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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级别:独家授权与委托   作品类别:小说-其他小说   会员:芳芳细语   阅读: 次   编辑评分: 3
投稿时间:2021/3/9 11:27:43     最新修改:2021/3/10 8:21:40     来源:中国国际剧本网www.juben108.com 
小说名:《念念》
【原创剧本网】作者:芳芳

一,往事不堪回首
   S城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空气清新。清晨的日光透过榕树投下斑驳的光影,麻雀在树上叽叽喳喳,青蛙在池塘里呱呱呱,小宝宝在摇篮里咿咿呀呀,电视里传出喜羊羊灰太狼的嘻闹声音。啊哈,一辈子抓不到一根羊毛的灰太狼,日子该怎么过的呀?
   舒爽的空气中荡漾着轻松愉快的旋律,这是一个生机盎然的上午时光。
   念念一收拾好何家的里屋外院,就赶紧拿起手机打电话:“米滋姐,今天儿媳妇陪着她的公公婆婆去旅游了。你有空吗?过来呀,来看看小宝贝,跟我小阳阳一岁时候的照片一模一样。哦哦,忘了,千万不可再叫阳阳了,他现在是以撒,是何以撒先生。”念念在电话中小心翼翼地说着话,带着微微的自豪和深深的感动。
   四十多岁的念念就抱上亲孙子。早得贵孙,喜不自禁,但也只能暗自欢喜,不敢张扬。眼前这一切都不是属于她的,她只是这里的阿姨,一个快乐贴心的家政妇。但她从内心深处祝福这一切,她用生命拥抱这一切,她向这里倾注了满腔的热情。
   摇篮里那白白胖胖的小精灵,可爱至极,念念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这小精灵,一听见米滋阿姨的声音,就会竖起耳朵瞪大眼睛挥动着小手手,显出格外专注的样子。因为在他母亲怀胎期间,米滋姐经常来这里走动,常常在一起读圣经。也就是说,这小子在母腹里就已经熟悉了这一份带着磁性的声音。
   三十年来,命运一直把念念和米滋这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异姓姐妹,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二十几年前念念从米滋姐的家乡,一个遥远的山区辗转来到这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s。从一个他乡漂泊到另一个他乡,仅仅为了做何家的邻居,仅仅为了能够默默看着阳阳(何以撒)一天天幸福地成长,仅仅为了那一声“阿姨”。
   一声“阿姨”,足以让念念感动得天翻地覆,她始终认定自己不配“妈妈”这个称呼,她也不敢奢望有朝一日能够享受到这份天伦之乐。
   去年,米滋夫妇也从山区来到s城市,因为他们的家族公司迁到这里来了。
   米滋来了,念念高兴地嚷嚷:“米滋姐,你看这宝贝,才两个月大就会叫‘啊咕咕’。”
   “是聪明的小天使。模样象他爸阳阳,哦不!他爸何以撒。”米滋指着墙上的全家福:“假如,万一你在何老师他们面前脱口而出一句‘阳阳’,那怎么办?”
   “绝对不会。上帝恩待我,能够亲眼看到阳阳健康快乐地长大成人并且成家立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我时刻提醒自己,要知足。”念念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米滋掏出手帕,轻轻擦拭她脸上泪痕。念念立马破涕为笑,把注意力转向摇篮里的小精灵:“这小宝贝呀,拉便便之前会使劲地‘嗯、嗯’地叫着,并且会高高举起小手手。”
   “你就喊‘宝贝加油,宝贝加油’,哈哈哈。但你不要把牛奶泡得太浓,当心宝贝便秘哦。”
   “没事的时候老是玩着小脚丫,把自个的脚趾头放在嘴里吮吸。米滋姐,你说好笑不好笑。”
   “是啊,看着这么可爱小家伙,再累也不觉得苦。你看,每个婴儿的眼睛都是清澈的,似乎让人看到‘人之初,性本善’。当年我生下宝贝大女儿,真是爱不释手,我对她说,将来无论你孝敬不孝敬我,都没关系,你这可爱的小天使模样,你生命初期所带给我的欢喜快乐,这些就是你送给我最宝贵的礼物。
   “到她一岁多两岁的时候,我都能从她的眼神猜测到她是不是干了坏事。因为呢,每次她怯生生地来到我面前,看到她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我就知道她要么把杯子摔碎了,要么就是把墙壁涂鸦了。每次我都猜中。”米滋说罢格格格地笑着,脸上浮现温馨的怜爱:“哪怕是坏人,他们的幼年也是天真可爱的,他们生命的初期也是善良纯洁的。”
   米滋回家去了,念念却久久地陷入沉思。自从有了眼前的孙子,她常常回忆幼年时期的儿子。眼前使她幸福,回忆使她痛苦。
   给孙子喂牛奶的时候想到当年小阳阳喝的是稀汤;给孙子擦屁屁的时候,想到当年小阳阳的屁屁被尿液浸泡得象红苹果,那有多疼啊,当时自己都不懂得给予滋润护理。生下小阳阳那年,念念才十九岁。
   每想过去,心就隐隐作痛。恨自己在那些日子整天念念叨叨的是老公在外吃喝嫖赌,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却忽视了眼前哇哇待哺的儿子。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念念平时受老公的气不敢吭声,总在事后迁怒于小孩,把所有的负面情绪倾泄给一个比自己更软弱的小孩子身上。这可怜的孩子,生在别人家那是个宝,生在他们家却象根草。
   小阳阳两三岁时候,就经常遭受老爸的暴力。在老公那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中,念念总是提心吊胆地躲进了卧室,小心翼翼地关紧了门。躲在黑暗中的她,一边担心孩子被打坏,一边又恨铁不成钢,再一边又担忧那狗男人打完儿子连着打老婆……这种生活简直是人间地狱。
   念念老公的生活方式是的昼伏夜出,夜晚放荡白天睡觉。这狗男人擅于小题大做,每次家暴的原因不外乎白日梦被小孩吵醒了,要不然就是在嫖赌方面缺钱。所以心情不畅,所以处处找茬。这老婆这孩子是老天爷赠送他的免费受气包。
   这狗男极其心狠手辣,打这么幼小的亲生儿子就象殴打强盗。体罚的方式五花八门接近丧心病狂,什么水果刀割手指,手电筒砸脑门,烟蒂烫手掌……换成现在,那会构成极其恶劣的虐待幼童罪。面对这种狗男,你不要说什么良心发现,也不要说什么良知悟性,他生来就不具备良心。那是一具行尸走肉,裹着一副蛇蝎花心肠。每次在外面风花雪月花天酒地的时候,却丝毫没有想到家中可怜的妻儿正是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在这个奇葩男身上,你看到的是无节制无情无义无爱惜无怜悯无法无天;你看到的是易上火易动怒易咆哮易冲动……简而言之,是一头畜牲。念念当初是瞎了眼,才找上这样的老公,从此过上暗无天日的日子。
   念念出生于乡下贫困家庭,上世纪七十年代读过两年识字夜校。她从小跟着父母一起耕田种菜上山砍柴下河捕鱼。最悠闲的要算那牧放牛羊的时候。我们想象一下,在那青青山坡上,一个少女手执鞭子,哼唱着小调,离她不远处有一头黄牛和两头山羊正在吃草。啊,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牧女图。遗憾的是,少女没有发现美的存在。她那一颗少女之心完全献给了贫困的现实,她美丽动人的双眼离不开眼前的牛羊,无暇顾及远处五彩缤纷的万丈霞光。对她来说,美丽是奢侈,养家糊口才现实。
   少女出嫁了。她的老公是邻村的一个纨袴子弟,也就是刚才一笔带过的那个畜牲男。此男初中毕业后整天无所事事。他的爷爷是印尼华侨,他们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收到一笔外汇和几套尼龙衣服或几丈哔吱布料,并且爷爷曾经答应他们:尽可能把他们全家移居到香港。
   正是因为有了这么一座隐隐约约的靠山,才导致这龟孙子日渐堕落,成了当地臭名昭著的花花公子。
   念念当初大概就是抱着要出国的天真念头才嫁给他。因为穷怕了,因为卑微怕了,所以一心想着飞上枝头做凤凰。只是不久后,侨居印尼的爷爷去世了,他那边的番婆番仔根本就不认识中国的原配子女,也就断绝了往来。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老。
   早早走进婚姻生活的念念,起初仍然保持着那一颗柔软温馨的少女心。有一回拗不过闺蜜的热烈邀请,跟她们打了一会儿扑克牌,输了十元钱(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十元算是大票)。回家的路上她一直闷闷不乐没精打采,一踏进家门,就目不转睛盯着儿子脚上那双破旧的童鞋,心里万分内疚,眼泪哗哗流个不停。从那以后她下定决心彻底戒赌了。
   然而,这颗柔软的心也有缺点,就是可塑性太强了,太容易受影响被同化。
   正是在老公旷日持久的“熏陶”之下,念念对孩子也日久生厌。因为怕老公,万不得已处处以老公为中心,那就变成什么都是孩子的错:活该你挨打!谁叫你大声说话……谁叫你走路不小心……谁叫你动了他的磁带……谁叫你摔坏了他的墨镜……谁叫你踩到了他的白鞋……谁叫你偷吃了他的桃酥……谁叫你跟堂哥吵闹……
   老公每次打了孩子骂了老婆之后,总是气势汹汹地摔门出去了。而差点挨了揍的念念则战战兢兢地来到孩子跟前,看着那被打得鼻青脸肿躲在角落里哭泣的小阳阳,不但没有给予拥抱与安抚,反而是无休止的责难与唠嗑:恨他顽皮不长记性,恨他继承了他爸不良的遗传……接着又抱怨儿子是她的重担,是她的上辈子债务,后悔不该生下他……咒他出生之前干嘛不胎死腹中……一岁半的时候掉进河里干嘛不淹死……她骂得极其恶毒,却显出理直气壮的样子。她把对老公的恐惧与仇恨以及万般的无奈,全数发泄在小孩子身上。是小孩子的一惊一乍一哭一笑一举一动,导致了狗男人发飙怒吼,弄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这孩子是罪魁祸首,这孩子是战争的导火索。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狗男人打人骂人的根本原因不就是缺钱了吗?不就是嫖赌缺成本就要打人骂人了吗?除此之外,全是借口,全是“莫须有”。
   奉劝天下这类男人,千万不要结婚。否则的话,可怜了无辜的孩子。因为嘻闹是孩子的天性,适当的嘻闹才显出这孩子是正常的。
   要让天下一切有爱心的男人做父亲,他们才配得做父亲。
   小阳阳毕竟只是个三岁小男孩,脸上还挂着泪珠,就开始叫着“妈妈妈妈,刚才跟阿代(邻居小孩)玩弹珠,我赢了三颗糖果,给你一颗。”他压根就没把妈妈的抱怨放在心上,小儿心清如水呀。难怪耶稣那么爱小孩,说大人如果不回转变成小孩子,就不能进天国。
   也就在这一刹那,念念的母性被唤醒了,泪水象暴发的山洪涌流不止,她一把搂住阳阳放声痛哭,久久地抚摸着儿子那伤痕累累的小脸蛋,觉得此生此世亏欠他太多太多了。
   泪水中她果断决定:把阳阳寄养在父母家里,自己去省城打工。
   别看小阳阳平时调皮,却也有情感细腻的时候。仰望着临走前泪流满面的妈妈,他往她的衣袋里塞一张自己一岁时候的照片。
   “妈妈,记得买只熊猫给我。”
   “好孩子,妈妈一定一定给你买熊猫,还要买梅花鹿和小汽车等等好多好多的玩具。我的宝贝,要听外公外婆的话,乖乖的,不要调皮捣蛋……”
   开往省城的长途大巴扬起漫天沙尘,泪水模糊了远处的父母和儿子。
   这一幅亲人依依惜别的画面,是一道深情的风景线,将伴随着念念一生一世。这是珍藏在她生命中永恒的财富,是她生活的动力与生存的意义,是她能够笑对人生的惟一凭借。
  
