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赵吉在母亲钱花一阵高过一阵的吼叫中,困倦地走出草房,摘下房墙上的鞭子,懒散地拖向院西南的羊圈。
路过猪圈时,赵吉宿怨地用鞭杆指了下头搭圈墙上的白猪。瘦长的白猪倔强地哼了他两声,龇牙甩头。
这头白猪奇瘦无比,曾经的驱虫健胃、浸身开皮、祛瘟逐疫都没丝毫作用,就是贪而不食,不长膘肉长能耐:一米半高的圈墙翻越如飞,情绪好时吃几口,否则霸槽占位,横撞一切。要不是传言它在长朱砂,一年前它就被吃了。在它长期的领导组织下,羊、禽一旦逃不开就群殴赵吉。
赵吉鞭杆一指白猪,恨道:“等二月二的。”赵吉朝白猪仿唱《今个儿真高兴》:“咱们老百姓呀,今个二月二,今个二月二呀都高......”白猪忽然一缩身,“嗷”一声蹿出圈墙,拐去院东北。
院东北的木条子院门高密结实,两道门绳拴得绷紧,白猪肯定无法突破,赵吉就没理它。可一见到花母猪往圈墙上爬,忙仿唱《祝你平安》来安抚:“猪你平安啊猪你平安......”花母猪用前爪拍了拍墙头,缓步退去里边。这时,南侧圈里的绵羊和山羊不顾一切地跳出圈墙,疯叫着奔去院东北。赵吉没有拦挡,只是不慌不忙地唱道:“羊也平安啊羊也平安......”圈里院里的羊群安静了些。
正觅食的鸡鸭鹅们突然四下奔窜。赵吉忙高声:“下蛋的也平......”几只公鸡疯狂的扑上来,凶狠地蹬、啄。赵吉左躲右闪中,肩上挨了一锄杠,身后传来父亲赵全的喝骂:“作——你作——叫你作——”肩上又挨了两下子。
赵全这是饭前铲地刚回来。他看羊群还没出院就有些生气,等看到赵吉跟鸡打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锄头下去能刨出个脱胎换骨的新赵吉,让自己破碎的心得到修复。可这无济于事。
挨打的赵吉慌不择言:“你平安你也平安......”赵全一脚踹了赵吉一个趔趄:“叫你平......”“作啥?”钱花的一声吼,迫使赵全停下追打,拄锄头的手直抖。钱花呵斥赵全:“能打死?不死打啥?”见赵全抽搐着脸,钱花就饶过他吼赵吉:“你铲去!”赵全一摔锄头进了屋。赵吉把鞭子扔到窗前,捡起锄头,边往外走边哼唱:“下蛋的平安啊打鸣的也平安,鸡鸭鹅狗猪羊都平......”
拥挤在院门前的羊群见赵吉拖着锄头过来,都慌乱地窜回院子。赵吉看白猪拱着门下的泥土,就没解绳索,扔出锄头要攀过去。他边攀边哼唱:“大猪送国家小猪卖钱花,不大不小自个儿杀——”白猪突然向上一拱门,把赵吉摔去门外,转身跑回院子。赵吉起身诅咒:“等二月二的”,边东去边仿唱《太阳出来照四方》,“太阳露头我就铲地去,没到地头就一身汗水泥......”
人畜共愤的赵吉已经二十二岁,要不是上大学,应该像同龄人那样步入父亲之列了。可他这脾气秉性完全是一个不涉世的顽童,但他又是半个大学生,说他不懂事就不够准确,说他玩世不恭太牵强,说他像混混,他还有知书达礼之时,说他缺心少肺有些冤了他,说他放荡骄恣还屈了他,说他装疯卖傻,可他从不胡言乱语,说他纵情任性也不完全,哪个说法都不贴切。赵全两口子说他瞎作胡闹,村里人说他半膘子。但不管别人怎么评价,赵吉一直无忧无虑的素来素往,放羊唱羊,喂猪唱猪,饲禽哼禽,时间一久畜禽就听懂了,纷纷逃避反抗。这是赵吉创下的奇迹。这奇迹让赵全夫妇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赵吉没带水,铲了阵子就到东边河沟找水喝。清澈纯净的水是北边黑龙江流来的,有团团的火柴那么长的鱼苗在边上洄游。赵吉喝足了就蹲那看一团团的鱼苗。正看得入神,后背突然挨了一鞭子,一回头看赵全的第二鞭子抽来,忙闪身跑回玉米地。
赵吉家只种了这块四亩玉米,专做饲料。另两块三十四亩在村南,一直租出。赵吉上大学没时间,钱花车祸致跛左腿干不了农活,赵全养羊分不出身,就雇车种了这块。地少没舍得喷施除草剂,要是赵吉安稳的放羊,赵全三天就能铲完头一遍。现在只靠没铲过地的赵吉一人铲就得七八天。赵全怕赵吉草苗一起铲,便就近放羊看着点。他看地里没人,又铲得乱马七糟,就恼火地找来教训了一鞭子。 赵吉被打惯了,没觉得疼痛也没往心里去,只是难耐累和热,铲着铲着又情不自禁地仿唱起《上海滩》:“垄帮垄沟,铲了垄帮铲垄沟,全身湿透,热汗流进裤兜,抬头望,真是愁,一锄一锄何时到头?一锄一锄......”突然一个趔趄出去了。身后的赵全没踹第二脚,吼了声“放羊去!”抢下锄头铲起来。
羊群四散在河沟边上吃着,只要不进庄稼地就不用看管。赵吉看看正南的太阳,焦急的等候赵全回家的喊声。正等待,西边猛然传来怒吼:“着急!过来!”赵吉一听有人喊他外号,顿感不妙,忙跑过林子,看见邻地的李叔父子正往回拽
两只羊。这指定是又吃玉米苗了。赵吉忙陪不是。李叔懒得废话,扔下一句“拿五百取羊”就拽羊走了。赵吉悻悻地望望赵全的背影,暗自思讨对策。
赵全铲到了头,自顾自的回家了。赵吉等他走远了才拢了羊群回了家。
赵吉没事人似的饮羊圈好,回屋翻腾出笔和纸出去了。赵全夫妇沉闷地吃着,眼皮都没抬一下。
赵吉进了李叔家,谦恭地朝吃饭的李家人赔了不是,说没钱,打三百的欠条,年底不还就翻番,拿欠条给钱。李叔非要五百,争来讲去定了四百。赵吉极认真地就着缝纫机,在李叔撕来的“2014年6月6日”这页日历上写完,看李叔叠好放进炕柜才赶羊回家。
赵吉看赵全在窗前磨着锄头,钱花擦着窗户,就小声告诫两人:“李叔不拿欠条别给钱。”赵全夫妇没听见一样各自忙着。赵吉忙进屋把笔、纸扔进锅灶。
晚上,赵吉一进屋就愣了:李叔手拿欠条怒视着自己,赵全夫妇耷拉着头。赵吉看懂了,忙招呼了李叔。李叔一指他,吼道:“站那!”赵吉一惊,不敢出气。李叔抖着空白的欠条训斥道:“你谁都调理?整个掉色笔写欠条?你是人不?还在屯儿里待不?啊?一个屯儿的叔能要钱?不吓唬你那点儿苞米够你祸害的?你再祸害别人别人让?啊?你——你滚蛋!明天就滚,你舅家呆不了就再滚,家里没你这套号儿的。跟你舅母说了,你明早就去。听见没?”赵吉忙看看赵全,瞅瞅钱花。李叔吼道:“瞅啥?这家我作主!你赶紧滚,没人样儿别回来!”
就这样,赵吉去了县城的舅舅钱波家。
钱波靠钱花拉扯大,钱花又托人帮他进了啤酒厂,给他置了房成了家。二00七年前后,钱波和妻子孙杰先后下岗,没了收入,儿子钱成上初中,家里非常拮据,钱花就米面烧柴的供。直到钱波补鞋、孙杰扫街才缓了过来。赵吉读高中时,孙杰没让住校,在她家吃住了三年。钱波下岗后变得有些木讷,赵吉不怎么理他,对孙杰则亲近又敬畏。
孙杰叫赵吉学补鞋。赵吉再不情愿也不敢反驳,硬着头皮做了钱波的跟班。没出半个月,赵吉就转了正,第三周让孙杰置齐了工具,与钱波同行了。孙杰催赵吉办了银行卡,捆绑了自己的手机,方便她监督赵吉的只存不取,又督促赵吉养成了每晚给家里打电话的习惯。
赵全夫妇很欣慰赵吉的转变,也很气恼选择的行当,可这也只能听天由命、走一步算一步了。
赵吉的作派让钱波很是不爽,一则赵吉太不安分,总是边干活边仿唱,还什么样的顾客唱什么歌。比方唱老汉,“大爷你这鞋别看牛皮的,四年下来歪了跟起了褶。你岁数那么大,工资那么多,为啥舍不得......”有的老汉嫌赵吉说自己不穿新鞋恐怕没时日了,就堵气的呵斥赵吉诅咒自己。有的老汉凑热闹,说旧鞋随脚,引逗赵吉唱。赵吉唱女青年就多是溢美之辞了:“大姐你好眼力,这鞋正宗牛皮的,搭配长黑裤,高贵又气质。鞋跟抹胶不翘起,钉个钉儿更给力,保你舒适穿三季。”赵吉唱得自然顺耳,常惹顾客嘻嘻哈哈,钱波就瞧他没个正经样。
钱波第二个不爽是赵吉亲近孙杰疏远自己。比方赵吉泡脚就叫孙杰一起泡,还连搓带揉,从没先叫自己,总是两人洗完了才喊“舅快点儿”,更没给自己打过洗脚水。这还不算,赵吉已经二十二岁大小伙子了,一点儿不知忌讳,老叫孙杰搓后背,也给孙杰搓。孙杰还时不时逗赵吉“吃奶不?小前儿抢着吃,这没人抢了你就不吃了?”赵吉也好意思地吸几口。钱波想女人是不是都这样:有了孩子撇了丈夫?可大姐就不。
钱波想到姐姐就联想到赵吉母子的素不和睦,猜想赵吉肯定是缺母爱,严重的缺妈。赵吉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就和孙杰处得来,比亲妈还亲近。可赵吉该当爸的人怎能还这样?钱波想不出所以然,就听之任之了。但身边有不安分的人就难免不受殃及。
钱波实在受不了就对孙杰抱怨了几回:一是顾客流向赵吉,自己濒临失业。二是另三家鞋匠总来找茬捣乱。三是顾客占道,城管从批评、警告到严重警告了,下次就坚决取缔。孙杰没办法,就给赵吉单选了地方。刚过一周,赵吉又被城管赶走了。可这县城太小,赵吉一唱四下都能听见,顾客一来一围就占道了,城管就撵,赵吉就走,可走哪都这样。城管撵不起了,就动员他去步行街。赵吉不敢去,一直应付着。
步行街位于县城中心,南北不过百米,北头是家大超市,超市往南一排门市,但从没全部开过门,足见步行街不是人稠繁华之地。步行街南头是笔直的东西走向的主街。只要摊子一摆,东西老远都能望得见听得清。这是赵吉不去的一个原因。步行街南头有家七八平方的临时彩钢鞋铺,铺主是位城郊的中年大姐。大姐手艺简陋,言语粗俗,原本就黯淡的脸色还对谁都晦涩。赵吉本就惧其阴冷,要是移来更怕不测,这是赵吉不来的主要原因。
孙杰也不让去。她负责这条街的卫生,每天都靠鞋铺坐一会儿,有时找话聊几句。大姐从不主动,尽是应付。但她关照孙杰,开门第一件事就把孙杰的小马扎拎出去,雨雪不误。晚上,孙杰自己放到角落,要是忙晚了或者大姐走得早,小马扎就露宿在外。对此孙杰从没怨言。
自赵吉成名后,孙杰怕大姐多心,更不敢说什么。但孙杰从大姐黯然的神情和中午回家做饭的匆忙中,感觉大姐家庭负担重、压力大,又从大姐冷清的生意中断定她干不长久。于是就把注意力集中到大姐可能兑出鞋铺上,时不时的向大姐诉说钱波的不易,夸大姐有能耐盘下这个铺子,叹钱波有这半间她都烧香礼拜。大姐每次听完都陪着叹上几声。八月节前,孙杰炖了钱花捎来的江鱼,特意送大姐一大碗。下午,孙杰取碗时问大姐怎么越来越不乐呵。大姐唉声叹气地说脑梗的丈夫越来越离不开人,钱还紧还不好挣。孙杰慰藉几句,感觉鞋铺快转让了。第二天,孙杰把钱波半旧的棉裤羽绒服送了大姐。节后第八天,大姐熬不下去了,孙杰接了鞋铺。
孙杰让赵吉去,赵吉让钱波去就僵上了。钱波真想去,又怕顾客不去白占了铺子。要是和赵吉一起去,铺小挤不下不说,还看不惯赵吉。钱波迟疑了一阵子,让给了赵吉。赵吉说要一天交五十补偿钱波,孙杰不要,让他养老。
赵吉进了铺子如鱼得水,人气聚财,财源添喜,一个叫周玉的女孩走近了,还越来越近。孙杰托人访听了一番:二十四岁,乡下的独生女,念完初中就先后在手机店、超市、饭店干,没处过对象,较稳重。孙杰认为稳重就是脚踏实地,就是不浮躁不花俏,是理想的正经人,就支持赵吉处。赵全夫妇一向遵从于孙杰,这事就定了下来。可人的趋利性多是隐蔽的,周玉埋藏得更深。这让赵吉跌了一大跤。
依孙杰的意见赶紧订购楼房。赵吉卡上有两万,孙杰和赵全凑十万,六十平方的房款就够了。年底赵全卖羊四十只两万四,来年四月份承包田租金一万四,赵吉还能攒下两万五,一共六万三,装修带电器用不了。赵全用《土地承包证》贷款两万,高利借三万,这五万结婚足够。对此,赵全言听计从。但钱波说钱成上大学的花费越来越大,钱不够就等一等,不赞成这么早结婚。赵吉以今后不知在哪、干什么为由也不同意。周玉坚持岁数小,干两年再结婚。孙杰不能悖了众人,妥协说先买楼,用不上时,转手还能挣个装潢钱。众人没反对,赵全就汇给赵吉八万,不够的由孙杰随时补齐。
赵吉不着急看楼,周玉也不提,孙杰催了两回就放下了。赵全问了几次,叮嘱孙杰保管银行卡。孙杰反问说周玉远去南方的阳町了还防谁?赵全就没坚持。
周玉是被一个失联多年的同村女友请去开餐饮的。周玉三股,女友三股,女友的朋友康姐四股,专营东北菜。赵吉要去,孙杰怕资本运作,再三阻拦。赵吉不甘心,常与周玉短信沟通。一开始,周玉说收入不稳定,有时一天净挣百八十,有时三百零点,也亏过几天。半月后说收入不理想,二百二到四百二,没达到四百五。一个月后说日均收入才二百八。这样的不理想反让孙杰他们踏实了。
寒假前,赵吉听说钱成去4S店打工不回来了,有些失落,又不愿回家过年,就想去阳町。孙杰和赵全劝不了,钱成就奚落赵吉放下旺季去玩耍是大脑袋,让赵吉网购各色鞋油,连补鞋带擦鞋,多挣钱才能征服社会,特别是周玉。赵吉琢磨了一阵子,不去了。
赵全说孙杰,暂时不买楼就把钱借出去,二分五的利,是周转还银行贷款的,贷款下来就还了,很快很保险。孙杰问赵吉,赵吉无所谓。但孙杰顾虑赵吉说不准什么时候买楼,就没答应赵全。
周玉短信告诉赵吉,日均收入一直徘徊在四百五上下,没稳定在五百,三人决定兑换到闹市去。康姐已经谈了三家,邀赵吉考察。赵吉很神往,孙杰则阻挡,赵全拦不了,钱花死活不让,钱成劝他别上当。赵吉不敢背逆了众人,回复了周玉。周玉尊重赵吉的决定,但可入股六万,十个月保证红利三万三,红利还可变股。两年时间,两人就能一起买楼开店。众人听赵吉一说,反对更强烈。特别是钱成,直指就是资本运作,让把银行卡还给赵全。赵吉没料到众人的反应这样偏激,就把卡给了孙杰,可依然向往着大都市。几天后,周玉商量赵吉,不入股算她借,信不着用《土地承包证》抵押,明天父亲送证取钱。这下难住了赵吉,他反反复复权衡了半夜。
第二天上午,孙杰接到银联转账的短信通知,大吃一惊。跑到鞋铺没看到赵吉,奔去银行堵住了,逼赵吉马上撤回转的帐。赵吉正要解释,身旁的周玉父亲亮明身份,掏出《土地承包证》和已经写好的借条,递给孙杰,问孙杰放心不,不放心就复印身份证,再不放心就作公证。准亲家一连串的保证让孙杰没理由再坚持。可她对赵吉怒气难消,拽走了赵吉,狠狠地训斥到鞋铺,逼赵吉给赵全打电话。赵吉执意晚上打,哄走了孙杰。
赵吉刚干活,钱成打来电话,劈头盖脸一顿大傻X,把赵吉骂了个狗血喷头。赵吉不便回嘴,一直解释有抵押。赵吉越解释钱成越骂,骂赵吉闭上瞎眼走一步,一步之内十个办证的,一个农民借几家钱就能买几个证。骂赵吉补鞋不补脑,脚气堵了心肺熏瞎了眼。骂得赵吉好个沉闷,郁郁地熬到中午。
孙杰送来午饭,不满的情绪还在脸上。赵吉开始觉得抵押出借不会有错,但经孙杰呵斥钱成责骂,感到先斩后奏确实欠妥,想向孙杰说,又怕说不好惹孙杰生气,就默默地吃着。孙杰始终不肯原谅赵吉,见赵吉还能吃得下去,心里更气,恨得她不知说什么,就无滋无味地吃了几口,很苦恼地呆坐着。
赵吉就着炉子上的热水洗了碗筷,给孙杰倒了碗开水。孙杰呡了口,问赵吉怎么向赵全说。赵吉说用《土地承包证》借一年,二分利。孙杰就把这个意思告诉了赵全。赵全没说什么。孙杰劝赵吉往后别犯傻就上班去了。
至于还不还,赵吉从周玉几天的短信中一直没能分析出来。孙杰感觉被骗,但不能给赵吉压力,就明里哄赵吉没事,暗中为赵吉祈祷,还劝钱成别再责怪,一家人又恢复了先前的生活。
三月初,孙杰收到进款短信。赵吉说是周玉打的三千三红利。这让大家完全放了心,都没关注钱成钓鱼的说法。从此后,周玉不断地劝赵吉去看房。赵吉非要去。钱成让孙杰换卡看好,只给赵吉单程路费,不管赵吉车祸生病什么理由要钱都不给,要是买楼开店,必须赵吉回来接钱成去,钱成要钱时再汇去。大家觉得稳妥,才放赵吉去了阳町。
周玉和女友小秋直接把赵吉安顿到两人合租的住处。随后三天,两人形影不离地领赵吉游览了整个阳町这座海滨大都市。全程都由小秋做了绘声绘色的讲解:这是国家某领导的寓所,或者某明星的别墅,那个还有那个是要开发写字楼的,地铁延伸到这里,建成亚洲最大的商业圈,国家已经规划把阳町建成世界最大的金融城和科技城,打造成国际论坛峰会中心,等等,等等。赵吉本来就对阳町充满了无限的神往,又经小秋的无限描绘,心里更加新奇,责怪自己来得太晚太迟,恨不得立即扑到酒店大干一场。
在赵吉迫不及待的强烈要求下,周玉、小秋领他参观了酒店。赵吉万没料到酒店的规模之宏伟,装修之富丽,设施之华美,顾客之潮涌。赵吉一时如初入大观园的刘姥姥,眼不够看,耳不够听,脚不知挪。正出神,一身亮丽的康姐很优雅的从店外进来,热情了几句,嘱咐周玉专门陪赵吉几天。康姐示意了下小秋,小秋上楼去了。直到这时,赵吉才有功夫认真的端详康姐,发现康姐墨镜上留了些指印,皮鞋上的油薄厚不均。正疑惑,小秋拎了康姐的包下来,侍女一样陪康姐出去了。周玉帮赵吉点了菜,说是下午开始拜访酒店合伙人等。
接下来的五天里,周玉领赵吉拜访了十位合伙投资人。上午、下午各一位,多是金融界、政界、商界的资深人士。他们交流的主题基本相同:因国家对公职人员的约束,他们不便用个人身份活动,始终以酒店名义进行融资投资。体制是改进后的香港船王家族形式,即酒店投资人的家族股份制。因是内部项目,投资人仅限家庭直系血亲,朋友同事的加入必须审慎和限制,审查期为七天,军人、学生和在职公职人员则严禁宣介。投资回馈周期十个月,纯利润保底百分之二十九。每股五万八,每人限投四股。他们列举的成功人士不同,但都因体制关系,姓名事迹一律不公开。投资人不聚集、不开会、不打听、不发文字材料。
赵吉觉得神秘得异常,又不便多问,始终以看看、想想为借口谨慎的应对。而周玉始终不温不火,赵吉问多了就说信不着可以打电话问别人,可以看看借赵吉钱的回报事实,可以看看阳町的发展需求。到了这时赵吉开始焦躁起来,一是自己没听懂,周玉不多解释又形影不离,当她面打电话就是赤裸裸的怀疑她,得罪她的后果指定严重。不打电话自己真就不托底,最浅显的疑问是阳町什么能人都有,国家的内部项目怎么就能落到康姐周玉这些人身上?这些人——康姐那镜子那鞋,投资人的气质和谈吐哪有资深素养?
