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天完全黑了,宗辉在杨浩然家厨房桌旁与他家人一同吃晚饭。此时,浩然妻子一边端碗吃饭,一边充满喜悦,倾听着丈夫与宗辉谈话。儿子阳三则端碗边走边吃,离开了厨房。
杨浩然站着,往宗辉酒杯斟酒,接着提醒说:“按你先前说好的那样去做,一旦被其它浆池里的人员识破了怎么办?”
“放心。在会上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就保证不会露出马脚。”宗辉成竹在胸。
47、天上雷声虺虺作响,雨在霫霫下着。
得木和宗辉两家虽说是上下之隔,相距不足二十米,新成立的沙坪底村第一次村组党员干部及部分纸浆池成员会依旧在宗辉堂屋举行。驻村李干部,儒林责任管区戴书记、刘主任也参加了会议。大会议题是将村民私企收归村集体所有。
刘主任见宗辉、得木二人从外面协商进来,便催促问:“入会人员全到齐了吗?”
“怎么不见马路内纸浆池的人?他们中有村会计,有党员咧。”得火稀奇问。
得火平时吊儿郎当,话语特别多,但一旦上正就没话了,并还表现出一副㞞样。
“今晚不是我们不通知他们,而是我通过线人打听到王家四兄弟没有为村集体经济建设出力的思想,所以我打算分两步走,先把下面三个浆池收归集体,然后再集中精力对付马路内纸浆池。语和两口子是村干部,语和如果没忘自己是党员的话,我想他是不会炫弄政治资本,会理解我的。”宗辉极其自信,心在想:我就要把他家四兄弟赶尽杀绝,看他们能把我怎样。
宗辉跟村民说话,就一点拘束也没有,并还显得沉稳、诡秘。
“阴村长,沙坪底村建制,第一次开会就有村干部和党员缺席,这样做妥吗?村里完全可将问题摆上台面与他们讨论。”戴书记平和地。
“他们的浆池效益好,一时半伙在价格上难以谈拢,所以我们还是先收归了下面的再说。”宗辉执意说。
听了宗辉的补充,戴书记、刘主任虽然没有完全赞同宗辉意见,但是为了这个村办企业能顺利收归成功,他们就默认了。
老蒋不关痛痒,随波逐流坐着,听着,从不吱声。
“大家别讲小话了,现在开会。”得木落落大方坐着,一本正经地谦和说:“今晚会议非常重要,我们将儒林管区戴书记、刘主任,还有镇驻村李干部一同请来,目的是让镇领导为我们把舵。他们能来足以证明管区领导对我村工作高度重视。除此之外,在座诸位不言而喻,想必也知道我们把你们请来的目的。下面言归正传,从下边四号池开始议价,一个一个的来。宗辉哥,你跟他们讲,我替你做记录。”他说着,拿出笔,打开腿上的记录本。
“语韵,你开个价,你那浆池要多少钱?”宗辉问。
“好多?就四千吧。”夸张地。
“四千?你的狮子口也张得太大了吧。我认为只值一千。”宗辉开始压价,双眼在人们身上不停搜捕对他有用信息。
语韵睨望宗辉:“一千太少,我不缺这一千块钱,放在那里也不要紧。”
“你的是报废池,扫不到纸浆了。要不一千五怎样?”
语韵脖子两边的筋脉立刻懁急地鼓胀起来。“别说我的是报废池。还说,我就真不卖了。”
“语韵哥,别发火,别发火,事情总会处理好的。”得木笑着,赶紧宁人息事。
语韵暂缓下来:“话不能这样说,出口就说我的是报废池。”他停了停,再镇定一下情绪:“要不这样,我为村里考虑,退一步讲,二千五怎样?”
“二千五。你也太抠集体了。村刚成立,没多少钱。现在我们手头上十万元全是信用社贷款,你能不能体谅一下我们?”
“好、好、好,我体谅你们。我再退一步,二千二。低于二千二,你们就不要和我谈了。”语韵一下子又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但他的和颜悦色又彰显着自己的强硬。
“亏你是在集体搞过基层的人,一点也不体谅村干难处。就算支持我们工作,支持沙坪底村,高价二千怎样?”
语韵最后佯装犹豫,冠冕堂皇的洋溢着笑脸,连声说:“好、好、好,我支持你们的工作,二千就二千。说老实话,好言一句心中老。我没有理由不支持你们的工作。在我当村干部的时候大家看我有能力,办事公正合理,所以都很支持我的工作,让我去镇里上班了,我没理由不支持你们,也没有理由不尊崇团邻兄弟这份情。纸浆池钱多钱少没事,只要你们村领导日后不整我,不挖苦我就行。我就当作在凶猛市场经济潮流中多交了点学费。”
第一个纸浆池终于谈妥,宗辉脸上涌出蕴藉欣笑:“这就对了。得木,记下,语韵的二千谈妥。接下来议三号浆池。”
“肏他娘,还有什么好议的。我们就按语韵哥的样得了。”得火不假思索地。
“你们的浆池比一号池至少短三米,怎能跟他的比?”宗辉严肃地。
“我们的池子虽然短些,但是扫浆并不比他的少。”得水理直气壮的力争。
“有一点,我不讲大家也清楚。由于马路内浆池将纸厂废水几乎全堵了,下面池子扫的都是他们漏下的,就别说扫浆多少了。得木,你说是不是?”宗辉困苦解释。
“宗辉哥说的是实情,希望大家包容理解。至于价格,一个是我亲弟,一个是我堂弟,请允许我回避。”得木视线理性与戴书记、刘主任二人对视。
戴书记微微点头,心感得木在理。
“你们二人的池子连堆浆空坪都没有。人家语韵不但池子长三米,而且堆浆空坪足有二分地。你们同样是沙坪底村民,为什么语韵能支持村里工作,你们却不能?”宗辉口口相问。
此刻间,得火羞惭起来。“那就少点吧。”
“不是少点,而是说话要用良心衡量,多为集体着想。一千怎样?”宗辉看似商量,但是语气就很生硬,仿佛没有商量余地。
得水用眼神与得木灵犀沟通。得木悄悄点了点头。
得水心领神会笑了笑:“好了,就依村长的。我们也向语韵哥学习看齐。”
语韵从宗辉口中意外收获不虞之誉,得足面子,向戴书记、刘主任打量过后,甜甜的得意微笑着。
“鸟他娘!别人得高价,我们最少也要一千五。”得火倔强把头低下,有些不服,但声音却很低。
得火虽然常满嘴脏话,气势压人,但宗辉明白得火就是心余力绌的德行,并不把得火当回事,于是蠕动嘴唇,继而解释强调:“我们得按浆池造价评估,而不是论池子数量,照池子数量给钱。”
张笑水听了,憨憨在笑。
“得火,算了。我们也支援一下这个新生集体政权。”得水怪怪的做起得火的思想工作,同时用手轻扯一下他的衣襟,示意不要再要价。
得火立马言听计从,赧颜地:“既然得水松口了,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娘的,就这样吧。”
“对嘛,大家就是要多理解村里的难处。今晚我很高兴,从你们村民身上,我看到了这届村委班子的团结精神与班子的凝聚力,战斗力,也看到了今后沙坪底村的希望与未来。希望你们能继续发扬战斗堡垒作用,当好领头雁。”戴书记激动插嘴表扬。
得木、宗辉听到表扬,对未来要做的事更是卯足了劲。
“下面议我和辛大书、张笑水、杨浩然的二号浆池。我申明,我不发言,全由他们三人做主。”宗辉佯装正义凛然:“集体一方全由得木发话。”
得木停了小许,细语柔和地:“他们那个纸浆池我不说大家也很明白。他们修建浆池筑了挡土墙,池子仅在马路内之下。其它的我不说,下面两个池子也能理解。我给三千,你们有意见吗?”
得木话一出,会场气氛凝固一般,没人说话了。
“大家畅所欲言嘛。是我出价高了,其他人不好提反对意见,还是我出价太低,你们不好跟我讨价?”得木打破寂静,目光向众人谦虚扫视、讨教。
“别看我,我是队长,不好说,还是由张笑水和杨浩然说。”辛大书耍滑。
“太低了。”张笑水直率地。
又过一阵,空气又快凝固,杨浩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只好闷气开口说:“你们都不好说,那就只有我来说。正如老水所讲,三千确实少了点。我们仅修挡土墙就用了五千多,另外修筑浆池用了三千多,至今我们还存着票据。就算我们是报废池,但也是二号池。你们为什么今晚不把马路内一号池通知到会?我想你们是怕闹吧。你们要我们支持村里,不让出难题,肯定也是怕闹。我替他们三人表一个态。为支持村里工作,同时也为你们开个好张,顺利把私企收归集体,我们只需要回成本价就可以了?”
这时,得木看眼宗辉,想征求他的意见。
宗辉笑了笑,装出一副正义:“别望我,你跟浩然谈。他完全能够代表我和辛大书。”
辛大书听了,看一眼宗辉,然后自渐形秽的一味谦笑。
其实宗辉是故意做给镇干部们看。他的临时避讳,使自己纸浆池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得木仿佛如同雾里看花。
“哪你们的成本是多少?”得木轻轻问。
“有数可查的票据就有八千伍百多元。”杨浩然回答。
“说实话,完全按发票给钱肯定行不通,搞不好下边池子也会拿出发票找村里要钱。你们想想看,四千行吗?”得木又问。
“没有五千就免谈。”杨浩然阴着脸,露出执拗与倔强:“反正我们多少还有点浆扫,就等着与公路内浆池一起论价吧。”
“叔,给侄儿一个面子,折半,四千八如何?”得木几乎是给了个肯定价。看得出,他不是讨价还价的料。
杨浩然没有再要价,目光直盯宗辉,在等待他的应许。待宗辉点头默许后,杨浩然才轻松下来。张笑水也不例外,寡言坐着,同样看着宗辉。真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呀。
“好啦。人心中别除了钱就什么都没有了。钱当然是个好东西,我也同样喜欢。但是没办法,村集体正处初级阶段,还请大家理解。四千八就四千八,别让书记为难,亏空的两百就算在我头上好了。”宗辉圆滑眯笑,打起圆场。
“我只要钱。有了钱,什么都好说。二百算到你头上,这是你说的,得算话。我们三人可要按五千分红。”杨浩然阴冷告诫。
宗辉在镇领导面前耍了大方,得了体面,心里特别甜美:“我宗辉说一不二,哪有不作数的话?”
