和批判,一句也听不清。

    任白走了一圈,听到外面有个大个子师傅在高谈阔论。

    大个子师傅一脸忧伤,叹气说:哎,这样下去咋办!文化大革命的目的是整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我们偏离了斗争大方向,搞成围绕迁厂和反迁厂的斗争。老厂长是支持迁厂的,专员是反对迁厂的。

    演讲者摇头叹气。身边围着几个人听。

    饭厅的四周墙上贴满大字报。有一首诗,看得人很多。

    有人大声念:邓小平视察天水,马继孔哈腰相随。吉普车轿车成队。严森!

    有人接着念:山青水又秀,鸟语花香。九天仙境怎能比,修神养仙好地方,人痩脖子壮。十八层下小军工,冥国地府三线厂。

    有人接着说:这山沟里水不好,缺典,吃了人脖子上长瘿瓜瓜。

    批斗会仍在继续。任白转了一圈,早早回去熄灯睡觉。

    一日上午上班天天读。

    章才子说:组长,愚公移山读完了。

    大鼻子看着新回来的魏革民说:你上班了?你不是闹革命去了吗?

    魏革民:怎么啦?你对我闹革命有意见吗?像你们这种只搞生产不关心革命的人,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我在外面串联,只要戴上红卫兵的袖章,一路上吃饭不要钱,坐车不要钱,住店不要钱。

    大鼻子:我看你满脸都是肉疙瘩,是不是武斗受伤了?

    魏革民:爹妈生的,没办法。我们走到一个农村人民公社,他们不接待。我们把这个公社书记抓住批斗,问他对文化大革命啥态度?他乖乖地接待了我们。

    大鼻子:你革命也革了,这下回来要好好上班。

    魏革民:明年我还要出去。你们不要忘了最高指示,要关心国家大事,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一天晚饭后,任白出外上厕所,经过章才子住的石头窑洞。窑洞门大开着,就走进去。

    章才子放下手里正看的书,说:坐!

    任白:下班后无聊的,有啥书看吗?

    章才子:我也没啥书看,昨天借了一本小说。

    任白惊奇:啊,孙子兵法!能借给我看吗?

    章才子:可以,不要丢掉了!

    任白说了声谢谢,拿起就走。

    任白心里一下感觉充实了,如饥似渴地读《孙子兵法》。有些精彩的话语,竟情不自禁地念出了声。

    任白在室内度步念:人无常师,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文无定法。哈,绝了!

    这天,天天读后,任白走到车床跟前,先将机床启动,即拿起油壶给机床加油。一切准备完,还不见白如玉师傅来。

    在车间一个角落,白如玉和大鼻子正在说话。

    白如玉:什么都好,就是笨,手脚不麻利,几个月了,独立不能干活。前几天晚上我去他宿舍,想和他聊聊,你猜他读的啥书?

    大鼻子:读的啥书?

    白如玉:不看车工技术书,看孙子兵法!

    大鼻子沉思说:不行就调整一下,叫到仪表车床去!

    白如玉:仪表工是女子娃干的,任白作为一个男人,应该学点技术。

    大鼻子:你带过,你知道,你看他那个样子,能学技术吗!

    一天,任白和工人们正上班,忽听外面广播通知:各车间注意,各车间注意!厂部紧急通知,今天上午10点,在露天广场召开全厂职工大会,望各车间领导组织好队伍,带队入场!

    大鼻子组长关了机床说:大家都听见了,关好机床,到外面集合!

    远远地就听见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优美的旋律。

    各车间的队伍整齐入场。有的举着小红旗,有的举着毛主席语录牌,有的举着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一个“忠”。

    三车间100多人的队伍,每人手里举着毛主席头像,排着队走入会场。

    舞台上面挂着横幅,写着:逮捕现行反革命分子现场大会。两边写的是:坚决镇压反革命:誓死捍卫毛主席。

    会议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有的凝神张望、有的低头议论。任白则看着主席台上走来走去的人。

    不一会,厂部政治部主任走上前讲话。歌曲嘎然而止。

    主任:今天召开全厂革命群众大会,逮捕反革命分子范五汇大会!

    地区保卫部两个人将范五汇押到舞台下面。

    主任:范五汇极其恶毒的攻击伟大领袖,其罪行不能启齿。说着举起右手喊: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誓死捍卫毛主席!誓死保卫党中央!

    今天的大会结束后,各车间都要分组讨论。散会!

    广播里又想起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

    三车间2组,下午上班。

    大鼻子:厂部安排,大会后要讨论。你们都谈谈自己的感想和认识。

    章才子:大会开得糊里糊涂,范五汇到底犯的什么罪,我根本没听清楚。

    白如玉:就是大家都没听清楚,感想咋谈呢?

    杨梅:组长你肯定知道,你给我们说一下!

    大鼻子:现在人,只会写打倒,今天打倒这个,明天打倒那个,到处都是打倒某某某,上至北京,下到全国各地,不信了你去看。

    参加讨论的每一个人都认真仔细地听。

    大鼻子:厂部收发室隔壁的大房子,里面有个黑板,上面写着打倒柳含渠!下面写着毛主席万岁!不知谁在上面又写了打倒两个字,有人举报了。保卫部查来查去,是范五汇写的。

    众人:哦,原来如此。

    大鼻子:以后你们都要注意,特别是说话、写字,一点都不能马虎。

    高黑发话了,说:有个农村老汉为了表忠心,在集市上买了一张主席像,还特别用玻璃镜框装上,让驴驼在背上,回家路上不小心,掉在地上,把玻璃甩碎了。有人举报了,最后定了个反革命罪。你说这老汉冤枉不冤枉?

    女工杨梅:一点都不冤枉。他应该抱在怀里。

    白如玉:那一天碰见军代表,从山上下来,手里拿着一张报纸。他给我说,这张报纸上有主席像,不知什么人拿到山上压在屁股下面坐,走时还没有收起来叠好。你说这个人思想有多反动?他怕把自己屁股弄脏,下面垫报纸,就不看报纸上有主席像。军代表说,他看见把他吓了一跳。赶紧捡起来,叠好拿上。

    大鼻子:如果有人举报,这又是个典型的反革命事件。所以,大家要小心,说话、走路,不论干啥,都要注意阶级斗争。今天下午讨论的很热烈。现在上班干活,能干2个小时了。魏革民怎么又不见了,跑到哪去了?连个假都不请。

    甄荣华:又到外面闹革命去了。给我说,咱们这些人不关心政治,他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上海的一天。 魏革民站在街道人群里,看红卫兵和工人冲进市委大院。有人拿着大话筒喊:革命无罪,造反有理!踢开党委闹革命!

    武汉。

    魏革民站在长江边,看着两派武斗。两派都举着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旗帜,拿着棍棒等,互相追打。一派渐渐不支,退到长江边上,被追来的另一派赶得走投无路,跳进长江,向对岸游去。游着游着,不少人沉入水底,再也没有浮上来。

    人们纷纷议论 :淹死的不少。

    围观 观众:能死几百,我看起码有三、五百。你看,游到岸上的人不多。

    魏革民:太可怕!

    观众:四川武斗才厉害呢。你从哪来?听口音不是武汉人。

    魏革民:外地来的。

    重庆山城。

    听说重庆八一五和反到底两大派组织要在杨家坪武斗,魏革民早早爬到一棵树上,等待观赏。

    开始两派拿的是棍棒,后面有人拿着自制步枪、手榴弹,再后来有人抛出燃烧弹。双方处于胶着战中,一时难分胜负。

    突然,一方有坦克从后面开来。

    另一方也不示弱,调来了土炮。长江水面上同时出现舰艇的鸣叫声。

    魏革民看的很清楚,不远处,一方从对方俘虏过来几个人。有人拿着三棱刺刀,从1名俘虏肚子上捅进去,连捅3次,血流如注。

    三车间,2组。

    这天早读后,组长大鼻子讲话了。

    大鼻子:毛主席的这三篇文章,我们要天天读,读一辈子。不能厌烦。就完全、彻底这四个字,要做到都不容易。这是政治学习,必须坚持天天读,雷打不动。还有,我们厂的文化大革命,就是迁厂与反迁厂的斗争。绝大数职工强烈要求迁厂,少数人反对迁厂。在坐的各位一定要站好队。任白你站在那一边?

    任白含糊地地说:我拿不定注意,听组长安排。

    章才子:旧厂在天水刚建成,马上要投产,没想到又搬到这个鬼地方。那有个工厂的样子。

    高黑:一个工厂谁说了算?按毛主席的教导,应该是工人说了算。既然多数职工同意搬厂,那还不搬等啥?

    一天晚上,任白正翻《医宗金鉴》,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高黑:快,武斗了!支持迁厂的跟我来。

    任白胆小,在窑洞里竖起耳朵听。

    远处传来打斗声,叫骂声。

    一会儿,高黑几个人回来了。

    高黑:反对迁厂的人不多,被迁厂派几下就打散了。

    章才子:跑到哪了?

    杨梅:我看见了,从山林里钻进去了。

    高黑:走,把库房门砸开,里面步枪、机关枪都有。

    大鼻子:不敢,武器库房不敢砸。

    高黑:这一阵管那么多干啥!

    任白听见几个人跑了。

    不一会,听见枪声响。

    任白把窗户打开听。远处传来高黑的声音。

    高黑:向山上打!向山林里射击!

    一棵子弹从窗子射进来。

    任白的心激烈跳动,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半个小时后,才静寂下来。

    任白关上窗子,打开门,要方便。看见高黑等押着郑敏可走到单杠跟前审问。

    高黑:你们为啥要往山林里面跑?

    郑敏可:打不过了,逃命。

    章才子:为啥又要下来?

    郑敏可:你们拿枪扫射,怕打死。

    高黑:其他人哪?

    郑敏可:不知道,跑散了。

    高黑:不交代,捆起来打!

    几个人用绳子把郑敏可的手反绑了,吊在单杠上。高黑用皮带抽打。

    郑敏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嚎叫。

    第二天,天麻麻亮,公路上。

    任白手里提了一点洗刷用具,在公路上走。忽然,发现前后都有三三两两的人。任白不住拿眼睛看。路上行人也看他。

    前面的脚步放慢了,后面的赶上来。

    秦大天:原来是你!

    任白惊问:原来是你!

    靳明白:厂里不能待了,回家躲几天。

    胡智清:任白你一直往回走嘛,到马峪口坐车?

    任白:你们哪?

    靳明白:我们坐车。

    任白:你们坐车我就坐车。

    任白又回到生他养他的任家庄。因闲的无所事事,他借了一本《四诊心法要诀》,每天蹲在山上阅读。上午坐在西山上,下午坐在东山上。就这样,整整待了一月多时间。他之所以读中医书,一是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发现医生在农村很吃香,再则,他的母亲就是因疾病去世的。

    一天,有个名叫朱良壁的人来庙上游,看见任白读医书,就聊起来。

    朱良壁:你这个年轻人,刚参加工作,不好好在厂里上班,回来蹲在家里干啥?

    任白:工厂闹武斗,把库房的枪都拿出来了,工人都跑了。

    朱良壁:别人跑了你不能跑。我1950年代就在铁路上工作。1960年饿得不行,我想跑,没地方跑,农村也吃不饱。1962年农村情况好转了,外面工作的人吃定量粮,那个时候流传的顺口溜是,七级工八级工,不如农民一担葱,我跑回来了。现在人家没跑的,还是工人,我跑回来了,成了农民。你要坚守岗位,不要跑得没工作了,赶紧去。

    于是,任白便和同村的王法令结伴,穿山越岭,操捷径回工厂。走累了,躺下歇一歇,起来继续走。

    任白望远处没有尽头的云山,想起一首诗:正入万山圈子里,放过一山一山拦。

    王法令:活怕人干,路怕人走。

    任白:人怕什么?

    王法令:人怕没信心。

    任白站起来伸伸懒腰:说得好,继续往前走。

    任白两人正行走,遇见小学同学施正林几个人从西北方向走来。

    任白惊问:老同学,你们走哪?

    王法令:听说你在地委当通信员?

    施的同行者:地委文革分成两派,一派造反派,一派保皇派。造反派要打倒地委书记,踢开党委闹革命,保皇派要保领导。昨天发生武斗,造反派把我们赶得走投无路,只好离开城里,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

    任白:你们的革命是造反派和保皇派的武斗,我们是迁厂派和反对迁厂派的武斗。

    施同学:都是自己人,谁和谁有矛盾,我看是闲的没事干了,活得寂寞无聊了。

    几个人坐下胡扯了一会,又分开各走各的路。

    任白和王法令回到厂区,已经是夕阳西下,几乎碰不见人,一片萧条冷落的情景。到三车间2组宿舍,只见大鼻子组长一个人,坐在箍窑门前洗衣服。

    大鼻子:回来啦!

    任白:组长,就你一个人?

    大鼻子:你回来的正好。厂里到处发通知,要抓革命、促生产,复工复课闹革命。明天工人就陆陆续续回来了,食堂也开灶了。

    车间机器又开始转动了。上午10点,广播播出通知。

    广播员:全厂广大革命职工同志们,现在全国开展忠子化运动,对伟大领袖毛主席三忠于四无限。厂革命委员会号召大家大唱革命歌曲、大搞忠子化运动、大跳忠字舞,这是对伟大领袖的态度问题,是一个严肃的政治问题。接着,广播播出革命歌曲,全厂所有职工,就近分散,跳起忠字舞。

    2组和3组紧挨着。有个上海老师傅,瘦高瘦高,站着不跳。

    指导员:张师傅,你为啥不跳?

    张师傅:啊啦这种舞我不会跳,叫我跳交谊舞可以。这种舞算个什么舞?

    指导员:你看这么多人都在跳,你站着不跳像个啥?

    张师傅:这种舞蹈是在舞台上表演的,你叫全国人民都当演员?

    指导员:这是对伟大领袖的态度问题!

    张师傅:我没反对领袖。我这么大的个子能表演舞蹈吗?

    指导员:不会跳起码态度要端正!

    张师傅:好,我跳。

    张师傅竟跳起了交谊舞。两个手作出搂抱女人的样子,旋转起来。

    指导员:不要捣乱,现在不允许跳交谊舞,那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这时,广播音乐播完,工人们走进厂房继续工作。

    任白觉得这个张师傅很有意思,星期天专门找他聊天。

    任白:张师傅,你说的交谊舞是啥舞,我没见过。

    张师傅:你这个农村娃娃知道啥。我年轻时在上海工作。每到星期六晚饭后,早早就收拾打扮,穿上西装皮鞋,打上领带,到舞厅去跳交谊舞。墩叉叉,墩叉叉——说着,便手舞足蹈起来。张师傅又说:你们年轻人没见过,那时像你这年轻人在舞厅里交朋友找对象。

    任白听了,不觉向往起那个时代。

    张师傅:那时市上领导,人家有他们的小舞厅,外面的人你进不去。

    任白感觉更神秘了。

    星期天,任白到车间忠子室参观。三车间的女的,挤满了房间,有的用丝线綉毛主席像;有的用绒毛粘毛主席像;又的喷印毛主席像;还有描画的等等。整个房间挂满了各色各样的毛主席像。还有各种字体的忠子。

    白如玉:任白你来了,正好,拿个凳子,站上去。

    任白站在凳子上面。

    白如玉:下面挂满了,我綉的这个主席像,只能挂在高处。你先把这个钉子钉上。白如玉给任白接上钉子和钉锤。看任白订好了,又接上毛主席的綉像挂。

    白如玉前后左右看:往左,太左,稍右,端详后说:好了,快下来!

    车间指导员在宿舍区高喊:同志们,到车间办公室瞻仰毛主席像了!只出来了个别几个人。指导员问:人哪?人都到哪去了?