二是不加入的后果明摆着:周玉离开自己,她借的钱不能还,自己人财两空。加入的话就得——家里不能给钱,就得拉同学,可哪个同学信自己?
三是万一真是国家内部项目,自己必将痛失良机,也失去了立足阳町的根基。
赵吉迟迟疑疑的就把审查期耗过去了。周玉借口酒店忙扔了他。赵吉要去酒店干,康姐传话没股份进不去。赵吉傻眼了:回家丢不起人;不回家,周玉、小秋不理他,借钱没有。他靠周玉拎回的残羹困顿了几天,硬着头皮找活去了。赵吉除了补鞋什么都不会,工作难找不说,周玉说酒店发生担保纠纷,她得找工作得搬走,给赵吉两百元和一张广告就分了。
事已至些,赵吉只能收起一切忧虑,照广告找到了供吃住的郑姐。郑姐家传绣鞋,名声不菲,业绩出众,传到她更是锦上添花,前店后厂兴盛得让同行眼冒蓝光。郑姐考问了赵吉。赵吉的补鞋手艺再精湛也仅能做徒工的杂活。好在赵吉头脑灵活,手脚利索,不到一个月就能独立刺绣了。
因为吃住,赵吉的工资很低,每月六百仅够电话费和洗漱的。他向郑姐提出绣工工资,郑姐以徒工工期为半年而拒绝。他想辞工,可十八个月的合同束缚了他。
周玉来过,劝他辞工再找,赵吉也没敢。打听酒店状况,周玉说判还担保了,自己给一小饭店做店员,借的钱一时难还了。赵吉再愁再怨也没用,只能从头干起了。
八月初,郑姐因克扣拖欠工资被劳动保障局执行,绣工店员集体辞职。赵吉受裹挟要走,惹怒郑姐,逼赵吉按合同赔偿。有人以赵吉工资低于最低保障为由,教赵吉反咬了郑姐。郑姐更恨赵吉,埋下祸根。
赵吉随绣工又找了家,计件工资能有三千多,但不供吃住。赵吉急切地找住处,当然越廉价越好。问到一位卖咸蛋的妇女。她是东北人,五十多岁,来阳町三年多,一人租一偏僻小屋。她让赵吉出八百,赵吉讲妥六百五,随妇女去安顿了下来。
妇女干净利落,待人亲善,饭菜可口。赵吉从她身上找到了孙杰的情素,半月后认做干妈。干妈原来独家经营一条省际长途客车专线,是少有的实业女贵族。一位要好的姐妹邀来游玩,被城市远景吸引,兑出车辆和专线,投入二百多万。后因投资项目资金链断裂,沦落在阳町,以收购、腌制、批发和零售鸡鸭蛋为业,坚守渺茫的心底的一丝渴望。她得知赵吉的情况后,打消了发展赵吉为投资人的企图,与赵吉相依为伴,聊赖余生。
每天,赵吉都起大早随干妈去郊区收购鲜蛋,回来把煮熟的送去酒店、快餐店,剩余的摆摊零售。晚上清洗干妈采回的草药,与洗好的蛋一起码放缸里。干妈采的草药只有四样,而赵吉只见过老家的一种:筷子粗细,半米到一米半长,柳状叶互生,碎黄花一簇簇的。赵吉叫不上名,不知干妈真不知还是涉密,也说不知名字。用这些腌制半个月,蛋黄流油、蛋青滑口,成为当地一绝。
帮忙中,赵吉发现阳町人只偏好大米、白面两样主食,来买咸蛋的都是买了馒头包子、饼子油条,没见过玉米面的干粮。闲聊才知道想吃不会做。另外,东北来的人吃不惯地产大米,只能将就面食。赵吉觉得玉米面干粮应该有人吃,只要有特色肯定好卖。他琢磨了半个月就商量干妈:老家人都爱吃橡树叶子包蒸的玉米面子馅饼,也就是玻璃叶子饼,阳町这里没有橡树,可用榕树、米老排叶子代替。在赵吉一而再地鼓动下,干妈答应试一试。
经过干妈四天的筹集,第五天一早就随咸蛋上市了。推销方法很简单,买五个咸蛋送一个饼子,当然不带叶子,不能说是榕树、米老排叶子。送出三十多,余下的十多个犒赏了一家快餐店。
晚上,干妈说快餐店打电话订三十,自己还想再送几家店,零送还不能中断,就得贪黑起早才能蒸出一百个。赵吉感到商机来临,兴奋的发面、剁馅、包蒸,忙了大半夜。
娘俩送了五天,六家快餐店每早要三百 ,零售得一百,还要采摘树叶、买肉和小白菜、买馇子煮熟,再掺泡发的馇子一起磨成饼面,饼面还得用面引子发酵七个小时,这期间得剁肉剁菜,用早发酵的饼面包蒸,忙累得干妈腰腿酸痛不说,咸蛋还不能少了一丁点儿过程。干妈实在吃不消,就商量赵吉辞了绣工,专门做饼子卖。赵吉见局面已打开,需求正倍增,也就爽快地专营了。
榕叶饼子在赵吉声情并茂的清唱吆喝下,非常顺利的经营了一个多月,日均纯利三百多,这更坚定了娘俩的信心。可赵吉的命铁定这样:左手招来财,右手就跟来祸。
一天早上,郑姐又来摊前,说前天吃坏了肚子,问赵吉怎么办。情急之下,赵吉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干妈不让,嘲讽了几句。郑姐冷笑着走了。这使赵吉心生隐忧。
第二天,三个壮汉横在摊前,声言要么批给他们,要么滚蛋,后天要准信。说完就扬长而去。恨得干妈连“呸”带“吐”地骂了一阵子。可两人无依无靠的形势让赵吉犯了难。干妈却不以为然,还是一如既往。
第三天,三壮汉来要回话,干妈刚一开口三人就走了。这让赵吉愈加担心。可干妈说他们再横能把一个老太太怎么着?安慰赵吉有她不用怕。
次日,没发生赵吉恐惧的掀摊、抢夺一幕,心里稍稍安稳了些。可娘俩刚回到家门前,就被一车制服人扭住,押进了屋。
这些人公事公办的进行了摄录、笔录后,宣称两人未取得许可而私自制售食品,事实清楚,物证俱全,应予没收罚款,但念初犯和尚未产生不良后果,从轻处理,免予罚款,设备材料全部没收,如不服处理可按材料的提示申请复议。宣布完毕,东西搬净。
直到来人离去多时,干妈才缓过神来嚎啕大哭,哭缸哭蛋哭钢磨,哭自己哭赵吉,诅天咒地得眼泪冲鼻涕。赵吉不知怎么劝解,干陪着难过。
干妈一股火倒了三天,赵吉像亲姑娘一样悉心伺候了三天。随后四天,赵吉硬拉着干妈逛了永江几个景区和百货大楼几个商场,吃了柠檬鸭、八仙粉等特色,承诺供养干妈余生,这才使干妈逐渐恢复过来。
干妈虽康复,但生计怎么办?赵吉说去快餐店,专门做榕叶饼。但周玉回电,说快餐店从没断过咸蛋和榕叶饼,街上还更多,连工地也能吃上,也就是蛋和饼的工艺和市场双双被抢。周玉让赵吉继续绣鞋,并提供了商业学院附近的一个招工地址。
娘俩赶去一看,心底一寒:店里没客,架上没鞋。但老板还是热忱有加的介绍了优势:计件之外免宿费,餐具齐全。赵吉边听边琢磨:鞋店这般冷清怎么还招工?还能是用招工的形式来揽客?应该是揽客。正想着,被干妈借口考虑考虑拉走了。
赵吉心有不甘,说反正也来了,附近转转。
鞋店对面是商业大学。这个商院原以财会专业为主,后增营销,随着社会需求,又陆续增设了艺术、体育、美术、旅游等专业,成为阳町专业多、就业多的知名职业大学。有这庞大的师生群体在前面,鞋店怎能要黄那?
赵吉带着不解绕到鞋店后的住宅区。住宅区以机厂家属区为主。机厂曾是本市第一大厂,最多时的工人上万,仅家属区就分了七大区。这又是一个庞大的消费群体。北有小学,南有幼儿园,再南是永江公园,各层次的消费群体都具备,鞋店怎就要黄?
思来想去,赵吉就觉得鞋店的冷清可能是自己的商机,应该干。可干妈说老区消费水平低,要买什么都去新区,还离家太远,不让干。但没劝住,只好筹齐了米面油盐,每天来看看,做做饭。
赵吉每天绣鞋三到十双,空闲时间多,不能光哼歌,就想要补鞋。干妈反对,说都是学生,没有要补修的,就是新鞋补掌也在买鞋的附近钉了,要他辞了再找。赵吉分析了两个优势,一个是从门前去永江的老年人居多,来回路过不用等待。第二个是鞋店后面的居民多,又是干妈说的低消费群体。这两大优势远胜于自己的县城。干妈坚定老板不能让。但经赵吉游说,老板以每双绣花鞋减扣一元为对价答应了,并应赵吉的要求,到住宅区贴了绣鞋补鞋的广告。
经过赵吉半个月的努力,每天的补鞋收入稳定在二百以上,绣鞋经赵吉个性化的改进,增加到十双以上。赵吉比较满意,老板却时常叹息。又过半月,老板时常发呆了。
一天,两个妇女来补鞋,半是玩笑地说花线不耐磨不耐刮,不到三个月就起毛,刷洗四五次还掉色,一付作旧样,回来缝补又多花一份钱,怨老板不厚道。老板虽然不计较,却感到前景愈加暗淡,就有意的打探赵吉能否接手。老板的窘迫正是赵吉的良机,他压低房租承接下来,更换了证照牌匾。
起初,赵吉的牌匾费了脑筋。一个绣鞋补鞋的叫什么才能不俗,还得符合注册要求?干妈让找先生,赵吉说先生的容易被人篡改套用。干妈嘲讽的反问:“谁能看上你个掌鞋的?你多大名气怕假冒?”赵吉解释说得往名牌名店上整,整成了肯定有眼热套用的。干妈虽不屑,可也不能总拨冷水,就耐心等了好一阵子,才勉强同意叫“哥歌鞋行”。
注册时,赵吉好一顿的恳求,工作人员才在“哥歌鞋行”后缀上括号,加注了“哥鞋行”、“歌鞋行”两个名称,创办了一主两副三个名称的营业执照。
牌匾也是如此:上一行大字“哥歌鞋行”,下一行小字“哥鞋行”、“歌鞋行”。
名片上也这样。精细的谋划倒保证了不被套用,可还是招来议论:“哥歌鞋行”的“行”都知是“行业”的“行”,而“哥鞋行”、“歌鞋行”的“行”就歧义了,发音是“行业”的“行”还是“真行”的“行”?赵吉随意,“咋念都行。”近似不伦不类的名称也能引人关注,这也是赵吉揽客的一个招数。
干妈盼不回赵吉,就小打小闹地卖上咸蛋,来的次数少了,最少时一周一次。这让赵吉有点儿孤独。为了排解,他琢磨起花线不起毛不褪色的问题来。
他把花线做了胶化处理,这确能保证耐刷耐磨和不褪色,但僵硬、暗淡的问题出现了。他就试用各种单一的胶,又把各种胶一对一、一对二、二对二、二对三的混合调试,又进行了不同剂量的混合调试。经过四十多个夜晚的不懈,终于调剂成功。他又在鞋脸内衬上一小块布,避免趾甲与花线的直接摩擦。
为了验证效果,赵吉请顾客磨、刷、泡新花线的鞋,喜得顾客尤其学生纷纷叫好。
花线行了,顾客又抱怨图案陈旧俗套,缺少自己喜欢的特别是个性的图案。赵吉琢磨了一段时间,开始试制。他把鞋脸贴两张纸,纸上构思十二生肖和其他个性图案,依照表演系和体育系学生以及儿童要求欢快、亲切、威武、狰狞等各种表情,采用工笔、简笔、卡通、国画、西画和色彩,送美术系学生画样,再用手机把画样传回赵吉,赵吉传给鞋主,由鞋主提出修改意见传回赵吉,赵吉再传学生,学生在鞋上定稿后赵吉缝绣。他要求每个学生专门绘画一样生肖或者一种图案,每个生肖和图案至少十种形态、表情及色彩。
贴纸经过特别处理,保证缝绣后的贴纸和胶一泡就溶掉干净,另外保证画液不渗透,不密封布的经纬线目,不封堵皮的毛孔,保证原有质地和透气性。
贴纸研试了很长时间。普通纸铺在平面上不渗透画液,但鞋脸不平整,纸贴上去宽的地方紧,窄的地方不贴鞋脸还起褶皱。如折叠起来就有重叠痕,影响绘画,也造成花线的松紧不一。而剪接费时费工不说,剪接处的画液必将渗到鞋面。如果鞋窄处的贴纸正好,宽处就要抻松纸张,纸张自然变薄而渗下画液。他逐样地试了几十种纸,都没解决溶化和拉伸这两个难题:合成纸、胶版纸、凸版纸和凹版纸的抗水性能强,但不易溶掉;白版纸、海图纸、铜版纸和新闻纸拉伸性能不理想,达不到平铺效果。他邮寄了各地的许多土产纸和各种黏合剂,用各种纸一样一样地试验一种黏合剂,用各种黏合剂一样一样地试验一种纸,耗费了两个月也没有成功。
他没有停歇,把两种黏合剂不同比例地调和一起试验每一种纸,也没能成功。
失败的试验,就像饭中沙子,吐咽舍取都艰难。赵吉时时地苦恼时时地反醒,隐隐约约地感觉方法不对,但一直理不出头绪,又不便咨询,就一刻不停地冥思苦想,希望幻想出灵感。这天,他坐在马桶上揉搓舒展着手纸,突然懊恼:这纸溶于水还易拉伸,涂均黏合剂就不能渗透画液。这么方便简单怎么就没试试?试了一段时间,真成了。
从此后,赵吉的绣花鞋逐渐风行起来。但这也招来了不测。
祸起一日晨。一男顾客踢门闯入,将鞋盒掷上桌子,怒道:“花了,七百!”赵吉见来人膀大腰圆,一脸横肉,两目愤怒,不由得一惊,慌忙奉坐敬茶。赵吉一边详查鞋的里外,一边心底发瘆:无论材料工艺还是图案色彩,都出自自己之手,更何况有自己填写的名片。难道花线没处理好?或者一时疏忽,用了没处理的花线?他否定了前者,但以一贯的谨慎又否定了后者。可两者都不是还能因为什么褪色?好在店里没来人,他能集中精力来研判。可不管怎么查,这鞋确是自己缝绣,鞋面确实不堪入眼,又擦洗不掉,除了包赔别无他法。
来人见赵吉呆愣,把盒里的发票往桌上一摔,一扭脸,自顾自地喝着茶。赵吉被他的气势彻底镇住了:发票金额八百九十九元,人家要七百,并无讹诈之意,不赔哪能说得过去?可赔——不甘心还能怎么办?他磨蹭着把鞋、发票和名片装进盒子,昏昏噩噩捧去了里屋。
赵吉茫然地开了抽屉锁,拿起了钱包,不经意地看到了钱包下的底帐,忙扔了钱包,对照名片翻找底帐。两下一比,鞋的产地、款式、颜色、图案、时间等等的记录都一样,只是底帐多了暗标、手机号码和朱大哥。
暗标是赵吉在缝绣过程中暗暗制作的标记,或者缝于花线之下,或者缝在鞋里的衬布周围,或者在鞋里前端某侧点画一笔,或者掀起鞋垫做点划痕、圈画一下鞋底,种种标记都非常细微和隐蔽,即使被查看出来,也只能认做失手了的正常而不在意。他把标记的位置、形状、颜色等属性详细记录在底帐上,目的就是防备同行业的对手们仿制假冒。
赵吉急忙查看了鞋子,没查出暗标,断定此鞋不是自己缝绣,不由地松了口气。可他的经历和谨慎警示他不能轻意地出示底帐,否则对手一定会在缝绣后的鞋上寻觅出标记,照标记去仿制。那样的话,防范的最后底线就不攻自破,就防不胜防了。另外也不能现在去戳穿,在自己没有十拿九稳的办法之前,任何举动都是轻率的,都有可能给自己带来关门走人的严重后果。可眼下究竟怎么办?