   二,孩子,你在哪里?
   终于来到省城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省城是自行车王国。念念羡慕地看着四面八方的车来车往,欣赏着那些朝气蓬勃的大都市同齢人,欣赏着那些在夜幕下喝着汽水勾肩搭背相拥相抱的浪漫情侣,还有公园里大桥下那些载歌载舞的中老年人……然而,一想到自己只是这座城市的过路人,她那水灵灵的双眸就会黯淡了下来。
   省城举目无亲。茫茫人海,谁可相依?夜色中,念念紧锁着眉头,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地走进一个小胡同,怯生生敲响了一扇破旧的木板门。这是堂姐念萍的家,不,只是她的临时住处。
   堂姐念萍是一个奔波在逃婚路上的人。她原来是念念的伯父母抱养的童养媳。养父母视她如掌上明珠,让她读完小学毕业。女孩上学,这在当时贫穷的乡下是少有的事,更何况不是亲生的。
   念萍到了十八岁那年,就逃离了老实憨厚的堂哥(念萍的原配)。可惜,出了羊圈的她却掉进了狼窝,之后委身于外县一个单身汉,没想到这个人好吃懒做又小肚鸡肠,凶起来的时候象疯子。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策,她又逃到外省,嫁给一个丧偶的中年男子,可是公公婆婆以及前妻留下的儿女们容不下她这个外来者,对她百般刁难。四面楚歌的念萍又得走了,往哪里走?路在何方?看来只得返回本省。在省城,她遇上了当年的青梅竹马,于是二人姘居了。男的当搬运工,女的去服装厂当缝纫工,日子过得阳光灿烂。虽然住的是一间十五平米的暗黑出租房。但是哪里有爱哪里就是女人的窝。
   此时念念来了,局面变得尴尬了,十五平米的暗黑小屋,如何容得下三个大活人,并且是关系特殊的二女一男?
   “妹子,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这里,你先做个落脚点吧,过后找到工作再另作打算。”趟过江湖的堂姐念萍显得满腔热情。男人只是点了点头,他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也可以说是妇唱夫随,尽管不是名义上的夫妇。
   之前在家乡时候,念念是从骨子里蔑视念萍,认为她心术不正。现在更不用说了,那简直是伤风败俗到了极点。再说念萍姘居的这男人,他在老家的妻子还是念念的闺蜜哟。念念对闺蜜和堂哥都充满了万般同情。然而,再怎么耿耿于怀,也只能无语,毕竟如今自己是寄人篱下的。
   念念晚上在堂姐小屋里打地铺,白天帮他们做饭洗衣编织毛线衫。这期间念萍给她介绍几个单身汉,都被她拒绝了:“我是来找工作的。”
   “哎呀,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多个朋友多条门路。”

