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虚把手里的那份《每日情报摘要》“刷、刷”地用力翻动着，借以发泄他胸中满腔的怒气。这种怒气不完全是针对别人的，也有针对自己的成分。这里面当然也含有懊悔的成分。因此，严格地说来，他的这种怒气应该叫做窝囊气。他故意侧过身躯，用那份摘要挡住自己的面孔。他不想看到他面前的这几个人，也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他偷偷地看了看手表：七点三十五分，还有将近半个小时才到开会的时间。他恨恨地用眼睛乜斜着中情局局长，是他在早上六点钟的时候把自己从床上叫醒的。要知道，他是四点钟才上床睡觉的啊！

        中央情报局局長罗伯特、联邦调查局局長米勒和国防部部長菲尔三个人坐在那里面面相当觑，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们平日里寒喧问候、称兄道弟、亲热异常；骨子里却是互相鄙视、勾心斗角、各怀鬼胎！

        “好吧，你说吧，罗伯特先生。你认为事情真的无法挽回了吗？情况真的象这上边说的那样糟糕吗？”布虚说着，把手里的那份《每日情报摘要》重重地摔在桌上，对罗伯特问道。

        罗伯特赶紧从沙发上探起身来，用夸张的语气回答：

        “是的，总统先生！就是这个口号深深地激怒了阿拉伯世界。全世界将近十二亿穆斯林将会因为这个代号而成为M国的敌人。我们必须发表声明，立即取消这个代号。我们必须向全世界人民表明我们的立场，那就是我们即将采取的军事行动只是针对恐怖分子，而决不是针对伊斯兰教。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取得大部分穆斯林的原谅和支持。”

        罗伯特说完，重又把他那肥胖的身体重重地靠在沙发上。他用眼睛的余光扫了那位如坐针毡的国防部长一眼，心里发出了一阵冷笑。他看不起这位国防部长，认为他是靠了和老布虚的私人关系才又一次进入内阁。另外，罗伯特的情报人员告诉他，自从“911”事件以来，这个老朽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攻击中情局的机会。如果他仅仅是在小布虚的耳边叽喳几声也就算了，可他竟然对媒体宣称中情局在危及M国的重大事件发生的时候没有能够提供任何情报，没有向政府和国家发出任何警报！他公开嘲笑中情局在“911”事件上的无能和失职。好吧，我到要看看你怎么样来了结此事！

      “你这该死的小人，竟然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

        国防部长菲尔在心中暗暗地诅咒着这位脑满肠肥的中情局局长，认为他成心和自己过不去。他用力往下低着脑袋，以至于差点儿把自己鼻梁上的眼睛弄掉！他期盼着时间赶快过去，因为再过一二十分钟就要召开内阁会议了。他希望总统能够不要在这个卑鄙小人面前让自己难堪。然而他想错了。他听到了总统的声音：

        “也就是说，还没有开打，我们就先输了一招！那么……国防部长先生，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吗？我想，你一定会向大家做出一个完满的解释！”布虚带着满脸的讥诮对菲尔说道。

       “他没有因为他老爸的关系而放过我，他一定要让我出丑！”菲尔咬着牙想道。

         他想拖延时光的打算到此结束；他必须回答总统的问话：

        “总统先生，我……我想，这完全是一个无心的过失……我们不应该为此而责备任何人。因为，总之……我想……我想，事情并没有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我们把它改过来就是了。”

        菲尔吭吭哧哧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知道用这样的说法是不会让总统满意的，更别说那个死胖子了！

        果然，罗伯特阴阳怪气地接腔道：

        “当然，我们都知道这不是你个人的错，你在好心地为那个始作俑者辩护。尽管如此，我仍然为你的话感到吃惊！这可不是小学生在班会上的发言，讲错了，改过来就是了，顶多让大家浅浅一笑就可以过去；这也不是邻居之间不和而互相揭短时说错了一句话，顶多在事后陪个礼、道个歉就能解决的事。不，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可是关系到国家的利益，关系到全体M国人民的安危的大事，怎么能够随便地更改过来就行了呢？这未免也太……太儿戏了吧！您说呢，总统先生？”

        罗伯特突然话锋一转，对正在闭目养神的布虚说道。他得意洋洋地把头仰靠在沙发上，两臂交叉放在胸前，轻轻地晃动着二郎腿。

        布虚没有料到罗伯特会把话头指向自己，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问题。他也觉得菲尔的辩解太苍白，太轻率。罗伯特说得没错，这是关乎国家安危的大事。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平息这个不大不小的风波。