朱大哥不耐烦地喊他:“躲了?”赵吉忙把钱包里的整钱夹入底帐,锁了抽屉,拎着零钱的钱包,苦着脸回来,向朱大哥展示钱包,求道:“朱哥,钱不够。”
朱大哥邪恶地瞪了他一眼,低声喝问:“赖?”赵吉忙解释:“昨晚都给学生了”,他指了下架子上的几排鞋:“这都没收钱。哥您宽限几天,我打电话,东西放这。”
朱大哥一撴茶杯。赵吉慌道:“鞋放这,发票名片给您。”不等朱大哥说话,赵吉忙去了里屋,左手故意弄鞋盒出声响,右手急忙用手机拍了发票和名片。回到营业室,赵吉恭敬的把发票、名片放上桌子,给朱大哥倒茶。
朱大哥抓起发票、名片,喝道:“三天!”赵吉忙礼送:“三天三天。哥您走好。”
送走了朱大哥,赵吉颓然坐到台前,沉缓地剖析事情的来龙去脉。
静默了一阵子,赵吉觉得理清了:朱大哥一次买了同样的甲、乙两双鞋,拿甲来缝绣,仿甲绣乙洗乙,拿乙和甲的发票、名片来讹诈。目的不是钱,是讹垮挤走自己。
赵吉极力回想自己的访查和学生社会活动的反馈,怎么也想不起来有朱大哥这个同行,就推测朱大哥是受人所托。同行既然能请他也能请别人,一定很多,多到自己招架不住关门为止。
分析到这,赵吉感到自己陷进了漩涡,背生冷风。可再恐惧也得解决,难就难在这:拆穿就一下子解决了,可过后赖在店里,一边喝茶抽烟一边嘻闹疯语,逐渐的学生不会来这是非之地,顾客也将走失,生意也就没了。
可不拆穿又能怎么办?上消协就得出示底帐,底帐公示于众就等于缴械,一方面得罪了老顾客,让人家感觉被愚弄了,另一方面再缝绣他们一定要问暗标标在什么地方,怎么标的,这样一来,暗标不暗了,失去了必要作用,失去了行业优势。
第三个想法是和解,或者自己或者托人。但和解的过程是赔点儿给朱大哥,再来人再赔点儿,一直赔点儿,点儿来点儿去就点光了店,最终同行得逞,自己倒闭。
第四个想法是不理他或劝他去告,等自己应诉时请求不公开审理,既能保全暗标又不用赔钱——不对,法庭不能不把关键证据告知被告。被告一知天下知,还是暴露了。
第五个想法是求助媒体,婉转地说,以此警告他们。不行——不说底帐暗标,媒体就不会配合自己,再者,竞争人早有预策,媒体起不到彻底的震慑作用,他们不能罢手,并会变本加厉。
赵吉想得脑汁都枯竭了,越想越让他倍感无助。这无助缘自二00四年染患的布氏杆菌病。
当时,布病传播得异常迅猛,村子被封锁,患者和家人被隔离,未患的迅速逃离,十室九空。十一岁的赵吉正读小学四年级,玩弄炕上羔羊感染了布病。家长们不顾病人不传染、不需隔离的常识而强烈要求赵吉离校,甚至威胁学校,称赵吉不离校就带走学生,且已有学生转走。学校被迫劝说赵吉居家疗养。
离校的一个多月里,赵吉足不出户,影只形单,渐感孤独。复学后,同学避瘟一样疏远他,异类的指点孤立他,他又没得到疏解慰藉,逐渐变得孤僻,好像自闭了。随着成绩的直线滑落,老师、同学和家长、亲属愈加嘲讽、批评、呵斥、责骂,责罚踢打更是随时随地,这更加重了他的不合群和行为的乖张。
初中后,赵吉不得不嘻哈着排解和宣泄,但自卑使他总觉得矮人两头,内心的封闭一直紧紧的,不管多么沉重的苦楚压抑都默默地埋在心底,从不向人坦诚,无论孙杰还是周玉,他都没敞开过,从没告白自己的过去、现在和今后。
这些,使他觉得没有可依赖可倾述的人,事已临头更找不出一个知心托底的来商量。这使他无助得更加苦恼。
赵吉呆坐着,苦苦思考着,越想越乱,直到众学生来才知道已经中午。可他大病一样无法恢复状态,惹得众学生莫名其妙地纷纷问询。营销系的男生凡同帮学生认领了各自的活。
学生离开后,凡同去厨房煮了挂面荷包蛋。可赵吉眼瞅着动不了筷子。凡同买来几样小包菜,倒进碗碟,不声不响地坐在对面陪伴着。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凡同终于没熬过赵吉,连劝带激道:“饭都不吃还能干啥?”
凡同是老乡,初考后随父母来这旅游喜欢上了这里,高考后不顾天南地北的种种不适和众人阻拦,坚持报了商院学营销。他不像赵吉外表给人无忧无虑满心欢乐,他言语少,韧劲足,就象这碗面,赵吉不吃他决不能罢休,是一个重行动重实效的超现实者。他学营销就没断过营销,小到摆卖生活、学习用品,大到帮人网购服装、电器,始终理论紧密着实践。大一下学期就不要家里寄钱,反给父母订寄服装鞋帽,还聘了两个同学做帮手。一个学期不到成了校园明星和系中土豪。但他感觉营销对象单一,范围狭窄,离社会的大市场太远,就经常来帮赵吉,以便更深入的感知。缘于老乡和秉性,两人心神契合得如兄如弟。
凡同见赵吉蔫头蔫脑动了筷子,就追问什么事情。赵吉说了大概。凡同惊讶同行竞争得如此险恶,沉思了阵子,坚定地说他找何老师就走了。
赵吉边吃边想,何老师只是教法律,插手这件事也只能走自己想过的路,必定于事无益。他越想越渺茫越烦躁。没料到何老师下午就来了。
何老师教授法律,兼职律师协会会员,多代理法援案件,经验丰富,业界评价较高。他多用实例授课,有时带学生出庭,深得校方和学生的偏爱。他详细询问了事情始末,查验了底帐、花线和每一双鞋,扔下一句听他的就走了。
赵吉虽然有些疑惑,但也只能等待。
何老师办事是快。只一会儿就让凡同送来打印好的法律顾问聘请书,让赵吉签字摁印。赵吉头一次接触,不能不详加阅读。读后明白何老师兼职自己的法律顾问,全权处理纠纷,还另外请了四位连凡同都没听说的人物。赵吉正思索,凡同一推印盒,催他签了字摁了印。凡同收起五张聘请书,催赵吉看《告知书》。
《告知书》大意说因发现绣鞋花脸,请顾客在二十日内送来花脸鞋,逾期不再收受处理,告知人是法律顾问何老师五人。凡同见他看完了,催促他贴。赵吉不知此书用意,还在犹疑。凡同推他:“你擎着得了。”帮赵吉贴到窗户上,说了句“电话通知送鞋”就走了。
赵吉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何老师要走什么路、要用什么招。凡同也肯定不知道。自己只能照办。
赵吉打了一下午的电话,通知了四本底帐上除学生外的一百七十多人,竟有二十三人要送的。
忙到晚上,打发了学生才倒出时间,才边吃边琢磨:何老师可能要集中处理这些人。可怎么处理?用底帐劝退?用官司吓退?好像都行不通。
正犯愁,凡同进来,直接打开电视,摁到本市台,说了声“看”就陪坐着。赵吉大惑不解地盯了会儿,想问又怕凡同不知道,讨个没趣,就耐住焦急看着等着。
凡同一指电视,“来了。”赵吉忙定睛瞄去,电视滚动着本店的字幕广告,内容和《告知书》一样。赵吉盯着字幕,想不出所以然,心里模糊一片。
凡同又指电视,说了句“四百五”。赵吉茫然地望了眼凡同,极不情愿地去里屋取来五百给凡同,接着看电视。凡同掏出五十,放桌上走了。
赵吉感到自己就像一只小蚂蚁,被人捉到树叶上,放进了河流,上不接天下不踏地,随时被风吹翻被浪打没。又像梦魇,喊不出动不了醒不来。他揣摩不出何老师的用意,想不出哪家同行这样恶毒,更想不出事情的结局。他愤慨一个小鞋匠这样招人恨,他也恨小鞋匠的路怎么就这么多的坎坷乖戾。
这一夜,赵吉失眠了。大学遭退他没失眠,老家鞋铺被砸他没有,就连周玉失情他也没有,因为他觉得那些不过是他人生路上的丝丝缠藤和星星点缀而已。可自己确实喜爱鞋,离不开鞋,这辈子就指望鞋这一条路。可这鞋之路竟陷阱连连险情重重。
赵吉愁思哀叹了一夜,不想次日一早的情景又让他大吃一惊。
赵吉起来得很晚。正洗脸,隐约到店外男男女女叽叽喳喳、比比划划着,赵吉顿感大祸临头。他惊慌着出去一看,原是营销系主任领凡同众学生指点议论自己的店面。
赵吉不明就理,忙招呼主任。主任只说看看就进了店,环视一周就率众走了。凡同不等赵吉开口,不容置否地说了声“你兑下两边”,就追赶众人去了。
赵吉原本昏昏沉沉,这又来一头雾水,对凡同的话就更加瞠目结舌了。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去投了手巾捂起额头。
他坐在台前竭力地理起来:左店正经营超市和快递,老板忙得屁股不离椅子,时时刻刻紧盯形形色色人,只是这些人都是电视里的,从没变做顾客。
右店理染烫,忙得老板一直剪扫帚,恨不得给自己的身影剪上几剪子。
这条街走马灯一样换老板,房租从四年前的三万直落到现在的六千。
这行情还让自己兑下两个店面,不是开玩笑就是寻开心,再不就是戏弄自己。可是,这是主任和凡同他们的主张,他们怎能耍自己?可不是耍又是什么?他们也不是不知道这条街的行情。左右两个店都一样:老板开了阵子文具店,可校园里的文具便宜还送上门,他的店只见文具不见人。
换了老板做快餐带外卖,可食堂种类丰富,自助刷卡,校园手机卡免费订餐,不少老板都订校园餐。
换个老板卖服装鞋帽,这倒招引了众学生,可他们挑款式、选型号,件件穿,中意的就依样网购,实体店倒成了试用店。
又换开了电子电器店,学生还是看样网购。开网吧的没满一个月关店走人,又接连地搞歌厅宾馆,学生没来警察来了。
就这样,贵贱没人租了,两家老板只好自己干。
人都说校区房贵族屋,可大学校园特别是这商院,是尖端市场的校园。不深入考察,盲目迷信这里的校区,没有不被闪腰岔气的。赵吉看中的是房租和学生,创造性地继承了绣鞋行业,才独树一帜。即便这样,没出半月,仿品就纷纷上市。虽然赵吉秘制了纸和线,可哪家的缝线都能撑过一年半载,不洗到第四水都不褪色。可现在,恶人登门讹诈,师生非叫兑店,这——到底怎么了?
赵吉正焦虑,凡同拎来早餐。两个闷葫芦不言不语吃完了,凡同才掏出合同给赵吉,趁赵吉研读时收拾了碗筷。
合同是商院利用赵吉三间店铺为学生扩展实践领域。学生不分专业,轮班实习,也可自来。学生工资是鞋的进价加百分之二十五利润加房租之外的部分,卖鞋即付。鞋价不超市价。鞋市低迷时期工资和利润由赵吉确定降幅,也可零工资。另外,商院委托赵吉订购百分之十的专业鞋并缝绣,质价随市。
赵吉懂鞋,但不会进鞋卖鞋,何况正受花脸鞋困扰,哪有心思兑店卖鞋?他决绝地回复“整不了。”凡同不言语,不紧不慢掏出了可行性分析报告给他:“你琢磨吧”,说完就走了。
报告说得详实透彻:房租营业税、水电物业费、各地非电商销售的厂家品牌运费、进价加价利润、购量存量日销量、鞋架规格数量和摆设、销售群体和宣传推介、商院近四年专业鞋的品类金额、学生在校和假期的营销模式、无偿法援等等,无所不包,无所不细,周致到赵吉不得不由衷地叹服。
敬佩归敬佩,赵吉仍然不想干,决定中午推辞掉。
赵吉放下报告,开始缝绣。但心总不在鞋上,一会儿何老师一会儿主任,一会儿花脸鞋一会儿兑店面,这些事情塞满了脑子。他强迫不想,专心缝绣,可就是做不到。他甚至怀疑主任是趁他之危,继而又想不听从主任会不会得罪何老师?得罪何老师自己就彻底了。
想到这,赵吉不由得紧张起来,神不由已地拿来报告沉思起来:两店房租八千,十组鞋架六千,进鞋三万,这就五万。商院订鞋一万五,销售一年挣七万,这样倒也行。可关键是自己没经历过,要从小鞋匠蜕变到鞋老板,的确需要一个抽丝剥茧的过程。而赵吉的这个过程异常煎熬了两天,就是凡同帮他缝绣也绝口不提。好在朱大哥没来,其他人也只是登记了回去,没难为他,他能集中精力反复权衡当不当老板的利弊了。
第四天,周玉拎着鞋盒、香蕉来了。她简捷地说了花样就边剥香蕉边打听花脸鞋的事情。赵吉记下花样,边吃香蕉边应对着已有男友的前女友:“不道咋花的,何老师整那”,又问周玉怎么样。周玉叹道:“还是老样子。不当老板挣不着大钱。”
第五天,无意的一句话让赵吉心头一震,他含蓄地问周玉卖鞋行不行。周玉说网购太多,没有特色不能好卖。这话和报告分析的基本一致。
赵吉有些心动,但事情没有眉目,不能张扬,就敷衍周玉:“老板睁开眼睛就欠人的,做工是人欠的,不一样。”周玉驳道:“做工挣钱谁还想当老板?你卖鞋就知道了。”
赵吉叹口气,“哪那么好当?”周玉坚持道:“打工就容易?等钱回来你干吧。”
周玉说的钱还是抵押《土地承包证》借赵吉的那笔。赵吉对这钱早已不抱幻想,就安慰了周玉几句。
周玉刚走,干妈来了。她一周一次,风雨不误,雷闪不变,每次都是陪赵吉吃顿自己带的才回去。赵吉喜好榕叶饼,也感激她来看自己。
干妈边放东西边打听周玉来干什么。赵吉边倒茶、剥香蕉边应付,边习惯地扫了眼干妈的鞋。干妈一翘脚,“新买的。咋样?”
赵吉道:“羊背皮。多少钱?”“二百八十八。”
这价,干妈的小买卖指定很顺利了。想到这,赵吉随口道:“行。”干妈不以为然,“甩的还行?等你当老板了给双象样的。”
赵吉乘机问道:“卖鞋行不?”“咋不行?谁不穿?”“网上便宜。”“能试?能退?有几个买的?”这话让赵吉沉思起来。干妈漱了口,拎东西去了厨房。
赵吉理着周玉、干妈的话,琢磨兑店应该行,应该干两年,实在不行也搭不上多少。
午饭时,赵吉问凡同,凡同置身之外。干妈极力赞同,许诺做饭帮忙。赵吉不再犹豫了。可干妈的参与险些让他跳了江。
吃完饭,干妈领两人兑下两家店,给赵吉省下一千整。随后,干妈老练的张罗了装潢、订货架、改执照、换灭火器。赵吉订购了几家名牌鞋,学生也来彩排了几次。
不到一周,正式开业。
炮竹响过,何老师领电视台记者进行了采访。赵吉罕见地说了过去、眼下和今后的打算。几个学生亢奋地接受了采访。
记者饶有兴致摄录了学生卖鞋的别致场景:一个男生一边向顾客折着鞋底,蹭着皮面,嗅着鞋窠,一边轻朗地哼唱“你看这皮鞋,轻盈又软和,透气没胶味儿,四百三一双,还是红牌的。您穿上走一走,看看起不起褶?”
