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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媒

上世纪文革以后全国取消了高考。我中学毕业只能回乡劳动。但我的方向已经明确。要在文学上有所发展，通过写稿，离开农村。一个人的志向一旦形成，就会百折不挠地向那个方向前行。

要想离开农村，在那时是不合时宜的，具有这种想法的人是要被指责的。因为那时候上级号召扎根农村干革命，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城里的知识青年都陆续来农村扎根落户。你一个回乡青年还想拔根儿？你本应在农村坚守，并战天斗地奉献青春才是。

说是一回事，做与说总是不太一致。斗转星移，上面的规定开始松动，有的青年开始离开农村了。其机会是：征兵，招工，工农兵上大学。这些机遇的外宣都是：本人申请，群众推荐，领导批准。接受单位入取。实际的运作却是：大队小队干部，就像派活一样，把自己儿子或者女儿神不知鬼不觉的放走了。很明显，他们刻意把我这个没有靠山的孩子，圈在了外边。一个村干部酒后说走了嘴：让这小子的墨水烂在肚子里。你说他的肠子该有多坏。

眼巴巴地看着人家当兵、招工、上大学。当民办教师，我的文学梦却被狠狠地摔在石头上，冒出一片火星子和硝烟。我两手捶胸，疾呼：天生我才必有用，我不甘心哪！面对村里上层人对我的围剿。我得想法突围，在默默等待时机。可时机一直没有出现。

离不开，走不脱，时间不饶人，一晃我就二十三岁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要你有生育能力，那你就逃不过爱管闲事的亲友们。婚姻大事摆在我的面前。家里开始来媒人了。

隔壁的孙老姑叼个烟袋来了说；“人家女方看上你们这户人家了。这姑娘活计好，屋里屋外都行。放下耙子就是笤帚。”村东头的徐二婶拿几个鸡蛋来了，说“整整是，你母亲去世的早，你得找个媳妇侍候你奶奶和老爹。”饲养员董四叔背个手，来了，说“我介绍的这个姑娘，别看没念过书，但可会来事了，人家那辫子老粗了。” 媒人常说的是那几句介绍语我基本都背会了。

无论媒人咋说，我任凭风浪起，稳住钓鱼台，坚定着自己的信念：先事业，后家庭。如在农村娶妻生子，无疑就是拴在柳树上的那头无法挣脱的驴。所以你就是说出龙叫唤，我也不想看对象。

媒人相继让我拒绝了。这可不是好事。已经嫁出多年的大姐上门问责。问我这不干，那不行，打算找啥样的？我把自己的意图和盘端出。大姐沉思一会儿，说：“离开农村，有一捷径可走，那就是攀龙附凤。”她说到了点子上。联想起我那姓邢的同学几次当兵不成，后与大队书记的小姨子定下婚事，当年便穿上绿色军装。还有，我高看的那位姜姓女同学嫁给公社干部的儿子后，才去了县里一个工厂。对了，还有女同学乔叶嫁给一个校长的弟弟，便登上了中学的讲台。

大姐接着提醒我，大队丁书记家三丫头二十好几了，还没对象呢。她小巧玲珑，十分敦实，识文断字，性格内向。大姐的话翻译成实话就是：又小又矮，胖如菜墩，认识俩字，又蛮又犟。找这样的姑娘？我憋不住，就乐了。大姐以为我喜欢此女，便问：一旦有人来做媒，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我说：否。大姐警告我：“那就得罪领导了。你的前途，断了。”大姐扔下话，一甩稀疏的头发，气哼哼地走了。

大姐走后，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深思。为个人前途着想，还真不能慢待这位丁三丫，决不能以生硬的态度拒绝人家的美意，而要委婉地推脱。当然，没攀上高枝儿，便是无权可依。更为麻烦的是，一旦丁书记怪罪下来，前途恐要毁于一旦。为此我从长计议。坚持一两年，待三丫出嫁，期间的纠葛就烟消云散了。很清楚，我的策略就是迂回和等待。为此，我特地做两个妹妹的工作，向她们表示诚意：你们帮我侍候奶奶和父亲，有朝一日，我离开农村一定报答你们。两个妹妹异口同声地回答：“没啥说的。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找不到对象，别怨我们”。