48、散会了,天空霡霂依然沥沥而下。戴书记、刘主任、李干部等在宗辉家吃了晚饭,撑伞走在返回儒林镇的路上。
“我们儒林管区第一个农村集体企业眼看就要诞生了。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只要能将这个企业搞起来,我们就得全方位支持。”刘主任充满希望地。
“听得出,他们收归纸浆池,往后还有很多矛盾需要我们出面协调解决。李干部,你要勤下沙坪底村,留意他们之间的矛盾,即时帮助化解,化解不了的就即时上报管区。”戴书记认真地。
“知道了。”李干部附声。
语佑从纸浆池厂棚房出来,一眼看见三位领导,畅快问:“三位领导到哪里?”
三位领导不约而同打量语佑。
“三位领导好!你们到哪里?”语佑爽朗地。
“我们到村里开会。”李干部轻微鄙夷语佑,迟缓地。
“语佑,作为村创始人之一,这次选举落选,你没有什么想法吧?”刘主任不经意的问。
“没有。我没选赢,证明自己不如宗辉哥。”语佑坦荡回答。
“你有这种心态,我们就放心了。沙坪底是新成立的村,你们要精诚团结,同心同德,齐心协力将村治理好,来不得半点矫揉造作。”刘主任真诚地。
“请领导放心,我跟着分村,只想把村搞好,决不会出村里难题。村搞好了,我脸上也有光哩。”
戴书记和刘主任听后,同时向语佑释怀出敬佩目光。
49、次日上午,宗辉家,得木心手相应,在一块五十厘米长,二十厘米宽的木板上用毛笔横写一排苍劲有力的正楷字:‘沙坪底村废浆回收厂’。他写好后,仔细端详木板字样。
冒公肩披蓑衣,扎起衣袖,扛着柴火从后山下来,进屋第一眼就看到得木手拿木牌,站在屋檐下欣赏自己的毛笔字。
得木向四周打探,不见宗辉,便喊了声:“宗辉哥。”接着他又谦恭看着冒公问:“阴爷爷,你回来了。”
冒公将柴火扔在禾场坪边上,凑拢得木,拿过得木手上木牌,双手端着,双目含英咀华似的鉴赏一阵所写笔墨,然后由衷赞叹:“得木,看不出,你年纪轻轻,不但人长得一表人才,而且还能写出一笔好字,真了不起。”
得木谦虚一笑:“阴爷爷,现丑了不是?。”
“阴爷爷不是夸你,这字真的写得好。我们村除了语佑,就数你肚子有货。”
“阴爷爷,马都会虺尵。现在你儿孙绕膝,衣食无忧,该安享晚年了。山上路滑,你可要当心身体摔倒。”
冒公幸福笑了。“能做点就帮着做点。企业谈妥了?”
“第一步还算顺利。”
“按理说,只要第一步走得顺就是好兆头。但是你们也得注意马路内纸浆池的人,好像他们想跟你们斗。他们那伙人并不比你们差。不过私人总是斗不过集体,胳膊也总扭不过大腿,你们会赢。”冒公一板一眼的说完,进了堂屋。
“宗辉哥,你到哪里去了?”得木稍加大声喊。
宗辉边走边记皮带,从厨房走来。“我到上厕所。你写好啦?”
“在纸浆池收归问题上,我总感觉我俩好像有点欠妥。”
“你哪来的逻辑。循序渐进不会错。”宗辉自信把握地。
“搞村干工作要虚怀若谷,厚德载物,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头走到黑。”
“你别担心,我会把持好局面的。”
得木犹疑几下,拿起木牌子:“等一下,你将牌子钉到纸浆池路边树上。要钉显眼位置。”他招待完,又轻言细语谨慎寻问:“宗辉哥,我问你,为什么你不通知马路内纸浆池人开会?”
宗辉微笑,诡秘地:“做事得一步一步的来。性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那句话:循序渐进不会错。”
“如果他们能与村里合作,那我们就失策了。我跟你说,大伙乡里乡亲,我谁都不想得罪。钟记书向我承诺,只要我将纸浆池收归集体就答应放我走。你嘛,村支部书记迟早会是你的。”
“我的入党材料你上报镇党委了吗?”宗辉顺势急迫问。
“无需重问,快进预备期了。对了,还有件事,邮电局来人联系,想将我们村打造成全县第一个农村电话村。只要想装电话的农户,在活动期间可减免初装费二百元。你去跟村民讲解一下上面优惠政策,愿装电话的就造册上报邮电局。邮电局优惠政策不是每时每刻都有,我想让村组党员干部先带个头,往后开会也不用走路通知了。”
50、语佑与三位镇干部寒暄几句回家了。戴书记、刘主任、李干部仍在造纸厂排污处停留,他们正往马路外下边三个废弃浆池俯视,只见三个回收浆池所搭建棚子有的已经坍塌,有的已倾斜正要倒塌,只有宗辉他们所搭的棚子完好无损,但浆池扫台已积垫一层厚厚干树叶,角边上长出了青草,从积萚底层的腐殖质情形看,这池子至少已停业五至六年。
“今天村里出钱买的都是没扫浆的废弃池。”李干部随便说。
“不知将废弃纸浆池买到手后,马路内浆池能否收归集体?”刘主任随便答道。
他们观望一阵,转身来到马路内纸浆池边。刘主任向正在扫浆作业的肖师傅询问:“同志,你一天能扫多少废纸浆呀?”
肖师傅附庸打量他们:“产量时多时少。多的时候一天四五吨,少的时候一天一吨半。”
“这纸浆,你们卖多少钱一吨?”刘主任又问。
“批量送造纸厂,一吨两百八。卖零浆每吨最少四百。”
刘主任听完,在心里估算着。“那你们一年要分十多万?”
“哪有那么多?”李干部质疑。
“有。甚至还会超过。并且还要除去我们三人扫浆工资。”肖师傅笃实坚定答腔。
刘主任问完,三人继续朝前走去。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风险,投资又少的企业。看来杨书记和阴村长的选择是对的。往后我们管区至少沙坪底村教育附加和统筹款不用愁了。”刘主任满怀希望遐想。
51、傍晚,雨停了,天空云层铅灰一片。语佑、语良、语祥、语和、武坨、使力眼、华崽、宗兴等八人莫名其妙看着钉在池边树杆上‘沙坪底村废浆回收厂’牌子,纳闷升起浮躁之火。
“语佑,得火拆屋时,你不该顶撞得木。其实你只需稍加活动,村长就是你的。现在这年头还是要当官。当了官,报废池也能变宝卖钱。”华崽阴脸冷笑,阴阳怪气地。
突然,使力眼轻细扭捏挤出一句:“你羡慕啦?我还不想咧。”
“这事,不是你想不想的事。他们中若没有村干部,就是想卖也没人买。”语良鸣不平。
语和觉得村委集体忽视了他们两口子的存在,不平民愤地:“村里有人为了一己之利,要买报废池,我们不管,也管不着,但是我还真瞧不起这些人。他们不通知我们开会,我们就矮一节了?我就不信我们的纸浆池扫不下去。退一步想,他们能卖给村里,我们就不能卖给别人?还是使力眼那句话,只怕我们不想卖。”
“宗辉手段高明,人心惟危。我早听人讲,他们四人的纸浆池发票是他为首造出来的,表面上他和辛大书两连襟在会上回避,其实这是他们四人小会早安排好的。他这样做,自己的报废池不但卖了高价,反而又在镇干部和村民面前树立了为公形象,达到了踩矮你们四兄的目的。另外我还听人说,宗辉打算在下届镇人大代表选举,也要将语佑镇代表资格给选掉。他还说,决不能让你们四兄弟有半点抬高身价机会。”华崽带着怜悯语气,好像在深奥推理,双眼不时往宗兴身上睨。他提前就通过暗线打听到纸浆池归公一事,知道分村成功后会有动作,只是他是沙坪底村局外人,不好干扰而已。
“惟危什么?现在分田到户,各管各,谁怕谁?就算他们革除了我头上这个村会计,甚至开除党员,我照样得吃饭!他们耍心眼,烧牛草火,伎俩迟早会被人看穿!”语和正义凛然地。
语祥是个有事不会处理,有话只会窝憋心里的人。他一脸懊恨,忽然生硬迸发暴嚚:“我们不同意就是!”
使力眼一脸无助,怔怔站着,肋脦的皱纹衣服粘满纸浆,手上指甲积满污垢。此刻,他一直在心里五迷三道的猜想:语和、银娇都是村干部,语和、武坨还是党员,村里开党员干部会怎么就不通知他们呢?难道是他们犯错误了?
语良一脸杀气:“怕他个鸟!我量死他们不敢强行将私人企业收归集体。他们这样做不符合当前搞活农村经济的政策。反正他们不和我们协商,明摆村里早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一切后果是他们造成,得由他们负全责。”
语佑将心中怨气隐藏起来,外表冷静地蹲在一旁,对他们的谈话不置可否,心在想:政策归政策,人不能沉湎私心。只要浆池真归集体,受益的是广大村民,自己牺牲点利益也不算什么。
华崽乃城南村半边户,常住沙坪底境内,有‘小诸葛’之称。当初八人新建浆池也是他在牵头。他虽然气愤悲观,但是非常理智,使出的障眼法也很圆滑:“我是城南村人。你们村做出的决定我不好干涉。我们八人中,武坨爷和语和都是党员,宗兴又是宗辉亲弟弟,使力眼和语祥又讲不出什么话,在将来日子里,我住在你们村境内,话要讲多了,可能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武坨是个温厚敦实的人,不理解‘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啥意思,一股脑郁怫、生硬、戆直地:“管他肉不肉!党员也要吃饭!他们不通知我开会,就是不把我当党员看!”
“党员又怎样?党员也有尊严!沙坪底全村上下四个党员就有两个没有通知到会,我还真有点瞧不起这个支部!不想与他们羞与为伍。我跟武坨叔说的一样,党员也要吃饭才能活!他们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们就不瞧他们!我还想考虑退党。”语和气得语无伦次,修长的右手臂在空中比划着。
“华崽,话不能乱说。谁不是靠挣钱吃饭。我是村长弟弟不假,想假也假不了。但是这里有我一份利益。我的利益又不是直接送我哥。我总不能平白无故把自己利益送给大家吧?华崽,别买关子,有什么良策快说,看能为大家解危吗?”宗兴受了一肚子委屈,脖子上清筋在鼓胀蠕动抽搐。他没料到自己帮了兄长,兄长竟如此对他。你与别人不好说,跟自家兄弟透点风声应该还是可以的,怎么这样子不相信老弟我?现在他恨死兄长了,全然站到了这个纸浆池人一边。
他们正谈着,围站在木牌子下方发愁。这时武坨的大女儿顺英从街上回来路经此地,粗俗问:“你们都围在这里干什么?脸色都这样难看,出什么事啦?”