两个店铺和店前摊子全是诚挚的低吟咏唱,所有顾客都被引上红地毯,认真地对着几个摄像头走秀。尔后不管买不买,学生都立即把走秀场景输入顾客手机。顾客若是不理想,还可再走再录,满意为止。也有顾客邀美女帅男陪秀。
新奇的场景感染了记者和每一个人,就连赵吉也忍不住的要一显身手,可冷静的凡同一直伴他收款、开票、开资、记帐,生怕出了差错。
主任在主持中说坚持开拓办学,晚间营业到十点,周末设少年儿童专场。这话更坚定了赵吉的信心。
晚上,腰酸背痛的赵吉在凡同的帮助下,可算拢清了帐:卖了一百一十七双,收入三万五千多,除去日均的房租、消防、物业、税金、工资和进货等支出,净利七千三百多。
这让干妈羡慕不已,催赵吉告诉了家里。凡同泼凉水,说都是老师组织来的学生。干妈称电视一放全市都知道,人不能少来了。凡同不争辩,去开了电视,找到本市新闻台便去端菜端饭。
赵吉和干妈喝着啤酒,等待新闻,释放着成功的喜悦。凡同则坚持喝果汁,专注吃着,一副与已无关的状态。这倒不是他淡漠,而是资历不同导致的理念差异。
凡同曾经的市场调查是全市常住人口六百九十多万,减去少数民族三百六十多万,余下三百三十万是购买者。人均两年一双,一年是一百六十五万双。全市注册登记的批发兼零售一百二十二家,纯零售七百三十四家,两者八百五十六家,平均每家一千九百三十双,日均六双。另外,全市流动人口一百三十多万,他们人均三年一双,一年是四十四万双,分摊到八百五十六家是每家五百二十双,日均两双,与常住的合计是日均八双,也就是赵吉平均每天卖八双。每双均价三百,每天营业额二千四百元。减去进货费用一千八、三个店面房租三十、工资一百六、税金物业七十二、水电消防十六,净挣三百二十二。这是赵吉和干妈两人的,一人才挣一百六十一。可是赵吉绣花鞋每天至少收入二百七,一当老板反倒少挣一百多。这是当初赵吉转行卖鞋征求意见时,凡同形同路人的主要原因。
凡同仅分析了鞋业市场,不知商院的具体策划和赵吉的经营能力,而且也一直想检验自己的考察分析。在未得检验前,依凡同的性格是不会说出来的。
凡同还有另外的一个分析:赵吉绣花鞋的购买人群主要是商院学生,在校生八千一百多,一半能缝绣是四千,人均一年半一双,一年缝绣二千六百七十双,一天八双,一双净挣十五元,一天挣一百二十元。另一主要人群在校外。全市有三百五十多万的一个民族,这个民族的情人鞋、新娘鞋、礼寿鞋是刺绣珍品,生肖、桃佛、鸟蝶等花样丰富多彩,布鞋还舒适浪漫温馨。虽然逐步融于工业鞋,但做为旅游主打品牌仍有手工市场,且已工厂化批量生产。但他们只限于布料,其它鞋料还是空白,并且批量生产的花样远远不能满足个性需求。赵吉则瞄中了这项空白,他在除布料之外的皮、胶、塑及人造革等材料鞋面上或绣图或镶钻或装饰,来满足顾客随心所欲的需求。除这个民族外的人群每天至少十双,即一百五十元的收入。这些人群正在随口耳相传而增加,这是赵吉独占的市场。赵吉放弃这绝无仅有的优势去拼零售,必定是下策。但凡同对现在的校商联合模式感到新奇,更想观察效果,所以就一点儿也没透露自己的分析,只想潜移默化的渗透自己的营销理念。
三人期待地盯着电视,吃完了也没看到自己的新闻。赵吉不解,用征询的眼光瞅着凡同。凡同只说明早安装户外全彩P10显示屏就走了。这又给赵吉出了个谁出钱的难题。
赵吉很羡慕刚上市的LED,兑下这个店就想安装,可一平方米近三千元的价格就让他断了念头。他找出合同,上面只说商院负责宣传推介,没提费用。凡同只是课余跑腿,不能知晓。自己想破脑袋也没用,只好给干妈擦了后背洗了脚,安顿她睡了里屋,自己睡去右店。
这一夜,兴奋伴着忧虑,难以入眠。
第二天一早,学生分组整理鞋架和两个摊位,安装LED,靠墙摆放三条不透钢长椅,人行道里侧连体固定了四个侧柱旋转遮阳伞,伞内串联灯,伞下红地毯。
忙了两个多小时,LED开始播映昨天的盛况。
摄录的不愧是专业,看得赵吉心花怒放:营销学生亲切朴实,掬诚相见,用各自翻唱的歌曲吟咏新鞋,详尽推介。一女生大方地吟唱着帮男顾客挑选牛皮休闲鞋:“这款牛皮鞋美观又大方,个性奔放透气又舒畅,都穿上后跟正好一指宽。”
男顾客穿上后,她引导着走,低唱道:“往前走空不空来旷不旷?后退走感觉稳当不稳当?翘起脚跟走,脚尖挤不挤得慌?”
她见男顾客没意见,就挽他上地毯,唱道:“走走秀脚儿爽不爽?看前方放端庄,沉住气和平常一个样。迈开步别摇晃就象走进新婚大殿堂。”
男顾客忍俊不住要回店,这女生也一笑,边挽着走场边唱道:“别急忙好好秀秀场,录完装手机微信晃一晃,夫人孩子都开心朋友同事都抓狂。哥的气质高哪能埋没了?头高昂还有美女伴身旁,哥哥你有多荣光。”男顾客还真配合,一本正经地走了两场。
包装时,女生唱道:“平常要保养,潮湿时候别上油,湿布不能擦别老晒阳光。常刷刷它指定光来指定亮,谁看了心里都亮堂。以后再买鞋,下午三点到六点,那时脚儿正胖。”
赵吉感慨这女生把牛皮怕水怕晒的缺点巧妙的融合到了日常保养中,让顾客浑然不觉其缺点又能注意养护。更难能可贵的是女生的唱词,极其自然亲切和舒适,没有丝毫的走音和做作,真是完美的营销天才。女生挽着顾客走秀,俨然一位专业模特,别说顾客,就是赵吉自己也冲动得难以忍耐。
赵吉正品味,忽听干妈嚷着要先走,忙望去。原来众学生都穿了新鞋抢着走秀摄录,干妈非要争先,众学生只好排在其后,煞有其事地走录了两遍,纷纷催促播放。
赵吉见又陆续来了几群学生,不由得赞叹这个商院学生的天真活泼。后来的学生正千姿百态地走录,LED已播出刚才的场景。赵吉觉得和电视没什么差别,可众学生指手画脚,品头论足,都要重来。不知谁喊了声“开饭了”,众人一轰而去。急得干妈指着长椅上零乱的鞋,喊学生收拾。赵吉忙劝她做饭,自己领凡同理鞋上架。
吃饭时,赵吉忍不住问凡同LED等的费用,凡同说不知道,让他专心绣花,算账收款交给学生,财会系一天派一人,十元工资。这事情实出赵吉意外,正急切思索,干妈断然否决,坚称她可算账收款,如赵吉信不过,就自己专门做老板,别再绣花。赵吉舍不得手艺,又怕干妈多心,就轻率的答应了。
凡同坚持说财会专业也要实践,店里也要建正规的财会帐薄。赵吉不能冷淡了商院,也想规范帐薄,就应了凡同。赵吉两头不得罪特别是让干妈接触帐款的做法让凡同心底不快。凡同忌讳干妈的过去,一直暗中防范。可这些不能告诉赵吉,只能祈祷赵吉吉人天相了。
中午,记者又来摄录了,再次询问了赵吉的创业经历,认为赵吉是农民青年创业榜样,要持续关注与商院的联合路程,做连续的专题报道。
下午,主任陪商院的几位领导来了。他们认真察看了品牌、样式、质地、标签和展示,体验了选鞋的亲情服务,矜持地走了秀,查询了帐薄,端详了绣花鞋,指导了用电安全,观摩了LED的影像。一位领导鼓励赵吉开局良好,密切合作,双创双赢,但没说LED钱的事。
晚上更热闹。师生居民摩肩接踵,或对LED赞不绝口,或对秀场欢呼雀跃,或纷纷欲试,一派沸腾。主持系的两两一组,轮班主持,体育系的几个小组轮番秀操秀拳;表演系的分组表演;器乐系的独奏合奏;小语种系的散在四周,独自地用所学外语同步解说,每个系的中间都穿插了营销系的引领顾客和观众的走秀。整个秀场以鞋为主题,或是新鞋或是绣花鞋,特别是表演系的绣鞋歌舞,更赢得阵阵喝彩。
每当走秀完的顾客凑够七八人时,旅游系的就领这些顾客去商院游览。
喧嚣到十一点才停歇。一结帐,赵吉吃了一惊:比昨天少了四百多。这在凡同预料之中,他自然平静。干妈劝赵吉,说新闻都播了,全市都知道了,明天肯定多。赵吉也只能盼明天了,不想却盼来一场惊吓。
第二天一早,几个男生拿来几根绝缘管,给赵吉这间做了电线保护。刚做完,朱大哥领几人进了店。赵吉一见来人都阴沉着脸,凶恶着目光,心里恐慌起来,忙让坐奉茶。见几人冷峻着面孔盯着自己,愈发惊慌。
朱大哥瞪着赵吉喝问:“没事了?”赵吉忙恭敬道:“没有没有,何老师正办正办。喝茶喝茶。”
一位老妇逼道:“光茶?”赵吉一愣,不知如何答复,见对面的凡同推学生出去,心里更添无助的慌乱,只得小心地应对道:“何老师办,大哥您——您几位宽限——放心,何老师办。”
朱大哥一撴茶杯,一老汉应声喝问赵吉:“耍赖?”赵吉忙解释:“不是——不赖,是何老师,快了。”
干妈拎菜刀过来,责问老汉:“谁赖?赖你啥了?何老师办的咋不找他?跑这耍啥赖?”话音刚落,刀被朱大哥一把夺去,“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一指干妈:“吓唬谁?”另几人一拥而上,撕扯赵吉和干妈往外走。
凡同突然横在门口,大喝一声:“放了!”身后围上一群男生,都怒视着来人。来人一下愣住了。
朱大哥一推凡同:“躲了!”凡同顺势一拉,朱大哥一个趔趄出了门。众学生乘势掀倒就踹,慌得赵吉直喊别打。
众学生哪管那些,正痛殴,警车驰停,奔来几个警察,拉开学生。见朱大哥毫发无损,立即调查。
正调查,记者赶来,征得警察同意,不声不响的摄录了整个过程。
警察见众口一词,案情简单,训诫走了学生,令来人写下不再骚扰的保证就遣散了,责赵吉早日解决便撤了。记者详细询问了花脸鞋的始末才离去。
赵吉安慰干妈去做饭,问凡同:“你叫的?”凡同说是何老师,两人再无话。静默了阵子,赵吉去绣花,凡同收拾茶具。
赵吉边干边暗怨何老师不抓紧,担心再来人。又一想,何老师已经知道,应该快了,但又怕办不好后患不止。
赵吉真冤枉了何老师。
何老师课余一直研究这个案子:如要回避底帐,就不能走民事程序,也不能报案走刑事或者治安程序,否则会激化矛盾,于是潜心制定了解决思路。他从赵吉提供的手机号码入手,动用了非常手段,把二十四人的近期通话详单打印出来,集中比对,终于找到一人与二十四人的通话号码,确定这人就是幕后主谋。打印了主谋的通话详单,勾画了与二十四人的通话记录,又拍照打印了二十四人的绣花底帐和追偿金额。
何老师把这些证据摆到刑侦桌上,研讨一番,议定劝不退就立案侦捕。
之后,何老师忙于其他急事,朱大哥才上门追讨。何老师接到凡同电话就立即报警并通告记者。让记者来的目的一是威慑讹诈团伙,特别是主谋,为劝退做个铺垫。二是通过报道引起广告效应,扩大鞋店知名度。至于赵吉,顶多就是吓一跳,这一跳换得免费广告还是值得的。但要等待新闻播出后才可拜访主谋。
何老师的等待让赵吉忧心忡忡,鞋的销量持续下滑让他愁思难解。凡同不善劝解,只在暗中考察分析。干妈倒是一如既往的乐观,用电视新闻宽慰赵吉。赵吉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两个周日销量剧增,但因是专场的儿童少年鞋,营业额没赶上开业日。好在赵吉绣花收入没有下降,这让他渐渐沉静了下来,与凡同看周末的专场视频。
视频里,一位女生给小女孩和家长一边做导购,一边轻柔地唱:“小妹妹选新鞋,别急别忙有姐姐。一双双都适适,款式花样都得可。走走看蹦蹦看,不挤不紧不松懈,跺跺脚跳一跳,走过大街逛田野。大草原大世界,你是一位天下客,新鞋陪你走世界。”赵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盯着这个女生。
女生引导女孩走上地毯,辅导着走秀,仿唱道:“让我们走走T台,踏着红红的云彩,你这小妹儿翩翩下凡来,这双新鞋多么可爱。你把相片摆一摆,同学谁能不崇拜?你把微信晒一晒,哪个同学有你气派?新鞋多可爱,小妹儿多风采,你带同学来,教他们走T台,姐姐等你来一起再T台。”赵吉赞叹这女生没说穿好再来,而是诱导来T台,还带同学来。来T台能不买?这营销方式——绝了。
正当赵吉刚刚沉浸成功之际,几波举报击溃了他。
城市管理局接到举报,称赵吉占道经营,应立即拆撤,否则没收。
赵吉傻了:摊伞毯椅往哪搬?
有学生暗中叫来了主任。主任问明情况后,耐心的解释,说摆摊前请求了局领导,领导说学生拓展实践应当支持,但要研究。主任强调是实践不是经营,没有全占。一城管怒指人群,责问主任:“人行道满没?大道都是人还没全占?你看不见?”
主任忙掏手机给他看号码:“你看,请求完又催了,让等等,你不信我打给你看看”,不料对方关机。主任情急之下,恳求宽限两天。城管坚持立行立改。
正争论僵持,何老师赶来,听主任说了情况后,请城管走到一边,以走正常程序也需通知警告给时间为由争取了四天时间。
商院急急请求市里,市里责成市政部门及时妥善处理。
市政在商院的公关之下,破天荒地在这段应急车道上加划了斑马线。
门前这条道叫仲侥路,是横贯本市南北的主干道之一,南行五百多米就是母亲河——永江。永江风景美不胜收,市民多沿仲侥路前去,所以仲侥路上人车流量极大。能划出这繁忙的道路,让赵吉由衷的赞叹这个城市为教育为就业的良苦用心。
此举让赵吉松了口气,可赵吉第二口气还没喘上来,公安来了。
有人举报光照射声喧嚣,严重扰民。照例是主任出面解释了一通。可公安的证据确凿,立场坚定:中午晚上正是居民休息时,也是鞋店嘈杂鼎沸时,两者错不开,必须整改。
主任辩解LED形同路灯,构不成干扰。至于声音,主任说学生一直低声,相互间都听不清也不是喧闹。主要是顾客一激动就鼓掌喝彩,不好管。公安很简练:不调营业时间就关店!
主任想了一会儿,协商说LED出敬语,敬告顾客别鼓掌欢呼,低声耳语。公安一听乐了:你让上帝闭嘴?不要说闻所未闻,就是想也想不出来呀。经主任再三坚持,公安表了态:三天考验,不改关店。
主任忙安排学生在LED上打出婉谢鼓掌喝彩,不扰他人休息的敬语,定时插播,还要求学生时时提醒顾客。
经过三天的苦口婆心,哥歌鞋行成了天下独一无二的悄声店,惹得市民争相来看,也招来了消防安监。
这次遭举报是私拉乱扯。
工作人员里里外外细细查验了电器电路、疏散通道和标志、自动喷水、厨房液化气,没查出什么不妥。一位工作人员却指着烟灰缸,严肃的批评赵吉不许吸烟,第二位要赵吉马上把安全组织上墙,第三位检查了灭火器,他掂了掂,说重量不够,涉嫌违规。赵吉吃了一惊,立即找来几张发票,证明灭火器的来源和灌装合规合矩。但被驳斥是灌一半花一半钱开满灌的发票,责令赵吉拎上灭火器跟去处理。
赵吉迷茫了一会儿,辩解说灌多少是消防器材经销处的问题,是他们缺斤少两,自己也是受害者,不应承担责任。但他随即遭到不得妨碍公务的警告。
赵吉急忙给何老师打了电话,不知何老师怎么安排的,工作人员接了电话后,正告赵吉马上到指定经营处灌装就撤了。
连连的举报让赵吉应接不暇,苦不堪言。他找到僻静处向何老师诉说,企望得到彻底的解决。不料何老师说就是没有举报也要查,人员太密集谁也不敢漏检漏查,这是人家的工作职责,很正常,以后还要查。何老师要赵吉接受配合,让鞋店快些正规起来,别用鞋匠眼光看,要有企业家的态度。
赵吉哭笑不得:有人使坏不管,反让接受使坏,企业家就该遭暗箭?何老师坚称举报的问题确实存在,人家查处也是责任所在,不能怨谁。
赵吉听不下去就挂了。他思前想后,隐隐的感觉有点上当受骗了。可上谁的当受谁的骗却理不清,只能怪自己浮躁冲动当这老板。可眼前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算一步了。想到这就回店让干妈去换灭火器,叮嘱她一定称重。这事就过去了。
这波刚平一波又起,市场监督管理局来了。
事情简单明了:店外摆摊超面积经营。
赵吉一股无名火撞出脑门,刚要发作被凡同拦住了。凡同暗地让同学找主任,自己一一指点摆设,说是商院联合鞋店搞实践,不是赵吉个人所为。一个毛头小子睁眼说瞎话,这让工作人员无法忍受,逼问凡同:“谁是法人?是你院长还是他赵吉?执照怎么写的?是店里还是室外?你商院搞实践怎么不在你商院搞?店里是店里,摆摊是摆摊,狡辩什么狡辩?还没出校门就做奸商了?怎么学的?还给你们批了道,你们怎么那么不经惯?怎么越惯越上脸?”见几个男生虎视眈眈地围上来,赵吉忙劝阻,说主任处理。
男生们摁捺不住,纷纷斥责:“有理说理干什么凶?”“谁奸商?”“文明执法怎么做的?”“职业道德哪去了?”“道德哪?”众学生突然齐呼:“道德——道德——”一学生振臂领喊:“文明——文明——”众学生齐呼:“文明——文明——”学生的骤然激愤大出赵吉和工作人员的意料,一时措手无策。
主任匆匆赶来,喝退了学生,将一工作人员拉到一旁,耳语了几句,随车去了。
赵吉百味杂陈地望望店前,沮丧地垂下了头,向南走去。
来到永江,找了个偏僻的长椅,哀叹一声,双手拢着脑后,仰望天空,极力控制着什么也不想,可怎么也做不到。唉声叹气地俯下身子,紧低着头,连声愁叹。
不多时,一老汉领个骑儿童车的小男孩过来,坐到旁边歇息。赵吉双手抱头,对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充耳不闻。
老汉碰了碰赵吉,小声道:“赵老板,怎么有功夫?手机响了。”赵吉扭头一看,是房东和外孙子,回应道:“你溜达?”
房东擦着外孙子的汗,应道:“领他玩玩。”赵吉不解地看了眼孩子,“咋没上学?”