    章才子:有的理发去了,有的买东西去了。

    指导员:告诉回来的同志,先到办公室瞻仰毛主席像,然后再吃饭。

    食堂饭厅,吃饭的职工在两个窗口排成队。时间过了,打饭的窗口还不开。有人敲打窗户。

    一个大师傅伸出头:你们背毛主席语录来吗?没有?今后开饭前必须背毛主席语录,不会背就唱毛主席语录歌,向毛主席请示汇报后,才能开饭。

    于是有人起了个头,大伙一起跟着唱: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一天夜里,工厂的夜班也下班了,人们进入梦乡,正在酣睡之际,厂里的大喇叭突然响了。播音员用标准的普通话说:伟大领袖毛主席发表了最新最高指示。

    不一会,车间指导员就来了。指导员在宿舍区大声喊:起床了!起床了!毛主席发表了最新最高指示,赶紧集合,到厂部报喜!

    工人一个个都从沉睡中起来,穿好衣服,打着呵欠,到办公室门前排队集合,敲锣打鼓,举着红旗,到厂部报喜。

    工厂革委会的领导站在办公室外面。各车间报喜的队伍你来他去。一阵阵锣鼓声鞭炮声接连不断。

    三车间的报喜队伍游行完毕,回到车间。

    指导员:大家站好,现在各组清点一下人数。

    大鼻子:我们小组高黑没到。

    指导员:派人去叫!

    少许,高黑来了。

    指导员:你干啥去了?

    高黑:睡觉。

    指导员:你看大家都在干啥?

    高黑:不知道。夜游吧。

    指导员:毛主席发表了最新最高指示,你没听见?

    高黑:我刚上完夜班睡下。人睡如小死。没听见。再说,毛主席那么伟大,知道工人农民白天要上班劳动,晚上要睡觉休息,不可能半夜发表指示,肯定是周围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自己睡不着,还不让全国人民睡。

    指导员:这个高黑太反动了,公然不相信毛主席发表最新最高指示!毛主席都不睡觉,你想睡觉?阶级斗争这么尖锐,我们还敢睡大觉?今晚连夜开批判会,现场消毒,要把高黑的反动思想批倒批臭!

    每逢星期天或上夜班,任白总要早早起来,坐在山坡上,一个人读书。他先后读过黑格尔的逻辑学、恩格斯的反杜林论、马克思的资本论、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国哲学史等。这天他读了一会书,在一页纸上写了一段话。刚写完,背后伸出一只手,拿过去念起来。任白猛回头,原来是一同上夜班的女工杜明瑞。

    杜明瑞拿着任白写的札记大声念:在红太阳的光芒照耀下,我是注定没有自己的光和热了。中国人的现在和将来,早被伟大领袖安排好了。我们只需要照办执行。我们简直太幸福了。有人天天给我们作指示,这应该怎么办,哪应该怎么办,我们长的这个头脑岂不是多余?我羡慕产生天才的时代,感觉自己来的太晚,没有赶上发现真理的机会,真理早被别人占有完了。多悲哀啊!

    任白起来要夺,无奈杜明瑞边退边念。

    杜明瑞:你不要夺,我会还给你的。只是你这篇札记中有严重错误,我必须给你指出来。

    任白:啊,错误!

    杜明瑞:就是,错误,甚至反动!不要慌,坐下我给你慢慢说。

    于是两个人坐在一棵树下。

    杜明瑞:你是在歌颂旧社会、旧时代,认为生在今天是悲哀的,对不对?

    任白沉默后说:这是我的认识,心里想啥就写啥。

    杜明瑞:你太天真了!想啥就写啥?这是想啥说啥的时代吗?

    任白不说话。

    杜明瑞:好了。我们说说自己的事吧。我父亲就是想啥说啥,被打成右派的,要不,我不会到这个山沟来。

    任白:我问你,孔子种过地吗?孔子是个读书人,教过学生。有人去问孔子种地的学问,孔子回答他不知道,叫去问老农。这话错在哪?

    杜明瑞:教育要和生产劳动相结合。

    任白:要知道,没有分工,就没有人和社会的进步。没有分工,何来结合?

    杜明瑞:哈,好你个任白,你这个白不好,应该叫任黑、任糊涂才好。

    这是任白第一次和一个来自城市的姑娘深入交谈。

    这天上午上班,二组天天读。

    章才子:组长,愚公移山念完了。

    大鼻子看着魏革民说:你回来了,这一下要好好上班,再不能到处胡跑了,厂部决定,抓革命为了促生产。不上班的要停发工资。

    魏革民:好我的大组长呢,是为了 保证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千秋万代不变色。我说你们这些只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的人,思想觉悟太低了。

    大鼻子:你胸前戴了个啥,明光闪闪的?

    魏革民:叫我咋说你们这些人呢,毛主席像章都不知道?大家都看,现在到外面,不戴毛主席像章,人家瞧不起你!

    魏革民站起来,走到大鼻子跟前,炫耀起来。人们都围上去看。

    杨梅:你不会就这一个吧?送给我吧!

    魏革民:头可断血可流,主席像章不可丢。

    甄荣华:哪里有卖的,给我买一个?

    魏革民:外面有交易市场,一般可以交换,不能买卖,主席的像是无价的,怎么能买卖?不过,个别也有买卖的。

    哎,几个人都有些惋惜。

    高黑:这都是下面人干的。毛主席肯定不同意。他老人家教导我们,要反对浪费,全国人都戴,得浪费多少金属材料?

    魏革民:你这是资产阶级思想,斤斤计较,爱算账,无产阶级革命从来不计成本,不算账,要你命你都要献上。外面到处都在修建忠子塔、忠子门,戴忠子袖章,语录壁语录牌到处都是。全国要变成红色海洋。

    高黑:没其它颜色还叫世界吗?

    大鼻子:不要胡扯,今天就学到这,都去干活,这月的任务必须完成。

    这天天下雨。

    时间已到,人还没到齐。

    大鼻子:念吧!

    章才子:人还没到齐。

    大鼻子:不等了,念吧!

    章才子:念啥?

    大鼻子:天天读,老三篇。不管哪一篇都行。

    章才子: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这时,魏革民打着伞从门里进来,嘴里嚷嚷着。

    大鼻子:来得晚还要吵。

    魏革民:正做梦,迷迷糊糊听见上班号响了。

    杨梅:什么好梦,给大家分享一下。

    魏革民:武斗场面,吓死人了。我在外面见了三场武斗。第一场是上海红卫兵和工人占领了市委;第二场是武汉两派武斗。武汉武斗才惨呢,两派打起来,把一派赶到长江边上,无路可走,跳江逃走。这一次就死了五六百。重庆的比这还惨。杨家坪武斗,军舰、大炮、坦克都出现了。刺刀、枪、燃烧弹,都是平常的。后来得到消息,能死一千多人,几百人失踪。

    全组职工张着嘴听着。

    大鼻子:全国军工企业重庆最多,什么武器都有,打起来还了的。

    章才子:要革命就要有牺牲,为有牺牲多壮志。

    高黑:我从小报上也看到了。实际是阶级弟兄互相残杀,可惜了许多学生娃娃,年轻轻的,就死了!

    大鼻子:今天天天读就到这里,赶紧上班干活!

    任白觉得很新鲜,对组长很有意见,为什么大伙发言刚热火起来,就宣布结束?便对高黑说:为啥组长总要打断大家发言,不让展开讨论?

    高黑:我发现组长最有水平。他把火候掌握得最好。

    任白有些不解。

    高黑:放开讲就麻烦了。你以后就明白了!

    星期天,任白和老张师傅去厂部理发。经过二车间,发现一位白头发姑娘,站在宿舍箍窑门前张望。

    老张师傅:这是我的一个乡党,咱们去看看。

    沟渠里从里面流出的小溪哗哗流淌着。两个人过了小桥,走上建在高处的宿舍区。

    老张师傅:怎么啦?你调动的怎么样?

    白发姑娘不说话。好像没洗脸,蓬发垢面。

    老张师傅对任白说:咱们进去看看。

    进到里面,床上被子胡乱铺着,好像从来不收拾。

    老张师傅:哎,大城市生活惯了,没受过苦,年轻轻的,一下来到西北这个小山沟。又听说这里水质不好,吃了脖子长婴瓜瓜(大脖子),把姑娘吓坏了。

    他两正说话,姑娘从门里进来。

    老张师傅:里面太潮湿,你把被子拿到外面晒一下。

    白发姑娘怅然若失,一句话也不说。

    老张师傅:这月工资领了吗?有时连工资都不领。

    见姑娘一句话都不说,老张师傅起身往外走。

    老张师傅出来说:很危险,说不定会疯的。

    任白:她不上班?

    老张师傅:不上班,也没人管。

    厂部两个理发的师傅,排队的有三、四个人。任白坐着看理发。一个农村孩子,从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两位师傅理得特别细致、耐心,理好头发,洗时反复搓揉,把肥皂泡沫冲洗干净。不管老的年轻的,都要刮脸,连鼻毛都要修剪,最后则给脸上抹上香脂。真是旧貌换新颜。

    任白对老张师傅说:理得这么细心?

    老张师傅:一级理发师。在天水市都是有名气的。

    任白:理发也有级别?

    老张师傅:级别反映的是手艺的高低。没有级别,咋定工资?现在把这些都破坏了,变得乱七八糟的。以前不管什么行道,都进行技术比赛竞赛,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一日,车间里一片机器轰鸣声。任白站在仪表车床跟前,一会拿起游标卡尺,一会拿起千分尺,测量加工的产品。

    突然,广播响了。先是播放了一首革命歌曲,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之后,播音员播放通知。

    播音员:通知!通知!今天下午2点半,在厂部召开革命大批判大会,望各车间提前整队入场!重复播报两遍

    正在干活的工人,有的停下机器,到门口听,有的关掉机器的轰鸣声,站在机器跟前听。

    下午2点。厂部。广播里播放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舞台上面的横幅标语是:彻底批判刘少奇、邓小平及其在我厂的代理人柳含渠的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两边分别写着: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誓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歌曲嘎然而止。政治部主任走出。

    政治部主任:最高指示:我们最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抓革命促生产。革命大批判开路,阶级斗争先行,生产蒸蒸日上。今天召开全厂革命职工大批判会,就是为了促进生产的大发展。把刘邓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在我厂的代理人柳含渠押上来!

    柳含渠被两个民兵押上舞台,面向群众弓腰站着。他头戴纸糊的高帽子,脖子上挂着铁牌子,上书: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柳含渠!

    政治部主任:下面先由一车间代表发言批判!

    一车间代表走向前:最高指示:我们最最伟大的领袖教导我们说: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

    一车间代表念完稿子,政治部主任走到前面说:下面由二车间代表发言批判。

    二车间代表走向台前念:最高指示:我们最最最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指示: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二车间发言后,政治部主任走向前说:下面由三车间代表发言批判。

    三车间代表上前说:最最最最伟大的领袖毛主席说: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南正敬是五车间一组组长,每天夜班下班,他是最后走的一个人。这天晚上夜班下班,他把厂房里的灯全部关掉,锁上厂房门,要回宿舍。看见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他心里叽咕:办公室的灯怎么还亮着?这样亮一晚上要浪费多少钱?他走到办公室,推开门:哦,是你,我当没人,来关灯。上夜班的走完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赵美玲:月底了,我赶紧把统计报表做出来,明天送到厂部。

    南正敬:明天做吧,咱们一块回。

    赵美玲:你先走,我回去还是一个人,不如多干一会。

    南正敬:你回去一个人,我回去也是一个人。干脆我陪你说一会话。一年只有12天探亲假,把老婆的被窝还没暖热,就要走。我两年没回去了,想把探亲假攒到一起。

    赵美玲:想老婆吗?

    南正敬:能不想吗?你哪?想男人想疯了吧?

    赵美玲:那还用说,我都想不起来了两口子的事了。

    南正敬:咱们两个体验一下好吗?

    赵美玲不说话,却笑了一下,给南正敬一个媚眼。

    南正敬一不做二不休,关了灯,走到女人跟前,三下五除二,脱掉裤子,压倒在长条木椅上,干柴烈火,没命地干起来。

    保卫部两个晚上巡逻的,从厂区走进来。

    陆莽:奇怪,五车间办公室的灯是亮的,刚才灯管了,为啥人不出来!

    姚武:走,去看一看!

    陆莽姚武来到室外,听见里面有男女说话的声音。

    陆莽一脚把门踏开,冲进去。姚武紧跟着。

    办公室的灯哗地亮了。南正敬和赵美玲惊了。

    南正敬要起来。赵美玲紧紧抱住不放。

    赵美玲:不怕,已经这样了,搞完。

    陆莽把脸转过一边。

    姚武喊道:衣服穿好,跟我们走!

    三车间。工人们正忙着干活。章才子站在磨床前,看着机床上的磨件来去走动。杨梅的铣床快速旋转,她不时加一点冷却水。高黑拉开架势,在虎钳上挫工件。白如玉摇动着车床手柄。任白用千分尺测量加工的产品,怕生产出废品。

    忽然听见,车间外像耍猴一样,锣声敲响。大家停下手中的活路,涌到厂房门外。

    只见南正敬脖子上挂着一块铁牌,写着:坏分子南正敬!赵美玲脖子上挂了一双皮鞋。看的人都纳闷了!

    任白:这?

    白如玉:这还要问,肯定没干好事!

    任白:你怎么知道的?

    白如玉:你看脖子上的鞋就知道。

    任白还有些不解。

    高黑:破鞋嘛,男女关系。

    章才子:拉出来示众,警告高黑,不要干坏事。

    高黑:我不要警告,才子倒要小心。

    大家笑了!

    却说哈工大、上海交大、清华大学等几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生,被选调到国防厂子,支援三线建设。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喜欢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议论一些事情。

    一日晚上,他们几个又聚在一起。

    袁安:现在开会发言,前面都要冠上最高指示,好像不这样,就不革命了。

    秦之明:上次我发言,前面只用了一个“最”字,发现前面发言的几个人,人家都用两个三个“最”字,我怕别人说我对领袖忠诚度不高,就用了四个“最”,轮到我发言,我说我们“最最最最——”伟大的领袖教导我们——

    袁安:你这既不符合语法,也不符合逻辑,“最”就到顶了,你用上一百个“最”,还是一个“最”的意思。

    尚觉达:现在多数人都不读书,只让读一本红书。信息闭塞,把人关在黑房子里,任由几个人说,没比较,咋鉴别?

    有个宁建红,一直静静地听着,几次相聚,从不表态。

    袁安:听宣传讲:强大的厉害得不得了,却不敢听邓丽君的一首歌曲,好像邓丽君一唱歌,千百万军队就打败仗了,整个国家就灭亡了!

    秦之明:那个偷听邓丽君歌曲的人怎么样了?

    尚觉达:说是喜欢听资产阶级靡靡之音,早被抓了,在农场改造。

    袁安:如果我们和台湾香港打仗,他们不用军队,有一个邓丽君就行了。

    秦之明::没有军队,咋打仗?

    袁安:只要邓丽君往哪里一站,唱一首歌曲,大陆就失败了。

    几个人笑了。

    袁安:你们不要笑。因为我们的一切教育,没有人性。没人性的政治是不会长久的!

    尚觉达:大陆有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强大思想,有钢铁长城。

    袁安:这么强大,为啥要怕邓丽君的一首歌?

    任白上夜班,上午9点就起床了。他洗涮完毕,坐在一个小凳子上,书放在床上,正要阅读,杜明瑞开门进来。

    杜明瑞笑着说:羞死人啦!没见过有这号人!

    任白站起问:你说啥?

    杜明瑞:刚才上厕所路过,两个上海男女鸭子,窗子大开着,在里面亲嘴!

    任白第一次听见男女亲嘴的事,新鲜:啊,亲嘴?啥叫亲嘴?

    杜明瑞:不信你现在看去,两个在一块抱。

    任白:啊,人家两个在谈恋爱呢。

    杜明瑞:谈恋爱呢,我看是耍流氓呢!还没结婚,就抱上亲,窗子都不关!我说你这个任白,长了个嘟嘟脸,又白又嫩,一脸斯文,典型的白面书生,连亲嘴都不知道。

    任白:我不喜欢我这个样子。男人应该粗野一点。

    杜明瑞:你不喜欢我喜欢。猛不防去亲任白的脸。

    任白:不行,你搞小动作,我要把窗子打开。说着,去开窗子。

    杜明瑞满怀喜悦地说:看把你紧张的,这有啥呢。你知道前几天指导员为啥要找我谈话?