“我怕我无以回报。”
   “你呀,死脑筋,死封建,你家男人都不把你放在眼里,你还为他这种渣男守身如玉,值得吗?”
   “不是为他,是为我自己,也是为父母,为儿子。”
   一个月后念念总算联系到一个可靠的老乡,这人介绍她去一家大工厂的食堂打杂,并且还住进了集体宿舍。“真好啊,这地方管吃又管住,能省不少钱。”
   日子的忙碌丝毫没有削减她对儿子的思念之情,从每月两百元的工资里抽出五元做零花钱,其余的全部存入银行。休息日室友们纷纷出去逛街购物,她却一个人躲在宿舍里拿出存折看了又看,象把玩古董一样爱不释手。一想到半年来居然攒了一千块钱,都幸福得笑出声来。“哦,再过三个月就要回家过年了,那时候就可见到父母和阳阳了。”一想到家人欢聚一堂,她更是激动得心花怒放。
   人生如匆匆过客,如果心灵没有梦,肉眼中的世界就是沙漠和黑暗的深渊。那么活着的也不过是行尸走肉。人生在世,哪怕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都会让卑微的生命瞬间灿烂了起来。
   离春节还有两个月时间,念念早早就购买了父母的新衣服和阳阳的新衣服新鞋子和帽子,还有熊猫梅花鹿和小汽车等诸多玩具。她把这些打包好,放在床头,伴随着夜夜好梦。
   工作半年来,她都没去看望念萍他们,也不愿想到他们。倒是有一天,念萍找到工厂来,递给她一封家乡的来信。念念心情忐忑地折开信封,是父亲写的,信中说阳阳被人拐去了……这晴天里的一个霹雳,把她击打得浑身瘫软魂飞魄散。她顾不了淑女的体面,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撕心裂肺地哭吼着:“阳阳,我的宝贝!你在哪里……”
   从此,世界在念念眼中失去了色彩,变成灰蒙蒙的一片空虚。这世界任凭她千呼万唤荡气回肠,就是不做任何回响。老天爷是怀着铁石心肠冷眼旁观着她的苦难。
   “哦!世界之大,阳阳你在哪里?我的小阳阳!”
   “冬天来了,谁为你加添衣服?”
   “鞋子穿破了,谁为你拿去修补?”
   不管堂姐如何劝导,念念就是不肯回家过年。
   “念念,你不能让你的父母失去外甥再失去女儿,真是雪上加霜啊。”
   “闭上你的乌鸦嘴!我一定会找到我的阳阳。”
   念念买了一辆永久牌的旧自行车,从此骑行过漫漫的思亲路。
   没有阳阳,念念的生命就失去意义,生活就没有了方向。除了阳阳,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属于念念的?
   如今她惟一的使命就是寻找阳阳。哪怕寻遍天涯海角,哪怕寻得白头到老。
   寻儿的路上,如捕风,如捉影。骑过山山水水,行过严冬酷暑。每进入一个村庄,她都要掏出阳阳照片,告诉当地人,这是她失踪的儿子,现在比照片大多了,有四岁多了。但是从村民们脸上所反馈来的信息,都是让她失望的。她所看到的是围观者的摇头与叹息,是一片同情的目光与无奈的唏嘘声。
   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去所在地的邮局给娘家大队部打电话,询问孩子到家了吗,有线索了吗。失望之余还要麻烦对方转告她的父母:女儿一切安好,不要挂心。
   念念在想,迄今为止她的人生从未见过奇迹,好运气从来不会找到她头上来。老天爷似乎特不看好她。“但是,老天爷,请保佑我的小阳阳,无论风中雨中,都要与他同在。”
   每进去一个村庄,她都要先到水井旁或池塘边喝水洗脸梳理头发。她不想被人当成乞丐疯婆子,夜里她悄悄躲进当地的寺庙睡觉。每个村庄都有水井,每个村庄都有寺庙。
   白天就这样寻寻觅觅过了一村又一寨。她脚穿耐磨的胶底回力鞋,自行车后座搭着从打工宿舍带出来的简便行礼,包括买给儿子的那些玩具。肚子饿了到山上釆集野果吃。多亏小时候放牛牧羊,才认识这么多的野果野菜。有时候顺路买几个光饼,就解决了一天的伙食。她只盼着有朝一日母子相会。
   “只要能跟我的小阳阳生活在一起,此生别无所求。”望着星空,她默默祈祷。
   这天夜里,寺院后面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不是下雨的声音,也不是山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念念警觉地操起一根木棍躲进门后。自从绝望统治她的内心世界,她反而变得听天由命无所惧怕的了。
   “只要你能告诉我阳阳在哪里,我才不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或是什么天兵天将,我都要感恩报答你的。”念念屏住呼吸静观其变。然而,一切都没发生。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她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念念来到山脚湖畔洗漱一番。清澈的湖水倒映着她的倩影,她望着湖水中二十三岁的自己入神:“老天爷,只要能找到我的小阳阳,哪怕我脸上长黑痣,脖子长疙瘩,我都不在乎。我愿意变老变丑,只要我的小阳阳能回到我身边。”
   白云在湖底逍遥,小鸟在林间歌唱。
   “小鸟啊白云哟,你们不知道人世间的苦是什么滋味。我出来多久了?走了多少路程?历经多少风雨?哦,都不记得了。这里是哪里?不知道哟,只知道是他乡异地。”
   “扑通”一声,湖水被击起阵阵涟漪,念念的身影在湖中荡漾开来。
   “是谁往湖水扔石头?”她转身张望,看到树林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三十五岁光景。他身材高大,面部相当骨感,鼻梁高高眼眶凹陷,双眸透出一份诚挚的光芒。
   念念掏出阳阳照片走到他面前:“大哥,这是我失踪的儿子……”
   “我知道……”
   “你知道啦!你知道我的小阳阳在哪里啦!快告诉我!好人。”念念兴高采烈地叫起来。
   “我是说,我知道你是那个寻亲女子,远近闻名的那个外地女子。”
   “你怎么说话说了半截子的呢?”念念皱了皱眉头,脸上刚刚呈现出来的灿烂重新黯淡了下来。
   男人突然握住念念的双手,深情地说:“你真是好女人好母亲,跋山涉水千里寻儿,老天爷真不该亏待你这样的好人。”
   念念猛地缩回了双手:“你是昨夜在寺庙后面跟踪窥探我的那个鬼吧?!告诉你,我不好,我如果是好人,也不会把儿子弄丢了。你还是离我远一点,我有皮肤病哦,会传染哦,挨近我你会倒霉哟。”
   男人一本正经地:“妹子,你这样一村又一村的找,找不出所以然,要改变策略。这样吧,我带你去十里外的小镇,写个寻人启事,附上你儿子照片,复印多张,到处张贴。或许有效果。还有,豋报寻人,寻找范围更广。费用我来付。没,没事儿,等你找到儿子,合家团圆,再来还钱也不迟。”
   “谢谢大哥,你真是好人。刚才我对不起你。”
   “这样的话。”中年男子若有所思地说:“我们得在寻人启事末尾写上我村大队地址和电话号码。那么,你得在我们村的队址住下来,等待儿子好消息。”
   “太好了,但是这样妥当吗?我能做点什么吗?”
   “我是这里大队部的出纳,那我介绍你去我们村学校给老师们做饭,兼管传达室。食堂刚好就在学校大门口的旁边,传达室的隔壁。月工资一百元,是少了点。你看如何?”
   “太好了大哥,那我直接住在学校传达室好了。”
   “哦是的,那就住传达室吧。”
   “大哥啊,嗨!今生今世我怎么报答你,今后我愿意尽犬马之劳,来报答你的深情厚谊。”
   “妹子,区区小事,不要放在心上。能帮助到你,我很快乐。我名叫李凯。”
   “我叫念念。”
   “好名字,一种情意绵绵的感觉。”
   “孩子失踪,我的心被掏空。我现在就象是七老八十的人那样整天昏昏沉沉,对任何事情都不再感兴趣。”
   “那叫做百无聊赖。是人之常情。但还是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不久就会苦尽甘来。”
  