房东说是拆塑胶跑道放假了,随口夸赵吉的生意。赵吉苦笑,抱怨地说了事情。
房东劝他的说法与何老师一样,又说商院没搞过,不知涉及哪些部门哪些事情,怨不得。提醒赵吉税务也得检查。
房东见赵哀怨命运不济,就推孩子去前面玩秋千,用自家的遭遇劝解赵吉:房东女儿热恋一厨师,厨师妹妹用尽打骂之外所有的手段,横加干涉了半年后,郑重地求女儿照顾好厨师就没了音信。三个月之前,厨师突然醒悟一样的告诉女儿,他在汶川地震中被砸得失忆症,误将新婚妻子当做了妹妹。女儿惊骇之余求得厨师家乡的婚姻证明和医疗证明,印证厨师之说千真万确。虽然女儿与厨师感情如初,手续齐全,五岁孩子更添家庭亲情,可厨师放不下前妻那份情,执意寻觅。
房东原想老两口安度余生,可要是厨师找到前妻,女儿回来,老两口就得经管孩子十余年。等孩子出手了,老两口也朽透了。房东说自己也恼过恨过,可再一想,谁也不欠自己,怨没用,愁更没用,哪个坎都是人过的,不管是跨是爬,都得过。
房东的坎不比自己低,他能过,自己怎么不能过?赵吉沉淀了下来。
回来路过九金幼儿园,看见几个男女举手示意自己,回应后才认出是营销学生向家长做宣传。心想仲侥小学也指定去了,这使他排解了些烦恼。
永江之行使他有些受益,他冷静地解决了给学生开资涉嫌避税问题,没有深究不是本地农民不享受免税的问题,只是盼何老师快些解决花脸鞋问题。
周二这天,市教委领导视察体验了一番,声称校商联合模式可复制到各个职业院校,责成院领导马上总结上报。
周六,商院和市教委领导陪市委市政府领导视察后,市领导表扬商院开创职业教育和学生实践的新路径,安排市教委总结给省教委并推广。
这些活动都被记者作了跟踪报道。报道也让更多的市民慕名而来。销量增加了,种类也应增加。为此,赵吉让家里汇了四万,订购了另外六家名企的品牌鞋,延长了店前摊位,生意日渐兴旺。
赵吉顺风顺水,何老师却很棘手。他领人找到主谋,确认其身份、手机号后说明了来意,不料主谋矢口否认知情参与。主谋逐个指点通话详单上的人,说这是朋友,这个亲属,这是同行,这是顾客,个个都清楚明确,还讥讽何老师能搞到详单也应拿出录音,不然就别用律师证唬人。不得已,何老师使出杀手锏,出示了十九人的书面材料。
这些材料来之不易。何老师逐人拜访,逐个展示通话详单、陈情利害,对个别顽固者动用了底帐等证据,才使十九人承认受雇讹诈,保证收手,保证不泄露底帐。在何老师保证不予追究的前提下达成了书面和解。可主谋对此不屑一顾,声称做生意难免得罪人,自己十多年得罪的人远不止这些,请何老师照单再找,再编故事来讹。何老师见主谋拒不承认就移交给了刑侦,力主侦捕,却被以未遂为由劝止了。
这个结局实出赵吉意料。他搭了钱受了惊,没得赔偿没得道歉就被不了了之,心里郁积了愤懑。
过了三天,朱大哥来了。他板着青脸要取鞋。赵吉奉茶后找来鞋,放在桌上,默默的陪坐。
朱大哥拍了下鞋盒,歉意道:“对不住了。”他诚挚地望了望赵吉,说道:“给你请俩绣工,明天来。”赵吉一下子愣住了:这唱的哪出戏?没等他开口问,朱大哥说了句“我信自己”就拿鞋走了。
干妈很诧异地问怔愣的赵吉,听赵吉说完也呆住了。
两人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会儿,干妈猜测不是卧底偷艺就是报复破坏,家贼难防坚决不用。赵吉担心不用就得罪了朱大哥。两人不便在众人面前显现出来,就各自边忙边琢磨。
晚上,凡同让赵吉问问何老师,何老师说放心用就挂了。
赵吉琢磨了半宿:自己确实早有请人打算,可朱大哥介绍的可靠吗?又一想,大不了多处理些花线锁里屋,让干妈看住帐和钱,两个绣工也做不了什么手脚。事情一定就踏实地睡了。但他万没料到自己防范绣工却被干妈得了手。
第二天,赵吉给两位中年女绣工指定了工作位置,交待了诸多事项和细节,
特别叮嘱了收鞋付鞋与帐钱分开,花线等材料不得私揣。被称为张姐的绣工朗声的让赵吉放心,说两人绣花快二十年了,从没拿过人家的针头线脑。来之前朱大哥也说了与赵吉的瓜葛,朱大哥过意不去才硬让来的。张姐说得真心实意,赵吉也只好赶紧教她们缝绣。张姐两人的手艺确实不错,原先都是没有画图和贴纸的布类鞋盲绣,现在有贴纸就更得心应手了。
赵吉看了一会儿,不由得佩服朱大哥的眼力。
中午吃饭时,干妈打听了张姐。四十七岁的张姐本来就愿说愿笑,和谁都自来熟,就在干妈不知不觉的诱供下,说了朱大哥和主谋的事情。当然,这些事情全是张姐的老姊妹——朱大哥的母亲告诉她的。
张姐在郑老板那干了两年多,看郑老板行事阴鸷就舍弃两个月的工资不干了。郑老板待人刁钻刻薄,一直请不到绣工。有一天,一个外来人上门应聘。说到这里,张姐笑着用筷子一指赵吉:“你接着说。”赵吉一愣,呆望张姐。
张姐提醒道:“郑老板,你的老板。”赵吉恍然大悟:何老师、朱大哥都没说主谋姓谁是谁,这张姐要不说哪知道是郑姐?赵吉在众人的期待下,讲了那段往事。
众人责怪了几句郑姐后,张姐对比着夸朱大哥母亲的热心肠,并说可能把市老年艺术团绣花鞋的活给赵吉。张姐看众人面露疑虑,便释疑说朱大哥母亲是团里最大的官——吴秘书,指定能给活。干妈忙请张姐早点介绍来。
吴秘书来考查了一番,十分欣赏校商模式,订了一百多双绣花鞋,随后带部分精干团员表演了一晚。赵吉看她们演艺精湛,蒙发一念,请来主任,建议表演系联合老年艺术团,给学生更多的展现舞台。主任和吴秘书欣然同意,议定新团队叫火焰艺术团,吴秘书负责,赵吉荣誉冠名。
吴秘书的大力援手,让赵吉名利倍增。街道办事处和社区居委会上门帮办了临时居住证。商院为激励学生脚踏实地的创业,聘他为客座教授。市教委褒扬他对学生实践作出的引领性突出贡献。市工商联赞誉他对工商界的社会责任作出的示范。团市委大树他对青年创业示范带动的业绩。市委重奖他在文化、就业、招商等方面的贡献,授他荣誉市民。
正当赵吉应接不暇时,传来一些非议:一个半途而废的大学生给大学生讲课,难免产生理论无用的影响;一个挂科被退的大学生现身说教,定会产生知识无用的影响;一个极罕见的个例,其成功不具有一般代表性,背离社会价值和经济发展规律。
对此意外,赵吉无法回避无力辩解。但主任的观点很明确,一是理论知识与实践结合了才能发挥作用,赵吉知识的匮乏使他多走了许多弯路,不能用正确的态度和妥善的方法来处理被举报后的一系列检查审验。没有把文化因子融进经营活动,使他的经营既没有地域特色的土味,也没有自己的经营个性,更没有出众的理念支撑,没能脱离千店一面的庸俗,即便是校商联合,也仅是营销手段,这也是商界普遍的缺陷,这就是知识匮乏的后果。
二是不否认没有学历人士的成功对学生的影响。这个影响不是现在才有,也不是今后不可能没有。如何对待这个影响,把它转化为促动作用,是全社会应当思考和运作起来的。赵吉的传授就在解决这个问题。赵吉真心实意地告诉学生,他的困扰是没有知识造成的视野和思维的狭隘,他亟需解决的方法就是恶补知识,在不能如愿的情况下,他渴求有知识的为他解决诸多困难。因为赵吉,商院专门组织了调研,发现所有没学历的成功人士都在消除这个影响,途径与赵吉完全相同:高薪聘请高学历的专业人才和职业管理者做决策、做管理、做营销,即便是家庭企业,也离不开高素质的团队。赵吉的传授和商院的调研就是正面消除影响的一剂良药。
三是商院的态度一直明朗:学生可随时休学,校外的体验、调查、实践、创业都可搞,不是负面清单上的都可以搞,搞多久都行,五年十年四十年都可以,一辈子不复读也不除名,但要年年汇报学、用情况。这个汇报要全文刊登在院报上,供学生借鉴。另外,商院正招非统考类的学生,入学不用考试,接受全日制教育,成绩合格发毕业证学位证,单科结业发单科证,无论哪类学生,只要成绩合格,均可提前毕业,教育部已批复试点试行。商院的这些举措既促进了在校生的内在动力,也帮助了赵吉这类人士的知识断层问题。
主任的这番言词是在电视辩论时,针对赵吉现象的影响和作用讲的。赵吉几人全程看了辩论,干妈感慨反方是眼红嫉妒,瞎说管闲事。凡同只说了句“广告”。赵吉品味“广告”洗了半个大学生的不雅,清了被开除的恶名,同时也佩服商院创造一切时机宣传自己。在此后主任升职副院长等人事变动中,赵吉自认为想法得到了印证。
新任的冯主任劝赵吉迁户口到商院。赵吉不知城乡户籍作用的差别,怕村里收了承包田。干妈不满,训斥他阳町七百来万人,哪个不比农民强?上学养老看病,哪都比乡下强。赵吉正犹豫,赵全来电话,说村里换届,让赵吉寄回委托书,他好代为投票。听赵吉不屑地哼哼,赵全呵斥他快点,晚了人家不高兴。赵吉说马上邮之后问了户口。赵全让问孙杰,孙杰让问钱成。赵吉怕钱成数落他,就迟迟疑疑着。
干妈忙催促,赵吉就问了。钱成反问大病农村报多少,市里报多少?人人都脑袋削尖往城里钻,你怎就死心眼?赵吉忙应了挂断。
赵吉让干妈去邮委托书,顺便给几家鞋厂转帐。干妈装了东西,去了洗手间。
赵吉自去找冯主任开接收证明,再去辖区派出所办准迁。
晚上,干妈没回来还关机。赵吉不免有些慌张。
张姐问洗手间的纸是不是干妈贴的?凡同忙奔去撕给赵吉。赵吉越看越抖,被凡同扶上椅子,呆呆地愣着。张姐拿过纸张,小声念道:“吉别急,听妈几句。自古妈生儿一时,儿养妈一世,你非我生,我视我生,更是我养,更是我的依靠。可妈不能让钱绊倒,没招儿,借你十二万,等妈几年,一千五百万奉还,信妈,等妈,别恨妈。妈家在东北,妈家不信妈,妈一人来拼,跌了一跤,却抱起你这个儿。妈舍不得你,可妈不甘心。你等妈,妈挣了就回来,信妈。别找妈,找媳妇,妈回来哄孙子。吉我儿,妈要是赔了,就到那边等你,给你揍玻璃叶子饼,给你煮通红的咸鸭蛋。妈——指定——等你,信——妈——”张姐抽抽泣泣地念不下去了。
另一女工责备张姐:“她跑了你哭什么还不看钱?”张姐抹了把眼泪推赵吉:“报警快,快报。”见赵吉无感知的傻着,张姐哽咽着边拍打赵吉后背边抚慰:“跑不掉,警察能找到,快点电话。”那位女工在赵吉眼前晃了晃手,发现赵吉没反应,慌道:“傻了快大夫,快快凡同快呀!”凡同俯向赵吉耳朵,悄声道:“哭吧”,随手拍了拍赵吉后脑。
赵吉猛俯身嚎啕。凡同安慰张姐两人:“没事儿了,你俩快回家吧。”张姐不放心地问凡同:“钱那?”凡同说着“没事儿”,去洗手间拿来毛巾,放到赵吉手边,送走了张姐两人,关了店门,不管外面的营销和嚎啕的赵吉,煮了挂面,就着赵吉的哭声吃起来,边吃边应付了学生的开票、记帐、收款和开资,边敷衍了学生好奇的询问。
深夜,凡同给抽泣的赵吉披了单衣,陪坐着看电视,不时地去洗把脸,走上一会儿。熬到凌晨三点打了个盹,凡同睁眼没了赵吉,惊慌着打电话喊人寻找。
这时的赵吉正顺着永江往东走。他耷拉着昏沉的脑袋,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公园尽头。他要避开垂钓和捡拾蚌蟹的人,就一直往东走。可是,前头都有人,自己又走不动了,不由得悲叹一声,坐到水边石头上,双手支腮,呆望眼前。水面浮现出干妈的音容体貌。小鱼儿的跃出,带起一串白水珠,珠串化作干妈擦拭赵吉后背的毛巾。干妈问:“你妈给洗不?”“不介。”
“咋的?”“不道。”
“你给她洗不?”“不介。”
“不想她?”“不介。”
“那你想谁?”赵吉刚来时想孙杰,跟着干妈后就不想了,但他没说。干妈问:“不想小玉?”“不介。”
干妈把毛巾递给赵吉投洗,手扶椅背坐下,边享受赵吉擦后背边问:“谁都不想?”“有你。”
“咋的?”“不咋的。”
“不想亲妈想我干啥?”“不干啥。”
“不处对象?”“不介。”
干妈一跺赵吉的脚,怪道:“不想亲妈不处对象想咋的?”面对干妈的连连逼讯,赵吉吞吞吐吐了恋乳情怀:钱花的平坦,孙杰的小,周玉好像没有,干妈的就非常饱满,就......赵吉突然一拍脚:“蚊子。”
不是蚊子,是只指甲大的河蟹爬上了脚面。赵吉白了一眼蟹,继续追忆:干妈洗着碗筷,看了眼刷锅的赵吉,欲言又止。赵吉从无意的对视中发现了异样,问干妈:“眼睛咋红了?”“上火。”
“啥火?”“想家。”
“想啥?”“想看看。”
“我咋整?”“找对象。”
“别走!叫他们来,我打路费!你打电话,要帐号打钱。”“就是想。”
“咋不想我?”“咋不想?跟孙子不一样。”
“你想我就不想他们了,使劲想。”干妈用裙角擦了眼睛,“看看就回来。”
“看啥?叫来不一样?别走!”外边手机响,赵吉说了声“不兴走”,气恼地跺了下脚。
还是那只蟹,它正不合适宜地爬向脚脖。赵吉一把抓起,狠摔到水边。蟹顽强地翻正身子,向脚爬来。
赵吉望了望东、西,没人理会他。他搓揉着脸颊,臆测他欠款的种种后果:厂家来取鞋、冻结帐户、关门破产、被上黑名单;商院电视宣告解除合约、接管鞋店;市民甩鞋砸他;公园的人往江里引导他;郑姐摔来榕叶饼,痛斥:“吃!给屈原带几个。”
赵吉沉缓的起身,抬脚迈向水边。脚上的蟹掉了,被踩进泥沙。赵吉一只脚刚落水,不由得激灵了下。另一只踏进去,一股寒气直逼头顶。
江水很凉,赵吉很弱。
一对父子,高卷着裤腿,拎着塑料桶,从西边寻觅来。
小孩在赵吉身后发现了那只蟹,嚷着“蟹,蟹”地蹲那玩起蟹。父亲催他“捡了,回去”,小孩扔进桶,悄声问父亲:“那人干什么?”父亲脱口道:“钓鱼。”
小孩回头看了眼赵吉,“用什么?”“用脚。”
赵吉的脚痒起来,抬脚一看,是只蟹。赵吉叹了声,退回坐下。他看了眼蟹,用另一只脚拨掉,踩住。
东边有妇女朝这边捡过来。
赵吉失神的低头悲伤着。
蟹爬了出来,吃力的向脚面上爬。赵吉又踩住,可蟹还是出来了。
赵吉踩上去,用力转了转脚。可这只太顽强了。
赵吉扯掉它一条腿,跺了它一脚,踩住。蟹极强劲地爬出鞋底。
赵吉又扯又跺又踩。蟹没屈服,剩下两只钳子还是不服,剩下甲壳还朝赵吉吐口水。
赵吉惊叹蟹的刚毅远胜自己,自已愧不如蟹。可怎么还款?还能借?借——能借着,借着就能撑下去。他用脚埋了蟹壳,刚要脱鞋,西边传来喊他的声音。
赵吉大声回应了,拎鞋迎回去。是周玉夫妻和几个学生。
周玉哭腔喝问:“你干啥跑这干啥?”赵吉一举鞋:“找鞋。”周玉爱人踢了他一脚,恨道:“作!”