    任白:不知道。

    杜明瑞:哼,管的没啥管的了,嫌我爱漂亮爱打扮。说我打扮的像个资产阶级小姐,不像个工人阶级。

    任白:我们的指导员见不得女人走路扭屁股,说这是卖弄风骚;见不得女人打扮,说这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人家提倡的是,当农民就要滚一身泥巴,当工人就要穿一身又油又脏的工作服。

    杜明瑞:我才不愿意那样呢!

    任白:那你就进步不了。美是资产阶级的,无产阶级的标准是,丑和粗、野。你长的漂亮,又喜欢打扮,这决定了你这一辈子进步不了。

    杜明瑞:那咋办?我总不能毁容!

    任白: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只是得不到而已。这是人性,革命使一些人丧失了人性。

    冷不防,杜明瑞又照任白脸上吻了一下,跑了。

    话说有个外号叫野猫的工人,去卫生所看病。他不找其他医生,一定要找一个姓肖的女医生看。他听人说,看一次肖医生,几天可以不吃饭。

    肖医生操着一腔吴侬软语问:怎么啦?

    野猫:嗯——我——

    肖医生:说嘛?有啥不好意思的。

    野猫:我——晚上睡不着。

    肖医生:失眠了。严重不严重?

    野猫不回答肖医生的话,却一直死盯着她看。先是看毛茸茸的眼睛,黑黝黝的眼神,静玉生香般的脸,又盯着医生肉墩墩软绵绵的手看,竟忘了回答医生的话。

    肖医生:你怎么啦?为啥不说话?

    野猫:哦哦,我是来看医生的。

    肖医生:吃点安定吧!晚上睡觉摒弃杂念,不要胡思乱想。下一个!

    野猫只好站起来,依然还是不走,盯着肖医生看。

    第二天上午,肖医生踏着小脚碎步,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前开门,猛然看见野猫紧跟着走来。

    肖医生没说话。

    野猫也没说话,只是拿眼睛看了一眼肖医生,就匆匆走了。

    后来有一天,野猫知道肖医生上夜班,就来到肖医生宿舍前,发现门上面的窗子开着,就爬上去,跳到里面。

    野猫把裤子脱了,睡在肖医生床上。顿觉一阵脂香粉腻,便趴在床上拼命动起来,直到把精液射在床上,才穿上裤子,从门上面的窗子翻出去。

    肖医生下了夜班,回到宿舍。她拉开灯,发现床上好像有人睡过。再仔细看,有粘乎乎的东西,闻到一种怪味。一下惊呆了。就去找厂保卫部。

    保卫部2个人和肖医生查看宿舍周围。

    保卫干事甲:是从门上面的窗子爬进去的。

    保卫干事乙对肖医生说:这几天你继续上夜班。

    第二天晚上,保卫部的2个人在宿舍周围蹲守。一夜没有动静。

    第三天晚上,两个保卫干事正蹲守。一个黑影来到门前,很熟悉地从门上面的窗子爬进去。

    一个保卫干事把门上的窗户关了。一个用钥匙打开门,拉开灯。

    野猫正趴在床上意淫。

    干事甲:干啥?

    干事乙:裤子穿好,跟我们走。

    野猫瘫坐在床上。

    这天晚上,几个大学生又聚在一起。

    袁安:今天怎么不高兴?

    秦明之:孩子考试不及格,我抽了两个耳光,罚在院里跪瓦渣子。

    尚觉达:你把孩子管得严,我把孩子惯上天了。

    袁安:明之,你叫娃娃跪瓦渣子,这不是教育孩子,是虐待孩子。惯孩子和虐待孩子,以后的结局是一样的。一个仇恨一切,一个无视一切。

    秦明之:昨天和魏革民聊了一会,说起外面的武斗,太惨了。

    袁安:武斗是谁和谁斗?还不是工人和工人斗,群众和群众打斗残杀,领导人坐在高处欣赏陶醉,难道这就是革命?上面是好斗成性,下面是无知、可悲!

    宁建红默默地听着,偶尔插一句:还是莫谈国事好.

    袁安:你不谈国事,我不谈国事,国家是谁的?

    宁建红:当然是人民的。

    袁安:我看你就是个傻子!国家是领导人的。由领导人摆布。你宁建红信不信?

    宁建红无语、脸红:我们是搞技术的,谈啥政治呢。

    袁安:你说错了。人本身就是个政治动物,这是人和其它动物的根本区别。人类要生存,就必须组织起来,有了组织,就有了许多社会活动,出现一些管理机构,包括规则和章程。这些组织机构,以及规则和章程,是大伙制定的,又反过来为大伙服务。大伙就有权参与、过问。所以说,政治是老百姓自己的事。只是后来,这些组织、机构远离了民众,凌驾于民众之上,甚而变为统治者压迫民众的机器。

    宁建红:野猫出了事,你们知道吗?

    尚觉达:意淫,纯粹是意淫!

    秦明之:那个肖医生,打扮的花枝招展,人又长得漂亮,惹得许多人不是去看病,而是去看人。

    袁安:人的思想邪了,中魔了,没办法,酒不醉人人自醉。

    秦明之:哎咋说呢,夫妻两地分居,不能过人的正常生活。

    宁建红:还是要政治统帅一切,不能让人性抬头。

    一日上午,任白和工友们正在干活,车间里一片机器的轰鸣声。

    突然,广播响了,播放毛主席的语录歌: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

    车间里工人们纷纷议论:又有什么大事件了!

    广播员:通知!通知!今天下午2点半,在厂部露天广场召开全厂职工大会,在厂部露天广场召开全厂职工大会!

    广播声嘎然而止。一切恢复平静中,只是每一个工人的心里,却不平静了。

    白如玉:不知又出了啥事?

    章才子:除了阶级斗争,还是阶级斗争!

    下午,任白和工人们排队去开会。远远就听见广播里播放着革命歌曲,红色的歌曲一个接着一个。

    北京升起金色的太阳

    五洲四海全照亮

    伟大的领袖毛主席

    为世界人民把舵掌

    毛泽东思想红旗扬

    革命人民紧跟上

    千声欢呼万声唱

    伟大的领袖

    敬爱的毛主席

    您是我们心中永远不落的红太阳

    各车间的队伍陆续入场。人们都感觉到气氛异常凝重。舞台上面挂着白纸横幅,横幅上面写着:逮捕以袁安为首的反革命集团分子大会。

    舞台两面的红纸上写着:誓死捍卫毛主席;誓死捍卫毛泽东思想。

    会场周围挂满标语口号。红纸上是: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白纸上则是:打倒刘少奇!打倒邓小平!打倒柳含渠!

    待到队伍全部入场,政治部主任向侧面把手一摆,歌声嘎然而止。

    政治部主任走上前宣布:逮捕以袁安为首的反革命集团分子大会现在开始!首先由宁建红发言。

    站在舞台里面的宁建红,手里拿着发言稿,走到舞台前面。

    宁建红:最高指示:我们最最最最伟大的领袖教导我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

    以袁安为首的反革命集团,经常聚在一起,散发反革命言论,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污蔑伟大的毛泽东思想,说革命群众造反是阶级弟兄互相残杀,领导人一生好斗成性,以内斗为乐。还说政治就是管理,要把众人的事管好,而不是今天斗这个明天斗那个。他们的反动言论实在太多,这里不一一列举。。。。。。

    宁建红发言完毕,政治部主任走上台前说:把袁安等反革命分子押上来!

    袁安等三人被保卫部人员押上舞台。

    政治部主任:面向群众,站好!

    袁安等人面向舞台下面,一个个低着头。

    政治部主任:押下去。

    待袁安等走下舞台后,政治部主任说:袁安反革命集团的事例告诉我们,敌人在哪里?就在我们身边,就在我们内部,正如我们伟大领袖教导我们的,要警惕睡在我们身边的赫鲁晓夫。大会后,各车间要分组进行讨论。散会!

    广播里又响起革命歌曲。

    大会后,依然是各车间分组讨论。

    三车间二组。人们坐在钳工台周围闲谈。

    组长大鼻子: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对几个大学生的犯罪,各位谈谈自己的认识。看来主席说得没错,知识分子的思想,就是要好好改造。

    一阵沉默。

    大鼻子:任白你带个头。你新当上车间团支部书记,大小也算个官,你谈谈你的认识。

    任白:先让师傅发言,我洗耳恭听。

    章才子:任白这个意见好。我们都是学徒,就组长一个是师傅,任白的建议代表了全组的意见。

    大鼻子:球,胡说啥呢!

    高黑:天下雨的时候,农民就不下地劳动了。我是个农村娃娃,刚进厂当学徒,有一次早上起床天下雨,就又睡下了。师傅不见我上班,到处找我,后来发现我还在睡觉。他来宿舍问我,大家都上班了,你为啥不上班?我说,下雨还上班吗?

    众笑。

    大鼻子:严肃一点!这件事的教训,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以后大家说话要特别小心,不要心里有啥就说啥,要把口关把好。

    高黑:人为啥要长口?一是为了吃饭,二是为了说话。干脆把说话的功能废掉算了。

    章才子:不行,废了,颂扬赞美的话也没法说了。

    高黑:这好办,在人喉咙里装个程序,只会说赞美的话。

    章才子:不行,见了坏人也赞美。

    大家笑。

    只见指导员从厂房门里进来:任白,你到办公室来一下。

    任白在宿舍静坐,听见有人敲门。

    任白:进来!

    杜明瑞开门进来。

    任白起身:快进来,坐哪?

    杜明瑞:我坐床上。

    任白看杜明瑞,和三个月前成了两个人:痩了,脸色憔悴,特别是嘴唇,结了厚厚的一层黑甲。整个人的精神像霜杀了一样。

    两个人静默地坐着,任白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任白:你怎么能干这么糊涂的事?

    杜明瑞不说话。又是一阵沉默。

    任白:啥时间来?

    杜明瑞:都三个月了。

    任白:在哪发生的?

    杜明瑞:上夜班,人都走完了,他把我压倒在钳工台上。

    任白:为啥不打掉?

    杜明瑞:医院不做,要单位开证明。

    任白:你肚子越来越大,准备咋办?

    杜明瑞开始哭泣:我也不知道咋办?

    两个人又陷入静默。

    任白:现在实行晚婚,男女年龄加起来必须满50 岁。你今年多少岁?

    杜明瑞:二十三。

    任白:于师傅哪?

    杜明瑞:不知道。

    任白:你的事指导员把我叫到办公室说过,要团支部处理。团支部研究要开除你的团籍。你问一下于师傅,他今年多大年龄,两个人若满50岁,就赶紧办理结婚手续,这样就可以挽救你。不要像以前的完颜秀,被工厂开除了,回去户口没处落,工作解决不了,成了黑户流浪汉。

    两个人静坐。

    任白:今天啥班?

    杜明瑞:夜班。

    任白:那你回宿舍休息,晚上还要上班。

    曾经吻过任白的杜明瑞,今天头也没抬,也没看任白一眼,开门走了。

    任白一个人坐在宿舍沉思。

    一天早上,任白起床后,洗漱完毕,去食堂吃饭。

    突然,广播里播出任白的一篇报道稿。

    播音员:现在播送军工通讯刊载的任白的文章:一个老军工的风采: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一位来自长江边的老军工,踏着灿烂的朝霞,来到三车间的工区。这是他几十年军工生活养成的风范,天天如此,年年如此,总是提前上班,最后下班。他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也认真地担起了这个责任。这个早上班晚下班的人,就是大家熟知的三车间牛主任。。。。。。

    任白听着,全厂几千只耳朵听着。车间食堂就餐的人们开始注目、议论任白。任白的脸红了。

    上午上班,开始天天读。

    组长大鼻子看了一下手表:念吧!

    章才子:念啥呢?

    大鼻子: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只要是毛主席的著作,念什么都行。

    高黑:念啥呢,天天老三篇,听得我都反胃了!今天说点新鲜事。

    白如玉手里拿着一份军工通讯:我们车间出秀才了!你们看,这上面有任白的名字。

    甄荣华:我看。

    杨梅:才子和秀才,一样吗?

    高黑:才子是泛指,秀才有规定。军工通讯是省上办的,任白最低也是个秀才。

    任白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钻进钳台底下。

    大鼻子:老三篇,天天读,雷打不动。当工人,讲究有红有专。任白以后还要在学技术上下功夫。念吧!

    章才子:遵命!

    车间里一片繁忙。任白转动着仪表车床,聚精会神地工作。

    牛主任走进厂房操着一口四川口音喊:任白!任白!

    任白回过头。

    牛主任:外面有人找你!

    任白从工房走出来,看见远远站着一个人,就走向前。

    卲成銘:我是厂革委会管宣传的卲成銘,厂里决定派你参加一个省上办的学习班。你平时都看些什么书?

    任白:胡看呢,有孙子兵法、古文观止、中医理论书也看。

    卲委员:这不行,没有重点。今后要主攻新闻报道。这次学习班就是重点培养你的。给你先打个招呼,时间地点到时候通知你。我也想去,要个带队的。

    省学习班。几个人在一起讨论。

    任白:今天听老师讲课,新闻必须要交代清楚时间、地点、人物、故事,还说新闻有阶级性。这都很清楚。有一点我不清楚,新闻有没有人性?

    赵忠宏:这还要问吗?人性是资产阶级的,无产阶级只讲阶级性。

    任白: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是什么?

    卲成銘: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三字经认为人性是善的,也有人说人性是恶的。

    石建明:阶级性是后来才出现的。人性是基础。

    任白:人之初,性本善。的确是这样的,你看刚出生的娃娃,有什么恶的。至于以后向恶还是向善发展变化,和后天的环境、社会以及教育有关。我觉得,除了三字经说的善,还有一点,我认为,人之初,性本私。你看娃娃生下来牙牙学语,就表现的很自私,手里的东西要不出来。不信你去试。

    石建明:如果只有阶级性而没有人性,人类就堕落到和动物差不多了,动物的特点是趋利避害,为此相互斗争和残杀。如果没有人性,只讲阶级性,人就变得和动物一样了,只剩下互相斗争和残杀了。

    任白:理不辩不明。我建议,学习班结束以后,我们每周星期日聚会一次,讨论学习中遇到的疑难问题。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赵忠宏:我赞成!

    石建明:可以。

    任白:卲委员呢?

    卲成銘:我有空就参加。

    一周时间的新闻报道学习班很快就结束了,赵忠宏趁机回了一次农村的家。进了大门,发现院子里拴着一匹马。父亲用手刨马身上。

    赵忠宏:这哪来的一匹马?

    赵老汉:买的。

    赵忠宏:你买这干啥?

    赵老汉:有个生产队处理的。痩的快死了,我拾了个便宜,几十块钱买的,喂了一月时间,现在能卖二三百元。

    赵忠宏:看你糊涂不糊涂,现在我们走的是社会主义道路,你怎么能搞资本主义和修正主义?快开个家庭会议,要趁早解决,不要犯大错误。

    晚上,昏暗的煤油灯下,坐着父母亲和赵忠宏的妻子。

    赵忠宏拿起一本红皮子的毛主席语录念:我们最最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斗私批修。父亲你谈谈你买马的目的是啥?

    赵老汉:家里有时连个倒油称盐的钱都没有,你看你媳妇穿的衣服,缝缝补补都几年了。

    赵忠宏:你这正好是列宁说的小资产阶级势力,每时每刻都在产生。你明天拉去赶紧卖了。以后没钱了给我说,我一月还发40块钱的工资。我们再穷,也不能走资本主义道路。

    赵老汉不说话。其他人也不说话。

    赵忠宏:你们几个还有啥意见,就发表。

    几个人还是不说话。

    赵忠宏:没意见,没意见就这样定了。散会!