宗兴用手指一下树杆上的木牌子。
顺英立刻火冒三丈,想帮父亲他们出口恶气,于是四处寻找可用东西。青黑色柏油路面上一个石头也没有,路边也没有柴棒,她又到路边水沟里找,还是没找着。最后她走到棚边,隔着水沟急急地大声喊:“肖师傅,帮我递把铁锹出来。”她接过肖师傅递出的铁锹,有气有恨来到树杆旁,挥舞铁锹:“你们都不敢是不是?我来!你们看我的!看我砸了它,他们又能把我怎样?看他们又能闹出好大的鬼来!”
顺英飞舞铁锹,瞧那架势,人仿佛有成仁取义的气势。她用力连砸几下,木牌很快被打掉。木板意外地从华崽脸旁飞过,差点打到华崽脸上,好险啊。
众人见了,庆幸的,解恨地‘嘻嘻’笑着。
“我喜欢三下五除二。他太不像话了。他千方百计要村民选,谁知一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抢夺村民私有企业,拿自己村民开刀。挖鼻孔屎,这算什么本事!”顺英解恨地拍着手上灰尘说。
一阵嬉笑过后,大家舒坦多了。
华崽恓惶瞪着顺英,随后冷静地:“砸,不是办法。今天砸了,他们明天还会再钉。我有个主意,看大家依从不?”
“说来听听。”语和说。
“语和,这事还得你出山。你跟城南村领导关系要好。你去和他们商量,看城南村愿买我们的浆池么。”
“我出山还不是时候。要是村里想白占我们的浆池,到那时我再去与他们商量也不迟。现在总的原则,只要村里一天不和我们协商,或者说一天没协商好,我们就继续扫浆,以静制动,让两个村干部也尝尝不被人尊重的滋味,看他们能把我们怎样?”语和一点也不示弱。
“他们欺人太甚。我也同意语和的意见。我们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卖给城南村。毕竟我们也是沙坪底村人。不过你可以先跟城南联系,打探一下他们的情况。”武坨低头沉闷地。
“武坨说得对,我们该通融的还得通融。只要他们能改进工作方法就行。”语佑最后补充说。
“分两步走,好主意。我十分赞同。”顺英赞许。
52、翌日清晨,宗辉劻勷来到大禾疃宗兴家,宗兴正拿起锄头准备去菜田做事。他见宗辉到来,脸突然阴了下来。
“二弟,去做事?”宗辉站在屋外谨慎地。
“我不当官,不做事有吃?”宗兴陡戗说,没有停步。
“能到屋里跟你说件事吗?”宗辉不顾宗兴情绪,走进堂屋。
宗兴犹疑停步。
宗辉语调低沉,愧疚地:“我们下面三个浆池已经收归集体,现在就剩你们的未归公。我想要你在中间帮助作一下思想工作。”
未等宗辉把话说完,宗兴就艴然插话:“你何不早点漏些消息给我!到现在不好收场了才想起自己有个弟弟也在场!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连开会都不通知我们,这不明显是欺负人,瞧不起我们吗?!现在我们要卖恐怕也不是卖给沙坪底村了。”
“我不是来了吗?帮大哥作一下他们的思想工作怎样?”
房内,爱早一脸怫愤,一面穿衣,一面倾听。
“这件事我帮不了你。谁知你一上任,第一件事就做得这样绝情。太过分了!竟从老弟身上下手。”
“我……”宗辉吞吐说着,眼朝屋外瞟了几下,欲言若止。
宗兴的恼怒终于完全被暴发出来,叱呵道:“你还有什么难处?你不是镇里村里共同培养的接班人吗?现在你选赢了,如愿了,就忘了这个纸浆池也有老弟一份,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你还算是人吗?!”他鼻梁两边泪水潸然而下。
爱早扣上最后一粒扣子,破门而出,恼恨推着丈夫:“去!我们不和他讲!我们要靠劳动吃饭!”她将宗兴推至屋外,顺便在门边拿起铲子,与丈夫一同悻然离去。
宗辉孑然望着离去的弟弟,一筹莫展。最后惭愧走出。
返回路上,宗辉懊悔冥思苦索:老二,哥把自己说成是镇里培养的接班人,是为忽悠选民,让选民望风跟随。现在我这样处理纸浆池有多层用意,主要是想打压王家四兄弟气焰,好让自己在群众中树立威望,寻求下届连任。至于你和武坨耶的利益损失都是暂时的,我会在今后工作施展中给你们补上,甚至还会加倍奉还。你这么聪明,数来声名大义,护家庇族,怎么就想不到这一层呢?金书荣、辛大书与我是一个利益团体,他们二人我是作‘配相’虚设在身边,只要得木一走,权力自然就会集中在我身上,你还怕我弥补不了这点损失?假如哥不分两步走,我们的报废池还能兑换成现钱吗?另外我以为你们看到下面三个池子买了就会着急,就会主动来跟村里商量,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我还以为你会在暗中支持哥咧。
他边走边问自己,同时也在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是不知怎么,自己就总拿不出勇气去向他们检讨一下,诚然认个错。他知道,这事与得木没多大关系,因为那时得木曾提过让他们一起参加开会,是自己任性,太自信了。他越想,越是心乱如麻,简直不敢往下再想,因为他不知最后结果会发展成怎样?没办法,事已至此,自己总得去面对。可又该如何去面对呢?最后他骤然想起一句古谚:‘欲强其外,必先安其内’,觉得还该从宗兴身上抓出突破口。他眼前忽然亮了,悟出一个关键人物:大舅。于是他叫了辆车,怀着拳拳之枕,倥偬扑往大舅家。
53、几天后,冒公带领宗辉大舅专程来到二儿子家。冒公随便与大舅闲聊几句,便抽身去了隔壁武坨家。
大舅的年龄比冒公大几岁,私塾也比冒公多读三年,是远近有名的地理先生,红润的国字脸庞,皱纹深埋笃实与敦厚,是一个既年高德劭,又学识渊博的人,众外甥的名字大都是他给取的,儿孙儿媳以及外甥没一个不服,真可谓名声赫赫。
“二外甥,老朽已贱入耄耋之年,已是人命危浅,行将就木,但我仍愿为你们兄弟仨略尽涓埃之力,不想看到你们斗粟尺布。老朽讲句渡底话,在你们伯仲之间,老朽不分伯仲叔季,皆是一视同仁。你和大哥,还有宗强,兄弟仨身上流淌着同样的血,就算你们仨打断骨头也还连着筋,你怎能去佛戾自己大哥呢?现在国家正值尧日舜天,地方乂安兴帮,你曷底遇上一点婼事,憃起来就没完没了?你曷底这般嚚顽而不谙世事,听不进一点燮理之言?这次你大哥践祚村长,是通过政府铨叙,是冒氏闺闼之荣耀。他在村上开展工作,你不但不翊戴,反而一同跟着别人忌刻牴牾、瞽说刁难,净做亲痛仇快之事。你这样恚恨、斨贼自家兄弟,是想在大哥身上有意凿出罅漏让外人钻,好让你大哥手上的权力早点澌灭,要他垮台呀?你这样做,难道就不卑陬,想贻害下代?社会农村有哪个家族不想成村垄门阀?你倒好,胳膊往外拐,弄得兄弟不像兄弟,倒像敌人。”大舅正襟危坐,綦切地谆谆告诫。
宗兴泪都快流出来了。尽管他对大舅所言有点不明其意,但他仍就怒火冲天,突然插话:“大舅,我对他还要怎样?他想当村长,我就四处做说客,为他辅选。现在他当上了村长,可他却这样子对我,你要我怎么去服他?”
“好了。老朽话说了一箩筐。你们要知道,你大哥只对你一人这样吗?他这样做也有他的难言之隐。他是为了整个冒氏闺闼之利益。古人云:‘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你们两口子怎么连这等简单道理都不谙?只会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只晓得对大哥讏言,而不谙家族勰同致盛。你们的脑子进水啦?兄弟本应阋于墙,外御其务。”大舅加重语气,仍语重心长劝戒、教导。
“大舅爷爷,你们读过私塾的前辈说起话来我们晚辈太难懂了。大舅爷爷,什么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呀?”冒丽一身学生打扮,坐在一旁听着,不解地问。
“难懂啊?我已然非常努力,已然非常言简了。‘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阋,就是相争。务,就是侮。意思是兄弟怎么争执都不要紧,当御外来敌人,兄弟就得团结,戮力对外。我不知你们这辈人的书是怎么读的,连一般人情世故也非谙。你们要知道,只有当你们兄弟真诚团结了,外人才不会欺侮冒氏闺闼。也只有当你们兄弟真诚团结了,整个冒氏闺闼才能永久璀错。”
“原来是这个意思。大舅爷爷,‘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与‘攘外必先安内’意思差不多。”冒丽开窍地。
大舅看一眼冒丽算是作答,随后恂恂地对宗兴说:“此事发展到今天,你大哥也有与你不便明言之处,你就把自己当黄盖又何妨?听大舅这等刍荛之人一次劝,别再㤘了,好好跟大哥讲和,不要与外人杯葛大哥了。你今后的日子还得靠你大哥。只有当他在村上站稳脚跟,你才有出头说话的时候,才会被村民所嬖。”
这下宗兴也听懂了,和妻子像受教是的低着头,无地自容了。
“你大哥和老朽说了,你跟武坨所牺牲的利益,他会在往后加倍奉还,你们不必自找傒倖,入人彀中。不是老朽倚老卖老,但老朽还得正告你们,为虺弗摧,为蛇若何。”
宗兴和妻子苦苦的看着大舅,期待大舅做出解释。
“老朽可要跟你们说,这次你大哥提早剔除阻碍自己仕途敌对势力是完全正确的。今后你们兄弟仨不管遇上怎样的事,仨都必须真诚团结,戮力同心,互相佽助,不能再阋于墙,让外人笑话,让冒氏闺闼利益蒙损了。”
宗兴停在眼眶的泪水逐渐干了。他从兜中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向大舅,并为他点燃:“大舅,这回我听你劝,可是今后他还要在我身上发生类似现象,就休怪我与他反水。”
大舅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看着渐渐散去的烟雾释然下来,继续训谕:“你连自家大哥都不理解。他是不重兄弟情分的人吗?亲兄弟,情同手足,他必然会照顾到你。做人要明理谙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54、武坨家里。武坨和禛婶坐在卧室内在听冒公讲述纸浆池的事。室内光线暗淡,窗前条桌上摆放的黑白电视机是关着的。
冒公情意满满地:“我儿宗辉再三与我叮嘱,要我对你在选举时投他选票表示感谢。他还说,你是党员,应服从村发展大局。你在浆池归村所亏损的,他打算加倍奉还。纸浆池归村后,他可以安排你家一到两个劳力去浆池扫浆,稳拿集体工资。条件只有一个:你介绍他入党。你愿意吗?”