果然，本小队副队长的媳妇张老姨来了。坐在炕沿寒暄几句后，张老姨话入正题“我不白唬，人家女方看上你们这家人家了。你们猜，是谁？丁书记的三丫头。这姑娘啊……“妹妹们早有准备，急忙迎合赞美：”活计好，屋里屋外都行。放下耙子就是笤帚。”张老姨高兴了，说：“那，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

妹妹俩互相对一下眼光，心情沉重地说：“内蒙的我亲大姑病了。我哥去伺候我大姑了。我大姑把我哥当亲儿子看待。他必须得尽孝。”张老姨急了：“你哥啥时候回来呀？”姐俩互相对望一下，说：“不知道，八成得半年。”张老姨把目光移向我父亲。父亲正在吃饭。父亲吃饭每一口要咀嚼一百次。据说是过去念书时养成的习惯。父亲嚼完一口饭，神秘地说：“实际上是她大姑给我儿子她大侄介绍个对象。这事公布之前一直处于保密状态。”姜还是老的辣，父亲此话一锤定音。张老姨麻溜就走了。

本以为这事已经完毕了，没想到，几天后，丁三丫的表姐徐艳丽前来提媒。徐艳丽是村里的美人，且喜欢读聊斋等鬼狐小说等一些书籍。在她舅舅丁书记的举荐下，此时正在乡里广播站当播音员。我知道她的来意，便不想露面。我的两个妹妹视徐艳丽为座上宾。倒茶水，上瓜籽，极为殷勤。徐艳丽慢条斯理问起我的近况。我的两个妹妹对望一下，大妹妹开始讲述：“我哥太不幸了。从外地回来，就得了怪病。精神恍惚，常说胡话。”没等徐艳丽插话，小妹妹接茬描绘：“我哥得了夜游症，常常半夜出去，早上回来。说是去庙里烧香。一根香烧没了，一个姑娘真就出现了。她自称叫小翠。啥呀。小翠原本是个狐狸精。我哥还要把她领家来。可吓人了。”

听到如此诡异的事端，徐艳丽脸色紧张，两眼警惕地扫视着房间每一个角落，手里的茶杯呈倾斜状，滚热的茶水流在大腿处，她已经浑然不觉。全身的神经聚焦一点：狐狸精极有可能突然现身。妹妹俩惊恐地盯着她。她慌忙站起，快速走到门前，匆匆离开，早把提媒的事扔在九霄云外。

拒绝了丁三丫的提媒，就等于得罪了村里首脑丁书记。我做好了准备，等待丁书记的报复。只要挺过去这一关就化险为夷了。另一方面，我在农业学大寨方面做得无懈可击。啥抗旱、修梯田、挖河淤、脱坯等苦活累活都积极表现。做到一点拔根儿的想法都没有。不久，一件意外的事挽救了我。那时候，乡里广播站经常找各村的书记去讲话。书记坐到播音室念稿，当时就能播放出去，类似如今的直播。丁书记念的稿是村会计写的稿。会计写字毛草。丁书记把稿念得磕磕巴巴。一连有几个字不认识。丁书记急了，便叨咕“这字念啥鸡巴玩意。”大概说了三回，都直播出去了。

离开播音室，丁书记立刻被乡党委找了去，严厉地批评他公开说脏话。那天，丁书记是哭丧着脸回村的。大骂了一顿会计后，当即决定调我去大队担任团书记兼报道员。久旱时下的雨没想到竟然落到我的头上。我心里感激不尽：丁书记不计前嫌，知人善任，重用布衣，是个好书记。我起早贪黑写稿，宣传本大队，以示报答。

后来，县文化馆来人抽调我，丁书记一点没有阻拦。他说的那句话，我一直记着。他说：“咱不能耽误人家年轻人的前途。”。那两年，我人在文化馆，根儿还在村里，一切手续都没办。后来，恢复高考，我考上了大学，念的是中文系。正对桩。我的前面出现了曙光，有了这一步，我一定能实现自己的文学梦。

静心思虑，我觉得当年对丁三丫做的是很过份。她是无辜的。只因那时年轻，认准一条道，十个老牛拉不回。后来，听妹妹告诉，丁三丫找了个如意郎君。这固然减少了我的自责。后来，我再也不用躲媒了。大学毕业后，在众多好心人的介绍下，我找到了知心爱人。嗨，也罢，一切皆为命运使然。感谢苍天的安排。

看官，你说我当年的躲媒，做的对还是不对呢？

2024年5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