    三车间二组,不同的机床,磨床、铣床、车床、钻床,发出不同的声音,就像庞大的交响楽団演奏,工人们在聚精会神地干活,到处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车间牛主任陪着技术科科长顾红卫走进来。

    顾红卫穿着一套工人的工作服,满身油污,他走到磨床跟前,拿起图纸仔细看,又拿起加工的产品测量。

    顾红卫:这个产品,只要保持百分之五的误差就可以了。图纸上要求太高,你们加工起来有困难。

    牛主任:这样好。以前他们经常完不成定额。

    顾红卫又来到白如玉的车床跟前,看了一会白如玉的操作。

    顾红卫:像这大型车床,应该配个男的,女的太吃力。

    牛主任:眼下只有一男一女,男的上夜班。白如玉虽然是女的,工作很卖力。

    顾红卫:走,咱们到其它厂房看看。

    白如玉暂歇,对任白说:顾科长这人才好呢,经常穿着工作服下车间,现场解决问题。

    杨梅:听说厂里推荐到省上,要培养后备厂长。

    白如玉:就是。现在提倡又红又专,这才是又红又专的革命接班人。

    上午下班后,顾红卫回到家里,妻子忙着做饭。

    顾红卫脱下工作服,说:厂里通知我,省上来人,要考察提拔干部,办公室叫我准备一下,3点到小会议室。

    妻子:那你吃了饭,好好收拾一下,对人家上级领导要尊重。

    下午上班,顾卫红穿工作服,妻子说:工作服是上班穿的。今天你见省上领导,穿好一点。

    厂革委会主任和省上考察组组长坐在办公室闲话。

    考察组长:他妈的,你说这男女关系,看放在谁身上。中央领导是龙戏凤,省部级领导叫生活不检点,基层领导就严重了,成了问题,叫作风问题,老百姓就更难说了,要么是流氓,要么是坏分子。

    革委会主任:我们厂两个职工晚上在车间办公室搞,被保卫部的人逮住,在全厂游行,男的脖子上挂的是坏分子的牌子,你猜女的挂啥?

    考察组长:肯定挂的是流氓牌!

    革委会主任:嗨,保卫部那些人才怪呢,脖子上给挂了一双破鞋!

    哈哈哈!两个人同时大笑。

    这时 ,有人敲门。

    主任:进来!

    门开处,顾红卫进来。他西装革履,打着领带,皮鞋擦得铮亮。

    主任:你坐下。转对考察组长说:这就是顾卫红,技术科长,平时工作表现不错,经常下车间,深入基层,现场解决问题,很受工人欢迎。厂里作为后备干部推荐给省上。

    考察组长第一眼看见顾红卫,就奏起了眉头,听了革委会主任的介绍,眉头奏得更紧,半天没有说话。

    考察组长沉默了一会说:是这样吧,你叫他先回去,随后咱们研究。

    主任:那你就回去吧!

    顾红卫站起说:领导在!退出走了。

    主任看着考察组长问:你看怎么样?

    考察组长奏着眉头在室内度步、沉思,慢吞吞地说:苗子倒是个苗子,不过是个资产阶级苗子!

    顾红卫穿着一身工作服,要下车间。碰见卲成銘从机关大院往进走。

    卲成銘:我给你说个话。他把顾红卫拉到一边说:你的事不行了!

    顾红卫:为啥?

    卲成銘:小事能坏大事。你那一天应该穿上烂工作服,最好上面打几个补丁。不要穿皮鞋,头也不要梳得那么光。

    顾红卫:哎,是老婆说的,说是见领导呢,叫我收拾打扮一下。

    卲成銘:问题就出在你收拾打扮上,上面领导说,你很讲究,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顾红卫踏脚拌手:哎,都怪我,听了老婆话。

    卲成銘:好了,你忙去吧!

    卲成銘已走。顾红卫还呆呆站着。

    三车间二组天天读。

    大鼻子组长:念。

    章才子:天天读老三篇,实在没意思了。

    大鼻子:啥?厌烦了,就为人民服务里面的完全彻底四个字,够你学一辈子,干一辈子。

    高黑:这么厉害?

    大鼻子:半部论语定天下。把完全彻底四个字学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突然,外面的喇叭声响了。

    播音员:三车间魏革民、高黑请注意,听到广播通知,跑步到厂保卫部报道!三车间魏革民、高黑注意,听到广播通知,跑步到厂保卫部报道!

    二组学习的人惊呆了,一个个互相张望。

    魏革民问组长:咋办?

    大鼻子:你两个还呆着干啥?

    白如玉:快跑,去得晚了打呢!

    魏革民、高黑从厂房门里跑出去。

    早读的人们沉默了。

    杨梅:太突然!

    章才子:一点都不突然。

    大鼻子:他们的事,迟早要追查。魏革民几年就没有好好上班;高黑武斗中砸武器库房,把枪拿出来武斗。这到任何时候都是犯罪。

    白如玉:听说保卫部打人厉害得很,往死里打。

    大鼻子:清理阶级队伍后,接着要搞斗批改,还要精简机构!今天早读就到这,干活吧!

    一天,厂党委组织部找顾红卫谈话。

    组织部长对顾红卫说:今天叫你来,有事要给你说。现在上面要求工厂要精简机构,经厂党委研究,认为你平时表现很好,经常深入车间和基层,密切联系群众,决定把你下放到车间劳动,充实生产第一线,希望你给机关干部带个头,做个榜样。你知道,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顾红卫半天不说话。

    组织部长:怎么样?有啥想法可以谈谈。

    顾红卫:既然组织决定了,我只能服从。

    组织部长:那就好。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到哪干都一样。好了,你回去吧!

    顾红卫站起,从门里出去。

    转眼到了1973年,因任白喜欢读书学习,他被推荐上了黄河师范大学。走进大学,有如走进知识的海洋。尽管那时的政治运动还是不断,今天反击右倾翻案风,明天批判三项指示为纲,这一切都对任白没有丝毫影响。他抓紧一切时间阅读和探索。任白的钻研精神得到老师们的赞赏,也成了教授的红人。

    任白一天三条线:教室、图书馆、食堂。认真听讲。自习或有空闲就去图书馆。

    一次经济系在阶递教室开科研报告会,要任白发言。几个教室都是四平八稳地坐着讲。

    当主持人宣布:现在由76级任白同学发言时,任白走上讲台,把讲稿放在讲台上,没有坐,而是站着讲,不时还走来走去。他打破常规,开始就提了一个问题:请问,我们进了城,到城里去,哪里人最多?

    会场一时陷入陷入沉寂。任白也停顿了一会。然后说:当然是消费市场人最多,比如农贸市场、百货大楼。因为人的第一需求是生活必需品、吃饭穿衣。这是社会经济发展的基础。计划经济当然有它的好处,可以集中财力搞一些重点项目。但经济的发展和人体一样,必须平衡、和谐。利用权力集中财力搞建设,最容易造成经济发展的不平衡不协调,一旦失误,会造成很大的浪费,1958年的大炼钢铁就是例证。钢铁产量没搞上去,反把农业弄垮了。三年生活困难时期就是这样造成的。

    教室里一片静寂。

    任白:人类几千年的发展进步,自然形成了市场经济,等价交换、公平交易,在市场面前,人人平等。计划经济是权力经济,有权人的经济;市场经济则是百姓的经济,是竞争的经济、不断发展和创新的经济。不要怕市场经济下的差别。贫富永远是存在的,也是相对的,把富人消灭了,穷人不一定就富了。所以说,差别永远是存在的。没有差别,没有竞争,就没有进步。

    几位老师和教授,坐在下面,认真听着。

    一次,系上召开一个教学研究会议。

    系主任说:今天开个教学研究会议,吸收任白同学参加。现在特别要注意的是方法问题,包括学习方法、研究方法。1957年反右派斗争,马列主义教研室的几位老师,全部被打成右派。所以说,理论如何联系实际、马列主义如何同中国革命联系起来,这个问题值得我们特别注意。

    景教授谈了自己的意见:现在的问题是,读马列的人,在马列的书中找不到马列主义,到哪里去找?到领导人嘴里找?马列的书中没有马列主义,马列主义在哪里?

    系主任:应该以领导人的指示为准。

    景教授:毛主席说,认真看书学习,弄通马克思主义。照你这样说,就不需要看书学习了,一切按领导人的指示办就行了。谁有权,马列主义就在谁嘴里,真理就在谁手里。

    系主任:任白同学,谈谈你的看法?

    任白:我只能虚心听领导和老师的话。

    离开教研室,任白走在路上,陷入沉思,他百思不得其解:认真读书的人、研究学问的人,反倒被打成右派、下放劳动改造?知识、学问、真理,到哪里去找?看来中国的国情就是听领导人的话。可是,可是,这个领导人胡说咋办?

    一次晚饭后,任白到女生宿舍楼。发现几个男女同学,围着看余香的影集。有一张照片,引起任白的特别关注。照片是一位老干部和一位少女。少女穿着花裙子,两道眉毛又细又长。正是这一身裙子和两弯细眉,触动了任白的神经。一个农村土孩子,又生在那样的时代,从来没有见过女孩子穿裙子。这使任白又新鲜又好奇,好像突然发现了另一个世界,眼界为之一开。

    任白:这个女的是谁?

    汤同学笑着说:余香你都不认识?

    余香则说:任白一天光知道埋头读书,小心成了书呆子!

    任白抬头看余香,余香也看任白。

    任白:这个老人是谁?

    余香:我爷爷。

    任白又看余香一眼,余香也看任白一眼。

    自这以后,任白开始注意余香的行动了,有意找机会和余香接触。余香也对品学兼优的任白心窃爱慕。

    任白坐在教室上自习。他注意看,其他学生陆陆续续都到了,就是不见余香。他无心自习,便站起来,背上书包,走出教室门。

    任白漫无目的地向宿舍走去。心想碰见余香。果然,余香从远处走来,要去教室。

    两个人擦肩而过,互相看了一眼、笑了一下。已经走过了,任白又转过身:喂,咱们到哪里坐一坐,行吗?

    余香转头说:可以。

    任白向远处走,余香紧紧跟着。穿过篮球场,跨国路边的绿篱,来到一处花丛中,看到一处地埂。任白便说:就坐这吧。

    余香:行。

    时正值夏天,余香穿着一件花格子衬衫,头后面梳着两个小辫子,额头圆平,嘴特别小,脸上白中透出一抹红晕,目不斜视,正襟危坐。

    任白:我很想了解你,知道你的一切,可以告诉我吗?

    余香:我爷爷是上海进出口贸易公司的领导,刘少奇接见过,文革中就被打成刘少奇反革命路线的忠实执行者,父亲在一家大型企业当厂长,文革中成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被揪出劳动改造。我为了同家庭划清界限,初中毕业后,就申请到西北支援边疆建设,来到西北,被分到农垦兵团。

    任白:我的出身很简单,一个农村娃娃,当了几年工人,就来上大学了。

    夕阳从西边落入山尖。夜幕降临。下晚自习了。两人才分别回宿舍。

    每天中午吃饭,打饭的四五个窗口前,学生排了四五行长队。窗口上面墙上,挂着毛主席的最新最高指示:八亿人民,不斗行吗!

    开饭了,窗户打开了。体育系学生人高马大,想打什么饭菜,越过前面人的头,从后面或侧面把碗伸进去,打上饭菜端走了。

    后面学生只能叹气说:不德行!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体育系学生则辩称:八亿人民,不斗行吗?

    任白一只手拿着碗筷,一只手心里捏着折叠小的一叠书信,等余香交给。他在食堂大厅后面走来走去,不见余香来。

    打饭的学生不多了。任白打上饭,失望地往宿舍走。只见余香这时才拿着碗筷来了。

    任白:怎么才来?

    余香:来早打不上,不如来晚一点。

    任白看左右无人,把信交给余香。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了。

    晚饭后,任白早早去图书馆,聚精会神地读书、做笔记。突然,余香来到跟前,把折叠得很小的一叠信放在任白面前。任白抬头看,余香若无其事地走了。

    任白打开信,沉浸在阅读的幸福中。

    教室里坐满上晚自习的学生。已经晚上9点多了,自习的学生陆陆续续离开教室。

    等到剩下三五个学生,余香收拾好书包走了,任白稍坐,也收拾好书包,起来走了。余香在前面边走边回头看。任白紧跟上去。两个人钻进树林,抱一抱、亲一亲,说说话,交换书信,再回宿舍。

    这个周六晚上,校园里。任白抱着余香吻。之后,又把余香压倒在草坪上,用力脱余香的裤子。余香拼命保护自己,说:不敢,其它怎么都行,就是下面不能动。

    任白无可奈地问:为什么?

    余香:我来西北时,姥姥给我一再叮咛,姑娘家,下面的宝贝,不能给其他任何人,只能结婚以后给丈夫。咱们起来,我和你说话。

    两个人起来坐在草坪上。

    余香:我们团有个团长,一直打我的注意,我一直躲着,不理睬。我们一起有个女的,想调回去。团长答应办,两个发生了关系。不料姑娘的肚子大了,瞒不过众人,调动又迟迟办不成,团长的事发作了,惊动中央,定为强奸支边女青年罪,最后枪毙了。我的身子能保护到今天不容易,只要我两的事情定了,迟早是你的,急啥呢!

    任白听了,半天不说话。

    任白:明天是星期天,我们干啥?

    余香:你说。

    任白:咱们去黄河边。

    余香:上午饭吃过。10点,我在黄河边等你!

    任白坐在黄河岸边一个突出的大石头上,看浑黄的河水奔流,看脚下的石头的各种形状。奇怪,这石头不是被河水冲成圆滑,而是扁平,有棱又角,如鱼、如龟、如贝壳、如原始人打磨的石器,呈现五颜六色的花纹,一层层地叠铺着。也许时间长了,就熔为一体,成为岩石。

    余香从远处走来。任白站起来。

    余香:你来得早。

    任白:我刚到。今天咱们讨论什么?

    余香面对任白坐下:你说。

    任白:最近我读了一本普列汉诺夫的书,作者认为,历史上各民族的传统文化,其产生和形成,与一定的地理环境有关系。如此说,各民族随着地域的发展变化、交通和通讯的发展变化,文化也会变化。中华民族的历史,也是一个民族融合发展变化的历史,特别是隋唐时期,中原文化和北方草原文化的大融合,给过去中原传统文化注入活力。以致有人惊叹,唐代的中国,和以前的中国,大不一样了。

    任白:唐代尊奉的是道教,道教主张无为而治。领导者无为,天下、民间,反倒是活力无限,经济、文化、社会欣欣向荣、蓬勃发展,出现近者悦远者来,万国来朝的局面。

    余香静静地听着。

    任白:据此,我想一个国家、一个社会,并不需要由领导人设计规划如何如何发展,而是要遵循自然规律,让千百万人去创造。

    余香还是静静地听着。

    任白:你不说话,惩罚你一个吻,任白把嘴伸过去。

    余香躲开,指着远处:你看谁来了?

    任白往远处看,原来是又干又瘦的麻同学来了。

    麻同学还没走近,就喊:哈哈,总算把你两个鬼抓住了!走近坐下,看任白和余香手里都拿着书,问:你两个讨论啥呢?

    任白:好,咱们一起讨论,你说,一个民族的传统文化,是一成不变的,还是不断发展变化的?

    麻同学:没想过,谁有心事想那。今天起来的晚了,食堂饭菜都卖完了,用红薯和洋芋顶馒头面条,现在心里还气,谁还想那呢。今天下午要早早到食堂排队。

    于是,三个人开始胡扯了一会。

    转眼到了中秋时节。高高的蓝天上漂浮着白云,将任白的思念也引向那无边的天际。校园里,历经春天的天真、夏天的炽热、变得深沉的一堆堆绿荫,有如多情的姑娘,撩逗的任白的心总是不安。于是,每天晚饭后,任白总要出去散步,去看那永远激动人心的黄河。

    那天,他刚散步回到校园,钻进路边的树林,捡拾落下的核桃。

    突然传来余香的声音:小心点!