       “当然，我们应该立即改正过来，再更换一个其他的代号……可是，除此之外，我看不出来我们还能够再做什么呢？我是说，在这样的情况下。”布虚不想立刻对这个问题作出决定。他还没有考虑成熟。

       “总统先生，您难道没有看出这件事的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吗？”罗伯特紧盯着布虚继续说道。

       “阴谋？什么阴谋？！”布虚倒是相信罗伯特的心底还隐藏有许多阴谋。

        “这是显而易见的，总统先生。那个最早提出这个代号的人到底是谁？他有什么样的社会背景？他提出这个代号的真正动机是什么？他通过什么样的渠道把这个代号最终变为关系国家最高利益军事行动的代号？总统先生，我非常坚定地相信，只要我们把这一系列问题搞清楚了，我们就可以揪出恐怖分子的狐狸尾巴！我坚信这一点！另外，我坚信只要总统一声令下，我们全体人员就会全力以赴，在短时间内破获此案！”罗伯特信誓旦旦地对布虚说道。

        布虚则凝目注视着罗伯特那因为情绪激动而变得通红的面孔，没有马上说话。他心里很清楚，使用“无限正义”这个代号是菲尔的馊主意。而菲尔是完全值得自己信赖的，他决不会出卖M国的利益。关于这一点，任何人都休想改变他的看法！

        但话又说回来，罗伯特的话也不无道理。按他的逻辑，如果揪出那个居心叵测的人，就能破获一个重大的案件。这个想法很不错。可我决不会让你来插手此事的！

         他转过身来看着另外一个来客。他才是布虚心中真正讨厌和需要认真防范的人。他总是少言寡语，不苟言笑。你看，他已经来到这里半个多小时了，仍然象个死人似的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要知道，这里是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办公室，不是公园角落的长凳！让你来这里干什么？让你来耍酷吗？”布虚心里充满厌恶地想。他要叫这个有着巨人般身躯和侏儒般心灵的家伙忙他个不亦乐乎！他在关闭全国机场和其他许多事情上都和布虚处处做对，这让布虚感到不可容忍。

        “局長先生，你难到不认为这是该由你来负责的案件吗？这可是发生在M国本土内的事件。布虚对着米勒用近乎冷酷的语调说道。

        “是的，总统先生。我在等侯您的指示。”米勒那张著名的长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你难道不准备对此事发表任何见解吗？”布虚的口气咄咄逼人。

        “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准备随时按您的吩咐行事。”米勒依然是一脸木然的表情，毫不理会总统那近乎无礼的逼问。

        “你这个体形庞大的木乃伊，这简直不可容忍！我会让你后悔的！”布虚在心中恨恨地说道。突然，他的脑海里又浮起了一个能够让米勒恼火但又无发抗议的人事安排：他要尽快成立一个国土安全局，任命一个和米勒平起平坐的局长，以此来削弱米勒的权力。

         想到这里，布虚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他用夸张的姿势把手臂抬得老高，看着手表说道：

        “好了，先生们。很抱歉，我不得不告诉你们，会见到此结束。我要去参加内阁会议了。再见。”

 

        在北纬60度、东经25度的阿拉伯海海面上，停泊着M国太平洋舰队和最近组成的特混舰队大大小小数十只舰艇。林肯号、企业号、小鹰号三艘航空母舰已经先期到达，扼守住了北印度洋从孟加拉湾到阿拉伯海以及波斯湾的各个战略要冲。他们象是巨大的海上怪兽，虎视眈眈地雄踞在那里，对着它们的猎物张开了血盆大口！现在，他们都在等待着另外一艘主力舰只——卡尔文森号核动力航空母舰的到来。

        按照预定计划，卡尔文森号航空母舰将在10月6日中午经过亚丁湾东面的索科特拉岛，在那里做短暂停留并执行一项特殊任务。然后，他们将于10月7日傍晚开赴巴国卡拉奇附近的洋面上，准时完成对阿富汗攻击的最后军事部署。

        天还没亮，卡尔文森号航空母舰的舰長卡夫卡中将就在几个高级指挥官的簇拥下来到了作战室。这里的气氛充满了临战前的火药味。十几个身穿将、校制服的海军军官正俯身在作战室中央一张巨大的工作台上，用各种量具和仪器在那里比比划划。靠墙一排排的电脑屏幕上不断闪烁着、变幻着，各种图形、表格和各种参数向人们传达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名种信息。每台电脑的前边都有一名军人在紧张忙碌。