   三,举目仰望
   念念暂时安顿了下来。山区的夜晚到处静悄悄,只有山风不断吹拂着树林,只有鸟儿不知疲倦地歌唱着寂寞。寂静时空,思念在不停地咬噬着灵魂,不知不觉泪水爬满青春的脸颊。
   “念念不哭。”他悄然出现在夜色中,身后是璀璨的群星点缀着的深邃夜空。
   “凯哥你来了,请进。”
   他从屋外裹着一身寒气进来了:“小房间挺暖和,夜间记得关门。”
   “那当然。比寺庙暖和多了,重要的是有安全保障。谢谢你了。”念念递给他一杯热开水。
   李凯从衣袋里掏出一包饼干放在桌面上:“晚上当宵夜。”
   “凯哥这么晚到我这里来,凯嫂会介意吗?”
   “她早就远走高飞了。”
   念念默默无语。
   李凯接着说:“那年我儿子亮亮才一岁,她吵着闹着要劳务派遣,结果去新加坡的第二年,她就变心了。”
   “也不牵挂儿子吗?”
   “总之,杳无音讯。后来从新加坡老乡那里打听到,她被一个六十多岁的华侨老板包养。跟你说这些陈年烂事很丢人。”
   “不丢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们是同病相怜。”
   “是的。明天我早起,帮你家洗衣服,浇灌菜园子,尽我所能,也是我应该做的。”
   “不不!这些家务,我和母亲都应付得了。”
   “那么,亮亮我来接送。”
   “不,不必了,已经是三年级学生,让他自个儿通学,再说学校离家这么近。”
   李凯回家去了,崎岖山路在他的脚下跌宕起伏,走出一道美妙的音符。
   昼夜交替,白天孩子们的琅琅书声,夜晚鸟儿们的婉转歌声,伴随她度过一天又一天。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了,她觉得应该写信安慰家里的父母,告诉他们女儿一切安好,相信不久的将来就会找到阳阳。
   这个星期天,念念来到小镇邮局给父母寄信,顺便把手头的一百元现金存入储蓄银行。
   离邮局的不远处,有一栋旧教堂,墙壁斑驳,门窗褪色。那是建于清末民初的歌特式教堂,它沧桑的面容见证了将近一个世纪的风云变幻。那指向穹苍的尖顶,在漫长岁月的狂风暴雨中傲然屹立,直到如今,直到里面重新飘扬着歌唱赞美诗的悠扬声音……
   这旋律好熟悉啊,好象是调用《友谊地久天长》的吧。
   念念走到教堂门前,举目仰望屋顶那个鲜红的十字架。一千九百多年前,有一个神人为了担当全人类的罪孽,被钉死其上,是他的鲜血染红了这十字架,从此赢得世间各族人民对他顶礼膜拜。
   “至高无上神的爱子啊,你在哪里?你在诸天之上吧,当你俯瞰人世间,看得见我的小阳阳吗?看得见他在哪里吗?”念念摇了摇头,微微叹息:“不,你看不见他,因为他微不足道,唉!我们都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看得见的,原来万事万物在我们主的面前,都是赤露敞开的。”一个带着磁性的声音在念念身后响了起来:“小妹,进去听一听。这位主耶酥,他现在不在十字架上。他已经复活升天,在天上,也在我们心里,他是圣灵,象空气一样,无处不在。”
   念念慢慢转过身来,看到一个漂亮大姐,三十岁左右,面貌皎好,身材苗条,衣着高雅。
   “你好,我叫米滋。”她热情地伸出右手。念念赶紧握住她的手,激动地说:“阿姐,你说主是圣灵,而圣灵象空气一样,无处不在。那么主肯定看得到我那个失踪的儿子。”
   “是的,他看得见,你敬拜他吧,用你纯真的心灵。”
   “如果我信了他,他能帮我找回失踪的儿子吗?”
   “他的意念高过人的意念,他的道路高过人的道路。你只管相信他,把你的人生信托于他,他就做你脚前的灯和路上的光,指引你前面的方向。”
   念念激动得浑身颤抖,从小到大,从未听过这么优美这么超凡脱俗的话语,象甘露般的滋润,象朝阳般的清新。
   “阿姐,我信,我愿意信。”
   “来,进来呀,这里是伯特利,神之家。洗礼之后,你就是我们的姐妹,比亲姐妹还要亲。记住,以后叫我米滋姐妹。”米滋微笑着说,那磁性的声音象寒冬里的一股暖风。
  
   四,天使与窃贼
   春寒料峭的清晨,笼罩在夜的尾声里。黎明前夕,四处乌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是东边的启明星格外显眼。这是明亮晨星,清晨之子。
   米滋晨祷之后从卧室出来,正要到厨房预备早餐,却听到客厅里有细微的动静,于是她走过去打开电灯一看,却看到一个女贼。那小偷一看到东家,立刻吓得脸色惨白。米滋冷静地说:“酒柜抽屉里有五百元现金,拿去吧。”
   女贼瞪大了双眼,惊讶地看着房屋主人。
   米滋泰然自若地打开酒柜抽屉,拿出现金交给女贼:“我知道你很苦,要不是走投无路,谁也不会走上这条路。拿着吧,不要顾虑。”
   那女贼立马得寸进尺,操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对准米滋的胸口:“五百块钱管屁用!把钻石项链和玉镯子摘下来给我!快点!”
   米滋坦然无惧地说:“小妹,之前,我老公在外地做事业,我一直陪伴他。五年前公婆身体衰弱,我才带着两个女儿回老家照顾老人。临走前两个月,我老公逼着我去学习跆拳道,为的是防患于未然,因为他不放心我们母女仨长期呆在老家。所以,你要是知道我是谁,肯定会放下屠刀。”
   那女贼倒退几步,随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丢下水果刀又哭又嚷:“姐!饶了我吧!我有眼不识泰山……”
   米滋伸手扶起她:“快起来,我又不是神,不受跪拜,你当敬拜独一无二的真神。”说罢倒了一杯开水递给她,随后走进卧室再拿出五百元钱:“总共一千元,你拿去用吧。”

 女贼泣不成声:“谢,谢姐,等……等我妈病好了,我一定来还钱。姐,你真的是,你是天仙下凡。”
   米滋目送着她走出客厅走出入口花园,但是刚走到庭院的那女人突然踅回来,擦了擦眼泪指了指大门上贴着的基督教日历单,瞬间象个羞涩的少女,倚门回首道:“姐,你是信这十字架?我,我也想跟着你信。好吗?我保证以后不再干坏事。”
   米滋上前搂住那女人:“妹子,从今以后,我们是好姐妹。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今天的事。”
   米滋这磁性的声音一下子灿烂了清晨的时空。东方出现鱼肚白,须臾便是万丈霞光冲破厚厚云层,普照着大地。
   霞光中,有两个女子泪眼婆娑……
  
   五,梦的指引
   每周天到小镇教堂礼拜的时候,米滋都忙碌得很,她要在二楼儿童室里照管那些教友们从家里拖来的小“油瓶”。念念则是无牵无挂地坐在一楼大厅听牧师讲道:“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计算人的恶……爱是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爱是永不败落……”
   然而渐渐地,念念发觉自己成了他们中的另类,没有一个姐妹愿意与她同坐一条凳子,好象她长了大麻风,令她们避之不及。
   她知道,是自己奇特的寄居身份,招来她们疑神疑鬼。还有,偶尔与李凯之间的友情往来,也让她们不能接受。
   “没人理没人同坐也好,也让我的鼻子清静清静,免得闻到那些狐臭汗臭和口臭。”
   礼拜结束,念念脸色阴沉地走出教堂:“假如有一天,她们掉进河里,我一个也不想救上来。我宁愿救猫救狗,也不救这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婆娘。”
   李凯骑着小摩托车来到她跟前。念念大大方方地坐在他后面:“凯哥,以后不要来接我。我那辆旧自行车修一修还可以用,你不必麻烦。”
   “你是害怕别人闲言碎语?”
   “没有,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摩托车奔驰在逶迤山路,两朵青春的心花迎风怒放。道路两旁的马尾松指天挺立,含笑山野,傲视风云。
   “念念,穹苍见证我对你的爱慕。”
   “凯哥,面对现实吧,想想看,如果我嫁了你,要是哪天你老婆回来了,我老公也找来了,他们一告状,我们就犯了重婚罪。更重要的是,我现在没有心情想到那些事,没有找到阳阳,我不会让自己去过幸福生活,我不配幸福,我对不起儿子,我欠他太多。”
   “念念,不要太自责。至于我,越是爱一个人,越不会勉为其难;否则的话,是对她的亵渎,也是对爱情的亵渎。的确,那天夜晚躲在山神庙后面的是我,我是害怕你遇到坏人,来暗中保护你。你是我的天使。我愿意一生一世用圣洁的真情来呵护你。我永远尊重你,决不为难你;我永远帮助你,希望你也不要感到为难。”
   “谢谢凯哥,你是我遇到最好的人,我这辈子不会再遇上第二个。”
   阳光如此明媚,百灵鸟在尽情歌唱。山风穿越林间,发出呼啦啦的欢笑声。生活是如此美好,但生活永远不会达到圆满的地步。正因为人生处处不完满,才有了上下求索的艰辛与喜悦。
   傍晚时分,米滋来学校找念念,她们手拉手漫步操场。
   “念念,牧师表扬你,说你每次礼拜都那么认真听道。”
   “谢谢,过奖过奖,我的思想也会开小差。”
   “是的,人都是有思想有感情的。十几年前,当我还是青春年少的时候,我每周来礼拜。那时候的牧师比现在这个严厉多了,是个女的。她见我爱穿连衣裙,就经常指名道姓批评我,姐妹们更是鄙视我。其实那些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裙子,用碎花布剪裁而成,短袖,裙裾长到膝盖以下。没毛病,一点都不会显得伤风败俗。
   “那时,我不想放弃连衣裙,我想放弃信仰。我的青春我做主,干嘛要将花样年华葬送在这个清规戒律里面?这是一种艰难的选择。
   “那天晚上睡觉前,我祈祷两个小时,我哭着问主耶酥,我该怎么做才好,因为信仰使我的青春压抑,使我的人生失去自由奔放。
   “梦中,我听见天使的歌唱,只听到声音没看到影像。我听到极其悦耳且从来没听过的歌声,是那样震撼我心且永世难忘。歌声过后,我听见一句话‘因他受了鞭伤我们得医治’。我说天使啊,我幼稚无知,这句话请你解释给我听,到底是他受鞭伤还是我受鞭伤?到底是:他受鞭伤让我得医治?还是:因为他,我受了鞭伤,而后我得到医治?
   “那声音说,二者兼而有之。话音刚落梦就醒了,我苦思冥想反复推敲,还是不明白。后来突然有一时刻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那是把他受苦的意志,主观应用到我自己的经历中,好象我和他,他和我一同经历苦难与忍耐,然后是忍耐生老练,老练又生盼望……
   “于是,我既没有放弃信仰也没有放弃裙子。我忍受着批评与鄙视,每周照常礼拜。我从不在他们眼前流泪,都是骑着自行车在回家的路上独自流泪。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间我发现,我那先天性心脏病竟然痊愈了,是彻底的好了。奇妙啊,真是奇妙。因他受了鞭伤,我们得医治。”
  