    任白愕然,余香却一脸红晕。

    校园里,月光下。任白和余香踏着月光,漫步在林荫道上,依偎在渠水边的柳荫下,那样单纯、那样天真,海阔天空地谈着。蝉鸣蛙叫、渠水潺潺,一切是那样的静谧美好。分别时,余香交给任白一叠信。

    路灯下,任白一个人读余香的信:这周星期四是我的生日,又长了一岁,已经22了。22个春秋在历史的长河中,只不过一瞬间,而对我来说,却是个很大的变化啊!

    知道吗?1953年1月的一天,午夜12点的钟声刚响,就听见一个女儿的哭声,声音那么大,小手小脚乱登。这个情景,姥姥不知给我讲过多少回了。

    光阴似箭飞去了。细想起来,在这难忘的岁月里,戈壁的风沙、高原的霜雪、各种政治运动,把我这个娇气、任性、天真的城市姑娘,磨炼成另一个人。

    这次过生日,又有一个更大的意义。过去是一个人在前面拉着几个伙伴摸索前进。现在,伙伴们虽然离得远了,却找到了难得的同志和引路人带着我向前跃进。我警告自己,时刻都不能松劲,谦虚、谨慎,严格要求自己,勇敢地往前追赶着。现在,过生日了,敢向我前面那位大喊一声:喂,你在这种时刻,将送我一件什么精神的礼物呢!

    吃过晚饭,任白在校园散步。

    时间已是深秋。校园里百花渐渐凋谢,独有路边的菊花却顶着寒霜开放了。看着那一丁点大的花朵,对她的寒酸小气真有些瞧不起。但它却越开越大而且由于总是一簇簇的,显得倒是很繁密茂盛,似乎每一朵花都明白自己独自开放的寂寞,要挤在一起凑热闹了。一场寒流袭来,在热天开得最欢的一串红,全蔫了,这秋菊却洁白淡黄,更显神气,花香也比霜前更浓。

    教室里一片光亮,窗户大开着。里面坐满自习的同学。

    任白站在外面看,却不见余香坐在里面。

    任白又找到图书馆。三三两两坐着阅览的学生。

    任白从门里进去,一眼就看见余香坐在最后面。

    任白近前小声说:教室不见你,原来在这。

    余香;家里寄了一包糖果,我知道你会寻来的。说着,余香从书包里掏出还没拆封的包裹,给任白倒了一多半。

    两个人吃着糖果,看了一会书,见阅览室的学生走完了,才背起书包往出走。

    天上一轮明月,月光洒在图书馆前的园林里。

    余香:你看这月亮多好看。

    任白:春有花,夏有风,秋有月。可惜有明月却没花。

    余香:这有啥难的。咱两对对子,每句话里都要有花和月。

    任白:你先说。

    余香:花好月圆。

    任白:花容月貌。

    余香:花前月下。

    任白:闭月羞花。

    余香用手掐了一片花叶,说:花朝月夕。

    任白对不上,急了,随意说:月季花。

    余香:不算。对子,字要相等。

    任白:只要有月有花就行了。

    余香稍思索:风花雪月。

    任白:花间一壶酒,举杯邀明月。

    余香:月下花前相见欢,情深义重纵无缘。

    任白:花月迷人。

    余香:云破月来花弄影。

    任白:落花流水。

    余香:这是什么话,不好!

    任白:花已经有了,这水就是月,月光如水。

    余香:春花秋月。

    任白:你这也不好。

    余香:怎么不好?有春花秋月,才能触景生情呀!快,轮到你了。

    任白在余香脸上吻了一下:对上了。

    余香:啥?

    任白:月落花上。

    余香:你对不上了。回宿舍吧。

    两人牵着手,向林荫道走去。

    夕阳已跌入山尖的云中。

    任白和余香坐在黄河边一个突出的沙堆上。水面上映出一道耀眼的金色,很深,好像不是从天上落下,而是从水中射出。河的中流如巨大蛟龙翻腾,直泄而下,边沿却有倒流和漩涡,泛出浪花,似雨点落在水面;深处则如锦缎,有光滑柔软的褶皱起伏,初以为是风所致,俗言无风不起浪,用手试之,无风也无雨,原来是中流浪涛波及。

    天分成两半,远处的山边,是血染的彩霞,霞外的一边是厚厚的灰色云层,结成凝重的铅块,一边却淡蓝淡蓝,既高远又深沉,如无边的情思。

    这是一个用石头垒砌的拦洪坝。河水流下来,受洪灞的阻拦,缓冲一下,绕一个大弯,从石堆的前沿又直泄而去。看着永远流不完的、宽广雄浑的黄水,浩浩荡荡地从眼前、从脚下流过,有些使人头晕,但正是这样的一个去处,才使两个人的心贴得更紧,有一种风雨同舟、相依为命的感觉。

    哗——一圈水扑向沙堆下,又退回去。

    十六岁就离开父母,你能下这样的决心?

    那时要和走资派划清界限,就想走得越远越好。

    刚到西北,心急吗?

    出发时热血沸腾,想着要去革命,到天山脚下,就急哭了。

    两人面对面地坐着,海空天阔地说着。

    任白扔出一块石子,扑通一声,不见了。

    余香的额头不大,却圆满、细腻,眉目清秀,嘴巴小巧,牙齿有点黑。

    任白:你牙齿有点黑?

    余香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下说:沙漠地带,水不好吃。

    任白高谈阔论,历史、哲学、文学,余香却一言不发。

    任白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我说得太多,你是不是厌烦了?

    余香笑了,没吭声。

    任白:真的,我说得太多。现在要听你说。

    余香:我送你两句话。

    任白:什么话?快说!肯定要笑话我了!

    余香:听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

    任白惊呆了!望着余香,半天说不出话来。

    微风轻轻地柔软地抚弄起余香蓬松的头发。浩浩荡荡的河水,像要赶着去办什么事一样,一息不停地向前翻卷着。突然,一个浪头打来,脚下的沙堆崩塌了,任白扑向前去,抱住余香。

    怎么啦?余香问。

    任白:我怕。。。。。。

    余香:怕什么?

    任白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朝夕祸福。你我坐在这里太危险了。万一被水冲走,此生不就完了么!

    哗——河水向脚下的石头扑来,发出撞击声,像什么东西投入水中。猛一惊,任白看远处,远处的山已全没入夜色中;刚才还在岸边捡石子的一对小青年和那牧羊老人,早已不知去向。天地张大了魔口,河水也如一条黑龙扑下来。他两站起来,急忙向回走去。

    1976年元旦,任白约余香又到黄河岸边畅谈了一次。

    虽然天空挂着太阳,照在地上却是那样苍白无力。冬日的气候是清冷的,任白和余香的内心却是暖烘烘的。往回走时,任白不说话。

    余香:喂,你怎么啦?

    任白好半天才说:心情不好。

    余香:你呀,真是难说,一会激情四射,壮志凌云,一会又感伤悲观。你这心情和天气一样,忽晴忽阴、忽好忽坏,

    任白:就是。没办法。

    余香:不过也能理解。人的心情的确和天气一样,没有永远的晴天,也没有永远的阴天!

    那是一个多事之秋,全国被“斗”的一塌糊涂。天空阴云密布,飘着雪花。

    广播里播出周恩来去世的消息,校园里一片静寂。

    课后,任白和余香在校园里漫步。

    任白给余香一张纸。

    余香打开念:噩耗传来普天哀,我辈更觉痛心怀。

    事业正值节骨点,万里晴空天柱折。

    中枢空白谁来补?汹涌狂澜何人挽!

    神州处处布暗云,涛涛黄河亦鸣咽。

    余香:诗言志,歌咏言。我也写了几句。说着交给任白。

    任白看,是一首悼亡诗:

    悼总理

    一

    噩耗传来不敢信,待到听真痛万分!

    国旗下降悲歌起,长空落雪哀英魂。

    二

    无私无畏献终生,品质高尚刻万心。

    挥泪继承先辈志,事业自有后来人!

    任白读完余香的诗句,两个人默默无语,在校园的林荫道上走着。

    学校图书馆,傍晚。任白正聚精会神地读一本关于反右派的书,他认真地做读书笔记。

    余香走到跟前说:马上放寒假了,咱们到外面走一走。

    任白合上书,和余香走出阅览室。

    天全黑了。校园林荫道。

    任白默默地走着,一句话也不说。

    余香:今天怎么啦?一句话都不说!

    任白:我思考一些右派的言论,我觉得他们并没有说错。

    余香:什么话?

    任白:监督、约束、民主、共和,这些话语和当权者的口味不合,却对老百姓有好处,是世界发展的大潮流。这些右派分子,以后肯定要平反。

    余香:我问你他们都说了些啥话?

    任白:寒假期间,你可以到图书馆借阅反右派的书,看一看就知道了。

    余香:寒假你回去吗?

    任白:不回去。

    余香:我也不回去。

    任白:哈,咱两正好是个伴。

    余香:利用假期,好好读几本书。

    早晨天麻麻亮,校园

    往日热闹嘈杂的校园,很平静。只有个别老师在锻炼。

    任白和余香在一起跑步。

    任白:女生走完了吗?

    余香:今天一走就完了,咱们班就剩我一个了。你们哪?

    任白:我们走的剩2个了。

    傍晚,校园。

    任白看余香舞剑。

    余香:光看不行,要练,跟我学。

    任白:我没剑。

    余香:要啥剑,随便捡个树枝就可以比划。

    任白捡了一根树枝,跟着余香练。

    任白和余香晨练后往宿舍走。系主任从对面走来。

    任白和余香同时问:主任好!

    系主任:你们没走,不回家了?

    任白、余香:不回去了。

    系主任把任白拉到一边。

    系主任:想托你回家买几斤猪油,你最好回去一趟。

    任白:这,让我考虑一下。

    系主任掏钱给任白:省城紧张,买不到,麻烦你跑一趟,顺便也把家回了!

    晚上,余香一个人待在宿舍里看书,安静不下来。在室内走来走去,百无聊赖。开门看楼道,照明昏暗,一丝声息也没有。万般无奈,趴在桌子上给任白写信。写完后又拿起念:你说你速去速回,今天已经5天了,连你个信息也没有。

    你走了,带走了我的心,带走了我的魂,带走了我的梦,我的欢笑、我的幸福、我的沉醉,唯一剩下的是惆怅。于是我发现,一直被冬天禁锢着的我的感情,被你春天般的温暖融化了,像崩塌的潮水,再也不能抑制。

    在一起,也许由于你的安慰,我的心是坦然的,甚至是超然的。可你远离了,我好像失去精神支柱。当你的抚慰、合情合理的话语,送进我的耳朵时,觉得挺醉人。可当一个人独处时,又极度悲哀。

    我颦着眉头在沉思,我得到了纯真的友谊。我大胆地在爱了,而且很真挚。只是见不到你的时候,又是多么空虚和忧愁。我不知道你曾否受过磨难?也不知道你是否有过痛苦?更不知道你可曾遥寄过枫叶?

    任白回到家,已是腊月二十九的晚上。

    大年三十,任白来到家乡的集市。市场上稀稀落落几个人。

    任白:大叔,哪里有卖猪油的?

    大叔:现在杀猪的人家很少,卖猪油的人更少,一般都留下自己家里用。

    旁边人:你前一向来个别还能碰上。三十是个跑集市,多数人都把年货办好了。

    大叔:现在这年有没过头,称2斤肉就算把年过了,有的家庭连2斤肉都称不起。

    任白:再到啥时候能买上?

    旁边人:正月初九、十二,市场就开了,都不一定有。

    大叔:收购站有,都走了后门,没关系买不出来。

    转眼到正月初五。上午饭吃过,余香向办公楼走去。看到收发室的信框里放着两封任白写给余香的信。她急忙打开看:只因回家太晚,没赶上农村的集市,系主任的猪油还没买到。知道你等急了,我要来,父亲不让我走,说正月初九十二集市就开了,硬要我再等几天。

    余香看完信,眼泪也流出来了,便急急地往宿舍走。

    她回到宿舍,趴在桌子上写信:亲爱的,佳音收悉!怎么说呢,是高兴,是忧伤,只有我知道。我们分别好像有多少年了。怎么也没有想到,相聚竟有这么难,我只有空愁了。我真怕我们彼此之间变得陌生。如果真是那样,叫我怎么能受得了呢!看到你一刻也没忘记我,我心中荡起千百重涟漪。

    一次接到你的两封信,太高兴了。这是长久焦急等待换来的,我要加倍珍惜。知道吗?我吻了你的信。春节不知你是怎样过的,我感觉没一点意思。尽管从三十早上到初一,鞭炮声此起彼伏,可我却是那么讨厌、讨厌透了!我不喜欢这样度过一个节日。也许这是因为你不在身边的缘故。

    那天出门时,在回首的一刹那我发现,不,应该说是悟出了一个令人陶醉的真谛:全世界的面孔突然改变了,自从第一次在心灵上听到你的脚步轻轻地、轻轻地来到我的身旁。

    一旦春天揭开爱的序幕,你便成了我灵魂上的影子,只有和你在一起,才能感到春的气息和生的活力。无论何时,我都忘不了给你温馨和快乐,你也别忘了给我深情。

    余香好容易熬到正月十三。这天上午,她在长着松柏的林荫大道上,向办公楼走去。

    她到收发室的信框里,翻来看去,没有任白的信。回宿舍时,在路上碰见麻同学。

    麻同学远远地说:余香你好!你们女生谁都来了?

    余香:男生呢?

    麻同学:好像来了几个。我去看有信吗?

    余香心跳着,向男生宿舍楼走去。上到三楼,敲任白房间的门,没任何动静。她失望地下了楼,在校园里却碰见任白。

    任白:余香!

    余香一激动,眼眶里涌出泪水,跑回自己的宿舍。

    中午任白端着饭盒,从食堂向宿舍走去。看见余香才去食堂打饭。

    任白:快去,没人了。

    余香什么也没说,交给任白一封信。任白边走边看:心在呯呯跳,千万个念头升起来,希翼的喜悦鼓胀胸口。敲门,倾听,没有一丝响动;再敲门,再倾听,还是无音。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下楼梯,可还是一步三回头的。急切需要慰藉的心沉了下去,心底深处呼唤爱的寂寞。没想到在校园却遇见你。我的心在剧烈地惊跳,眼睛也呆滞了,竟不知道给你说什么好。这是久别与重逢啊,今天我还为当时的不知所措而可笑!

    大学学习的最后一学期过得真快,转眼就面临毕业离校。到哪里去?成了摆在每一个毕业生面前的难题,有响应国家号召,到西藏去的,有到农村改变落后面貌的,也有活动要留校的。广播里每天都有新鲜事表扬信,决心书不断。这是一个宣传天才和超人的时代,也是迷信伟人和英雄的时代,社会生活失去常轨,一个人昨天是农民、工人或学生,今天就可能成为造反的英雄,成为上层领导。同样,今天当领导的,明天也有可能倒下来,到工厂、农村劳动改造。这一切,在任白心中也产生影响。同学们都在紧紧张张、忙忙碌碌地办着各种事情。

    下午下了课,任白和余香在校园走到一起。

    余香:晚饭咱两到外面去吃。

    任白:吃了晚饭再出去。

    余香:不,我就是想到外面吃。

    两人到外面游了一会,任白发现余香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又不开口。走进饭馆,坐下不动。任白只好去买饭。

    任白买饭时,身上只有两角钱,那时一碗面条一角五分钱。任白发急,头上冒汗,悄声对大师傅说:我们两个人,另一个是女的,我没带钱,身上只有二角钱,欠一角,我给你送来。

    大师傅见任白胸前戴有校徽,就说:算了,给你卖两碗。

    饭后郊游,余香沉思良久,才说:咱两什么时候结婚?