至此,禛婶微微笑着,左手悄悄扯一下武坨的衣服:“兄长,你晓得的,我家全由他做主,只要他冇意见,我就冇意见。”
武坨必恭必敬的坐着,犹豫地:“我……”
禛婶偷偷一下武坨的手背,机灵地笑脸对冒公说:“兄长啊,这回我破一次妇道人家本分,替他做一次主。纸浆池的事就算过去了。承包纸浆池也算我们同意了。你就回家回话,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利益,往后我们不和他作对。他也不打算和他作对。”
55、宗兴自受大舅剀切训喻,在浆池问题上与从前判若二人,凡是都变得事不关己而冷漠,表态说话也非常慭慭起来。
关于马路内纸浆池,语佑的思想一直未被外人所知。因为他是分村有功之臣,村委会从未与他联系,或根本不敢与他联系,担心他发牢骚,生怨气,也怕被他指责;宗兴表面两边都不反对,也不得罪,其内心却偏向大哥,就算对纸浆池有益的事,他也不闻不问;其他六人占这个浆池人数绝大多数。他们认为村委必须认错,否则村里任何建立都不如理睬。
宗辉、得木通过局外村民对语和、语祥、武坨、华崽等人思想打探,得知他们固执己见,便决定不与其协商,干脆向镇法庭起诉,寻求法律途径解决。
两星期后,语和接到儒林法庭传票,他们几个人通过商议,决定将纸浆池卖给城南村。谁知城南村一呼百诺,一拍即合,很快双方就以二万元价格谈妥。
这样一来,马路内浆池全然升级了。法庭几次取证调解都无效。他们知道农村个体私营企业同属农村经济,按政策他们不好强行将个体私营企业划归集体所有,更何况现在纸浆池属城南名下。没办法,杨书记和阴村长又只好请求镇党委、政府出面协调。
儒林镇党委、政府对沙坪底村纸浆池早就一清二楚。镇领导通过找城南村领导谈话,城南同意将荣昌桥以下争执地段土地划归沙坪底一组所有,并放弃纸浆池权属。理由是沙坪底村,愿意高出二万圆价格从城南村买回纸浆池。
最后儒林法庭下了一纸判决,村里终于将语和、语祥、语良、语佑、武坨、宗兴、使力眼、华崽等八人集资修建的纸浆回收池收归了集体。也就在浆池交接切换所有权属那天,宗辉、得木兴高采烈在池外放了好多边炮,以示庆贺。
沙坪底村终于有了集体企业,一年中有近二十万元经济收入,集体经济应该能活起来了。语佑,这个分村元老也跟着宗辉、得木一起暗暗高兴起来,不然这个新建制的农村集体拿什么去运作,兑现分村前对镇领导所作承诺。
56、纸浆池虽说归了村集体,但是几个月下来就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只有马路内浆池在扫浆作业,变动的只有扫浆工人。
天空飘起雪花,宗辉在浆池厂棚内与从前在此扫浆的肖师傅闲聊。棚外,顺英在扫纸浆。不一会,一辆东风牌翻斗自卸卡车缓缓停在厂棚边。得水打开车门,从副驾驶下来,鼻孔冒着白气,微笑绕过车头,来到宗辉身边。
“得水,回来了。”宗辉眯笑着问。
“绥宁造纸厂要你年底去跟他们结算。”得水盛然地。
“他们还说什么吗?”
“他们说,只要我们愿意把浆常年供给他们,一切都好商量。”
宗辉喜上心头。“行。以后你就常驻绥宁纸厂‘大使’吧。”
“好嘞。”得水愉快地。
“阴村长,过几天拉浆仍然喊我好吗?”司机坐在驾驶室喊。
“可以。你等我电话。”宗辉看着司机和颜悦色地。
“好的。那我走了。”司机徐徐开动汽车,加速离去。
汽车开走后,宗辉诡秘地突然说。“得水,你高兴归高兴,但我担心你的高兴不会长久。”
“为什么?”得水警觉地。
“如果下届语佑进了村委,你肯定就当不成常驻绥宁纸厂‘大使’了。”
“那有什么办法?”
“除非你能给他整弄一些负面的事情出来,让他永远失信于民,村民才不会选他。”
“我……有点愚钝。”得水陷入了疑难境地。
宗辉眯笑着:“给他造点事还不容易。……你去下面的纸浆池看一下,看有什么能整事的。”
“下面的纸浆池不是全归村了吗?难道还能找出下手点?”
“你呀,还真有点愚钝。……你去我们的浆池里找找吧。”
57、公路外,原宗辉等四人所有的纸浆池旁边厂棚里,宗辉、辛大书、杨浩然、张笑水、得水和其他几个村民在议论。得水看着木板壁上被拆卸电表留下的痕迹说:“前天,电表还在,昨天语佑和白蓼洲纣猫到这里,今天电表就不见了。这事也太奇怪了。”
“语佑也真是……其实一个旧电表值不了几分钱,重要的是他明知杨浩然在这个纸浆池里占股,知道杨浩然对这里的一切财产有支配权,为什么他就偏要来偷这个电表?他真是见钱眼开的人呐。”宗辉刻意鼓惑地说。
杨浩然一脸怨气,心里很不是滋味,沉默不语的听着。
“原来他还有小偷小摸的习惯。”辛大书附和说。
58、几天后,杨浩然和妻子在菜田里掀薄膜,语佑从他田里路过,招呼说:“姐,你们在掀薄膜呀。”
杨浩然和妻子几乎同时向语佑翻白眼。良久后,杨浩然才冷冷地替妻子回了一句:“再晚一些,菜就烧死了。”
语佑全然不知,一直朝前走。
59、晚上,得木、得水与父母以及妹妹们围坐在火盆边烤火。
“二哥,你帮我跟宗辉哥说一声,要他把我的工资上调一点好吗?”得水认真地。
“我马上就要招干走人,在这节骨眼我能节外生枝?他要到镇里说上一两句,我就完了。我在部队各种各样的人见得多,宗辉此人也不例外,每次只身一人前往绥宁纸厂结算,不难分析,他就是个滩涂虚荣的禄蠢。这种人只要你对他唯命是从,装聋作哑,他就不会让你枵腹从公,并且他还会对你顺着干,到时候你尽管跟他提就是。”
得水与妹妹们用钦佩眼光看着得木,一齐笑了。
“我也从他话中听出一点名堂。他是个有野心的人,迟早会把语和、银娇两口子踢出村委班子。”杨利来点头补充。
“爸,我跟你说,他踢与不踢语和两口子全是他的事。往后你就不要在别人面前夸耀自己儿女了。你儿女的好坏不是被你夸出来的。你不夸人家也知道。你这样成天夸赞自己儿女,有时人家听了还会恰得其反。没得外人,随你夸,我们都不怪你。再就是一家人的谈话,不要随便拿去与人分享,要时刻把好嘴门,把好内外适度分寸。只有这样,一家人的人格、形象才不会在别人心中任意遭到毁坏。”
杨利来觉得得木说得在理,敬意看着得木,心悦诚服了。
60、宗辉堂屋,沙坪底村年底工作总结会正在进行,镇驻村李干部在场。大伙围坐在火盆周围。冒公坐着火桶烤着双脚,也在堂屋一角听会。桌上摆了糖果、瓜子和几条金品白沙二代香烟。
“刚才杨书记将今年工作进行了客观总结,下面由李干部宣布村里几项决定。”宗辉坐着兴奋地说。
李干部一丝不苟地:“我完全同意杨书记对今年村工作的客观评价。接下来我宣布三个重要决定。一是经县委组织部研究同意,杨书记从明年起就要正式离开沙坪底村,去儒林镇报到上班。二是杨书记调离后,经管区研究同意,报镇党委复批,村支部书记暂由我担任,待宗辉党员正式转正后再由宗辉村长兼任。三、原杨书记兼任的职位和语和、银娇自动放弃的村会计,治安调解主任,妇女主任,出纳等职位,管区经与村支部协商,考虑村里暂时没有适合人选,同意村委‘宁可空缺,决不滥竽充数’的建立,决定自即日起由宗辉村长一起兼任。大家有没有意见?”
“我发现我姐夫特别能为群众办事。我没有意见。”辛大书喜上眉梢,第一个应声。
金书荣脸上挂着嫉妒,但又很无奈,只好违心表态:“我也没有意见。”
老蒋悖晦笑着,附和:“没有意见。”
武坨把头低下,有点模棱两可。但最后还是卑恭表态说:“只要是组织决定的,我个人无条件服从。”
虽然村支部书记由李干部担任,但根据李顺综合素质与性格表现,他会在村里管多少事,承担多少责任,书记一职全然犹同空挂。宗辉好不容易等来沙坪底村一把抓的‘霸主地位’,高兴极了,但他仍然严肃地:“感谢大家这样对我信任。我会加倍努力工作回报大家。”他说着,打了个顿,眼瞟得木,接下说:“得木为沙坪底分村立下了汗马功劳,同时也为纸浆池归村做出了较大贡献。今天这个总结会,也算是为得木召开欢送会,年后,村里就不再另行开欢送会了。”
得木一听,脸上掠过一丝短暂委屈,但又行若无事,云淡风轻一笑,心在想:世人间‘人走茶凉。’可我人还未走就凉了,是不是自己选错了接班人?唉——事已至此,自己又还能怎样?于是只好曲意承欢,风趣而又温文儒雅地打起圆场:“我要你们欢送什么?我是沙坪底人,你们想送也送不走。就是你们今天送走了我,我明天照样回来,你们怎能送走我?”