赵吉讪讪地跟回了店,冯主任劝走了众人,问赵吉差多少。赵吉说十二万。冯主任说院里出,算入股,年底分红。
何老师问赵吉:“分红时候用不用看着你?”赵吉脸一红,反问:“用吗?”众人一笑。
冯主任办事干练快捷。一上班他就让学生盘点了价值二十六万多的库存,加上干妈取剩的六万多,是三十三万,合计冯主任承诺的十二万是四十五万。设备不折旧,归投入方,绣花鞋归赵吉。这样一算,赵吉占股百分之七十三点三,商院百分之二十六点七。如此议定今后投资比例为七比三,经营管理维持现状。签完合约,商院会计陪赵吉汇了欠款。
从干妈出走到汇款的十二个小时里,赵吉坐了回过山车。但五天后的一个消息让他感觉上了当:冯主任以每股四百元、每人限购一股的形式,动员师生认购了商院的十二万。赵吉禁不住地问了他的会计。
这个财会专业的学生很有理论根底,给他讲了一大通股份公司和股票的知识,末了提醒赵吉:“你好好干,我们学生可赔不起。”这话让赵吉这个半懂不懂的董事长感到了责任的重大。
这事又让记者抓了先机,以学技术、做股东、练担当为题进行了报道,引发了轰动性的非议。一说商院不该转嫁不准经商的政策风险和经营风险。
二说学生没有收入,这是增加家长的教育成本。
三说商院忽视思想教育,满院子铜臭味,拜金主义严重,培养的学生都将是利己主义者。
四说分裂师生教和学的活动和精力,削弱了教和学的分量。
这些观点都被电视一一播放。
对此,商院引导学生进行了讨论,由部分股东和非股东坐客电视台,专门谈了不同的认识和态度,对商院的课时调整、轮班实践、实践效果、实践后的教材调整、家长的感受等都做了介绍,特别是通过实践感知到家庭收入的不易、业主经营的不易、就业择业的不易、融入社会的不易。正是这些不易,才促动了学习的主动和勤奋,扭转了挂科补考的困局。也是这些不易,每月花销人均减少了三百,又通过服务顾客、服务社会赢得了自尊自信,懂得了自强,增强了自律,增强了沟通和协调能力。学生也从自己的阅力和需求出发,希望全社会能像赵吉那样,提供更广泛更丰富的实践锻炼机会,使他们能毕业就上岗,上岗就骨干。
学生们的直言不讳引起社会的极大反响,纷纷回应,使电视台计划四期的专栏加了两期。省台、中央台和其他省台纷纷转播。赵吉的看法是自己和记者、电视台又火了,学生就业妥了,商院要够呛——不建教学楼装不下。
赵吉的断言很准,扩建教学楼正在商院的运作中。
这天夜里,赵吉讨教凡同怎么找干妈。凡同知道找不回也劝不住,就敷衍说请记者登报上电视。
记者琢磨了一阵子,回避了卷款问题,就给刊播了。可十天过去了,连个报告假线索的都没有。
赵吉请记者往市外的报纸电视发了也没信,直至东北的报纸电视刊播了也没有音信。
赵吉度过了三个月的期盼煎熬,不得不开始了空荡荡失落落的生活。
不久,红牌鞋厂老总考察市场,慕名详察了哥歌鞋行,很赞同赵吉的营销模式,也赏识赵吉本人。他以不再增设本市经销网点、另付经销经理工资为条件,要赵吉单设专营的批零店,全权代理本市业务。赵吉满心欢喜。可冷静一想,学生忙不过来,雇人又与商院冲突,就请来冯主任商量。
冯主任同意专营,但附加的条件大出赵吉意料:商院增设鞋业专业,鞋厂派人教授材料、机械、设计、模具、管理等课程,协助商院编撰教材,每年至少招工五名学生。老总很敬佩商院的市场化教育,很爽快的与赵吉、商院签了合作协议。随后,冯主任说服赵吉签了第二份合同:商院增加营销的学生,赵吉负责鞋系专业毕业生的就业推介。
赵吉在冯主任的催促下,立即邀请十多家厂家来考察。对于明确没时间或要考虑的,赵吉一律以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付这批欠款为由,均给说服了。厂家在商院的主导下,签署了招工协议和赵吉作为本市代理的协议。
至此,赵吉的门市达到十三个,日均纯利在一万九以上。每个门市都有财会、库管、批送、店长等专职学生,加上经理、总会计、保安共一百二十人,每人一周,周末不休。主持、表演、体育、摄录、旅游等专业的也如此。
对于哥歌鞋行的迅猛扩张,有关部门及时做出回应。市政部门加长了应急车道斑马线,增设哥歌鞋行公交站点。税务部门上门核实,变更了证照。安监部门指导技防物防人防,并应赵吉之请,每月四日定期检查演练,预防自动喷水锈堵。
赵吉的小心谨慎只在安全经营,没想到安监部门以此为机,全市推广。这给赵吉带来了麻烦。
两周后,全市鞋商突然集体甩货抛售,零售价格骤降至出厂价,引发抢购风潮,有人一次买回七双。这让赵吉措手不及:随行赔不起,不随没顾客耗不起,并且市民都有了贮存,三年不用再买。
赵吉问计冯主任。冯主任马上组织了网上销售。赵吉担心零、散、慢,但轮值经理说商院八千多学生就是八千多天南海北的推销员,一人联系十个校外亲属朋友同学,准消费者就是八万,把乔吉拉德二百五定律去掉整百,八万个五十的准消费者就是四百万。不用再递增,仅四百万的百分之一就是四万双。赵吉对这个讲解半信半疑,只能看网售的结果了。
一周后,全市其他鞋商已经售罄,赵吉却没有丝毫进展。轮值经理却十分自信的鼓励赵吉,说销售浪潮即将涌现,劝他立即进货。赵吉反讽他开玩笑,也在无奈中焦躁的企望着浪潮。
第二周,陆陆续续邮出了几双。赵吉意识到网售失败了。但接任的经理说这是浪潮的先声,还是劝他进货,弄得赵吉哭笑不得。
抛售的半个月里,鞋商们再三逼迫赵吉降价,冯主任坚决不许,鞋商们纷纷向厂家告发,说赵吉囤鞋垄断,强烈要求取消代理。厂家责问赵吉,冯主任替他逐家说了情况,做了保证。厂家分析本市鞋商抛鞋是自掘后路,消费者囤鞋是寅吃卯粮,两年里实体店无法应对近似饱和的市场,又不能放弃,同时也要尝试线上销售,就同意了冯主任的网售计划,不再理会其他鞋商的举告。
半个月后,赵吉看到了涌现的浪花,急忙进了鞋。从此后,网售逐日剧增。电子商务成功阻击了其他鞋商的联合挤兑,也再次赢得了厂家的赞誉。
赵吉的命运似乎定格如此:一步成功一步坑。
正当他沉浸着忙碌电商时,十三家房东集体来退租。这让赵吉惊愕不已,忙喊来何老师。何老师据理力争,说提前收回必须承租人同意,承租人不同意就得履行到届满。房东有根有据地说法上写得清楚,出租人在租赁期限内,确需提前收回房屋,可以收回,你就得退房。《合同书》上也清楚,提前收回,退你房租加利息,我们照办。
何老师强调提前收回应当事先商量承租人同意。房东争辩是确需,并且说那款五句话中,四句是确需,另一句还是确需的程序,合起来五句都是可以提前收回的。何老师秀才遇蛮人理不清了,就顺势逼问:“后两句你们承认不?承认了他的损失能赔起?”房东异口同声:“赔,照合同赔。”
若按《合同书》赔,赵吉就得垮掉,可不按《合同书》,赵吉也将半死。何老师正在力争,冯主任来了。他让众房东看看对面的建筑机械,严厉的警告:“你们非要退,就等那建完搬过去。你们这里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挤不垮你们我这主任不干了。”扔下狠话就与何老师回去了。
众房东愣了一会儿,你瞅瞅我,我瞧瞧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赵吉默默的猜想着他们的背景。过了一阵子,众房东自寻台阶,说等就散去了。
赵吉忙给老房东打电话。老房东只说赵吉得罪了能人,劝他小心。赵吉猜是郑姐,想她确有魄力,花脸鞋至少赔出去九千,组织抛鞋就算不出多少了,可没个百十万她也号召不起来。郑姐下血本报复几次都赔了,肯定不能甘心,以后怎么防?
赵吉把这个担忧说给冯主任,冯主任说上电视警告她。赵吉暗怨冯主任瞎扯蛋。
两天后,记者以回访形式采访了学生。学生反映了花脸鞋、抛鞋和退租事件,说是营商环境不规范导致了不安全不健康。记者看话题触及全市的发展环境,较敏感,就作为内部材料呈报了市里。市领导认为这关乎招商、就业、财税等重大民生、经济、稳定等问题,不整治不规范不行,就组成联合工作组,彻查抛鞋和退租的幕后,给予坚决打击。
工作组的工作非常慎密高效。不到半月,郑姐涉嫌严重扰乱市场秩序罪被公诉。一部分怨恨郑姐补偿少的鞋商和几个房东以及赵吉、何老师作为证人出了庭。证人对郑姐组织串联、出资赔偿部分鞋和门市的差价、事后拒绝补偿剩余差价、现在鞋业的萧条以及对两三年的冲击,对鞋商和出租人信誉的损害都做了详尽的举证,何老师还提到事件给学生造成不信任法制和社会治理的影响。按何老师事先安排,赵吉只说了抛鞋退租的影响,没提花脸鞋问题。郑姐和她的律师对所有举证都一一做了反驳。另外,鞋商们请法庭裁判郑姐履行承诺、给付剩余补偿的诉请,也遭对方驳斥,说鞋商为达到解除赵吉代理的目的,恶意实施了串通郑姐的行为,而恶意串通是违反法律规定、不受法律保护的,因此,鞋商的请求不能得到支持,还把这项作为辩护词之一,说郑姐受鞋商怂恿,是被裹挟的胁从。
众鞋商既冤屈又无奈,不由得把怨气撒向赵吉,有的怨恨地瞪着他,有的囔囔他赔偿,有的抱怨他招惹郑姐而自己作了牺牲者。虽然法官警告鞋商肃静,鞋商闭了嘴,但赵吉还是感到鞋商对自己的不满,心中埋下了阴影。
隔了七天,赵吉参加了宣判。结果与何老师的判断差不多:判三年罚三十万。但郑姐当庭表示上诉。数日后的终审维持了原判。
这些情况都被记者跟踪报道了,电视台特意做了六期专题,从学生到市民,从经侦到鞋商和房东,从公诉到终审,从其他消费者到各行工商业主,从专家学者到市领导,面面俱到。话题既深入又精辟,市里再次严明了治理和规范措施。
事情的结局让赵吉安定了下来,鞋商在陆续批鞋经营中,也没找他的麻烦。
忙碌了两个月后,商院把凡同在内的营销系学生全部分派到签约的鞋厂去实习,哥歌鞋行全由其他专业的学生转换。赵吉非常不满,主要是凡同的离开使他更陷孤独中。他时常望着学生发呆。
赵吉的郁郁寡欢让张姐好奇。她刨根问底,不信赵吉老家有对象的谎言,就暗中撺掇学生教赵吉歌舞解闷。可赵吉就像干妈附在身上,又重又笨的提不起精神。
赵吉平时很想唱,唱他一贯的曾经梦想要传播的休闲歌曲,就像在老家,借流行歌曲的曲调,见什么干什么就唱什么词,随心所欲的抒发情感,卖榕叶饼就唱榕叶饼,补鞋绣花就唱补鞋绣花,无拘无束,无忧无虑,随意发挥,浑然天成。但现在,在学生面前敞不开忧伤情怀,在绣工面前放不下老板身份,把一切中的一切统统隐埋,确实藏不住就默默地静一静。
这拨学生不比上一批,营销技巧欠缺,个性却很活跃。这不,两个男生争顾客的小吵声传了进来。赵吉忙出去查问。大男生委屈的用歌声诉说道:“远方的客人走过来走过来,我迎去问候又礼拜,正领店里来”。他指了下小男生,接着唱道:“他却横过来叫我一边呆,说这客人该他来,轮也轮他的来。老板,他该不该是不不应该?”作为对手的小男生也用歌声表达了自己的窘境:“老板老板听我讲,他当哥的没哥样,脚快腿还长,老远我追不上,一个都不给一个也不让。工作都一样他忙我闲逛?一点儿业绩也没有哪有脸来回班上?”
优胜劣汰的竞争规则他们不能不懂,可要坚持了这个原则就伤害了小男生,不坚持又对大男生不公,赵吉一时为了难。看顾客恋恋不舍的跑去乘车,赵吉来了灵感,低声吟唱来安慰小男生:“你和我都短腿,短腿怎么能去追?换换招儿咱用嘴,大爷大妈小哥妺妺。大爷大妈甜甜嘴,小哥帅来妹妹美。咱张开嘴唱得美,大爷大妈乐开嘴,小哥妹妹心里美,看看他们还跟谁还跟谁?”
学生和顾客都一脸的欢快,无声的鼓掌。赵吉受到感染,又低声对小男生唱道:“手机电脑一个也不少,动动手指点鼠标也是好营销。别看他腿长脚大特能跑,可咱坐着业绩也冒泡。咱们面前一杯茶头上开空调。咱们天南地北唠天上地下聊,聊来聊去都叫好,顾客一个也不少。你看这样好不好好不好?”
众人正听得欢畅,值班经理硬板着脸出来,低声喝道:“上班!”众人怨怨地白了他一眼,各自忙去。经理倒走秀哼唱享受起来:“鞋鞋鞋你是爹妈你是爷,你是哥哥你是姐,缺你不暖和少你没生活。你的脾气好天天驮着我,不言不语不耍倔——不声不响不吃喝,任凭踢踩任凭磨从来不哆嗦不哆嗦。好鞋!”一阵顾客的低声喝彩。张姐轻轻道:“这个缺德的,大伙儿唱多好。老板,他比你那有意思,好鞋!呵呵——好鞋!”
正在众人乐融融时,市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来人,出示了工作证,言明接到举报,哥歌鞋行将他人歌曲用于促销,涉嫌侵犯歌曲作者的著作权,请在场人员配合调查。众人一听,大眼瞪小眼地傻了。赵吉看着来人挨个店铺摄录正在仿唱卖鞋的学生,忙给何老师和冯主任打去电话,两人匆匆赶来,说明学生仿唱都是个人行为,与鞋行没有关联,并且仿唱没有使用歌词,应用的曲谱也没用专门的仿唱机等器材,曲子也只是听起来像,而这像也仅仅是几句而已,也就是几句曲调像,没有构成完全意义上的应用曲子,学生出于实践目的,具有公益性,不能定性为商业目的的应用,构不成侵权。另外,有些曲谱已过五十年的著作权保护期限,而且都一直仿唱老歌来规避侵权。
来人以事实说话,播放了带来的录音,每放完一首就质问是不是完整的曲子,是不是应用了某歌的曲子,是不是卖鞋时唱的。何老师无法否认这些事实,就和冯主任再三解释是学生的随意吟唱,不是固定或者规定要求的。
这时的赵吉暗自焦急:哥歌鞋行就是以歌促销才独秀于商界的,连网上也是这种方式。要是不让唱了,特色没了,店铺电商就都干净彻底地失去了吸引力,顾客流失掉了,供货厂家也就自然离弃了,那就要了命了。赵吉急切地看看何老师,瞅瞅冯主任,望望来的人,盼望他们妥善协商,千万别给禁止了。
在这些铁证面前,何老师的身份不适合说出作者没有申诉,文广局不应在法律主体缺位的情况下主动处理的问题,就商量地询问:假设侵权如何处理?来人说得很坚决:一是立即停止,二是公开致歉,三与作者或音著协协商赔偿。赵吉一听一股寒气冲撞脑门,心里暗暗哀叫“完了完了”。何老师说都是学生所为,应由商院负责,把来人请去了商院。
何老师和冯主任大包大揽的承担了责任,赵吉就没法跟去,就无法知晓怎样处理,就只能提心吊胆的焦灼等待。
等了半天,跟回商院的经理回来了,他没头没脑的冲赵吉喊了声:“完了。”这两个字犹如晴天霹雳,赵吉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眼泪猛地涌了出来。
经理见状愣了,问赵吉怎么了。赵吉忍不住的连连悲声“完了完了。”经理怪异地问:“是完了,电视道歉接着唱。你怎么......”话没说完就被赵吉一拳打了个趔趄。赵吉惊喜地大喊:“接着唱接着唱。”经理莫名其妙地喊赵吉:“你一惊一乍地干什么?打我干什么?”赵吉亢奋的指责他:“你吓死我了。再说话说全了!”
第二天晚上,赵吉特意看了商院的致歉新闻。致歉信是播音员读的,大意是商院在组织学生实践中,没有注意到仿唱翻唱的行为侵犯了曲作者的著作权,对此行为向作者致歉,向所有消费者致歉,请作者及音著协联系商院领取使用费,同时请作者、音著协和消费者共同关注今后的仿唱翻唱,及时领取使用费。
从致歉信中,赵吉品出了两点:一是作者或者音著协不能理这事,不能来不能要。二是商院又作了回广告。
赵吉再次由衷的赞叹商院的商业眼力和能力,感叹商机的无处不在。
赵吉平静后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干妈,不知干妈看了这新闻能怎么想,更不知干妈现在想不想自己,反正自己天天想。想来想去,赵吉决定接着找。
第二天晚上,刚出店门的张姐惊慌地喊赵吉:“吉吉快吉,快快你妈吉,快来!”赵吉一听妈就冲出来,顺着张姐的手指望去,前面全是车流人头。赵吉慌忙拽着张姐就跑,“哪哪快快快!”边跑边喊,喊到公园,分了东西找,找到公园尽头又回头找,找不到喊不应。两人一对接就双双累瘫在地。赵吉伤心地抽泣起来。张姐大喘着顾不上劝解。游人怪怪地躲着两人,也有知情人指指点点、窃窃耳语的。
赵吉不眨眼地想了一宿。第二天就求记者登报广播上电视,闹得全市沸沸扬扬。但干妈仍然无声无息。
第三天,有人从公园捡到了干妈的包,按包里信件地址送给了赵吉。
信很简单,只劝赵吉听话别找,抓紧处对象,说赵吉看信时,自己已经到了那边。
经理掏出一食品袋的榕叶饼和咸蛋,不知何意的等待赵吉。见赵吉闭着眼抖着信,就扯来看了,问赵吉:“到了那边是哪里?”赵吉没心情理他。张姐责备经理:“那边不道?地下!”经理回应道:“寻短见?寻短见还带身份证?还带手机钱包?这就是哄人的,指定哄人的。”赵吉朝经理眨起眼睛。
经理接着推断:“就是不让找,找也找不到,让你死了心。人指定没出事,放心。”张姐醒悟道:“对,她不能,指定不能。”张姐劝赵吉:“没出事还愁什么?赶紧处对象,她知道你结婚就回来了,别愁了。”
经理说赵吉做下心病了,要领他回院里,请心理老师调一调。赵吉还在盯着经理,心里却想心理老师能不能劝回干妈。
经理说心理老师不比医院的差,问得细说得准调得准。赵吉越听越信越急,就去了。
经理把赵吉介绍给教心理的女老师就回店了。
女老师姓武,五十多岁,非常面善。她给赵吉接了水,微笑着夸赵吉的经营模式和业绩,说自己还是股东之一。武老师唠家常一样,说自己的学习、工作、恋爱、家庭、孩子,中间穿插着询问了赵吉的这些事情。闲聊的氛围解除了赵吉的紧张、排斥和羞涩,把自己从小学到目前的整个经历都伴随着武老师自己的事情,很轻松地说了出来。两人不知不觉地聊了半天,武老师问赵吉明天能不能自己来。赵吉还没有谈及干妈能不来?