   六,又见堂姐
   草长莺飞二月天,山区的早春象哇哇落地的婴儿,唱响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百鸟争鸣百花争艳。山泉淙淙杨柳依依。
   清风徐来,春困扰人,午睡的梦被人摇醒,念念睁开惺忪睡眼,猛然惊叫了起来:“念萍!你怎么在这里?”
   “念念,我托人从你爸妈那里打听到你的下落,投奔你来了。”念萍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床板被压得吱呀作响。
   “吃过饭了没有?到底怎么回事?”
   “刚吃了。嗨!他呀,他老婆娘家的兄弟带着一群人马,找到我们在省城的住处,刚好我不在,他们就把他打了并且抓回老家。接下来他们到处找我,扬言要打断我的腿,他才会死心塌地守着老婆孩子。”
   “真没想到,他那么老实本分的人也会抛弃家庭,是不是被你灌了迷魂汤?”
   “嗨!烦死了!不管他们,我只想下一站在哪里?”
   “下一站?干嘛不继续呆在省城?无论找工作还是找男人,大地方总是方便多了。”
   “念念,别挖苦你姐好不好!省城对我来说不安全了,这辈子打死也不想再找男人了,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你不找男人?那母猪会上树。明天晚上带你去见一个好姐妹,教会的姐妹,看看有什么门路。告诉你,我信基督耶稣了。”
   “那我听你的。”念萍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
   次日。夜深了,两姐妹挤在一张床上,谁也睡不着。
   念念叹一口气:“原来,米滋姐老公的瓷砖厂已经迁回本地,本地的运营成本反而便宜,又能照顾家庭,真是两全其美。但是……”
   念萍:“但是什么?下周开始我在他们工厂做工,休息日来陪你。命运总是把我们拴在一起。”
   念念:“好好做你的工!真后悔带你去见米滋。记住,别再惹是生非,否则的话,我就没有你这个堂姐。”
   念萍:“哎哟哟,你想到哪里去!米滋姐的一根汗毛我都扛不动,人家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无不透着洋气与优雅。你看我,土生土长土里土气土到家,一个土豆,还不自量力?还敢抢人家老公?”
   念念:“那倒也是,虽然没见过米滋老公,但相信能做她的丈夫,其眼力绝不会差劲到会看上你。”
   念萍:“你怎么说我,我都无所谓了,我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念念:“千言万语一句话,请你安分守己。否则的话我坚决对你不客气。你说你土,但你年轻,你是百变妖精,一打扮起来就急着红杏出墙。还有,你浪荡江湖这么多年,肯定心眼多脸皮厚……”念念瞥了一眼念萍那起伏不定的丰满胸部。
   念萍:“你有完没完!你听着,我现在就发毒誓:如果有一天,我念萍勾引米滋老公,请老天爷一定一定要让我不得好死。这下你放心吧。”
   “呸呸呸!胡说八道!睡觉!”
  
   七,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岁月如白驹过隙,一晃眼到了世纪末,也就是九十年代初期。大家依然如故,念念依然坚守着山村的校门和食堂,她依然日复一日翘首以待阳阳的消息;李凯依旧做着大队部的出纳工作。教堂还是那个教堂,邮局还是那个邮局。平静的生活表面,往往潜伏着意想不到的危机。
   夜幕下的山区笼罩在神秘的黑暗之中,远处几声犬吠,给夜色平添几份寂寞。在那个银色的窗口里,苍白的荧光灯下,米滋显得那么憔悴那么单薄,她叹了口气:“真没想到,你们会干出这种事情。”
   她的对面坐着垂头丧气的老公:“米米,你一定要相信我,那天晚上我为了应酬喝得烂醉,她什么时候睡到我身边,我真的不知道!”
   “结果就是她怀孕了?”
   男人低头无语。
   “你能确定是你的吗?”
   男人还是低头无语。
   死一般的寂静充斥在二人世界里,过了许久,米滋开口说道:“我生了两个女儿,也已经结扎(绝育手术)了,不能为你生儿子。而你,又是爸妈的独子。我不为难你,我退出。希望你幸福。”
   “米米!”男人突然间泣不成声。
   “工厂和这房子归你。你给我们母女仨买一间县城的套房,三室两厅就行。女儿的抚养费一次性支付,总共十万元转入我的帐户。你什么时候想看望女儿,我随时欢迎。我们,好聚好散。”
   “米米!”
   “长痛不如短痛,我们明天去民政局办理离婚。”
   “米,米米。”
   ……
   那个夜晚,米滋无眠。泪眼望星空,天上一片迷茫,星星变成满天的问号。
   “至高荣耀的神,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你要观赏我的苦难,我受苦你会感到欣慰吗?
   “不!你的意念高过人的意念,我摸不透。我现在软弱无力,我身心疲惫,我委屈我痛苦。念萍,那个女人,我可怜她,我给她工作,她却破坏我的家庭。
   “主啊,主啊!我无语,我说不了话,我真的真的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了,真的不知道往后的路怎么走?”
   米滋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她有气无力地扒在沙发上放声痛哭,好久没有哭得这么痛快淋漓。哭吧哭吧,用泪水洗去一切消极的情绪。忘记过去,努力面前。
   就这样哭了两个小时,米滋觉得心情舒畅了,于是从书柜抽出一本赞美诗,掀开钢琴盖,一边抚琴一边反复吟唱:
  
   与你更亲,我神,
   与你更亲;
   虽然十架在身,
   使我前进,
   我仍发此歌音:
   与你更亲,我神,
   与你更亲,我神,
   与你更亲。
  