大伙被得木的幽默逗笑了。
“另外我还想再谈一事。今天银娇因故没能参加会议。大家都知道,纸浆池归公,语和四兄弟很不配合村委工作。特别是语和,身为党员,不但不配合村委工作,反而闹个人情绪,村里有些会议通知他,他也不来参加,证明他还不如两个老党员,比如:武坨耶能改变思想,跟上组织想法。今天我在这里把话说明了,他要组织向他低头认错,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像他这样不热爱集体、不热爱党,根本就不配留在党内。以后他要继续负隅顽抗,不来参加我召开的会议,等我当了书记,我就算他自动退党。”
武坨听到表扬,脸上洋溢出甜甜的欣慰。
李干部听后,不置可否。
得木一直在用睿智目光洞察宗辉。他听完宗辉发言,理性地:“我个人认为,语和兄的为人还厚道笃实的,组织处理问题得把好尺度,持有方法,要以团结为主,切忌感情用事,操之过急。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不能随意罢黜他。”
“得木基本上说得对。我是说等我当了书记以后,在他心去难留的情况下,继续不服从组织领导,继续闹个人情绪。好了,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大家都很积极配合村里工作,村里也不能让大家饿着肚子为村里办事,但村里也没什么太多的报答大家,就各报送一条烟,还请大家哂纳。希望大家回去不要到群众中乱说:‘我们分烟了’。今后只要我继续在这个职位上,只要大家继续支持我的工作,每年这个时候就少不了大家的。”宗辉说完,从桌上拿起烟,一人一条逐个递去。“散会后,李干部,得木,以及两个组长留下再坚持一伙,还有点事要商量。”
武坨、老蒋,两个老党员领到烟,各自笑着离开会场。
“还是分村好啊。分村了也有我们一份。我估摸到明年底,我们每个党员该领两条或三条烟了。”老蒋憨甜笑着,悖晦地。
“你以为村里的浆池企业是为我们几个党员开办的?”武坨善意反驳。
待武坨、老蒋走后,宗辉又从房中抽屉拿出一沓红包,递向在场人:“大家为村里辛苦工作一年,一点少意思啊。”
“我就免了吧。”李干部佯装推辞。
“大家都有。都准备好了的。”宗辉将红包欣喜塞给李干部。
得木接住红包,愀然看一眼宗辉,没说什么。
金书荣早就注意起宗辉手上红包体积大小了,而他心照不宣。他人生最重视的是政治地位与荣耀,并不在乎钱。他关注红包体积大小,是怕宗辉欺骗愚弄。在他看来,谁要对他有丝毫欺骗愚弄或隐瞒,就是对他大逆不道。
宗辉将两个体积最大的红包,一个放进自己口袋,一个递给得木,然后将三个大小相同的红包分别发给李干部、金书荣、辛大书。金书荣接到红包,显然嫉妒心更大了。
至此,宗辉家堂屋门被敲了两下,紧接着,门被推开。造纸厂向秘书笑着跨过门槛:“你们在开会呀?”
“向秘书,有事?”宗辉满脸赔笑,起身凑拢向秘书。
“明天上午八点,厂里邀请你们村干在小型会议室召开联欢座谈会,敬请三位领导届时参加。”向秘说着,将请柬递向宗辉。
宗辉接住请柬,爽快地:“好。明天我们一定按时到会。”
“向秘书,你们是请他们去领红包的吗?”金书荣羡慕地。
向秘书付之一笑,随后补充:“这是我厂历年例行会议。厂里通知已送达,我就不打扰你们开会了,明天还望你们届时光临。”他说着,微笑抬手,离开堂屋。
61、除夕夜,雱雪飘飘。
语佑家,墙上壁钟时针与分针刚好重合在零点位置,室外炮竹声赫然响起。县城方向还有人燃放烟火,照亮了整个夜空。
堂屋门口,六岁的国强在欣然玩着礼花筒,一条火龙射出很远,闪着五颜六色的光焰。雪也成了斑斓的雪。
62、翌日,大地积雪白皑皑一片,各户庭院因红色鞭炮纸屑,点缀出新年人心中的惬意。早饭后,宗兴、语佑、辛大书一行三人给村民挨家拜年。宗兴、辛大书耳朵分别夹着香烟,嘴在嗑瓜子,三人不时来到金书荣槽门外。
“叔,给你拜年了。”宗兴走在最前边,开心地。
“新年好。金队长,拜年了。”辛大书笑着说。
语佑走在最后,跟着道贺:“金队长,新年好!恭贺新禧!给您拜年了!祝您全家幸福!万事如意!”
“同喜、同喜。你们太客气了。都这么大的侄子了,别说拜年,进屋坐。”金书荣笑容满面,将他们迎进屋,接着立马撒烟。
语佑听金书荣语气,知道他将‘禧’和‘喜’等同了,但他懒得为他纠正,只是含混笑了笑。
菊花也腼腆笑着为他们沏茶:“来,喝茶。”
“不渴。快放下。”宗兴感激地。
菊花将茶放回原处,又从桌上端起装瓜子的盘子:“不喝茶,就都来吃瓜子。”
“婶,别客气,我们的口袋塞得满满的。”语佑注意着金书荣家篱笆旁的温床,并向温床走去。
辛大书、宗兴、金书荣不约而同先后跟到温床边。金书荣不时还动手薙去温床边几根杂草。
语佑轻轻掀起簿膜的一角,朝温床内窥探。“您家辣椒苗都两片真叶了,该假植了。”
“什么真叶假叶,假植真植,我都没听说过。”菊花笑着说。
“长在子叶上面的叶片为真叶。假植就是将小苗两寸见方密植,待苗长成健珠再大田定植。这样做有利于提高植株成活率,促进根系,增强抗性,提高产量。”
“这样做太罗嗦了。”金书荣置疑。
“一点也不烦琐,快得很。”
“怪不得你家辣椒苗成活率这么好。今年我也来试试,到时候你来教我?”宗兴友好地。
“可以。”
辛大书故弄玄虚:“你们才知道呀?我早就发现有人假植了,只是觉得费劲,不想搞。”
顿时,宗兴风趣而又半真半假笑骂:“你这个宝嚚,别人提什么,你就会什么,就是不见你搞出个名堂,并且总是人家先说了,你才捡着人家现话学舌,人家要是没提,却总不见你说。我看你懂个鬼!说轻点,你是用大话装门面——死要面子!装模作样充当里手行家。说重点,你是打肿脸,充胖子,浮夸。”
辛大书顿时觍脸,用手指着宗兴㥏笑。
菊花、金书荣听了,也用讪笑回敬辛大书。
“你这个宝嚚崽,宝里宝气,你要不信,今年我就不怕你偷学,我就来搞起,看你服不服?”辛大书扮出一副不服模样,继续佯装很懂,为自己圆场,反驳。
“宝嚚!怕我学,你懂吗?谁不知你是个傻宝?你只是行行充当里手行家。你要真懂,就帮我把菜田里的地火解决一下,我就请你打牙祭,怎样?”
“哈……”辛大书先是倥侗狂笑,然后死要面子活受罪地接着取悦:“你这个宝嚚,我发现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原来是想要我支招啊。哈……我偏不帮你又怎样?你田里少出点菜,我们的菜还畅销点,还好卖高价。哈……”
宗兴持续用手指着辛大书笑骂:“傻宝嚚,我说你不懂又不承认,硬起个屌一样,法水冲上天。人何必要打肿脸,充胖子?你不是活受罪吗?傻宝嚚。宝嚚崽。”
“宗兴哥,你家菜田真有你说的那事?”语佑认真地。
“我不骗你们?我是想当面考考大书这个宝嚚,看他充胖子虚到什么程度,免得以后他又来我面前炫耀,充当行家里手。”
“你们两个死斗头,一见面总少不了相互嘻里哈拉挖苦、取笑。你们累吗?”菊花笑着说。
“宗兴哥,我在书中也看到过像你家菜田那种现象。其实那不叫地火。”语佑诲人不倦地。
“不是地火又是什么?难道你懂?”宗兴急忙打断语佑的话,用置疑眼光看着语佑。
“你家菜田久晴了,土表皮是不是呈铁锈状?”
“是。”
“这就对了。这种现象是你平时在耕种过程中造成的。”
“你说鬼话。我平时种菜、挖土、施肥与别人一样,怎么就成了是自己造成的呢?”
“这不是鬼话。这叫土壤偏酸。在我国江南、华南大部分地区都是酸性土壤。我们平时用农药化肥都是酸性,加之农家肥用得少,年复一年,老菜土就积成了重酸性。你家菜田是不是土表皮易板结,根呈铁锈状断面,植株像僵苗,太阳炙烤就萎蔫。”
“呃!语佑,倒看不出,你轻轻年纪还懂得不少,就像到我田里看过一样。你真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啊。快告诉我,这土壤偏酸能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至此,辛大书白宗兴一眼,心里困顿地:宗兴,你怎么夸起语佑来了?你是犯浑了吧。随后他走拢两步,屏着呼吸,竖起耳朵认真细听。
“解决办法肯定有。一是用生石灰灭菌,综和土壤性质。二是多施腐熟农家肥。三要给植物喷施微量元素,补施腐植酸之类的生长调节剂,激活植株对土壤钙、磷吸收。四、在三伏天进行烤土。若有条件,可铺上一层燃烧物,过火烧制。”
宗兴没有注意到辛大书白眼,迫不及待地。“要用多少石灰?”
“每亩至少三到四百斤。”
听完语佑回答,大伙刚提起的心,一下子落到水底。宗兴以为语佑心术不正,是在害他。他在想,石灰还有生的熟的,难道是你语佑烧火煮熟了石灰?教我将四百斤石灰放进田里,菜不全死光才怪。天杀的语佑,你哪是在帮我,你少少年纪本不该起这种心来坑我。我除了帮我哥拉选票说了你几句坏话,也没算得罪你,为什么你要对我这样,引我上当。我若脑瓜子笨,真上了你的当,肯定你在背后得笑死我,看我热闹。
语佑望着几个突变成冷若冰霜的面孔,也不知自己说错什么,但他还想挽回他们对自己的看法,力求得到他们的信任,于是继续热忱地:“宗兴哥,我没骗你,你要不信,试试就知道了。”
“还试?算了吧。”宗兴良久后,冷冰冰地。
“哈……”辛大书狂笑着幸灾乐祸:“宝里宝气的宝嚚崽,怎么不敢试呀?试了就知道了。就算上当,把菜蚀腐完又怎样?上回当,至少又多一次教训,也能识别人的好坏。死臭哈宝崽!”