    任白半晌才回答:毕业后你我两地,咋到一块?再说,我准备报名回农村去,我们那里人太穷,我想回去改变面貌。

    余香不语。

    任白停了一会,又说:还有一件事,给你不说不行了。春节回家,家里给我说了一个,我不同意,父亲不让我走。没办法,我答应了,答应毕业后结婚。

    余香听了,如五雷轰顶,瘫坐在地上。

    任白去拉。余香狠狠地给了任白一耳光,起来转身走了。

    任白没有改变主意,他怀着一腔热血和激情,响应上级号召,报名回农村建设家乡。他胸前带着大红花,坐在主席台上。

    舞台上面挂着横幅:欢送任白同学回农村建设家乡

    学校的广播节目里,播着任白的先进事迹。

    校园里还贴出向任白同学学习的标语口号。

    任白一时成了学校的新闻人物。

    自从郊游后,余香开始躲任白了。任白也忙着办回乡的事。

    校车送毕业生去火车站。要走的学生都上车了,余香站在外面不上车。老师帮余香把行李放上车。

    余香:杨老师,请你给任白说一下,就说我走了!

    火车站。火车已经启动。

    余香还站在外面,身边放着一大堆行李。

    余香四处张望。任白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余香看见任白来了,刷地流下两股眼泪,提着行礼转身就走。任白帮余香把行李送上火车。

    火车开始行走。任白从车门跳下,跟着火车往前跑。

    余香从车窗伸出头,向任白招手。

    任白大声喊:余香!

    任白这时才感觉到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痛苦。

    任白还没回到家乡,报纸上就已经登了他的事。一时舆论哗然,各种各样的议论都有。反应最强烈的还是在他的家乡。

    父亲:不会吧!还能错这么多钱?

    老五:想不到我们任家出了个二杆子、半争子,脑子不合适,要不,怎么能做出这样的决定?现在农村的人千方百计都往外跑,有办法有门路的人都在农民这个行道里不呆,到外面吃国库粮去了。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有了他这样一个工人干部加大学生,怎么又能跑回来?

    话说任白背着铺盖,先到公社报到。

    付主任:你找谁?

    任白:我是任白,来公社报到。

    付主任:哦,知道了,从报纸广播里看到听到了。两个一把手都到县上开会去了,你先回家呆几天。

    任白:等几天?

    副主任:三天会,会完了,不一定就回来。

    说话时,公社的人都从房间出来看。

    任白背着铺盖走进任家庄。

    小时玩伴有成碰见说:回来了?

    满仓明明看见却转过头说:没出息!

    回到家里,任白站在地上。

    父亲躺在炕上,抽着老汉烟,巴达巴达了好一会,才说:不知你是咋想的。哎——好像后面还有话,哎了一声,把头勾下抽他的老旱烟去了。

    任白:我觉得咱们村子实在太穷了,想回来把面貌改变一下。

    老五:你回来带的啥?带的政策?带的钱?啥都没带?就凭你这个人?你有多大本事?你比公社大队这些人还能?现在公社大队的这些人,哪一个不比你强?你说人家不行,一个个都升了官,调上去了!我看着你能把面貌改变了!

    任白父亲盼望的是任白的钱,老五的媳妇还没有着落;而这任白一回来,又给家里加了一个负担。

    三天后,任白又到公社去报到。

    公社月书记:县上通知你任公社副主任,熟悉几年后,再去县上任职。哪里不能当官,偏偏看上这个乡官?”

    任白:我不是为了当官,而是为了干事!

    月书记:要干事,现在这事真的还干不完呢!那你就先到杨庄去,那里有两个老大难问题,一个是计划生育钉子户,一个是集体抗粮。你帮助他们把这两个老大难问题解决一下。

    任白嘴张了一下,似乎要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任白本来想的是拿起镢头铁锨,改天换地。经过几年奋斗,说不定就会象大寨的陈永贵,当上副总理。万没想到,书记给他分得是这样的任务!但他初来乍到,不好讲什么条件,就二话没说。心想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有先干成一两件事,才最有说服力。

    雷支书家门口。

    支书对仲女人说:计划生育是国家政策,不是我姓雷的制定的。你一天到晚来磨我干啥呢!你下面鸟的不行,拿指头捣去!

    仲女人:你把我男人结扎了,我的困难没人解决,我不找你找谁?你们儿子长得像枪杆,我生了两个女子,女子能耕地能碾场吗?

    支书父亲手拿一根树枝,照女人身上打了两下,说:你这个泼妇,不要在我家门上撒野!

    仲女人嚎着说:支书打人了!支书一家人把我打死了!我今不走了,我男人被你们结扎了,啥活都不能干,你们把我养活上!

    女人撕了些麦草,铺在支书门前,往上一趟,睡下哭嚎。

    一天,支书带着任白和公社一位姓户的干部来到支书家门口。

    女人见了公社和大队干部,扑上去抱支书腿哭喊说:你们这些国家人,光知道造孽,今天刮宫呢,明天引产呢,不知害了多少命!

    公社户干事把自行车丢下跑了。

    雷支书拔开腿,转身骑上车子就跑,头上的帽子被风吹去也没拣。

    任白见女人头如乱蓬,寻死觅活,便上前说:你不要闹,咱们两个好好聊几句。

    仲女人:我和你不说,你能给我解决啥问题。从古至今那有生娃娃犯罪的?你公家人一会这么说一会那么说,把我一个健康男人治成个残疾男人,你叫我咋活价。

    任白见户干事和支书站在远处看,转身也走了。

    回到村部,任白、户干事和支书开会。

    任白:今天我是第一次下来,你们经验多,咱们研究一下,想个好办法。

    户干事和支书不说话,唉声叹气。

    雷支书:闹得我在家里不能待。

    户干事:没办法,谁都没办法。

    任白:我认为这件事已经超出了计划生育的范围,直接影响到他人的正常工作和生活,触犯了治安管理条例。我想和派出所联系一下。

    雷支书:你不知道,现在农村这样的事多。派出所只能吓唬一下,要拘留人,得县局发话。

    任白:不行就找县局。

    经和县公安局联系,任白和公社户干事、雷支书坐上黄副局长的车,直接到杨庄支书家门前。黄副局长上前看,见妇人躺在柴草堆里,口吐白沫,喊也不答话。

    黄局:病严重了,快往车上抬,拉到医院检查。

    公社医院的医生检查后说:没有什么病,几天没吃饭,太虚弱。

    黄局:给挂吊针!

    任白:对黄局长说:咱们在外面坐一会!

    挂了一瓶吊针后,女人从病床坐了起来。

    等任白和黄副局长等进来,见女人坐在床上。

    黄局:我是县公安局的。你的行为已经影响了支书一家人的正常生活和工作,违犯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如果你继续胡闹,我们就要拘留你!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考虑一下。

    女人看了一下站在他面前的黄副局长,又看了一眼任白。

    任白:光棍不吃眼前亏,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家过你的小日子去,再胡闹没你好果子吃!

    女人:不闹了,还闹啥呢!这几天家里猪都没人喂。稍停又说:你们能把我往回送一下吗?

    黄副局长向院里喊:小张,把这女人给送一下!

    司机开着车将女人送去后,支书和任白赶紧安排黄副局长一行吃饭。

    几个人来到街道一家酒店进去。吃饭前先喝茶聊天。

    黄副局长又叫司机开车去接来一位给他当过老师的退休教师。

    黄副局长:任白你年轻轻的,为啥要打回老家?

    任白:觉得咱们这里太穷,想改变家乡面貌。

    黄副局长:你们年轻人想得太简单,改变面貌谈何容易!

    村支书:咱们这地方穷,出去的人都不愿回来。

    老教师:咱们西北脉气薄得很。山出西北,水流西北,脉气却聚在东南。东南有一家出几个御史的,也有父子都是进士的。

    黄副局长:你说这话我信呢!前几年搞外调,我把全国跑完了,国民党主席林森的家祠门上有一副对联:百八进士三及弟,十二宰相九封侯。

    任白:我不相信,这不可能。

    老教师:我看到一个资料,桂林灵川县江头村的周姓人家,是濂溪公周敦颐的后代。周敦颐的《爱莲说》你知道吗?老教师看了任白一眼说:这个村的周姓人家承袭了爱莲文化,兴教育,办义学,设私塾,教导子孙。明清以来,仅周氏一姓共出秀才170多人,举人25人,进士8人。这些周姓做官的,多数都勤政爱民,清廉秉正。周家宗祠有一副楹联:学以精微通广大;家缘清俭促平安。

    村主任:就是的,富人家教娃娃呢,穷人家惯娃娃呢!

    黄副局长:这个不能绝对。还有一句话:寒家出儒子。

    话没说完,饭菜已上来。

    村支书发筷子:快吃饭,说那些闲话干啥!

    这一顿饭,任白吃得没滋没味。

    任白治波妇,在当地农村引起轰动,杨庄的计划生育从解决这个老大难开始,打开了局面。没想到公社月书记因此却分工任白抓计划生育工作了。

    月书记走进任白办公室说:任主任忙啥?

    任白站起说:我在想,生产搞不上去,经济发展不了,老百姓的日子就过不好。

    月书记坐下说:这个道理谁都知道,那是以后的事。前一阶段你抓计划生育效果很好,影响很大。我看你就给咱们抓计划生育吧,这是现在农村工作的重点,也是难点。

    任白:我回来的目的是抓生产,改变家乡面貌。

    月书记:两个生产要一起抓,你把书读呆了,计划生育也是生产!

    任白一个人坐在办公室想心思。门房老汉拿着一封信敲门进来。

    门房老汉:任主任,有你一封信。

    任白接过信,急着看,原来是余香的:寂寞时,总想起你,再也别想抹掉了。更忧伤的是无数的梦。我常常匆匆地上楼去,踏着激动的心,走进敞开着的门,却空空然,那样神秘。我失望了,一步三回头地离去。真不敢想象,失去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何况仅仅是一次扑空。

    也许是情绪上的毛病,我宁愿孤独死,也怕外出。看见什么都讨厌,也没好脸色。拿起书呢,更觉烦腻。在我的世界里,寂寞孕育着全部。我开始变得沉默了,一改过去的开朗和无忧无虑。可是我多么渴望,蓝天和大海奉献给我一片蓝色。

    被孤独的生活熏陶出的人,最知道友谊的可贵,可难道真验了人情淡如水?

    看来,我又得回到我那碧波不兴的寂寞中去,珍重芳姿掩重门。因为刚刚被他唤起的少女朦胧般的感情,一下熄灭了。夜是漆黑的,人生也是漆黑的。多像一叶舟,要使它不颠,就得掌好舵。

    月亮,月亮,你干嘛总盯着我?你是在可怜我?是的,你是在可怜我,因为他不在我身边。可你能告诉我,他在干什么?你能告诉我,他也思念着我?

    月亮,月亮,你干嘛总盯着我?你是在嘲笑我?是的。你是在嘲笑我。因为那天晚上,我们曾像疯子一样拥抱过,连你也害羞了,撕过一片白云,遮住了面颊。

    我又回到我过去那平静的自寻欢乐的生活中去了,每天除了两顿饭,几乎是抱着书过日子。闲下来我爱回忆,爱抱着我的梦想入非非,望着对面的山峦发呆。不知这几天他在忙什么?一定早把我忘记了!

    莫非是要别离了,才有这样纯真的感情,失去了才觉得更加珍贵。自从认识了你,我的心湖里就像投下一粒小石子,再也没有宁静过。你像一盆火,简直要把我烤着了。

    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是否,是否真的要离开你,是否一切将不再回?感情的潮水被飓风掀起,我燃烧了,但请问,火苗是谁点起的?

    任白看完信,趴在桌子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村支书推门进来:任主任!任主任!

    任白没有答应,支书只好走了。

    一次,任白在公社值夜班,早晨还在床上睡,有人急促地敲门。

    任白:谁?

    供销主任:我。昨晚乡供销社 被贼偷了!

    任白:等一下。

    任白一骨碌起来,穿好衣服,简单地刷洗了一下,和供销主任去查看现场。

    到现场,供销主任指画着说:贼娃子在商店后面的土墙挖了一个洞,是从这里钻进去偷的。没有脚印,也找不到什么遗物。

    任白:保护好现场,在挖出的土里面仔细寻找!

    商店职工把挖出的土细细翻了一遍,找出了一节吃剩的卷烟纸。

    任白撕开看,是花庄队的记工分帐。

    任白:走,找花庄会计走!

    几个人来到花庄,找到会计。

    任白:你们记工帐全不全?

    会计说:全着呢。

    任白:有没有人在你跟前要过?

    会计想后说:好象前几天那谁?噢懒兔来要过,说卷烟吃呢,我把前几年不用的帐本给撕了些。

    任白:这人怎么样?

    会计:人不行,好吃懒做,游手好闲。

    任白:为啥叫懒兔?

    会计:名字叫谢五斤。外号懒兔,一个是人懒,再就是还有个说法,人说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你怎么和你弟媳在一块钻呢?

    供销主任:嗯,还多亏懒兔;他弟人不打强,不是懒兔把弟媳妇拉住,这女人早走了。

    任白对会计说:你带路,去谢五斤家。

    谢五斤还在炕上睡觉。忽听有人敲门。

    谢五斤:谁?

    会计:我。

    谢五斤慢腾腾穿上衣服,打开门。

    会计、供销主任、任白从门里进来。

    谢五斤已感觉不妙,一句话也不说。

    任白:昨晚你干啥去了?

    谢五斤:昨晚没干啥。

    任白:老实说!

    谢五斤:睡觉着来。

    任白:搜!在家里搜!

    供销主任和会计把家里、院里搜了个遍,也没有查出什么。

    任白:这几天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待在家里。我们随时要找你。

    谢五斤:嗯。

    走在路上,任白问会计:谢五斤平时和谁都好?

    会计:男的嘛女的?

    任白:不管男女。

    会计:男的有三四个经常来往,女的就是他弟媳。弟不在,经常去。

    任白:这些人现在都在哪里?

    会计:都在坳里平田整地。

    平田整地的工地上,男男女女正在劳动。有挖土的、有用独轮车架子车运土的,有用铁锨装土的,人们一边干活一边说笑。一个女人穿了一双铮亮的红皮鞋,阳光下特别引人注意。

    农民对红皮鞋女人说:你知道吗?女人身上什么地方最重要?

    红皮鞋女人:你看你不德行的,你说什么地方最重要?

    农民:这还要问,腿当里的东西最重要,你看很小的一点,不到二指宽,作用不可估量。

    另一农民说:错错错。女人的头和脚是身上最重要的。你看讲究的女人整天都在头和脚上下功夫。有时候宁不吃不喝,都要把头和脚收拾好。你看这珍琴今天穿了一双红皮鞋,有多阔。

    红皮鞋女呵呵笑:不要叫我名字,叫嫂子!

    任白一行人来到工地。

    任白对会计说:谢五斤弟媳妇在里面吗?

    会计对供销主任说:你看,懒兔弟媳妇穿了一双,红皮鞋。

    任白注意看,有一个女的穿了一双新锃锃的红皮鞋,在太阳照耀下放着明光。

    供销主任:任主任,穿红皮鞋的那个女的就是懒兔弟媳妇。皮鞋也是昨晚丢的。

    任白转向会计:你把这个女人叫来。

    女人穿了一双新皮鞋,正洋洋自得地说笑。

    会计走到女人说:你来一下。

    任白打量女人,问:你脚上穿得这皮鞋是从哪里来的?

    女人:买的!

    任白:在哪买的?

    女人:城里。

    任白:花了多钱?

    女人不言喘。

    任白说:是不是谢五斤给你送的?说了与你没关系。

    女人低着头,停了一会说:昨天晚上给我的,说是他给我买的。

    任白一行拿着一双红皮鞋,来到谢五斤家门口。会计上前敲门,不见动静。

    供销主任趴门缝看:家里没有,人不在家。

    一行转身正要走,却见谢五斤从外面回来。

    任白:你干啥去来?

    谢五斤:出去了一趟。

    任白盯着谢五斤的眼睛问:刚才问你的事想的怎么样?