第二天,赵吉自己来了。武老师从昨晚去看望母亲开始,聊记事起到现在对母亲的依恋。当中,自然引导赵吉与母亲感情的话题。接着诱导赵吉说出了与钱花、孙杰、干妈、周玉的亲疏远近。
聊到这时,武老师了解了赵吉的性格缺陷:是婴、幼、儿三个时期的母子肢体长期疏远造成的隔膜,这个隔膜定型了不健全的性格。但在共同生活的群体中,看见了其他成员较长时间的母子亲密行为,就诱发了他对母体亲昵的渴望。条件不成就,这个渴望母体的幻想和冲动就被压抑在心底。而一旦环境、年龄、体态和情感适宜时,这个渴望立即迸发,形成密不可分又持续久远的结果。这时的表现是母子间情感的尊敬和交融,是身体的亲密和抚慰。但对赵吉这样的男性,便以儿时的方式来表达。要解决赵吉对干妈刀割不断的依恋,就需有人替代干妈、继而淡化与替代人的感情、再转移感情这样长期的渐进辅导,至少一年时间。
武老师不寄希望于孙杰,因钱成不在身边,孙杰就移情赵吉,这对赵吉的转化是个明显的障碍。可除了孙杰,赵吉再无他人亲近,钱花更不行。
武老师权衡再三,也只有孙杰。这是武老师给赵吉量身定制的辅导方案。
这个方案的实施需要经理的配合。事后,武老师简单的向经理介绍了情况。看经理觉得赵吉有点另类,武老师就告诉经理,理论是普遍道理,而实践却相反,多数是个例。赵吉生活在两间土草房,全家人不管年龄多大都生活在一起,睡在一炕。而钱花操劳屋里屋外,劳累不堪,白天没时间照顾他,晚上倒头就睡,连夫妻生活都觉得负担,就更无暇赵吉了。这样的长期生活,母子沟通、亲昵就无从做起,赵吉对母爱的渴望就成为幻想。如果调查类似赵吉生活条件的,个例就蜕变到普遍了,而普遍当中的个例表现的轻重差异很大,赵吉就很突出。
经武老师深入剖析,经理转变了对赵吉的看法。
再接着说武老师要立即解决的干妈问题。她认为追逐财富与追求幸福一样,既是奋斗目标也是生活坐标,只是资历左右了选择。干妈从实体经营蜕变到虚拟资本,就是资历造成了目标的高远,高远到遥不可及又浑然不知和不能自拔。没有外部细微的点滴厚积和耐心持久的帮助,干妈是无法醒悟转化的,是永远不会回来的。对痴恋不舍的赵吉,也仅能从找干妈找不到、孙杰替干妈、孙杰厌恶赵吉、赵吉找女朋友这套方案辅导下去。
为了取得赵吉的完全信赖,找干妈这步必须假戏真做,还要情感恸人。于是,武老师详尽的为赵吉分析了干妈的前前后后,决定用悲情憾动干妈。
武老师以朋友身份和随笔形式,向赵吉口述了寻人启事:赵吉早将干妈伺奉为亲妈,情深眷眷,无法割裂无人取代。干妈不回,罹致失魂,两年不愈,自闭愈紧。三年匿心底,既不受纳亲情也不开启恋扉。五年时,迫于舆情及亲朋逼劝,勉强敷衍觅偶,却缘干妈之情而排斥,恋偶失意必退却。七年方能成婚,因家庭形式诱发未能报答之愧而致其难入家庭角色,女方必然失落离异。赵吉思念抑郁,唯干妈回家方可转圜。
赵吉感觉随笔有些生涩。武老师要得就是惹人关注的效果,提醒赵吉可能引来畸形恋的非议。赵吉说只要找回干妈什么都不是问题。
随笔在各地报上刊发了,赵吉也顶住了怜悯、嘲笑和非议。但干妈没信息,钱成却来了。
钱成严厉的要求不准再找,不准再登报上电视。赵吉以沉默表示了难以接受。
钱成威胁说犯禁就兑店回东北,见赵吉低头不语,祭出绝招——让钱花来。赵吉沉思良久,说要孙杰来。
孙杰上班怎能来?孙杰不来钱花更别来。
僵持之后,钱成被迫问了孙杰。钱波不让。钱成耐心说服了钱波。
孙杰和钱花来了几天后,钱成告诫了赵吉一番,领走了钱花。
经过武老师悉心辅导、钱成的犀利针砭以及钱花的唉声叹气和孙杰的细致照料,赵吉把干妈的思念化作一粒珍珠,永远珍藏在心底,把精力投放到电商和股份制的结构研究上来。轮班的经理和总会计连画图带数字地讲了几次,赵吉有了些轮廓上的认识。他一联系比较,感到现在的网售不伦不类,股份也就是集资借款,远非正规模式。他彷徨起来。
经理和总经理也从不同角度发现问题并争持起来。经理说学生网上销售既不是网上平台更不是实体店的销售渠道,收入不应计入纳税基数。总会计反驳日均销售额或者营业额不超过三万才免征。
经理从营业额中减掉网上销售额,所得不足两万,证明确在免征范围。总会计说就因为不在平台才不在电商优惠政策里,是鞋行批发出去的,必须算作鞋行收入。
两人争论不休,赵吉一头雾水,就问了冯主任。
冯主任说了四句话:一是没有电商政策细则。二是网售确是鞋行批发,无法享受电商优惠。三是目前的网售达不到设立平台的条件。四是学生网售没有缴纳零售的营业税。
冯主任的解释很明确,但学生网售挣到了零售差价,再挣每批发一双鞋的工资,就多挣了工资,就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多付了一份。问总会计,他说是参照店里营销的,卖一双开一双的工资;网上是学生自己的,与鞋行没有关系。经理说赵吉批发也是卖,应开工资,鞋一出门就管不着了。
赵吉觉得两人的解释太牵强,问了冯主任。冯主任认可他的说法,但在目前实体销售形势不景气的形势下,应以工资做网售的返点来激励学生,承诺两年后取消返点。
赵吉暗思商院在占自己的便宜,但实体销不动,网售正攀升,这亏不吃还不行。赵吉如此劝慰了自己,也就坦然的研究起电商平台来。
赵吉想,如果有自己独立的平台,八千学生不管在校还是离校都是固定的线下,入学新生也自然是,数量可观。用这个模式去发展其他三十所大学的三十万学生,三年下来,一个庞大的线下群体就非常了不得。另外,阳町市接受大学以及大学以上教育的人口是九十五万多,接受高中及中等职业教育的人口是一百零八万人,这二百多万人都是能够网上购物的,不按乔吉拉德定律算,保守一点儿,二百多万人,每人三年一双,一年七十多万双也是相当可观的。这个数字极大鼓舞了赵吉。
赵吉一气呵成的往下算:阳町市两千多万平方千米,每个快递员投递二十平方千米,至少需要一千多人,每人每月两千元工资是二百万——不对!怎能二百万?赵吉怀疑算错了,又算了两遍都是二百万。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数字太离谱了。想了一会儿,换了个算法。按十二个县区、每个县区两人来算是二十四人,月工资总额四万八。他认为这个数字靠谱。二十四辆电动车是七万二,创建电子商务平台十五万,网站人员年工资三万,总计三十万。按股应投二十一万,赵吉投不起。贷款——抵押没有物,信用没户口。最好——最好是颠倒股份比例,商院出七成,冯主任有的是办法。可转念一想,商院投七成的话,商院就自然而然的成为所有者和管理者,完全取代了自己的地位和身份。这是公司法的制度。到那时,自己的奋斗成果就拱手给了商院,这——很可怕。赵吉陷入创建平台失权,不建没前景的两难境地。
赵吉正困顿中,又发生了谁也无法意料的事件。
赵吉铺天盖地寻找干妈的事情让干妈家里得到了确切消息,干妈儿子陈大生和儿媳诸凤丽上门要人。
赵吉把自己邂逅干妈、相依打拼、出走找寻都详详细细地说了。但陈大生警告赵吉别编故事,不交人坚决不行。赵吉先后请来周玉、学生、老师帮助证实劝解。这些人都被陈大生斥为资本运作的团伙,是这个团伙骗去了母亲的钱,逼走了母亲。诸凤丽撕扯着周玉等人要钱,学生保安越分解越乱。有学生暗中报了警。可陈大生夫妇反咬一口,说赵吉等人谋财害命,警方不办就告庇护杀人犯。
警方对干妈的出走有所了解。赵吉为寻回干妈,曾求助警方,说从干妈申办新手机号所用的实名身份证入手,查实手机号,顺着手机通讯地域的线索,固定所在范围,再请所在地警方查找。警方认同这个思路,但干妈未涉任何犯罪,不在警方侦察范围。赵吉如果以卷款为由报案,警方自然立案侦办。但赵吉绝口不提钱款。警方提了些建议作罢。
警方的了解只是赵吉一面之词,包括报纸电视,都是单方行为。而现在出走人的亲属提告之事涉嫌人命财产,事关重大,不能不受理,就把赵吉、周玉和陈大生夫妇一干人等带回调查。
警方对一干人分头作了调查笔录,制作了指纹、体貌特征等材料,采集了血样,留下不出门和随传随到的保证就放回了。
因为事涉赵吉这位知名人士,又有商院律师几位公众人士,还涉社会极关注的资本运作问题,警方就很重视这个案子,调配了精干专案组,以一贯的高效作风工作了两周,取得了让赵吉作梦都想不到的收效:干妈给陈大生打来电话,简捷说了自己来阳町之后的经历,表明了挣钱还赵吉、跟赵吉生活的态度,让陈大生别再管她。当陈大生愣愣的把手机递给赵吉时,赵吉已泣不成声,恨得孙杰暗暗切齿,只听赵吉“妈、妈”的,听不到干妈一点儿声音。警方让陈大生办完手续,教育一番让走了。孙杰急切的要拉走赵吉,被警方拦下,叫孙杰先走了。警方问赵吉能不能为周玉做担保人,保证周玉随传随到。赵吉懵懵懂懂的办了手续也就回去了。随后,警方抓捕了康姐、小秋等一批人,周玉未发展到下线投资者,未受追究,解除了赵吉的担保。因干妈不到案不举告,她的发展者就逃过了这劫。
看赵吉思念干妈,整日的愁眉不展,孙杰又恨又气。钱成也很恼火,让孙杰马上回家。孙杰的续假也将满期,不能不走。但赵吉说死不放。何老师、冯主任建议孙杰留下,赵吉给她缴纳统筹,负责她雇工工资。赵吉赞同这个办法,孙杰一家人都反对。赵吉急求武老师。武老师很顺利的说服了孙杰。孙杰恳请单位保留了身份,得以长住。武老师好人做到底,又以养老问题说服钱成送来了钱波。
赵吉日渐恢复了情态,武老师的辅导方案又完成了一步。
赵吉一直困扰于电商平台的投资问题。电话问凡同,凡同说时机还远。赵吉犹豫再三,还是问了钱成。但钱成不接触不明白,没有建议反劝他稳当的。想问冯主任,经理说他忙于毕业生就业和新生招录,没时间。
赵吉有些焦躁,钱波也添了烦恼,他转变不了对孙杰和赵吉母子般亲近的态度,自己无事可作,无处可去,无人可聊,又烦又闷,就嘀咕孙杰没意思,要回家。孙杰劝他去公园、拾蚌蟹或者钓钓鱼,早点适应别闲出毛病。钱波看孙杰铁心居此养老,就不得不自寻兴趣,早起拾蚌蟹,早饭后钓鱼,晚上逛公园。有时孙杰和赵吉也陪他,这让钱波渐渐适应了新家庭新环境,也使赵吉不再担心孙杰的离开,也日渐淡化了对干妈的想念。
武老师见时机具备,要给赵吉说媒时,意外发生了。
警方利用干妈的手机号锁定了她的活动范围和联系人员,进行了周密监控。根据监听和资金账单等侦查,固定了这些人资本运作的证据链,一举抓捕了干妈在内的全案人员。但因干妈与周玉类似,被警方通知赵吉接回。
如何安顿干妈成了赵吉、孙杰和武老师的难题。干妈要重操旧业卖咸蛋,能够经常看着赵吉就行。孙杰和武老师担心赵吉旧情复发,暗劝干妈回老家。干妈不走,赵吉也不放。大家只得面对现实再逐步扭转,就把干妈安顿到了家属区,由钱波帮她收、卖咸蛋。赵吉仍然视干妈如亲妈,敬重如前。但他经常叫上孙杰一起去陪陪干妈,这让大家稍稍放了心。
没多久,武老师请孙杰和干妈帮助劝说赵吉找女朋友。两人虽尽力,赵吉却坚决不应,一说年龄小,二是事业刚起步,没房没钱,三是爹妈没搬来。理由客观充分,众人也不便操之过急,婚事就不再挂嘴了。
凡同不想去沿海的鞋城,要回阳町创业,项目自然是鞋业。他根据自己对鞋市的调研,特别是实体与电商的研判,决定搞电商。这对赵吉来说无疑是分羹。
但电商行销天下,凡同不分别人也是争。赵吉没太犹豫就表示全力支持。而凡同自恃专业,轻车熟路,就依据自己的大数据直设电子商务平台。家里资金不够,创业不在户籍地,创业之地没落户,结果两地都无法申请创业贷款,就求助赵吉。赵吉已在钱上跌了几跤,不敢再自作主张,就问大家。结果,包括师生在内的人都严禁借贷,冯主任还特别强调不许抵押、不许赊借货物、不许转让学生。这些虽然是合约和规矩,但赵吉还是想帮凡同,就以个人担保的形式向三家鞋商借了六万元高利贷。
凡同创建了大凡鞋网网站,利用哥歌鞋行营销方式给客户发送鞋样,请学生穿试后邮寄。开始的一个月销售了十几双,都是现钱批发价购买,但是销量提升慢回款慢,利润不够借款利息,就有点儿支撑不下去了,就商量赵吉要与商院学生同等待遇搞赊销。赵吉因有冯主任的不许,没敢答应。百日后,凡同净亏七千多,急得不行。
赵吉也纳闷,凡同是经过慎密调研才干的,怎能这般衰败?凡同也想不出症结所在。倒是经理给两人解开了疙瘩:凡同统计鞋市消费者的大数据是动态的,变量大变化快,两人却都把大数据看作了一成不变,这是根本原因。其次是没有经销群和消费群,心想事成和急于求成的单打独斗是电商大忌。经理说哥歌鞋行快两年了还没有成就网站条件就是这个道理。
经理一锤惊醒梦中人。赵吉、凡同清醒过来,琢磨如何拯救大凡鞋网。几个年青人几番争论也没拿出个妥善的措施,就求助于冯主任。
面对各地电商整体利润下滑的形势,冯主任一直在研究是链条上的哪个环节造成的,还是链条外的其他因素影响的,有时也组织学生讨论。最后把问题归结到链条上:实体店有两个环节,即工厂——物流——实体店,电商有四个,即工厂——物流——电商展厅(库)——包装——物流(终端),多了包装和终端物流。相比之下,如果厂家兼做电商,就是工厂(包装)——物流一个环节。但对商院和赵吉来说,一个环节只有厂家才能做到,他们望不可及。可这个问题不解决,营销专业学生的就业和招录新生就都打了大折扣。舍弃电商还容易使学生脱离经济发展的主航道,而要纳入主航道的话,最佳选择是厂家利用其已有的网站或者新设网站,由学生负责经营。这样一来,商院的实践模式就完全转变了:由目前赵吉一处分化为每个厂家一处;由在校轮工实践变为离校实习,时间大大缩短,锻炼效果也大大缩水;其他专业也将回复到传统方式;商院与赵吉的校商合作由校厂合作替代,商院撤资抽股,预设的股份制实践随之夭折,设想的职业经理专业成为泡影。
冯主任的这些忧虑使他陷入深思中,无暇顾及凡同的破产困境,简单的一句“优胜劣汰”让赵吉和凡同抓了狂。
哥歌鞋行网销量一直呈上升态势,收入却明显下降,这让赵吉困惑不解,感到创建网站的风险巨大,也感到自己即将陷入凡同破产的漩涡。这些现实让他久无良策,烦躁不安,不得不讨教副校长。
副校长是增设职业经理专业的策划人,这个专业的设置前提是哥歌鞋行提升到股份制,最低也应是有限责任公司,只有达到这个层次才能设置职业经理专业。但听冯主任介绍了情况后,感到不能单一的联合哥歌鞋行或者舍鞋行联合厂家,应当多元化,至少也应是两条腿走路。
他和冯主任反复推演了几番,逐渐清晰了思路:哥歌鞋行集中了十六家鞋厂的产品,是本市最具规模的批零实体店和网售展示厅,是各专业学生在校实践的基础基地,已成为职业教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更是实践公司制度和设置职业经理专业的唯一基础,缺之不可,绝不能解约舍弃。这是其一。
其二是哥歌鞋行网售环节多造成的利润下滑应减少包装和二次物流。要解决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就得请厂家增设网售,由学生负责营销实践。同时实施反代理措施,即哥歌鞋行学生把顾客需求反馈给厂家学生,厂家学生直接包装和投递,这就减掉了哥歌鞋行包装和邮递的环节和费用。
三是建哥歌鞋行网站。
四是马上设立哥歌鞋行股份有限公司和职业经理专业,招录职业经理专业的学生范围扩展到其他院校学生和社会人士。
副校长和冯主任对凡同事件做了定论:收购并变更为哥歌鞋行股份有限公司网,条件是凡同须出详细的经营报告,作为职业经理专业反面教材的典型案例。
副校长和冯主任思路一定,立即请示院里并很快得到批准。两人随即成立了赵吉在内的专门组织,开展了工作。
工作的阻碍超出了赵吉的想像。厂家都同意网售,但不承担包装、物流费用,不提供学生吃、住和营业室。赵吉担心这些费用转嫁给自己,商院也没料到这些问题,重新研究了应对措施:一是在厂家原有基础上的二次包装仍由哥歌鞋行负责。二是换发学生证,把原证上的乘车路线改为商院到厂家所在地的路线,享受学生半价待遇。三是吃住按实习处理,由学生自理,从商院收取的食宿费中返还。四是用学生住所作为营业室,独立办公。对于这些措施,赵吉提出两点异议,并及时与厂家逐一谈判。谈判结果不一致,多数厂家同意负责二次包装,不承担物流;个别厂家都不管,仅以运费折算的价格作为返点;所有厂家都答应免费提供职工宿舍给学生。
谈判本身就是双方的妥协。但这个谈判,赵吉没占到便宜,可他能争取的也就这些了。但收购大凡鞋网的开局让赵吉犯了难。网站估值四万多,此价还是股份。赵吉、凡同无力偿还借贷,协商出借人转股遭到拒绝,赵吉又不能转让代理权给出借人,一时陷入困境。不得已何老师出面,从凡同破产和赵吉个人担保的法律后果入手,说服出借人把七万多本息转了股。与此相应,赵吉的股份就减少了七万多。赵吉感到今后的决策管理将受到出借人牵制,心里隐隐不安。在对凡同的失败扼腕叹息中,又出现了更加担忧的事情。
按照设想,十六家厂家作为共同发起人,应当认购五百万元的注册资本,每家三十一万不应成为难题。但大部分厂家看到电商的普遍窘况,纷纷退却,仅募集了七家三百多万,余额之大,商院和赵吉无力兜底,只得面向社会。商院募集其他院校未果就转向投资公司,投资公司以电商利润不明朗为由纷纷拒绝。迫不得已求助商会,引发鞋商的抢购,最大的一家五十六万。这家是商场,是鞋业巨头,老总姓卫,人称卫总。卫总的巨资注入,使赵吉感到失权失势即将变成现实。