中午,三人给乡亲们拜完年,语佑去了街上。辛大书和宗兴走在回家路上。
“宝嚚,你夸赞语佑,说我打肿脸充胖子,你不也同样踩矮了你哥吗?现在我只是个不起眼的组长,而你哥就是村长,水平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计谋比我多,比我狠。你这样说我,也等于当着语佑,把自己的肚子翻给他看。”辛大书告诫提醒。
“哈宝崽,你何不早提醒我?”宗兴愧色地。
“宝里宝气的,我能当着语佑提醒你吗?以后多注意点场合吧,不要宝里宝气,在别人面前说自己人不是了。”
“哈宝崽,谦虚点也不行?”
“谦虚有什么用。社教不是教人把成绩通通都摆出来吗?”
他们说着笑着,边走边谈,在快到瓦厂岔路口时碰到宗辉。
“姐夫,新年好。”
“哥,新年好。你到哪里?”
“给领导拜年。”宗辉喜乐的答道。
“姐夫,你的年拜完了,上去耍一下吗?”辛大书热情相邀。
“不了,我的年还没拜完,还要去给镇领导和县组织部领导拜年。”
三人说完,朝各自方向离去。
63、元宵佳节是苗乡汇灯日,不少人在这个日子扎制孔明灯,通过放飞孔明灯,寄托新年新希望。
晴朗的夜空下,曹大爷全家六口簇成一堆。曹大爷第一个点燃蜡烛,诚挚许愿说:“我愿沙坪底分村后,村干部能带领我们走上幸福道路。”
曹玲玲帮爷爷抬着孔明灯。“爷爷,你总操那份心管用吗?”
“怎么不管用?不管用,他们就白分村了。”
64、上午,天色阴沉,厚厚云层自南向北飘移。
公路上,得火身穿黑色皮衣,头带毛帽,手带手套,骑南方摩托去大禾疃玩,遇见得水去绥宁纸厂送浆。得水从驾驶室车窗伸出脑袋向得火得意讪笑。
语佑家,走廊木柱铁钉挂起丝瓜和佛手瓜空壳。语佑在房内写作。頔玉坐在堂屋门边做针线活。旁边脚盆内坐着九个月的小儿子,正在耍弄玩具。忽然,得火骑车来到他家禾场坪。
“语佑呢?”得火无名无姓地。
好一会儿过去,頔玉乏力回答:“在房里。”她继续忙着手上针线活。
得火无拘无束走进语佑的房间,但是见了语佑,说话又不自在了。“语佑,又在写作?”
“得火,你来了。有事?”语佑继续写作。
“在家不好耍,想来看看你家菜苗。”
“头辅天,你家辣椒、茄子苗假植了?”语佑依然不抬头地。
“娘的,还说假植,都得碎倒病了。”几句话下来,得火表情自然起来。
“用托布津、地菌灵或碎倒立枯灵之类的药就能防治。”
“能看看你的苗子吗?”
语佑听后,还写了几个字,最后颓废放下钢笔。
得火是个粗人,感受不出语佑心中微妙变化,一起跟语佑去到温床边。语佑拿开压薄膜砖块,掀开一处让得火看。
“你的菜苗像另一个天育出来的,一点病也没有。你就是用了托布津、地菌灵?”得火蹲在温床一端,低头看着菜苗说。
“嗯。”
“哪是什么?”得火用手指着温床另一端问。
“那是瓜类。前天才催牙下泥。”
“哪不是塑料杯吗?”
“是的。我想试试营养钵育苗,所以瓜类也提前下泥了。得火,你的瓜类下泥多久了?”
“还没下泥。刚立春,我怕烂苗,老苗。”
“用营养钵,就不怕老苗。”
“你的种菜经验真丰富。”
“种菜就得‘人迟我早,人早我晚,人无我有,人有我特。’”
“你的经验好是好,但是一般人肯定做不到。只有你刚才说,用塑料杯倒还值得我试一下。”得火停了一下,又说:“娘的,现在得水可威风了。”
“怎么?”
“他靠上大树了。他送浆到绥宁,不知捞了多少?”
“你嫉妒他了?他可是你堂弟。”
“我什么都不是,只想为你抱不平。你为分村出了这么大力,到头来村委班子进不了,还连队长也丢了,甚至连村里苦力活也不沾边。看着村里一切职位全由宗辉一人兼任,我……”
“你羡慕了?”
“羡慕个鬼。娘的,前几天,金书荣对我说,要我们闹换届。看样子他也想当村长。”看得出,得火对村干也想跃跃欲拭,只是怕别人笑而不敢直接说出口。
“他跟宗辉是亲戚,想当村长何须还要我们闹?”
“还有件事,我也想告诉你。有人说你心术不正。”
“你听谁说的?”语佑诧异问。
“我不想摊事。你平时说话多注意点就是。”
65、惊蛰前,风和日丽,熏风吹拂着大地,巫水河对岸,回荡庵山坡小竹林靡然从之,红艳艳的樱桃花零星点缀着整个山坡,大地一片春意盎然。
公路边,使力眼家,坤伢子的窗牖传出动听的歌:走进新时代……语和、语良,二户人家屋旁的桃花、李花也在争奇对艳,迎来数以万记蜜蜂在采集花蜜。
公路外,整片菜田几乎全覆盖了白色地膜,村民们在辛勤的耕作着,到处一片繁忙景象。语佑跟頔玉在自家地膜地里定植丝瓜,垧沟中摆放一担装有稀粪水的粪桶和撒落的营养钵,隔壁小洪棚下早前定植的辣椒、茄子、蕃茄苗已长出新嫩芽;得火的责任田靠近河边,与语佑责任田相邻,此刻,他也在地膜垧面上定植辣椒;倞雨的责任田也与语佑比邻,此刻,倞雨和云秀两口子则在地膜垧面上定植茄子;辛大书家菜田,离语佑菜田稍远,田埂上摆着一捆地膜、一部喷雾器、一把剪刀。银花与辛大书正用锄头在平整垧面,准备覆盖地膜。
城南村曹书记双手前后轻微摆动,迈着细少步伐,走下公路岔口,朝辛大书菜田走去。这时辛大书乜斜曹书记,不因人热在心里发问:我早前与你心心相印,也不提拔我。现在你来干什么?
曹书记的细少步伐,透露着人的细心和沉稳性格。还差辛大书二十几米远,他就主动地问:“大书,在罩地膜?”
辛大书工作着,冷冷地:“你来了?”
银花则笑着招呼:“曹书记,今天怎么有空下来有事?”
“我听人说,你家有辣椒苗剩余?”曹书记说着走近辛大书,从裤兜摸出一包烟,拿出两根递向辛大书。
“你听谁说的?我的辣椒苗早没了。”辛大书把烟点燃,吸着,眄视一眼曹书记,又开始工作,忖思一阵,心在说:不分村,我还可以匀一些给你,可是现在分村了,我还有必要攀附你吗?
“我来晚了?”曹书记曼声问。
“是来晚了。五天前还有。今年的辣椒苗太难育了。”银花替丈夫技巧回答。
“哦。”曹书记失意地。
“确实是迟了点。”银花依然笑着。
“对不起,打扰了。”曹书记开始返回。
“你慢走啊。你看到的,我正忙,就不送你了。”辛大书不停的工作着,头也不抬。待曹书记走远后,他又低声自语:“把辣椒苗给你,你还有使用价值吗?”他蔑视般笑笑,轻佻摇头。
曹书记边走边想,到底是自己时过境迁了,还是世态炎凉,总觉得辛大书在变,至少他变得冷漠了。要是赶在分村前,大书再忙也会停下工夫与自己攀谈几句,或是留进家中吃了午餐才让走。而今他就是一副爱答理不答理样子,将自己阻挡在心门之外。
66、夜幕下,金书荣从自家孤傲走出,当他来到瓦厂,发现河岸有人在用爝火照鱼,但他没有激发好奇,一心朝神山爿走去。
宗辉家,一家人兴致勃勃坐在黑白电视机前收看电视,中央《新闻联播》,李瑞英铿锵地(播音):“农村工作是一项系统复杂工程,我们一定要选好人,用好人,要让有水平,有能力,人民群众真正信得过的人走进农村基层班子,带领广大农民朋友朝着小康目标迈进……”
金书荣心存怨恨,直接走进他家房内,佯装友好:“哟,买电视机啦。”
“叔,你来了。”宗辉起身招呼。
冒公、蒋奶奶跟着起身,分别热忱招呼。
“坐。”
“书荣,这里坐。”蒋奶奶让出凳子,给金书荣。
“哥、嫂,你们继续看电视。我来是想跟大侄子说个事。”金书荣说着扭头就往外走,生硬地:“宗辉,你出来一下。”
宗辉尾随出去。
“他好戗。他找他做什么?怎么不能在房里讲?”蒋奶奶困惑地。
“书荣不懂礼数,随便他。宗辉应该能应付。”冒公自信地。
金书荣、宗辉来到山边蹲下。山里传来阵阵猫头鹰叫声。
“侄,村大权都掌控在你手中,你就不能分一点给我?”
“叔,你先别急,这是暂时的,将来少不了你一份。”
“你别净拿好听的安抚我,这些年,我被你蒙了好几回。眼下全县农村正着手基层换届。老实说,早知你会独揽大权,我还不如在你转正材料上不给签字,起码至少现在你的党员还不能提前转正。你也晓得,船可载水,水也可翻船。每次跟你说,你总安抚了事,到头来就没见实质的权位落在我身上。”
“你先别急嘛。这一切都是暂时的,请相信我。今年冬天是全国性农村换届年,即便我村不换届,你至少也能掌管村里经济大权,你就再忍耐几个月。我不用自家人,难道还去使用语佑,让他上来矮化我?告诉你,我有个新的计划,将来沙坪底村全是我和你、辛大书三人的。”
“不骗我?”
“不骗你。”
“好。那我再信你一次。一年后,要是还不实现你的新计划,就别怪我跟外人好。”金书荣静下气来,转身离去。
金书荣走后,宗辉独自对着夜幕沉思,觉得叔的脾气还挺急挺大,自己要是真用了他,能否掌控得住,倒又是一个问题。要是不用他,又怕他节外生枝。唉,在你们中间,怎么就没一个能比得上语佑的文化素质?叔啊,看来我对你也只能先试着点用。
67、昨晚,辛大书在河里网鱼,碰上鱼产子,捕到约五十斤鲤鱼,他家今早美美煮了个大鱼吃,剩下的在禾场坪水池里养着。
中午,夫妻俩刚吃完油茶,辛大书在灶前坐着,银花则在灶上洗油茶杯子。忽然,小黄妈从屋外提起一块猪肉进来,连声喊:“辛队长,辛队长!”
辛大书在厨房应声:“呃。”。随后往厨房外走去:“谁呀?”