    谢五斤停了一下说:你们不能随便诬赖好人。

    供销主任从鞋盒里拿出女人脱的红皮鞋。

    任白指着鞋问:这是你送给谁的?

    谢五斤脸刷地一下黄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任白:你还是老实交待了,争取从宽处理。

    谢五斤蹲在地上,把头勾下不言喘。

    任白:只要你老实交代了,把东西送到供销社,从轻发落你。

    谢五斤终于开口说:东西埋在场窑里麦草里面。

    任白一行跟着谢五斤找到场窑,寻出脏物,清点了一下,不多不少,正好缺一双女皮鞋。

    一次,县上来人检查乡上计划生育工作,月书记主持,任白做汇报。汇报完后,几个人喝茶聊天。

    月书记望着县革委会付主任:说实话,我们乡这次计划生育搞得好,新来的任主任出了大力。

    郭付主任:大学生到乡上,本身就是挂职锻炼,以后都是县上提拔对象。

    月书记瞅着县革委会郭副主任又说:人还是要当官呢!郭主任当县上领导前多瘦,现在一下这么胖!

    计生主任:这你就不懂了,上台前要瘦呢,瘦了好往上爬。上台后就要胖,胖了别人挤不走。

    一句话惹得众人大笑。?

    月书记:现在下面都在传,东风公社的范书记要升。听说向阳的书记也要调整,这个小伙子来才一年多,干得也可以,为啥要调?

    计生主任:现在这事,不在你工作干得有多好,看你关系硬不硬。向阳的书记算个啥?他不过是个脚趾头。不把他削掉,象咱们郭主任这些县上领导的心啊肝啊肺啊,

    往哪里安排?

    郭主任:有个笑话。说以前的老人事局长任职期间,把家族亲友能工作的都安排完了。一次回家,眼睛盯着母亲的脚看。母亲问:这娃娃,一直看我脚干啥?你们猜老人事局长咋说来?这人事局长说:我不是看你脚小,也给你安排个国库粮吃。

    众人笑。

    计生主任:这二年,不知道女人在一块爱说什么,男人在一起谈论最多的,不是女人,

    就是官场。

    月书记:这还用说,女人在一起除了骂男人坏,就是议论谁家女人和那个男人好,谁家男人和那个女人好。

    同行的女干事:不德行,女人并不象你想的那样。

    计生主任:你们说,男人都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计生主任:这还用问。那个男人不喜欢漂亮女人。

    月书记:女人的漂亮只是一种诱饵,可以招惹男人;但当男人发现女人徒有其外表的漂亮,心灵并不美好时,男人就会离去。

    任白:希望的是外表和内心都美。

    月书记:这是你过于理想,生活中很难遇到。

    计生主任问女干事:你是哪里人。

    女干事:洛阳人。

    计生主任:洛阳牡丹好,姑娘也长得好。洛阳周围高山屏障,地势低下,气候温暖湿润。牡丹和姑娘都得其山水之气。

    月书记:牡丹中,什么牡丹最名贵?”

    月书记:绿牡丹。有一本书名字就叫绿牡丹。

    郭付主任:应该是黑牡丹。物以稀为贵。黑牡丹很少能看到。艳丽的花靠色彩吸引人,黑色的花靠香气吸引人。

    几个人乱谝了一会,月书记看表说:马上12点了,民以食为天,咱们吃饭走。

    任白这次陪吃饭,倒觉得收获不少。吃过饭回到公社。就听见门房喊:任主任,有你一封信!

    任白接过信一看,是余香寄来的。

    走进办公室,任白拆开信,如饥似渴地读起来:

    我真怕我们之间变得陌生,如果真是那样,叫人怎么能受的了呢!看到你一刻也没忘记我,我心中荡起千百重涟漪。

    每一次接到你的信,我都要伤感一次。心在激荡、脑海中刮起飓风。这那是在生活啊,简直是在受折磨。龟裂的心又一次被撕碎,血在点点滴滴。没有谁会理解我,甚至你。你能知道你在我脑海中沉浮千百遍吗?你不会知道,不会知道。

    这几天,没有收到你的来信,我开始感到死一般的寂寞。静静地坐下遐想,说不定哪一天你会从天而降。事实无情地告诉我,我是一个十足的幻想家。我失败了,失望完全统治了我。我在流泪,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青春在死去。只有幸存的那段美好的过去,给我一点安慰。

    再也不想给你写信了,想把一起写在心里,保存在我的日记里。这样,我的心还可以稍稍恢复平静。

    我们永远不要见面,不要通信,就让这美好的过去成为记忆,让惆怅去揉碎我的心,这痛苦的甜蜜,甜蜜的痛苦。

    把遗憾埋在心底,把多少天的忧虑留给过去。在新的一年里,一颗看不见的星在注视着你。

    让我们说声再见,就这样默默地别离。天没下雨,我却流泪了。很快得到的,又很快失去。愿我的一片冰心,永远保存在你的玉壳中。如果你窗前有一朵白云,那就是我,你可明白!

    任白看完信,沉思了一会,很简单地回了几个字:等待,再等待,等我观察一段时间后,将有一个大的行动,这是我们两人的事业,需要我们两人共同完成。切切!

    月书记、哀主任、任白和门房老人,站在公社大门前,看办公室的人换牌子。办公室的3个年轻男女,把东风人民公社的牌子取下来,又把崭新的花庄乡人民政府的牌子挂上去。

    门房老人说:月书记,你说这是进步了,还是倒退了?50年代就是乡,后来变成人民公社,1958年大跃进,实行军事化管理,什么营连排,现在又是乡,这变来变去,到底是进步了还是进步了?

    月书记:变就是革命,革命就是变。

    哀主任:什么是革命?革命就是喊口号、耍牌子,只要你口号喊得响、步子跟的紧,永远都是革命的。

    门房老人:我看这就是瞎折腾,老百姓叫胡整。听起能得不得了,过来过去变得是牌子和口号,农村还是老样子,越来越穷了。

    任白:老人家,不要失望,这一下就变好了。

    这样一幌三、四年,县革委会变成了县政府,公社变成了乡镇,大队变成了村,土地承包到了农户,任白的工作还是老样子。一天,任白和乡干事、村支书来到一户人家,看见有五、六亩大的一块葡萄园,树已经长得很大了,却一个个干枯死了。他有些不理解,问主人,主人吞吞吐吐不说。

    村支书:可惜这几亩葡萄了,是好品种,今年葡萄快成熟了,想早上市抢价。两个女婿一个是农校毕业的,一个是林校毕业的,到城里买了几瓶催熟剂,拿回来给打上,两三天内葡萄全落了,后来树也有了病,慢慢干枯死了。

    任白:可能是水的比例小了。

    村支书:树死了,把老母亲气得害了一场病,现在还没看好。

    任白又到一家,见地上跑着一个娃娃。

    任白:老人家,你家几个娃娃?

    老妇:就这一个。

    任白进到窑内看,却见炕老墙上钉着一苗钉子,拴着一根细绳,从被子后面掉下去。拉开被子看,见一个小娃娃,约生下四五个月的样子,用绳拴着,藏在被子后面。

    村支书:这娃娃从哪来的?

    老妇:是媳妇她姐家的。

    村支书:她姐家在啥地方?

    老妇:在三十铺乡。

    村支书对跟在后面的村干部说:雇个车,你去三十铺查。不是的话,车钱、几个人的饭钱、差旅费让他们全付,还要重罚,清家。

    老婆子听了不说话。这时,见媳妇子身穿棉袄,头上包着围巾,从另一个窑里走出来,

    脸色腊黄。

    村支书:这娃肯定是你们家的,你承认了,到乡上做了手术,我们适当罚一点就行了。

    老妇无奈地说:这能成,你们先走,后面我叫媳妇子来。

    下午吃饭,几个人闲聊。

    村支书:那一年到南方去参观,从一个商店进去,见对面走过来一个人,和自己长得一样,穿得也一模一样,觉得奇怪,难道世界上真的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想看个究竟,原来是墙上挂了一面大镜子。

    任白笑着说:这有可能。我在省上去一家宾馆,见正换大厅门上的玻璃,听服务员说,有个客人把玻璃当成门,一脚踏了上去。

    村支书瞅着力干事说:力干事出了门,那里女人自行车放得多,就往哪跑,光跑得看女人。和我们从一家商店逛出来,见一个长得漂亮的女人从商店进去,他又跑进去看了一趟。

    力干事红着脸说:看就看了,出门就是看人,再看啥呢?买东西没钱。你还说人呢,你从虎丘山上下来,见有个上山的白衣女郎特别漂亮,,跟在后面,下来了又往山上走。其他人喊,才转回来,还笑人呢!

    村支书本来想拿力干事说笑,反被力干事揭了短,就改口说:今天时间不早了,饭吃了自们顺路到东山去一下,这里有个抗粮钉子户。任主任能帮我们把这个钉子户拔了,就把我们愁帽摘了!

    一行人顺路来到东山梁峁村催粮。

    村支书:这家人男的在外打工,三年没完农业税。男人这几天回来了,我们去把这几年欠的公购粮催一下。

    几个人来到门前。

    村支书:人在吗?

    女人出来说:我们男人不在,你们干什么?

    村支书:我们和乡上任主任来催粮,你们三年没完公购粮。听说你们男人回来了。

    女人:你们是来催粮的,不是看我们男人的,有啥事照我说。这几年男人没在,我一个女人家,没法种地,连吃的都没有,给你们拿啥交粮呢!

    村支书:你是这,让我们进去看一下。

    男人听见村支书要进窑里看。手里拿了个铁锨出来,照村支书头上打下来。

    任白把村支书拉了一下,闪过了。

    力干事上去从后面把男人腰抱住,其他人上去夺铁锨。

    正在撕拉,任白看见男人嘴里有血,心想咱们干部没打他,这男人嘴里那来血?

    力干事手捂着耳朵嚷:我的耳朵!

    任白上去拉开手看,力干事的耳朵玲玲被那个男人咬掉了。

    任白手指男人:先不说你妨碍公务,你伤害乡上干部,我们让公安来处理。走,不催了,我要叫你们乖乖送到乡上!

    当时粮也没有催成,就都撤回来了。

    回到乡上,任白给月书记汇报。

    月书记:我明天去县上开会,现在又有新的任务,全县要大办乡镇企业,你给哀主任汇报一下。

    任白又给哀主任汇报。

    哀主任:明天街道村还有点事,梁峁村去年集体抗粮,你说的这家不交粮几年了。你想办法做些分化工作。力干事耳朵被咬,这件事对干部情绪影响太大,一定处理好。

    任白又去找派出所长。

    派出所长:梁峁村去年集体抗粮,这件事有原因。如果单纯是咬耳朵,我明天就可以去抓人。

    晚上,任白辗转反侧,一夜没睡:有原因?什么原因?

    任白第二天早早起来,一个人去了梁峁村。

    任白先找村民小组长聊了一会,又找了几个老人聊。

    老人甲:农民不交公购,肯定有原因。

    老人乙:你新来不知道,只要给我们把电通了,早上通了,下午就交粮。

    任白又和村支书聊:这通电倒底是怎么回事?

    村支书神秘地说:这事你知道就行了,不敢向外面传。听说乡上把梁峁村通电的钱给干部发了工资!咱们昨天催的那一家,不交粮时间长了。

    回到乡政府,任白去问会计。

    会计说:这有啥奇怪的,全乡未落实的通电项目16处60多万元。现在乡上超编这么厉害,年年都进人,财政收入赶不上新增人员和工资增加,别说电力建设资金,就是皇上买马的钱,都要拿来发工资。

    任白听了,也觉得这事还没个办法。

    一天,哀乡长站在院里喊:任乡长!

    任白应声出来。

    哀乡长:按地委安排,县上要求沿公路两边要发展果带。乡上安排以村为单位,统一组织劳力,统一安排栽植。将来公路两边长满果树,树上结满苹果,多好看。你今天到杨庄检查一下,看各村进展怎么样?

    下午,任白到杨庄村,见劳动的群众站在地头,一个老汉睡在地里。麦苗已经长得绿地毯一样,杨支书见任白来了,上前主动搭话。

    杨支书:任乡长你来了。上面只知道给我们下任务,不解决具体问题。其它麦地里都栽上了,就这老汉睡在地理,不让在他家麦地里挖坑,你说咋办?

    任白沉思说:让大家先到秋田地里栽,这里随后再说。

    任白回到乡上,去找农技站景工:景工,你是林果专家,你说现在上面强调要在公路两边发展果带,群众又不愿意,用行政手段强制执行,挖了一地坑坑,景工你说这事咋办?

    景工气愤地说:现在搞啥都是一阵风,几十年了,还不吸取经验教训。农民没办法,就插干技应付检查。现在群众把这叫啥呢?叫观(官)赏农业!发展苹果,也不是这么个做法,从群众便于经营管理考虑,庄前屋后最好!

    任白也气愤地说:你说几十年了我们到底都干了些啥?除了折腾还是折腾,可以说一事无成!

    景工:现在的工作,一切都成了形式,光知道喊口号。

    任白从景工门里出来,看见月书记从大门进来。

    月书记:任乡长,这么快就回来了?

    任白:沿公路搞果带,纯粹是胡闹!

    月书记:这是县上定的。你有意见到县上提去。

    任白:县上领导饭吃饱没事干了睡觉去!几十年了都干了些啥!

    任白也没处理杨庄的事,而是回到家里,一头栽到炕上睡觉去了。

    一位曾经在地委干过事的老干部退休了,经常找任白父亲聊天。这天进来,见任白躺在炕上,就说:这娃,不好好干事去,回来躺在炕上干啥?

    任白:没有啥事。请坐。

    老干部坐在橙子上,好象自言自语一样,给任白反复叮咛:你们年轻人没经验。任何时候都不能同领导闹翻。中国与西方不同。在西方国家,你在这个单位工作,与领导有矛盾或意见不和,发挥不了你的作用,打击报复你。你可以辞职,去其它单位。整个社会都是这样,供你选择的机会很多。中国不行。在中国,你同单位领导闹事,走不了,只能受气。你辞职可以,但另找不下接收单位,到处都人满为患,没关系没路子不行,除非个别拔尖人才。即使你找下接收单位,原单位给你不办手续也不行,还有劳动人事部门这些关卡,工资待遇等等。所以,中国的国民同西方也不一样,不管是老百姓还是当官者,以不惹领导不惹上司为原则。有时背地里发牢骚说怪话激烈得很,真正到场面上就沉默了,惯于忍气吞声,奉称讨好。在这一点上,中国人的人性,要比西方坏。当然这是环境造成的,不是天生的。这是我一生的经验。领导层大大小小这些人,互相多少都有关系,人家也会通气。所以大小单位到处都是死水一潭。你这休息几天,去给领导陪个情认个错,上班去。

    任白:我一直想不明白,从合作化到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就像今天建苹果带,为什么人们明知道许多做法是脱离实际的,是错误的,却无法阻挡,还要去执行,

    这里面的原因究竟在哪里?为什么大多数人总要忍气吞声地执行个别人或少数人发出的错误指示,而无法去纠正?

    老干部:这还不明白,西方是民众监管领导,我们是领导监管民众。

    转眼到了夏收季节。

    月书记站在院里喊:任乡长!县上来电话,今年省地组织了几十台割麦机割麦,让各乡做好安排,三天后就来了。你下去安顿一下。

    任白到杨庄村做了交待。他对杨支书说:杨支书,今年县上要组织割麦机统一收割,你给农户通知一下。

    杨支书:农民祖祖辈辈都是双折子一窝,趴在地里割麦子,受的霸王苦。你说的是真的吗?