发起人足额缴纳出资后,作为组织人的商院召集了发起人会议,赵吉、商院、七家厂家和十九家鞋商悉数出席。因为多数人不相识,不了解所代表的工厂、商场的经营等情况,会议就首先进行了自我介绍。商院详细的介绍了两年来的职教和校商联合取得的经验及成果,重点阐述了校商联合规划,表达了出任董事长的意愿。随后,七家厂家的代表各自介绍了经营业绩和今后的规划,均以现有的体制、丰富的经验和雄厚的人力、资本等优势,表述了出任董事长的态度。鞋商以熟悉市场、掌握受众为优势,争取董事长或监事会主席。相比之下,赵吉没有他们的优势资源,但又不能大权旁落,就以上联厂家下接鞋商,是中枢纽带,以及既有实体又有网售,集合了所有销售渠道的优势条件来争取董事长职位。在第二轮发言中,卫总直言不讳的指出他出资额占比居首,是理所当然的董事长;赵吉出资最少,没资格争取;厂家不了解本市行情,没有直销经验,不能因时因地的进行决策管理;商院只是理论,未经市场历练,又不是实际出资人,不具有实际能力。
卫总所言俱是事实。赵吉越听越怕选不上,惶惶中的发言就偏离了主题,坦诚了自己的不足。等到发下选票时,心里就彻底凉透了,感觉自己又沦为从前的打工者。
商院设立了单独的写票间,投票人只需在董事长和董事、监事会主席和监事会委员的空格中填写一位董事长、十位董事、一位监事会主席、两位监事会委员的名字即可,但每位投票人的填写过程都很漫长。赵吉猜是人人都慎之又慎,感到自己的董事长指定不行了,选上监事会主席也就烧高香了。等待中,记者逐人进行了采访。这时的赵吉反倒轻松下来。他面对镜头,再次说了自己的不足和向在座各位学习的愿望,态度谦逊得非常自然,但他还是写了冯主任的董事长,自己的监事会主席。
赵吉选冯主任的缘由得从他对商院的信赖说起。
当初,赵吉兑下这里的店铺是他看中了商院开放的办学风格。
以旅游专业为例,商院用了三万平方米的面积,微缩了我国地形地貌景观,把全国一百五十多处文博寺庙、地质森林、游乐度假、动物植物、文化艺术、自然人文等A级旅游景区,以模块形式塑造其中,并能随时增减。整个景观涵括了各地的独自特色:皑雪白桦、冰山草原、荒漠风石、喀什地貌、黄花梯田、奇林色水、凌峰绝顶、海天椰林、瀑布清泉、民居宫殿、民族舞韵,样样活现,再加上旅游专业学生绘声绘色的讲解,以及小语种系学生的同步翻译,更使赵吉叹为观止,景区和旅行社的客人也流连忘返,红牌鞋厂老总由此盛赞商院的卓越,注资商院扩建了教学楼,极力推荐冯主任为董事长。
赵吉兑店后经常来游玩。周末,鞋店每两轮集体走秀后,旅游专业的学生就请七家左右的家庭来游览。导游后送到教室休息,由老师发卷,请家庭给学生打分。评判项目很广泛,包括专业知识、组织协调和应变能力、服务技能技巧、仪容仪表等等几大类一百多题。老师合计后的平均分就是这位学生的毕业分。但考虑到家庭综合素质的差异会影响分数,商院就赋予老师加减七分的权限。平均分达到九十才是及格,才能以实习名义提前就业。赵吉填过两次,被发觉感情分过重被停了。但他还是常常去享受这个过程,有时也会暗怨游客刁难导游,可这是学生非常现实有效的学习方法。只要学生认为自己的地理、历史、政治等专业课差不多了,就自行给院内学友和顾客做导游。学友真心实意地问些临场发挥的问题来帮助,比如赵吉赶上的那次就很特别。学友问北京、沈阳、台北三个故宫都是哪年起造、几年完成、房屋宫殿各多少、皇亲大臣用哪间、皇帝多少谁都住哪、住了多少年、都有哪些古树、枯井和假山、珍藏进贡多少件、文物珠宝谁镇店、遭何劫难和事变,问得五花八门林林总总,听得赵吉如醍壶灌顶长了不少见识。他还碰到顾客这样问的:泰山哪些时间风雨天、日出哪个时节什么时间、套票单程多少钱都什么保险。赵吉看导游虽然有些尴尬,却没有一点儿敷衍顾客,很敬佩商院教育的严谨。
赵吉选冯主任的另一个原因是商院的食堂文化。赵吉极钦佩那的别具一格。
一是饮食特色非常多。国内的有名菜系、各地特别是景区及附近的某一道地方名菜,都让他目不暇接,无法品完。国外的也别具特色,如要点日、韩菜肴,就需要自己或者自己请人用日语、韩语说清配料的种类、数量、烹饪方法、价钱等才能吃得到。同样,要点美式热狗、英式牛扒、法式薯条、俄国布利尼等,也都需要用他们的语言。否则,他们国家来的厨师就要教会这几句才能给做。赵吉认为这样的目的是无形中的、最实用的文化交流。
二是中餐被按清朝、明朝、元朝、宋朝等朝代分了区块,由部分学生穿当值朝代的服装、说当值朝代的语言,向坐食的用餐学生提供点餐、用茶、传菜、收银等服务,而坐食的学生也需说当朝的语言和事情,并给付小费。赵吉在领凡同享受清朝末代贵族时,见识了学生的功课功底和消费差异。
三是大厅最为热闹。无论餐前还是餐中,都有学生轮流主持、轮番表演、逐次推宣各景区及其美食。对于歌舞演唱,赵吉自然乐在其中,同时他也认识到商院对学生的实习、实践作足了功课。
四是节假日的娱乐聚餐。这也是赵吉的热盼。每每这时,他总会因某类社会身份而受邀,参与某类组别的活动。因人少和氛围惬意,他会不爱拘束地当场献唱即兴的休闲歌曲。自然,歌中必然有商院,更有哥歌鞋行。当然,这也是商院让社会来深入了解的一个手段。
商院的大多数学生两个月就能完成专业课程,其他课程以继续教育的自学形式完成,即在导游期间网上学习,老师随时指导,也随时接受学生反馈的景区新特色,用来调整教材和微缩的景观。学生导游中,都向游客展示商院办学特色,特别是播放哥歌鞋行的影视。赵吉非常满意这点。
商院与市旅游局有个君子约定:旅游局发给实习学生实习导游证,学生持此证去商院推荐的景区实习,一半工资加提成。在全国东西南北景区轮过一遍,没有不良反映后,推荐到旅行社独立带团。如果出现不良问题,学生必须返校接受处理,严重的开除。老师也要承担连带责任,严重的会被解聘。
另外,商院对小语种的教学方式也别具一格。商院通过不懈的公关,以义工形式,把学生五人一组轮派到使馆、领事馆、办事处去学习母语和体验生活。外籍人士的家庭更被青睐,两人一组,两月一轮,还有相当的工资。学生一边网络学习,一边向雇主学习,都乐此不疲,就连在地板上入睡前,都要请雇主聊天唱歌。他们的就业基本上由领事馆、办事处选用或推荐到国内外的企业公司、教育机构等,雇主也极力的帮助推荐。而学生走到哪,哥歌鞋行就被宣传到哪。
无论哪个专业的学生,都恪守与商院的信誉约定,一致对外的解释是学生自己找的实习地点。这个约定仅为提防其他院校效仿而设。就是赵吉也仅是从学生不经意闲聊中偶尔听闻一点点。但就是这些只言片语促使他对商院和冯主任的刮目相看。这是赵吉投冯主任一票的主要原因。
赵吉他们在记者的见证下,公布了选举结果。结果大出赵吉意料。赵吉被十八票选为董事长,冯主任以十五票当选为监事会主席。
赵吉的突然当选,让他十分诧异。惊喜中迎来了一生中第一次掌声。他慌忙的向发起人们鞠躬致谢,诚惶诚恐又真诚动情的发表了任职演说。冯主任倒是一贯的从从容容,他代表商院向全体发起人送上邀请:无偿且首批职业经理培训。他又曝出令人惊讶的计划:训后开拓东南亚市场。
众人惊呆时,卫总一拍桌子,猛喝了声:“不行!”卫总扫了眼迷惑的众人,又逼冯主任:“我定四个小语种!”听到这,赵吉恍然大悟:卫总在抢市场和人才先机,继而一想,小语种的就业又妥了,这冯主任......没等他想完,众人七嘴八舌的朝冯主任嚷开了。赵吉也急待冯主任的回应。冯主任沉思了一会儿,协商各位:公司运营后,根据厂家和鞋商的意愿和能力,分别开拓东南亚和美洲、欧盟市场。
卫总不干,说钱出了、章程定了、组织机构选完了,马上就能注册和培训,现在就研究开拓计划。卫总迫不及待的替冯主任安排了工作:赵吉带齐材料去注册,其余人就地研究,厂家代表作不了主的马上请示。赵吉觉得有些急,但冯主任说股东都在,先研究初步方案,就带材料去了,可心里难免怨卫总凌驾于他这个董事长之上。
冯主任向股东们介绍了职业经理培训、小语种语系和开拓境外的优劣形势后,就请各位谈了想法。股东们对冯主任的勾勒亢奋不已,是本市抛鞋的余波未尽、经营惨淡而又前景渺茫,都憋着一股无名火气在寻机突破的情况下自然的响应,再加上卫总急不可耐的推波助澜,鞋商更是澎湃无比。但他们都是业界精英,其中不乏厂家的职业经理,都知道冲动的危害和冷静的必要,就很快清醒了头脑,谈了想法。冯主任集中了想法,把下步工作归总到培训和考察上。
培训早已在学生中展开,股东们人到就学,非常便捷。考察工作也有两年的基础:商院自从校商联合后,就把对鞋文化的考察增加到国内外就业需求的考察中,无论院领导还是其他教职员工,无论因私还是访问交流,都要完成就业和鞋文化的调研报告,这是商院特有的内部约定,就连武老师在外地学术交流中,也完成了《香港消费鞋的心理分析》的报告。这是赵吉在她办公桌上发现的。正是在这些已有的基础上,冯主任的培训和考察筹备活动开展得有条不紊。但赵吉未能如愿——他被画地为牢限制活动了。
哥歌鞋行股份有限公司毒包装事件比赵吉的当选更让人震惊。
对于赵吉的当选,钱波带回的传言是商院主导了整个发起过程,以牺牲哥歌鞋行商标价值为代价,说服厂家和鞋商推选赵吉,达到借哥歌鞋行之壳,实际操纵赵吉的目的。这个传闻让赵吉对商院有了警觉,他含蓄地问了。经理支支吾吾地说店名是商标,商标是知识产权,而公司需要的是现金流转。总会计含含糊糊地说应该留点儿后手。赵吉想询问冯主任时,一位网购顾客拆解包装被毒倒,公司被封,他被监控。
赵吉只得放下疑问来应对毒包装。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警方也没从公司搜出蛛丝马迹,就把视线转向公司的物流环节。何老师也在调查物流。双方路线一致,又熟知信任,就一起合作从快递员开始调查。
快递员贪图投递流量,违反公司直接送到顾客、顾客当面验收签单的规定,私自设立了小区超市中转站,把邮件卸给超市后,通知顾客自来收取,用超市给他的上次的顾客签单做凭据,每单付超市一元手续费。超市接收的邮件不只是哥歌鞋行,还有另外三家快递公司的。超市对待所有邮件都一样处理,既不验证也不交付,任凭顾客自己翻找认领。巧的是邮件堆放在楼梯下的角落,是室内监控盲区,无法查出收取时发生的事情。警方与何老师就逐一调查超市当天的全部顾客和取件人,但每个人都被排除了。
这时,送检的包装胶化验结果出来了,与临床检验一致,是甲基氯乙酸酯。
赵吉试验花线时研究过,知道毒性大就没用它。
警方要从甲基氯乙酸酯经销商入手调查。何老师不知道经营甲基氯乙酸酯要有资质许可,认为它只是普通化学品,经营者众多,如同大海捞针,就单独调查当天的领件人背景。十九人中有个方姓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此人五十多岁,出租车司机。这位方师傅的妻子领女儿女婿从事鞋业批零,曾做过郑姐一案的检方证人,也曾诉求郑姐补偿余款。
何老师向警方说了疑点后,一起对四人展开调查,想从四人大量的通话单中找出甲基氯乙酸酯的供方,再由供方指认。但话单中没有供方。另一组没有发现四人直接购买或者委托他人购买的线索。警方又从方师傅出市的监控着手,试图查出方师傅去市外购买的地点,还是没有购买的线索。警方重新组织警力,多路寻找,把四人近期照片展示给市外经销商,也没有线索。这时有人指出侦查方家人的方向不对。但在何老师再三坚持下,又把视线转向运输甲基氯乙酸酯的专车司机上。把经销商提供的司机手机号与方家四人通话单比对,终于找到方师傅与一个专车司机的通话详单,随即调查了这位司机的背景。发现这位司机与方师傅是二十年前同一驾校同一届的学员,为人仗义,出手大方,乐交结。
目标一锁定,调查马上开始,并有了喜人的收获。从方家所在商场的监控里,找到了专车司机。他在方家店内待了四十多分钟。因为商场只监控过道,无法判定他在店内的情况,警方重新播放经销商店和他去商场的监控,发现他出了经销商店直接去了商场,又从商场直接回到经销商店。在经销商店室内监控中,发现老板给了他一瓶矿泉水,他随手拧了拧瓶盖,揣入怀里。针对矿泉水,老板解释说专车司机给朋友要了点甲基氯乙酸酯,因为剧毒只给了一百克左右,没打听干什么用。
警方立即问讯,专车司机承认给方师傅要了点甲基氯乙酸酯,但不知干什么。方师傅在传讯中说想要用甲基氯乙酸酯溶配包装胶,但因气味剌鼻就没用,扔了垃圾箱。警方调查监控,确有方师傅丢弃矿泉水瓶的视频。案件的证据链衔接不下去了,赵吉与何老师都在愁眉不展。但他们没想到警方的监听结果让方师傅彻底认了罪。
警方趁搜查时,分别在方家店里、车里、方师傅和女儿家里都秘设了监听,并二十四小时监听四人的通话。通话一如往常,没人提及此事,但方师傅夫妇和女儿夫妇的床间私密之语暴露了投毒手段和过程。
原来,方家不满赵吉的独家代理,受郑姐教唆引诱,参与了抛鞋事件,蒙受巨大损失,郑姐入狱就迁怒赵吉。而赵吉却乘势成立公司,完全垄断了市场,使其前景愈加黯淡,就想通过这个非常手段来搞垮公司,争回代理权。经过方师傅一段时间的窥探,发现公司管理规范严格,无从下手,就把目标转到物流上,终于发现了漏洞。方师傅把甲基氯乙酸酯灌入类似装干燥剂的指甲大的小袋里,既封闭流不出气味,又在拆包装拉扯胶带时一拉就破,液流味溢,拆装人在不知不觉中中毒。毒性程度以不致命为限。但这个量不好把握,只好灌得饱胀,便于一拉就破。
把小袋装入包装的手法也很简单。方师傅趁着翻找手机壳的邮件时,看到了哥歌鞋行股份有限公司的邮件,就趁着把签完字的笔揣回口袋时,把签单也顺手带进兜里,用签单裹住小袋掏出来,随手塞进包装的胶带下,再把签单送给超市老板。整个过程自然顺畅,谁在眼前都看不出任何的异常,即便是鞋的包装上留有指印,也是所有取件人在翻找过程中自然留下的,极正常的。
案情大白,涉案众人一应伏法。检方对公司提出了整改的司法建议,监事会给予赵吉管理不善的警告处分,责令赵吉公开致歉。赵吉感到有冤有责,对公司进行了严厉整饬,登报向受害人、顾客和社会致歉,恳请社会监督公司,承诺给予监督人奖励,金额为查实的违规总额的百分之二十五。这项承诺引起市民热议,钱波听闻的是公司搞噱头炒作,干妈传闻的是给别的公司上眼药,弄得赵吉哭笑不得还得应对受害人。虽然受害人得到了方家赔偿,没有责怪赵吉之意,但赵吉每每看到胶带或听见医院、病人的话语,就会想起脊髓前角运动神经元损害、韧萎缩肢无力的术语,就会心生隐隐的愧疚,甚至想再探望而又不敢看到受害人康复时的满脸痛苦,心里一直压抑。武老师对他进行了心理干预,说受害人罪在方家缘于郑姐,赵吉同为受害人,只是轻重不同。辅导了几回,赵吉松缓了下来。但如何解决考察中的公关费用成了他一大难题。
按公司规定,海报手册等的宣传推广、场租布置等的新闻发布及讲演邀赠等,都在经费预算内,而不可预见的费用不能再象以前出现在会计科目里,被分解到了其他科目,额度在总额的百分之五以内。但在实际活动中,有的考察人有节余,按包干形式归个人。而有的考察人就是十倍十几倍也不够,超支部分就得自理。这种不公被当作公平的不公一直被延用。这种包干制的弊端非常明显:不能调动每个考察人的积极性,考察人都涌向费用少的地区。这无疑影响公司全面开拓的战略。对此,董事之间产生了严重分歧,有人提出实报实销,有人怀疑又把实报实销当了筐。两种针锋相对的意见等待赵吉裁断。赵吉想采用不同地区不同标准的方法,他举例说吉隆坡不用而吴哥就相反,踏进海关就开始了漫长的“钱程”,不可预见费用越往后越不可预见,就不能封顶。但大家关注的是不封顶就无法规避私用公款、浪费公款现象,撒撒手,几万几十万就公关掉了。
赵吉的方案没有解决焦点问题,他很焦急的盼着冯主任能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而冯主任一边听着想着,一边等待有人给他搭桥。大家不知冯主任的想法,一时陷入沉默。卫总受不了,直催冯主任。冯主任有了台阶才开始商量大家,说应当实报实销,但应由陪同的学生记账报账。众人都是很有身价的老板,怎能受学生约束?学生怎能管束住?对这些疑问,冯主任做了进一步的解释:老板以公济私就按公司制度处理,用股金抵充违规费用。学生违规就除名进入黑名单,让他工作生活寸步难行。大家沉思了一会儿,觉得在无法取信的合作之初,严厉的制度是唯一的保障也就同意了。
不可预见费用难题解决了,就开始协商投资规模。赵吉的方案是按每个地区消费水平来确定,比如欧美香港为高档,吉隆坡为中档,吴哥为低档。大家均认可了这个方案。分派考察地区比较顺利,赵吉去吴哥。
就在赵吉他们踌躇满志欲展身手时,音著协突然登门。他们用商院早先的影视致歉信为依据,追索使用费;以刚刚摄录的视频为证据,预收使用费。他们狮子大开口,一次性收取七十万。面对横空飞来的大债主,赵吉和冯主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对方以巡视维权急于奔赴下一地为由,不追公司其他责任,只催促赔偿。冯主任找了个借口,暗中问了何老师。何老师觉得音著协办事蹊跷,就让冯主任稳住对方,等他来。
何老师上次处理时,请文广局转达了歉意,说明今后继续模仿和支付使用费。音著协回复了非常的善意,没有流露收费和禁止的意思。可现在来维权就有悖先前的承诺,有违告知地方的程序。何老师闪念中的疑问促使他急忙请文广局联系了音著协。文广局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立即请警方一同赶到公司,把这几位假冒“音著协”扯上了警车。
望了望驰去的警车,赵吉心生惆怅,独自坐到永江边。这里没有世俗的喧嚣,没有竞争的烦恼,只有赵吉内心随意的休闲仿唱,和仿唱后的沉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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