辛大书与小黄妈在厨房门口碰了个正面。辛大书瞧着小黄妈手上提的猪肉,不解地:“你这是……我发现你太客气了。”
小黄妈满脸笑容:“我在贵处买地建房,你帮了我大忙,今天家杀猪,特意剁了坨新鲜肉给你尝尝。”
“那叫帮什么忙吗?我……”
小黄妈把猪肉塞到辛大书手上,转身就走。
“嫂子,你坐一伙再走吧?”银花赶紧离开洗碗盆,热忱地。
“我还要去冒书记家。”小黄妈说着,快速离去。
辛大书俨如小人得志,沾沾自喜,将猪肉放在银花面前掂了掂:“最少也有三四斤吧。”
银花又开始洗碗,眼里流露着幸福:“看你美的。把肉放碗柜里吧,晚上煮来吃。”
“银花,我发现人身上只要沾点官职,不管有没有能耐,总会有人敬奉,准能把家里的油盐酱醋面米摆上灶台,过好每一天。”
“你有这能耐吗?”银花笑着问。
“你放心。大树下面好乘凉。”
“你哪来的大树?”
“姐夫除了出纳一职没兼,村里的书记、村长、会计全在他身上。他在沙坪底伸出一只手就能遮挡住太阳,还不算大树?”
“他应该算大树。你想……”
“我怎么不能有这样的想法?”他说完,余兴未尽,嘴里兴奋唱起:“我家住在黄河高坡,哆哆来咪唆来咪,哆哆啦,啦啦唆咪哆来……”来到禾场坪水池边,不时屏住呼吸,用手触碰鲤鱼嘴边触须。鲤鱼受到惊吓,溅起水花,辛大书被弄得一身湿。
厨房内,银花在洗碗,她听了辛大书唱的曲调,便喜怨丈夫:“唱、唱、唱,又没听你唱出个名堂。本来想唱《黄土高坡》,没唱两句,又不知你唱的是什么歌了。”
“我高兴。你管得着吗?”辛大书从水池返回厨房。
“唱得这样难听,不如不唱。我都听习惯了,要是人家听见,还以为你是疯子。”
“疯你的头。”辛大书没有停步,又漫不经心出到堂屋,然后走进卧室,站在电话机前犹豫思考一下,最后抓起话筒,按压电话号码。“喂,是姐夫吗?……听说你很爱吃狗肉。今天我买了一腿狗肉,你们全家都来我家吃晚饭好吗?……都来嘛,不麻烦。……好,随你。晚七点准时啊。”
辛大书放下话筒,兴高采烈又哼起:“朗里葛朗,朗里葛朗……”走出房门,停在堂屋门外,大声对厨房喊:“银花!”
“喊死,喊冤呀?”银花精神气爽,在厨房和蔼应着。
“今晚我准备喊姐夫吃饭,我上街买东西去了,听见了吗?”
“他来吗?”
“他来。”辛大书回应妻子,精神抖擞朝屋外走去。
“等等,你转来,我跟你说几句话。”银花大声地。
辛大书听从地缩回厨房。
银花乐着,低声善意提醒:“冤枉鬼,你想当村干部,耐得何吗?往日别人要你帮忙认字,你都说视力差,看不清。你以为村民都好糊弄?”
“搞村干要什么文化?你看姐夫没比我强多少,照拿报酬。”
“他样样比你强。村干部是随便打肿脸就能当的?”
“放心。沙坪底人的文化水平个个差不多,思想也很单纯,好领导。还有事吗,我去了。”
“冤枉鬼,到时候出丑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放心,有姐夫在,你就看着我享用村干报酬吧。”辛大书说完,兴奋朝屋外走去。
68、晚上,辛大书堂屋,桌上狗肉火锅仍冒气泡,周围装鸡肉、鸭肉、鱼肉、红烧扣肉的碗边零乱摆着吃过饭的空碗和筷子,以及掉落的饭粒、汤汁。辛大书的儿女和父母都吃完饭,正在房中看电视连续剧《鬼丈夫》。
“姐夫,大书不会喝酒,我作妹妹的再替他敬你一杯如何?”银花笑容可掬,将手中小酒杯伸到宗辉身前说。
银花常常一身朴素,与姐姐金花一样也是极为勤劳而纚风沐雨的人,但是身上衣着比姐姐就整洁多了,瓜子脸上的樱桃小嘴不管丈夫在外对、错总是袒护着丈夫,总想丈夫在人面前出人头地,高人一等。
酒过八成的宗辉慰勉坐着,脸上容光焕发,眯眼说:“算了,还喝就醉了。你们要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只要姐夫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辛大书只有在宗辉面前才谦逊。此刻,他惬意低头坐着,谦恭微笑,不时手指火锅,悃愊地:“姐夫,我发现你是海量,要不先吃些菜再喝也行,锅里还有狗肉。”他虽说有些拘谨,但就无法掩饰内心激动与热忱。
“我知道还有。可是我吃饱了。”
“姐夫,这杯酒就算我敬你的,如果你还看得起我的话,你就一定得喝。”银花双手仍然恭敬捧起酒杯停在宗辉身前说。
“好,我喝。但这是今晚最后一杯了,行吗?”
“行。”银花满意地。
“行。”辛大书也跟着附和。
“今晚没有外人,在喝这杯酒之前,我也有一事向你们求助,希望你们不要去外面说。”宗辉变得伤感起来,语音少了很多。
“姐夫说的是什么话,我们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是一些做人的普通道理还懂一点,话该不该和别人讲,应该还能辨别得清,你就只管讲就是。”银花谨言地。
“你姐在学法轮功,我怕她坏我仕途前程,便说了她几句,她就没理我了。不瞒你们,我在连襟面前不遮丑,我们分居很久了,我希望你能劝一下你姐。现在政府正在取缔法轮功。语佑正愁抓不住我的把柄,想把我从村干位置推下。你去劝她,叫她别再学了,免得殃及我的政治前途。”
“只要你喝下这杯酒,我一定帮你劝她。”银花认真地。
“那好。我喝。”宗辉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杯,不客气的拿起筷子在火锅内夹了一块狗肉放进嘴里。他吃下狗肉,又变得慰勉起来:“大书,你是组长。村里开村组党员干部会,你一定要全力以赴支持我的观点和工作。”
“姐夫,自从你把我选上队长,我哪次没有支持你?”辛大书窃喜,极其谨小慎微地。
“凭心而论,到目前为此,你是支持我的。我是说今后。今后无论对错,你都要永远支持我。”
此刻,辛大书灵机一转,谈起正题:“姐夫,你说的也是。我也发现人要入了党才会有上进的机会。伯望进入预备期了吗?”
“他进预备期了。”
“姐夫,你要我随时随地拥护你,可我不是党员,你们开党员会,我连参会权力都没得,拿什么支持你?”
“你想入党?”宗辉直接问。
“现在是党领导一切,凡事都得党说了算,我怎么不想?”辛大书用示好目光,眼巴巴望着宗辉。
“很快‘七一’了,那你今晚就写个申请给我。”
“申请?怎么写?”辛大书犯愁地。
“申请都不会写?亏你还读过高中。”
“他那时读书,天天批林批孔,哪是在读书呀。高中是有名无实哩。姐夫,你要真想给他入党,就替他写一份,反正外人又不知道。”银花笑着说。
“这……好吧。我替你写。不过你完全得按我说的去做。不管今后我的对、错,你都要无条件拥护。你要知道,只有我在位,才能有人为你袒护。另外村里人如果对我有什么坏的看法,只要你听到,能当面帮我解释,或能推卸责任的就要帮我处理好,万一你处理不下,就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懂吗?”
“我虽然头脑文化少,但是大是大非还能别清。选村长那年我就帮了你大忙。我不拥护你,还去拥护谁呀?我相信往后有你的就有我的。”辛大书腼腆地。
“知道就好。”宗辉放心下来。
“姐夫,你等下回家记住拿条鱼。昨晚他到河里网鱼,碰上鱼产子,网到五十斤鱼。”银花心踏实下来,显得特别慷慨。
宗辉眯眼笑着。“拿鱼回家,好。帮我选条大的。不瞒你们说,自从我担任这个背时村长之后,特别是得木到儒林镇当干部以后,我连背时的书记也一起兼了,白吃的镇干部就陆续不断,每年都要喂养好几摊鸡鸭,可就是只见鸡鸭长得太慢,正愁没荤菜。”他口中尽管‘怨声再道’,但脸上总流露出惬意的笑。
“姐夫,人家想喊干部吃都喊不到。俗话说得好,‘穿不穷,吃不穷,划算不清一辈子穷’。羊毛出在羊身上。他们吃了你的肯定会补报给你。”银花又像在开导宗辉。
“那也是。银花,你能这样说,证明你是个聪明能干、有远见、会处理问题的人。大书,你要多向银花学习。”宗辉醉意地。
辛大书羞涩笑着,脸中显现出他平时特有的孩童般娇憨味。
“想入党,想当村干部不是杯事,关件得看你怎么对我?”
银花睇丈夫一眼,示意丈夫夸赞姐夫几句。
辛大书心领神会,羞怯地:“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拥护你,难道我还去拥护别人。”
“那好,现在没外人,不是我喝醉了酒说酒话,姐夫教你几招。第一、你既然认定了要跟党组织走,就要不忘现在的想法,不改执念,学会用语言包装自己,矢志不渝跟定组织。第二、我就是党组织代表,你不管什么事都要听我的。第三、你要学会揭短使绊,擅于撕咬对方弱点和缺点,哪怕一丁点瑕疵或动机也不能放过。你如果使了绊子,人家觉察不出,那才是高招。第四、你要学会迎合镇领导嗜好,让领导喜欢你。第五、除了看你怎样对我,还是看你怎样对我。我会根据村干对我的表现,决定去留。”
辛大书如同学生接受老师授课一样,汗颜憨笑。“姐夫,你先试试就知道了。我决不拖你后腿,让你失望。”
“我们是连襟,对你我还用得着试吗?”
辛大书听后,沉入幸福之中。
房内,辛老伯听完他们的谈话,一边看着电视,一边陷入了凝思:大书,你虽然和宗辉是连襟,但是就凭你的水平,难道也能从宗辉身上得来恩荫,因而实现荫补?
69、两个月后,辛大书兴奋从房里哼着《篱笆、女人和狗》曲调:“……只有哪篱笆墙,还是那篱笆墙。”接着他又改词:“我要比你们强,比你们什么都强。啷哩咯啷,啷哩咯啷……”走出堂屋,来到屋檐下。
银花见了,高兴笑骂:“没出息的冤枉鬼,你高兴什么?是不是今天村里开会做出了对你有益的决议?”