   虽作旅客飘泊,
   日已西坠,
   惊人黑暗罩我,
   枕石而睡,
   梦中我仍不禁,
   愿我与你更亲,
   愿我与你更亲,
   与你更亲。
  
   梦中有路显明,
   如梯通天;
   凡你所许事情,
   全出恩憐;
   又有天使显身,
   招我与你更亲,
   招我与你更亲,
   与你更亲。
  
   醒来心情安适,
   充滿感瓒;
   所枕艰苦硬石,
   必作你殿;
   原来所遇艰辛,
   使我与你更亲,
   使我与你更亲,
   与你更亲。
  
   假若喜乐生翼,
   向天飞腾,
   日月星辰尽历,
   翱翔不停,
   我仍发此歌音:
   与你更亲,我神,
   与你更亲,我神,
   与你更亲。
  
   这小小书房,就象至圣所。米滋刚才阴沉沉地进来,现在容光焕发地出去。俨然换了一个人。
   次日他们从民政局离了婚出来,一起到小镇一家咖啡店喝咖啡聊天……
   男人:“米米,你依然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女人。你永远是我女儿的妈,以后如果遇到困难尽管告诉我,我会全力以赴。”
   米滋:“谢谢,这些年你风里来雨里去,辛苦你了。往后你自己多保重。”
   男人:“难忘跟你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我虽然比你大五岁,在许多方面,你却是我的精神导师。”男人喝了口咖啡,继续说:“记得吗?那年刮台风,一夜之间摧毁一切,农作物颗粒无收。你在叹息,你在为种田人祈祷。我却在取笑你。因为事不关己,如果国内缺粮食的话,我可以买泰国米,买进口的蔬菜水果。那年流行猪瘟,你也在为养猪人祈祷,我又取笑你,不关我们的事,你瞎操心什么,我们一家很少吃肉,是吧?大都是吃青菜和鱼。但是,多亏你批评指正,我才认识到了生物链和生态平衡以及换位思考的世界观。我这人啊,生来鼠目寸光,处处以自我为中心,是从你身上,我看到了大爱与博爱。”
   米滋象初恋少女一样羞涩:“哪里呀?你过奖了。”
   男人只管滔滔不绝:“记得你讲五饼二鱼的故事。你告诉我,不要太惊异于五饼二鱼喂饱五千人的奇迹;要感动于饭后耶酥如何吩咐门徒去收拾碎饼屑。是的,门徒收拾了十二篮零碎。这个细节绝对不可忽略。是啊,有时候细节决定命运。”男人说罢一阵伤感袭来,情不自禁泪流满面:“你告诉我,你爱主耶稣,不是因为伟大的神迹,而是因为他慈悲的人性……”
   “你真是个好学生啊,牢记老师的教导。倒是我这个老师不称职,亏欠了你。”米滋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男人脸上泪水。
   “米!隐约感觉,我们将来还会在一起,命中注定我爱你。”男人一把握住米滋那纤纤玉手。

“不说了,孩子她爸。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毕竟人生在世,责任高于一切。祝愿她生个男孩。”
  
   八,堂姐妹吵架
   无论发生什么样的变故,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在这里,最难继续的是念念。你瞧!教会的姐妹们个个冲着她黑脸白眼,甚至有人说什么“有其姐必有其妹”。
   念念冲过去朝那个人又吼又叫:“你瞎起哄什么!你唯恐天下不乱!那是我伯父伯母抱养的堂姐!不是我的亲姐!不是我的血亲!你明白么?!”
   那人吓得支支吾吾:“我,我明白。”
   接着念念气势汹汹找念萍去了:“姐,我亲爱的堂姐,念萍同志,你总算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有话好好说,不要阴阳怪气的。”念萍穿着真丝睡袍慵懒地坐在梳妆镜前,悠哉悠哉地抚弄着那一头乌黑发亮的卷发。
   念念悲愤的目光从卧室移到客厅再移向庭院……这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米滋那曼妙的的身影。
   “姐,我求你,从这里消失,永远地消失,让米滋夫妇破镜重圆,我求你。”
   “你,想得美!我肚子的孩子总得有个归宿。”
   “孩子确定是他的?这期间有没有见到老家那个相好?青梅竹马的那个?”
   “没有!那个人有什么出息。”
   “还是你有出息,出息成了第三者。”
   “第三者怎么啦?”
   “不择手段,破坏别人家庭。”
   “是我有本事。”念萍话音刚落,念念就“啪啪”给了她两记耳光,并从牙缝里挤出“卑鄙”两个字。
   念萍惊慌失措地捂着脸颊,顿时痛哭流涕:“好啊,你竟然打我!你忘了,那年在省城,要不是我收留你,你就要流落街头。你恩将仇报,你忘恩负义。”
   “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的人才是你!”
   “我怎么啦?我都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我算什么,在你们眼里我是人渣。我生我死,我哭我笑,谁在意我?我追求幸福,我错了吗?你以为你清白呀,你跟李凯不也勾搭成奸!一个有妇之夫,一个有夫之妇,两人臭味相投……”
   “我对你无语。再见!不!永别了!”念念抛下鬼哭狼嚎的念萍,悻悻然走了。
   夏天正午的毒阳火辣刺激,让人睁不开眼睛,大队部的喇叭正在广播着哀腔哭调的古装戏唱段,念念双眉紧锁,心头一阵烦躁不安。
  
   九,霞光中的对话
   “念念,人的怒气不能成就上帝的公义。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不用自责。”米滋拉着念念的手,漫步在傍晚的乡村田埂上。她那磁性的声音在田野晚风中轻轻荡漾。
   她们望着天边绚丽多彩的霞光,米滋动情地说:“晚霞多美好,我们在霞光中行走。”
   念念则感伤道:“真希望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不用回头。”
   “不!还是要回到现实中来。多多仰望广阔的天空,多看看一望无际的原野,再回到现实中来,心会开阔许多。你说,在这么伟大神奇的宇宙面前,我们微小之人的烦恼,是不是显得微不足道?”
   米滋继续说:“我自幼尝过浩荡天恩,七岁那年掉进海里,被救;十岁那年骑自行车从桥上落入江水,遇救;十二岁那年,山上两块岩石突然间滚落,眼看就要泰山压顶了,却在我的上方卡住,两石靠成一个硕大的天门洞,这奇观至今还在。还有,我十九岁那年,先天性心脏病莫名其妙地痊愈了。”
   米滋深情仰望天空:“我,凭什么只受益不吃亏?先贤们说的好:橄榄不压不出油,葡萄不压不成酒。我们,也许也要经历一些小小的磨练,好让人性达到更美状态。”
   “米滋姐。”念念停下脚步:“你能这样看淡爱恨情仇,我很欣赏。念萍这个人无情无义,我的伯父母待她胜过亲生女儿,都是好东西让她吃,好衣服让她穿,还让她上学。她不想跟我堂哥拜堂,那就不拜堂吧,何必还要跟二老断绝关系呢?一点也不感激人家的养育之恩。所以,米滋姐,只要我念念活着,时刻不忘为你们夫妻早日破镜重圆而祈祷,同时也希望念萍早早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
   “念念,把这一切消极的阴暗的,全给抛在脑后,不要放在心上折磨自己。你看我,过得好好的,又开心又满足,你何必给我涂上悲情色彩?”
   念念沉默不语,她看着米滋,实际上米滋消瘦了好多。
   米滋接着说:“在旧社会,妇女受尽了压迫和歧视。物极必反,新中国成立之初,妇女地位大大提高,所谓妇女半边天吧。尤其是在我们南方,看到更多的是一个家庭里往往都是女人说了算。再加上乡下穷小子娶个老婆真不容易,日益加重的彩礼足以压垮一个家庭。所以新媳妇得罪不起呀,万一她走了跑了离了,那实在是输不起呀。所以,有的女人在夫家在婆家往往显得很霸道,吵架总要占上风,理亏了从来不道歉。
   “然而,时代在发展,随着改革开放的到来,男人外出挣大钱的机会越来越多,男人在家庭的地位也有着微妙的变化,这时候的女人开始对男人和颜悦色。虽然吵架在所难免,但是过后要懂得和解,懂得安抚,懂得挽回,懂得用话语相互滋润对方的心灵,这也叫做相濡以沫。
   “念念,你的心纯洁如水晶。这我看得明白。你的性格是直线加方块,非黑即白,缺少弹性。你遇上性情粗暴的人,他一吼叫,你就吓得直哆嗦,接下来是怕他怕到底,然后是恨他恨到底。是不是这样?”
   “米滋姐,你说的对。我就是这么一个无可救药的女人。”
   “不!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人。我们的姐妹情谊永不败落。”
   天边绚丽的霞光照耀着田野上两个美丽的女人,照耀着她们各自的意志,照耀着她们各自的情感,照耀着她们各自的心思。
  