    任白:没问题,县上安排的。

    一些准备自己动手割麦的农户很高兴,等割麦机到来。

    三天后,割麦机还没有来。

    任白在村部打电话问,说是已经来了几台,还没到齐,等来齐了再割。到时上面领导还要来,电视台要录相。

    又等了几天。本来刚熟的麦子已干醒了。一些人家见等不来割麦机,只好自己动手去割。

    太阳像火炉一样烤着。早上看还有点绿的麦子,下午已熟得麦粒儿往外跳。这时的小麦

    不但一天一个成色,一时也一个成色。麦黄就是无声的命令。一年的指望就在这几天,稍有懈怠,损失就不可弥补。

    任白站在地头看得发急。

    一位老农对任白说:好我的任乡长,有一年麦子正黄的时候,一场冰雹打得平了茬,到手的粮食被天收了,不少人蹲在地头嚎啕大哭。

    任白:不等了!你们自己割吧!

    庄稼汉七十二行,割麦是最苦的。麦地往下一蹲,汗就从头顶流到脚底。尽管这样,农民还是没有叫热叫苦的。双折子窝在地里,默默地一镰刀一镰刀往前割,一步一步向前挪,几亩几十亩大的地块,就这样一脚一脚爬过去。偶尔有人直起身子吹吹风,但又很快弯下腰去。也有歌声从远处飘来,打破旷野的寂静。太困了,拉几捆麦子躺在上面,比睡席梦思还舒服十倍。

    吃晌午饭时,就看见西边的天空有一堆堆白云。晌午刚吃过,天上的白云越聚越多,由白变黑。

    起风了,树头开始摇动,风大了,怒吼着,黑云开始翻滚。蚂蚁急急忙忙地搬家,惊慌失措的鸟儿东飞西撞地叫着。

    大风过后,黑云已到头顶。轰隆隆,轰隆隆,啪!随着几声雷响,豆大的雨点洒了下来。地里、场院里,一片忙乱。有大声呼叫小孩的,有互相安顿活路的,有忙乱中吵骂的。场院里人冒雨将晒干的麦捆堆起来;地里人拉着车子,拼命往回奔跑,跑不及的,就近处躲避。雨点落在干燥的土地上,散发出泥土清香,忙碌了几天很困乏的人们,一时精神反清爽起来。

    西边的山头上,任白和几个人扛了一尊土炮,爬了上去。随着一声巨响,一股蓝烟冲向云头。接连又是两三声炮声响彻云霄。汹涌的黑云堆被火炮冲散,向北溜去。风渐渐地变小,雨点也越来越稀。

    暴雨过去,任白正在杨庄查看夏收情况。乡通信员骑着自行车赶来。

    通信员:任乡长,县上农机局来了8个人,要在杨庄吃饭。

    任白听了火从心头起,骂道:滚他娘的蛋!到现在不见机子谁给他管饭!

    夏收是龙口夺食。暴雨又是小麦的催熟剂。一场暴雨过后,农民再也不等靠了。地里的麦子抢收后,还要抢时间打碾。

    田间地头到处是农民抢收的场面。

    几天后,在西兰公路上,在甘肃泾川县到平凉市的百公里公路上,厚厚地铺满了收割下来的小麦。暑日炎炎,大大小小的车辆艰难地颠簸着。公路两边手拿杈把扫帚的农民,一字长蛇阵似的摆开。长途跋涉的司机和旅客,望着没有尽头的碾麦道路叫苦不迭。但只要看看公路边汗流浃背、又黑又瘦的碾麦农民,他们的辛苦又有什么呢!

    一辆丰田面包车专拣路边走。有老头晚上在公路上碾麦,躺在麦草堆里睡觉,被汽车碾死。

    忙碌的人们停下手中的活路,围着观看、叹息。

    警察从平凉城出发了,一路上赶将下来,督促农民将小麦从公路上拉走。公路上来去的农民互相通报着信息。只要听说或远远地看见有警察来,能将小麦拉走的便火急地拉走,来不及拉走的,便先将人躲藏起来。

    这是龙口夺食的关键时刻,老天爷随时会变起脸来。抢时间收割打碾,农民的心头比暑天的太阳烤着还焦。

    任白戴着一顶草帽,在公路边走来走去,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广漠的河西走廊。生产建设兵团。

    余香趴在桌子上给任白写信:你好,亲爱的!读了你的信,悲哀中掺着欣喜,欣喜中渗透着惆怅。之所以我那样决定,是因为我受不了那种等待,那简直是一种折磨,我相信那样下去我会死的。我何尝不想与你在一起,静静地看着你,听你那绵绵絮语,可条件却是这样不允许。与其这样忍着,莫如忍痛割爱,让无边的感情之潮水慢慢落下。然而我终于经不住你的召唤,刚筑起的堤埂,被冲溃了,又一次投入你的怀抱。

    我已将一切都安排好,随时准备出发,听从你的召唤!

    秋天的公路上.

    任白站在公路边。

    沿泾河川东西的公路上一节一节堆着高梁、糜子、豆子,路边晾晒着碾下的颗粒。一位穿白制服的警察逼着一家农民将碾下的粮食拉走。但道路太长,使人既为警察发愁,又为农民担心。

    任白趴在桌子上给余香写信:一个庞大的国家,竟然是靠如此脆弱的农业支撑着。农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而眼前又是一种什么景象呢!不说耕种,单看这打碾,农民拿着原始的工具,象做贼一样,在公路上打碾,等风扬净,靠太阳晒干,用车子拉,肩膀扛,这样的农业生产,竟支撑着如此庞大的国家机器。

    前几十年大集体生活,农民象城市居民一样,被安排在拥挤的居民点里,生活在大集体

    里,什么都是集体和国营。就象一个早晨起来,农业生产突然实行了合作化一样,人们怎么也没想到,又是在一个早晨起来,突然实行了单家独户经营。过去家庭经营时的许多条件都不存在了。别说仅有的几头牛驴分不开,就是一家一户耕种收割打碾的犁头,碌碡、场院也没有了。

    这说明,我们从1950年代开始,到1970年代的一切努力,都失败了,正如民间流传的: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退到解放前。又回到民国年间。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农民家庭,与过去小农经济条件下的家庭有了很大的不同。过去的或古代的农民家庭,因土地等财产关系的约束和农业生产条件的限制,一个家庭就是一个生产单位。而作为一个独立的生产单位,家庭必须具备一定的劳动力和生产工具。这就决定了小农经济条件下人口众多的大家庭存在的必要。俗话所说的穷家小户,便把小与穷联系在一起。而那些富裕的家庭,一般又都是大户。在这些富家大户的家庭内部,还存在着分工。经过几十年大集体生活,农村家庭已由过去独立的生产经营单位,变为单纯的消费单位了。先不说生产的发展壮大,就是维持简单的再生产,在基本生产工具方面也存在很大困难。

    首先,能不能每家每户都开辟出一块场院,用作打碾晾晒呢?这样对土地浪费太大,于国家于农民不利。其次,是不是每家都为种二亩地,需要喂一头牛呢?在一个由小两口组成的家庭,显然是有困难的。喂一头牛,再若有羊,有猪有鸡,不单劳动力顾不过来,饲草饲料无论如何也负担不了。在耕地不多的情况下,喂一头牛又会长年闲着。还有其它许多的劳动工具,如果每家都要准备,既增加农民负担,利用率又不高。这种小而全的生产单位(家庭),必然给控制人口和实行计划生育造成很大困难。

    实行以家庭为生产经营单位的生产形式后,我深感农民在生产经营过程中的困难和对农业机械化的渴求,诸如耕种、收割、打碾、扬净晒干以及加工运输等机械。

    稍大的川原地又因土地承包,被千家万户分割得很小。在这样的条件下,尤以小型农业机械为最急需。有的农户因没有耕畜而免耕播种,一些农户虽有耕畜却因不能深耕,土地板结,理化性能差,蓄水保肥能力下降,病虫害增多。

    生产越是以分散的家庭为单位,各种协作和社会化服务就越需要。只有在不断发展各种协作和社会服务的条件下,以分散的家庭为单位的农业经济才不会衰敝。农业机械化作为对传统的农业生产工具的变革和对新型家庭生产的补充,必然引起农业生产各个方面的革命,

    包括农业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和家庭、人口等观念的改变。没有这种劳动工具的变化以及由此引起的生产经营形式的变化,农业的现代化只能是一个口号。

    现在农村承包荒山荒沟,有一个上百亩大的沟窪,家乡的人叫滩窪,沟底有水泉。我已勘察过多次,这是个发展林果和无公害农业的好地方。现在我们吃的许多东西,瓜果蔬菜和食品,都有农药残留,还有什么催熟剂、膨大剂、保鲜剂和激素等等有害的东西。我决定把这个滩窪承包过来,和你一起开发。

    月书记站在院里喊:任乡长!县上发出通知,要加快发展乡镇企业。我和哀乡长商议,决定由你抓咱们乡的乡镇企业。我下午2点要到县上去开会。

    月书记不见任白答应,上前敲门,没动静。

    月书记:嗯,人哪?这人到哪去了?

    改革开放,乡政府买了一辆新小车,平时只有书记和乡长两个一把手有权坐。这开车的户师,吃过中午饭,不休息,便早早来到乡政府,把车擦洗好。奇怪的是却不见月书记。

    他知道月书记和住在后院的肖雨关系好。

    户师心里狐疑,就到肖雨门前静听,没有动静。

    户师:肖雨!肖雨!洗一下手!

    还是不见动静。

    户师又到月书记门前仔细听,里面有声音。

    他就把车开到月书记门前一放,坐到车里等。

    一直等到下午3点多,还不见月书记出来。整个乡政府大院,经常空空的,干部借下队图个自由,只留一个领导值班。

    户师便去问门房。

    户师:月书记说下午2点去县上开会,怎么不见人?

    门房:我也没见,不知道干啥去了。

    又过了1个小时。

    户师故意嚷着说:月书记爱喝酒,可能是酒喝醉了!又转对门房说:有凳子吗?我站上去看一下。

    户师到门房端来凳子,也没往上站,只是使劲往地上一放。这时听见肖雨在里面急着问:咋办?月书记:快爬进床下面。

    这户师虽然和书记为女人争风吃醋,但他毕竟是个开车的,目的只是想出出气,也不敢把事情弄僵。

    户师大声对门房说: 房子里没人,可能到哪喝酒去了。我回去吃饭,月书记回来了,你叫他等一下。说着,又把凳子搬回门房,出去走了。

    晚上7点,户师又来,月书记办公室的灯亮了。

    户师:月书记,你说2点上县上开会,我2点就来了,不见你,我就回家吃了晚饭。

    月书记一句话也没说,提着公文包出来,坐进车里面。

    任白来到乡政府,敲月书记的门,没动静。

    门房老人:任乡长,月书记没在。昨天给你安排工作,你没来。

    任白:月书记干啥去了?

    门房老人:到县上开会去了。进来坐一会。

    任白走进门房:我想找月书记请个长假,停薪留职。

    门房老人:好不容易端上铁饭碗,不干去干啥?

    任白:我看这乡上事不好干,过来过去和农民过不去。

    门房老人:乡上人都知道,你下来是镀金的,迟早要走,是上面培养对象,内定的副县长候选人。你工作太认真,以后应付上就行了。

    任白:当了县长又能怎么样!我已决定,不干了。我年轻轻的身强力壮,不愿意混饭吃。

    门房老人: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后来一次次运动,把许多比我强的人,都打得趴下了。

    任白:所以,我要离开官场,走另一条路。

    门房老人:昨天你没在,乡政府大院里的戏演得太漂亮了。

    任白:什么戏?

    门房老人:月书记、小雨和户师的故事。

    任白:啊,这三个人?

    门房老人:你知道月书记是个啥人?

    任白:一把手,书记。

    门房老人:你说的是表面、牌子,就像一个人穿的衣服。并不能反映内心世界。

    任白:实际是啥?

    门房老人:吃喝嫖赌,五毒俱全。

    任白:我不相信。

    门房老人:你注意看,月书记少一个指头,嫖风起来,被女的男人逮住了,剁了一个指头。

    任白:我不相信。

    门房老人:哀乡长的事更奇。

    任白:怎么啦?

    门房老人:叫女人把舌头咬了。

    任白:我不相信,把舌头咬了?

    门房老人:你还不信,这都是真实发生的。我一个六十几七十的人了,给你能说假话。哀乡长和街道里一个理发的婆娘勾搭的时间长了,被婆娘男人知道。男人在外面放电影,经常要下乡。男人买了一个小锁子,要把女的下面锁上。女人哭告哀求,说其它事都行,下面不能上锁。男人要女的把哀乡长的舌头咬了。女人说行。就去主动叫哀乡长。哀乡长喜出望外。晚上去女人家。哀乡长亲女人,女人趁机把舌头咬了。

    任白:你说的太玄乎了。

    门房老人:你别看我是个看门的,这乡上发生的什么事,我都一清二楚。

    过了几天,任白从乡政府走进来,看见月书记。

    任白:月书记,你叫我?

    月书记走进房间说:快来,有重要事和你商量。

    任白进去坐下。

    月书记:县上开了个会,十万火急,要发展乡镇企业。决定在我们乡上办一个钉子厂。师傅在兰州请,机器在南方采购。我和哀乡长认为,你抓工作认真负责,乡镇企业这一块,就由你分管。

    任白:办钉子厂?乡镇企业应该根据本乡的资源来办。办钉子厂,原料在哪里?市场在哪里?

    月书记:县上成立了乡镇企业局,分析咱们这里用的钉子都是从外地进货,安排我们乡办个钉子厂。

    任白:办乡镇企业的目的是让农民富起来。办企业的目的是要盈利。不盈利就要亏损倒闭。挣不了钱还要贴钱。不进行盈亏分析不行。

    月书记:你瓜了吗?我们立个项,报上去,先把国家的投资款拿到手再说。现在发展乡镇企业已经成了政治任务,不能只算经济账。

    任白:办企业就要算经济账,不算经济账的政治企业我不会办。

    月书记:你在我们乡上,就要服从乡上的安排!

    任白:我已考虑好了,停薪留职,创办自己的企业。

    月书记:好好的铁饭碗不端,就中国这个环境,我看你能成多大的精!

    任白欲言又止,两个人相对沉默了一会。

    任白站起说:月书记你在,我走了!

    任白和余香站在山上。下面是一个方圆一百多亩的大滩窪。

    任白用手比划着说:我想在山上面栽种杏树;半山腰栽种桃树;山脚发展苹果。前面平地建加工厂,中间夹杂些瓜类和杂粮蔬菜。你看怎么样?

    余香:最好在哪里能论证一下。

    任白:好,论证一下好!

    1980年代初。春暖花开的时候。任白、邵成名、石建铭、赵中宏,坐在一孔窑洞前的一块大石头周围。余香忙着添茶倒水。

    任白:今天把诸位老朋友叫来,想听听你们对我这个决定的意见。我承包了这片山洼地,经营项目刚才和你们谈了。现在请诸位谈谈大的形势,国家的乃至世界的。我的行动只是个小气候,小气候离不开大气候。大气候可以影响小气候。

    赵忠宏:我认为,现在的改革开放是不会长久的。理由是违背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不是抓革命促生产,而是以抓生产和发展经济否定革命。你任白撇下国家事不干,打自己的小算盘,方向错了。

    邵成铭:几十年搞计划经济,越搞越穷,城乡差距、脑体力差距、工农差距,越来越大。全民所有变为权力所有、领导人所有,按劳分配变为按权力分配。只有实行市场经济,私有经济和个人财产受法律保护,经济和社会生活才能走上轨道。这个大趋势是不会改变的。

    任白:建铭你是怎么想的?想听你的意见。

    石建铭:我总觉得,现在的改革开放,能不能坚持下去,很成问题。因为我们这个国度很特殊,官和民的关系是颠倒的。不是民约束官监督官而是官约束民领导民,仆人变成主人了,不是多数人说了算而是领导人说了算。这就危险了,换了领导呢?人去政亡呢?

    一阵沉默。余香对各位添上茶水。

    任白:如此说,我这事前景未卜了?

    石建铭:不过从世界发展大趋势看,你的选择是对的。凡一开始创业者,必然得风气之先。见别人成功了,你才动手,黄瓜菜都凉了。好好干吧!等你事业有成,我们再来庆贺!

    任白和余香送几位离开,互相招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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