“我发现有姐夫在,我的事就太容易办了。现在姐夫从代理书记变成了正式书记。今天会上又宣布了语和向村支部提出的退党请求。会议批准了他的请求。从今天起,语和就不再是党员了。”
“他退党,你高兴什么?”
“用姐夫的话说,你就是妇人之见。他退了党,对我入党又少一个阻碍的人。你知道吗,前天姐夫把我的入党材料送交儒林管区总支了。他还告诉我,一个月前,从‘七一’起,我就直接正入了预备期,再过一年,我就能成为中共正式党员。”
“怪不得你这么高兴。背时鬼,你说话要小点声,当心别人听到。你要记住姐夫的恩情。没有我姐夫你能这样美呀?”
辛大书幸福瞥银花一眼:“会后,姐夫还跟我说,他打算让他亲兄弟全部入党,要我多支持。教我一切工作都要为选举服务。”
“他把这些话都跟你说了,证明你离在他手下当差的日子不远了。你只要听他话,暗地里帮他就是。”
70、深秋,神山爿,枫叶已经红了。
宗辉屋旁,一只黄鹏停在光秃树梢上尖叫,威慑、恐吓同类不要侵犯属于它的领地。
金花从廊檐柱取下大蒜球放入簸箕,端起去了横屋堂屋。
厨房门口,宗强悄悄递接宗辉一张写字的信纸,宗辉接过看了看,便将信纸折叠两下放进上衣口袋。
金书荣见了,一猜就知道是宗强在向村支部呈递入党申请书,于是打量四周,凑拢宗辉,将宗辉拉进厨房内,劝止说:“你只把自家兄弟入党,是想找台阶下位呀?”
“别人能入党,我怎么就不能?”宗强怨气斥问金书荣。
“你真要那么做,明眼人都能看出,说明你哥是为控制党员投票选举。这还不引起镇干部警觉,加快你哥垮台速度?”
宗辉考虑一下,感觉金书荣的话有一定道理,于是放弃了让兄弟入党的想法。“宗强,叔说得有理,你入党的事就暂缓几年吧,啊。”
“侄,你不能太激进。不但宗强入党要缓,就连辛大书入党也要暂缓。你不能让镇里看出你在搞帮派。”
他们说完,朝堂屋走去。
过了一伙,正屋堂屋内,沙坪底村组党员干部会正式开始。儒林责任管区戴书记、刘主任、李干部也在参加开会。
“沙坪底村由于冒书记领导有方,分村两年没拖欠镇里一分钱统筹款,是全镇惟一按时足额上交统筹款的自然村,在这里我对沙坪底村支两委表示感谢。感谢你们对管区工作的大力支持。你们工作辛苦了。下面我就这次镇农村换届选举工作领导小组会议精神作简短介绍。根据县委统一步骤,镇党委作了明确指示和安排,全镇今冬农村班子换届工作已全面启动,并成立了‘儒林镇农村换届选举工作领导小组’,钟书记任组长,负责党群的曾副书记和潘镇长任副组长,各管区主任、书记列入成员。根据镇党委要求,我们儒林管区换届工作要走在全镇换届工作前列,提前完成辖区换届任务,希望沙坪底村不要拉我区工作后腿,自即日起,务必将这次换届工作积极开展起来。同时我也希望沙坪底村尊重群众意愿,把一些能让党放心、群众信得过、真正有文化、有胆识、有开创精神、能带领村民致富的人遴选进村委班子。”戴书记舒了口气,接着又说:“下面请沙坪底村各位精英各抒己见,看如何才能把这次换届工作做得更好。”
“刚才戴书记将换届工作领导小组意见作了简介,下面我想补充几点:一、根据镇领导小组意见安排,这次换届工作对于我们管区来说,时间紧,任务重,六十天内,辖区九个自然村都要完成换届工作任务。可想而知,这次换届工作是何等紧迫,还望大家切实抓紧抓好。二、这段时期内,我们的驻村干部李顺同志要勤下沙坪底村,即时了解民情,将群众意见在第一时间综合反馈给村支部和管区。三、在座每个同志都要以积极态度对待这次换届选举,把有责任心、有上进心、有开拓精神,能带领村民致富的人选进班子。我就补充以上三点。下面把时间交给冒书记,让冒书记做具体安排。”刘主任和顺说完,看一眼宗辉。
宗辉好长时间没接上刘主任发言。只见他紧张地努了努上下两片嘴唇,半晌才拘谨地:“我们村才分村两年,按理说,农村换届得满三年,而我们还不到三年。大家都知道,我们村集体经济收入全来源于纸浆池。这两年镇里下达我村统筹款任务和教育附加任务、还有农业税任务都是由村集体统一足额上交镇里,现在村集体除去支出所剩无几。我想说……如果我们村再补选几个村委成员进来,那么每年就得多支出几个村干报酬,这样一来,村里肯定收不抵支,不说完不成镇里下达各项任务,肯定还会负债累累,到时候村里又会怨声再道,重走城南老路,分村也就徒劳了。我想……是不是这次换届我们就不搞了,等到下一届才一同进行换届?”说完,宗辉拘束没了,剩下的只是脸上严谨表情。
戴书记、刘主任、李干部三人同时交换一下眼神,觉得宗辉所说全是客观是实,于是都在等待下一位发言。
老蒋、武坨两名老党员一声不吱,听之任之,随波逐流的坐着,只有辛大书像是积极响应宗辉意见,而金书荣却是妒忌模样,有蠢蠢欲动架势,并不时眼瞟宗辉,暗示他兑现曾说过的承诺。
其实宗辉早就注意到金书荣的表情。他在用眼神告诉他,要他不要轻举妄动。
短暂沉默过后,戴书记望一下两位组长,平和地:“你们两位组长意见如何?可以说来听听吗?”
辛大书看一下金书荣,意思让他先发言。可是金书荣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只好迟疑一阵,最后拘板地:“刚才我姐夫说的都是事实。我同意我姐夫意见。相信村民也不会有意见。”
宗辉听了辛大书表态发言,显然觉得不适,马上接着辛大书的话说:“我对我刚才的讲话再作些补充。我既然提出不换届,同时也说了不换届的理由,但是为了健全财务制度,我还要提议:出纳由党员金书荣担任。这样做村里的村干报酬可维持原样,不会影响上交镇统筹款。”
“我完全同意姐夫意见。我发现村干多了,村里就难以支付。”辛大书立即接应,举止比刚才自然了很多。
金书荣听完宗辉表白,重新找回从前‘同盟’默契,心里踏实地:“要是镇里允许,我们一组也觉得不选也可以。真要选了,增加几个村干进来,确实会增加村里开支,甚至连上交镇政府的钱也不保。还请镇干部三思。”
金书荣字字句句都说到宗辉心坎上,宗辉无不欣慰,马上微笑着,用期待目光落在戴书记、刘主任身上。
“两位老党员,老革命也谈谈自己看法,觉得你们冒书记的想法对吗?”戴书记将视线移到两位老党员身上,看着问。
“只要是为了这个村,我就没意见。”老蒋质朴咧嘴笑着。
“我服从组织决定,也没有什么意见。”武坨憨厚坐着,一脸笃实慈祥模样,唯唯诺诺地。
戴书记逐个听完意见,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并与刘主任再次交换眼神,然后平和地:“其实我们这次农村换届工作只有一个宗旨,旨在顺民心,解民意,充分尊重群众意愿,从未带框设条一刀切。竟然入会同志一致认为你们冒书记是对的,那我们管区就尊重你们意愿,将你村换届工作推迟三年再搞。但是正如冒书记所说,为健全财务制度,不让腐败有滋生土壤存在,他手上出纳一职就交给金书荣同志。李顺,你明天就帮他们把移交给打了。最后我真诚希望你们沙坪底村领导班子继续真诚团结,再接再厉,努力把沙坪底村各项工作做好做实,永保‘先进党支部’荣誉称号,在带领群众奔小康路上越走越宽。”
宗辉激动的心情意如言表。但他努力掩饰出一副不骄不躁模样,表决说:“我会好好工作,决不辜负镇领导对我的信任。同时虚心向群众学习,努力把村工作干上新台阶。”
71、辛大书堂屋内,宗辉和辛大书家人吃着饭,矫情地:“以后别在会上左一句姐夫右一句姐夫称呼我了,我就只有‘姐夫’这个称号够你叫?会上你随便称呼,我都不怪你。前天开会喜得钟书记不在场,他要在场就能听出你是在维护亲戚,而我就成了任人唯亲。以后千万别当着镇干部的面那样称呼了。”
辛大书一副受教模样,惭愧:“我发现这样做使你难受了,以后我改就是。”
银花数落起丈夫:“他呀,总以为是在家里,从不注重场合。姐夫,以后你得多教教他。”
“另外去开会衣着也要讲究一点,每次开会总是一副邋遢相,领导见了会认为你不修边幅,不重个人形象。三年后,真要选举,我想让金书荣当村长,让你当文书。搞村干,文化可放一边,但是没有外在形象就不行。”
“姐夫,我发现当村长好当一些。村长,有事可以要求别人替我完成。文书要写这写那,我怕……不行。”辛大书喜忧参半。
“我说你行,你就行。有我在,只要你不给我节外生枝就可以了。”宗辉成竹在胸:“现在你和我叔在村民谈吐中,只要有向着语佑的话语,你们就得想方设法踩杀车,不能让语佑在村民心中树立好形象。从他分村写的报告看,语佑水平的确利害。另外你要从长计议,与金家好上。他家虽然是我的亲戚,选举会听我安排,但是你要知道,他家选票在村里是最多的,不要等到选举紧要关头再去求人家,这样有时也会不管用。我跟你说,对于金伯望,就算有人说我政治酬庸,我也得想办法把他吸进党内,为我所用。还有,你在利用人际关系上要多向我叔学习,要学会利用人际关系处理人际关系,利用别人的矛盾处理好自己的事。”
辛大书听着,此时此刻,对宗辉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他通过这次受教,决定重新调节人生规划,让自己出人头地,享受权力所带来的辉煌与荣耀,让人刮目相看。
“姐夫,假如要你在政客和掮客当中作选择,你愿意选做什么?”辛大书提起精神问。
宗辉没加思索地:“我愿做政客。政客比掮客优越。政客不仅被人尊重,还可治人,同时也可捞取佣金,现实完美。掮客只能在政治与权力之间穿梭献媚,捞取佣金,不能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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