   十,轻轻的走了
   念萍如愿以偿地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关于这第二段婚姻,男人是不愿张扬的,就怕周围人说他狗尾续貂,说他舍了天使娶来妖精。所以就没有操办喜酒,只是带她去旅游。
   行程的第一站是s城。在s城的温泉旅馆浴室里,念萍对着镜子抚摸五个月身孕的肚子:“这是惟一的筹码。”
   她裏着浴巾走出浴室,却见男人早已呼呼大睡。看他双眉紧蹙呼吸急促的睡相,肯定没有好梦。
   次日上午,念萍迟迟醒来,看到茶几上放着一张纸条,男人告诉她,在旅馆里等着,他要跟一个客户碰面,很迟才会回来。
   念萍倒头又睡,直到了用午餐的时间才起床匆匆吃了早餐,就从旅馆出来到处溜达。她似乎回到当年的省城,这里处处洋溢着热闹和自由。
   这傍大款的日子不好过。眼前这男人,整天寡言少语郁郁寡欢,搞得她也神经兮兮的。总觉得他在用前妻的标准来审视她;总觉得自己在他眼中是小偷。想到这,她下意识抚摸着五个月大的肚子:“这是惟一的筹码。”
   她的心空荡荡的,前所未有的空虚向她袭来。看着日光下的车水马龙,她突然想起养父母,想起曾经温馨的一家人。她摇晃着脑袋,拼命把带来不愉快的记忆甩掉。
   她象孤魂野鬼似地在城市各处漫无目的游荡着,她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万众瞩目的人物,谁也不敢藐视她,谁也不敢讥笑她;鮮花簇拥着她,掌声赞美声环绕着她;就连目前这个冷面男,到那日也要站在远处向她投来爱慕的目光……
   念萍沉浸在白日梦之中,当她走到一处名叫晨星的小学对面,突然眼前一亮,一个背着书包大约八九岁的男孩一下子映入眼帘,“天啦!那是阳阳啊!是长大的阳阳!”
   阳阳正幸福地走在一对中年夫妇中间,那对夫妇文质彬彬,看起来是文化人。
   “阳阳!我来啦!我是你的堂姨!你妈妈的堂姐!”念萍一阵兴奋,高声呼喊着冲向马路的对面,却撞上一辆急行的皮卡车又反弹了回来,重重地摔在地上,顿时血流不止……弥留之际,她竭尽全力伸出手指头来蘸点鲜血,在地上颤巍巍写出“阳,小学”三个血字,便永远闭上眼睛,结束了她短暂的风雨人生,却把无尽的忏悔和无穷的思念留给了念念……
   念萍之死,换来她在念念心目中的新生,这代价太惨重,但现实往往就是这么残酷。死,激发了爱与亲情。死,复活了姐妹关系。
   念萍下葬那天,念念哭得死去活来,几度昏厥。接下来整整一个月时间里,念念天天以泪洗面。没想到日思夜想的儿子阳阳,竟然是以这个方式找到;没想到堂姐念萍竟然是以这种方式离去……念念如万箭穿心。
   念萍葬后四十天,念念来到她的坟墓前轻诉别离:“姐,我欠你太多,我欠所有的人,我生来就是欠人家的。
   “姐,我不求你原谅,就让我这辈子带着忏悔过日子吧。我时刻不忘记你,我天天把你挂在心上。
   “姐,你无父无母无生日,但你放心,我和米滋姐会常来看你的,我们约好,每年的初春和中秋,我们会来给你扫墓植树种花。
   “姐夫还没走出忧伤痛悔,等他恢复正常,我再撮合他们。他和米滋姐能够破镜重圆,相信这也是你希望看到的。
   “姐,我要走了。我要在你躺下去的那个城市生活,为的是天天能看到我的阳阳。看到他幸福生活我就心满意足,我决不扰乱他们的现状。”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我云彩。
  
   十一,远远地看着你长大
   这天,s城的晨星小学保安向校长汇报,说有一个街道女清洁工,有事没事就往学校里张望。尤其是放学的时候,她总是准时到达校门外,却没有接送小孩。
   保安所说的这个女人就是念念。
   听完保安汇报,校长径直走出校门,目不转睛盯着念念,盯得她不好意思赶紧拖着扫把想要溜走,却被他叫住:“请问妹子,有什么事情?”
   “没,没有事情。”
   “那么你,为什么天天往里面张望?”
   “校长,我不是坏人,我是苦命人。我老公做生意挣到大钱,就抛弃我,孩子被他霸占了,都不让我探望。我天天想孩子,他九岁了。我一看到八九岁男孩就想到我的孩子。所以,一有空就喜欢来看小孩们。”念念很少撒谎,因此脸憋得通红通红的。
   “哦,原来如此。误会了,对不起。”校长一脸狐疑。
   从那以后,晨星小学大门口加强了警戒,增加了一个保安。凡是进出校门的人都要豋记。从此念念不敢再靠近校门口,她只是远远地望着,望着那个可爱的小身影出现,然后眼睁睁看着他牵上养父母的手,欢天喜地回家去了。
   半年过后有一天,她看到她的小阳阳独自一人来上学,她赶紧扔下扫把跑到他跟前:“小弟弟,你今天怎么一个人来上学,爸爸妈妈不送你吗?”
   “阿姨,我已经是三年级学生,可以自己通学了,不用大人接送了。”
   “孩子,你叫什么?”
   “我叫何以撒。”
   “爸爸妈妈是医生吗?”
   “我爸爸妈妈是大学老师。”
   “孩子,你是幸福的。我的宝贝儿,你就该生长在这样的家庭。”念念自言自语着,她蹲下来抚摸着小以撒的脸蛋,情不自禁泪流满面,吓得小以撒拔腿快跑。
   从那以后,小以撒身边又出现了养父母的身影。他们夫妻一路小心翼翼地护送着小以撒,到了校门口总要四处张望一番,对着保安千叮咛万嘱咐,然后一步三回头地慢慢离开校门口。
   这一切都被躲在一边的念念看在眼里,她的心充满自责。从此,她站得更远,远远地望着欢喜着激动着幸福着,日复一日。后来她干脆搬到何家的附近居住,再后来她看到她的阳阳去晨星第一中学读书。她赶紧辞掉工作,跑到晨星一中对面的伊甸小区当保洁员。一有空她就爬上十二层的屋顶,站在这里能够一目了然地俯瞰一中校园。她能清晰看到阳阳的身影,看他做体操,看他踢球,看他欢呼雀跃的模样。有一次看到他在运动场上受伤了,小腿在流血。念念一阵风似地冲进物业管理处,从急救药箱里掏出碘酊和纱布,然后奋不顾身地冲进一中运动场,气喘吁吁地来到小以撒面前,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包扎着他的小腿。
   “阿姨!不用了!我去学校医务室包扎。”小以撒惊讶地看着她。
   “先止血,再去医务室。”止血完毕,她扶他起来,他急忙甩开她的手:“阿姨,不用扶,我自己走。”
   念念站在运动场上,看着已经长大的阳阳靠在同学肩膀上,一瘸一瘸地离她而去,却听见他的同学问他:“何以撒,那个阿姨是谁?”
   他说:“不知道。”
   转眼之间又是几年,阳阳上高中了。念念依然天天站在伊甸小区的最高处,眺望她的阳阳,看着他进进出出,看着他一举一动,她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觉得自己已经生活在伊甸乐园了:“能看到阳阳,每天都是节日。”
   爱屋及乌,因为阳阳,她也暗中深深爱戴他的养父母,一看到他们的身影,心里就一阵喜悦,会立马停下手中的活,用目光悄悄跟踪他们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为止。
   那一天,她看到他们夫妇俩手拉手逛街。突然一阵龙卷风从天而降,刮坏了超市的广告板,眼看那硕大无比的广告板正要砸向他们,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念念义无反顾地扑向他们,把他们压在自己身体下面,接下来便是泰山压顶,之后失去知觉……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院里。眼前晃动着阳阳可爱的脸蛋,他已经出落成一个英俊小伙子。念念一把抱住他:“阳阳……哦,对不起,我叫错了,我还在做梦。”她赶紧松开双手。

 “阿姨,谢谢你救了我爸爸妈妈。”这声音早已经脱去了童稚味道,变得阳刚了。
   “这是应该的,阿姨这么做是理所当然。”念念忍住眼泪,声音发颤。
   “阿姨,你的肋骨折了两根,你要好好治疗,好好休养。我和我妈妈轮流来陪伴你。”
   “孩子,不影响你读书吗?”
   “不影响。阿姨,我妈妈昨天洗你的衣服,发现口袋里有一张小孩照片,黑白的旧照片。”
   念念双手颤抖着接过照片,耳边回响着阳阳童稚的声音:
   “妈妈,记得买只熊猫给我。”
   “好孩子,妈妈一定一定给你买熊猫,还要买梅花鹿和小汽车等等好多好多的玩具。我的宝贝,要听外公外婆的话,乖乖的,不要调皮捣蛋……”
   回忆至此,念念情不自禁泪如泉涌。
   “阿姨你怎么啦?”
   “哦,没,没什么。我想儿子,那年我老公抛弃我,连儿子都不让我见面。他现在也有你这么大了。”念念勉强说着谎言。
   “阿姨,我好象在哪里见过这张照片,好象是很小很小的时候。”
   “不可能吧,回想小时候的事情,那都是模糊不清的,真的搞不懂是现实还是梦幻。”念念有点慌张。
   “不。我清楚记得,一个很凶很凶的男人,经常打我。还有一个女人,很怕那男人。我的血型跟我现在的爸爸妈妈不匹配,我想……”
   “不!孩子,他们才是你的亲爸妈。生了孩子不尽做父母责任的人,都不配做父母。天下要让有爱心的人当父母。”念念一字一顿毫不含糊地说。
   “阿姨,我隐隐约约记得,小时候人家叫我阳阳,我很喜欢熊猫玩具。”
   念念一把搂住阳阳,阳阳怯生生叫了一声“妈妈”。却被念念制止了:“孩子,叫我阿姨,我已经很满足了。孩子,记住,你是何以撒。何老师他们才是你的真正父母。答应阿姨。”
   阳阳懂事地点了点头。
  
   十二,让恶魔从眼前消失
   这世界太小了,冤家路窄。念念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遥远的时空里遇上不该遇见的人,就是那个早已经在她心里死了千遍万遍的狗男人……她的老公。
   “臭婊子!我儿子哪去了?”真是贼喊捉贼!只见这狗男拍桌翘腿,张口闭口间散发出一股股浓烈的酒味。在伊甸小区的架空层,两个冤家对头面对面坐在可口可乐休闲椅上,男人虎视眈眈地瞪着念念,那神情就象大灰狼终于逮住了小白兔。
   由于没日没夜浸淫在欲望海洋里,这男人脸面苍白臃肿,头上也谢了顶,一副颓废的模样。这些年,他在老家大量融资,在外地先后开了酒楼加油站和咖啡馆,结果都是虎头蛇尾狼狈收场,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心思管理好手中的业务。他人生的终极目标就是淫乐,为此他债台高筑,常年躲在外地。
   此时,念念淡定地说:“该我问你了,我儿子哪去了?”
   男人:“操你妈的!你狗父母卖了我儿子,你狗兄弟还打了我。老子今天跟你算帐!”
   念念:“怎么算?”
   男人:“限你三天,给我十万块钱!否则的话你会死得很惨!”
   念念:“当初你从我娘家偷偷把儿子带走,卖给人贩子两万元,钱都花了?!多亏这人贩子装病装穷装亲爸,又把孩子转手出去。我想这孩子无论花落谁家,都比呆在你家好,孩子有福气。”
   “臭婊子!你造谣!干嘛!你欠揍啊!十多年没挨揍!骨头痒了吧!”男人咬牙切齿。
   念念心平气和地说:“唉呀!你消消火,一日夫妻百日恩,久别重逢应该恩恩爱爱才对,干嘛说话那么难听!”
   “你妈的!这不是原来的你!你在演戏,演给谁看?告诉你,老子不吃你这一套!拿钱来!”
   念念突然拍案而起:“畜牲!今天你死到临头!”
   狗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遭吓懵了。没等他反应过来,念念就从地上高高举起一块砖头且大声疾呼:“救命啦!大家快来啦!快报警啦!别让人贩子跑啦!他曾经拐卖我儿子!”
   随着念念的喊叫声人们蜂拥而至,狗男吓得屁滚尿流,在众目睽睽之下抱头鼠窜。念念这才扔下砖头。
   这狗男其实是纸老虎。当你识破了他的本质,就没什么可害怕了。毕竟他跟亡命之徒有一定的区别。
   下一步怎么办呢?这一夜念念辗转反侧思前想后,终于酝酿出了一个计划,关于这计划的始末她不能向米滋透露,永远都不能。虽然平日里两姐妹无话不谈,但这次例外。毕竟这属于“以牙还牙以毒攻毒”的律法手段,与米滋那个“以善胜恶以柔克刚”的情操相去甚远。
   次日晚上念念乔装改扮潜入s城各处的夜店,终于在一家名叫红唇烈焰的夜总会看到那个喝得酩酊大醉的狗男,她赶紧躲在暗处继续盯梢……
   之后,念念一路尾随着前面一对狗男女,她详细记下了所经过的某某区某某路某某街以及他们住的哪一弄哪一层哪一间……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着她的计划。
   接下来,她一通又一通地,郑重其事地往老家打长途电话,逐一告诉那些债权人:“你们所要找的骗子,我知道他的住处,请记下……记住,一定要通过法律手段来解决问题,万不可冲动,否则的话会得不偿失。ok!”
   这狗男的结局到底如何?我们不得而知。有一点我们是知道的:就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念念眼前。
  
   尾声、永恒的秘密
   日出日落,潮起潮落;春华秋实,四季轮回。转眼之间这么多年过去了,其间谁也不忘姐妹之间的生死约定。每年的初春与中秋,念念和米滋总是约见于大山深处的念萍坟前,一起扫墓植树种花卉,以此寄托无限哀思,共叙天涯离别情。
   这一年的中秋节,她们来了。枫叶红透漫山遍野,驱赶了秋的萧瑟。一望无际的麦田掀起一阵一阵金黄色麦浪,让人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当年耳熟能详的经典老歌……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好一个秋高气爽的季节,只是山风送来一丝丝秋凉,默默渗透念念的心扉。
   念念从大巴出来直奔山上来到念萍坟前,却见米滋姐早就等在那里,她的身后还有她的老公和李凯这么两个男人。
   “祝贺你们破镜重圆。相信这也是我堂姐最愿意看到的场景。”念念平静地说。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姐妹仨。”米滋的老公幽幽地说着,低垂着眼睑不敢正视念念。
   “好了,忘掉过去,展望未来。”李凯深沉浑厚的男中音在山谷回响:“念念,你现在是天天看着失散多年的儿子过日子。”
   米滋夫妇转过身去忙着收拾杂草。
   念念说:“我一边打工一边看着他,生活很充实,我很满足。你爱人回国了没有?”
   “回来了,一刀两断了。”
   “孩子呢?”
   “我抚养,已经念大学了。念念,你打算就这样过下去?”
   “是的。念萍走了,我还有什么资格享受幸福的生活?”念念压低声音,不让米滋夫妇听见。
   “你名叫念念真是名副其实,一辈子活在念念不忘之中。你的人生总是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
   “我生来就是亏欠人家的,我亏欠所有我认识的人。”
   “不要这么消极好不好?如果有人愿意与你风雨同舟,希望你不要嫌弃。”
   念念深情望着李凯,叹了口气:“我不想再欠了。好了,米滋姐他们都干得满头大汗,我们也该帮帮忙,去吧,一起到山脚把湖水提上来浇灌树木花卉。”
   “好吧。答应我,愿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遇到难处不要自己扛着,记得让我分担。”
   “好的。”
   他们边走边聊,来到山脚湖畔取水。李凯放眼四周,动情地说:“这是我们初次邂逅的地方。”
   念念说:“记得了。环境没有变,就是人苍老了。”
   李凯:“只要心未老,生命之树就会常青。”
   念念望着湖水中那个已是半老徐娘的自己,感慨万千。“扑通”一声一块石头落入湖水,湖水中的她荡漾开来。
   “是谁往湖水中扔石头。”不用问不用转身回看,是李凯,只有他,不会有别人。
   转眼之间来到新世纪。
   之前说过,阳阳的养父母都是大学老师,他们早在新世纪初就相继退休了。养父母当初给了阳阳新名字,叫何以撒。
   以撒以优异的成绩考进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毕业后进入中航科技。由于工作的神秘性,他很少与家人团聚。2015年以撒的儿子出生,他也没有回来探亲。也就是这一年前,那个二十年如一日看着以撒幸福成长的“邻居阿姨”念念,如愿以偿地进入以撒家里干家政,照顾年近七旬的老夫妻和怀孕待产的小媳妇。
   后来孙子出生了,就是我们开篇提到的那个宝贝小精灵。此时已经四十多岁的念念看着这一家三代同堂,那是喜在心头不敢张口。他们这一家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以撒与念念阿姨之间深深隐藏着一个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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