        卡夫卡中将满意地看着这些年轻的充满活力的海军战士们，把原来准备好的那些激励士气的言词全都憋回肚子里。

        “他们根本用不着我来鼓励！他们是一些最优秀的战士！”卡夫卡看着这些部下，眼中流露出赞叹的目光。

        他今年己经五十五岁了，按照新《兵役法》的规定他巳经到了退休的年龄。就在上个月海军部長卡尔纳斯上将还在和他谈论退役后生活的按排，他的一些老战友老部下都在积极地筹备欢送会。他的家人和亲属也都把屋里屋外整修一新，准备盛情欢迎卡夫卡荣归故里。

        然而，世事难料，那些该死的恐怖分子制造了震惊世界的恐怖大袭击，使卡夫卡的退休计划顿成泡影！布虚总统发出命令，全国所有的现役军人一律不得请假；正在休假的要立即归队，坚守岗位。海军部也发布紧急命令：所有人员立即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卡夫卡和所有的军人一样，丝毫也没有因为耽误了退休而口吐怨言。相反，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

        “M国的利益高于一切！”这是卡夫卡终生恪守的人生信条。

        他终于可以在退休前的最后时刻再次参加这次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战争！作为一名海军将领，他曾经参加过几次大的军事行动，如九一年的海湾战争等。但无论如何，他也没办法和那些参加过二次大战的海军老战士相比。他曾经不厌其烦地观看过各种各样的教学影片、记录片；甚至那些好莱坞杜撰出来的故事片和一些三流导演所拍摄的电视剧；总之，只要是有关海军和海上战斗的镜头，卡夫卡也都是百看不厌。那昂首挺进在波涛汹涌大海上的战舰，那划破夜空的一排排、一串串的炮火，那眼看就要被敌人的鱼雷集中船身的舵手那瞪大的双眼……嘿！那才是真正的海军，那才是真正的大海战！

        可现在，随着各种先进技术的采用，随着作战距离的加长，敌我双方的舰只谁也看不到对方。你甚至可以在千里之外对敌人发起致命的攻击。你只要轻轻地按下导弹发射器的按钮就一切OK！你再也无法领略那种没有电脑控制、没有导弹、没有卫星导航和高灵敏度雷达设施的时代海上战争短兵相接所带给人的那种紧张、那种刺激、那种终生难忘的亢奋！当然，如果你能参加真正的战斗而不是一般的军事演习的话，你仍然能够得到那种亲临现场的感受。比如现在。

        “我们现在到了哪里？”卡夫卡向身边的参谋问道。

        “报告将军，我们已经到达印度洋拉克沙群岛西南120海里的洋面。再过5个小时，我们就会到达索特科拉岛。”

       “很好。”卡夫卡看了看手表，时间是早晨5点20分。正好是看日出的好时机。

       “走，我们到甲板上去！”卡夫卡在众人的簇拥下，转身离开了作战室。

        甲板上，已经有人在那里摆好了一张小巧的玻璃圆桌和两把带有高靠背的皮椅。右边的椅子上巳经有一个人先坐在那里。他一动不动地背对着大家，对身后杂乱的脚步声毫不理会。

        大家都知道将军的习惯：只要天气好，他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次观看海上日出的机会。每当他看到那轮颤动着慢慢浮出水面的红日，总会心情激动地站立起来，仿佛迎接刚下飞机的老朋友一般，对它深情地招着手。他老是觉得太阳是从水中浮起来的，他甚至相信在大海的深处一定有一个洞穴一样的空间，那里就是太阳藏身的地方。他说不清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每次看到太阳离开海面的时候总会往下面滴着海水。是的，它确实象被水洗过一样透明、洁净、鲜嫩！

        但是，今天他似乎并不真的想看日出。卡夫卡将军坐在椅子上，披起勤务兵拿来的将军尼大衣，接过参谋人员递过来的望远镜，在海面上四处搜寻着。所有的人都在将军的示意下离开了甲板，偌大的甲板上只有他和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

         他似乎看到远处的海面上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在游动。那也许是一只鲨鱼的鳍，也许是一只小船的帆。距离太远，无论卡夫卡怎样转动望远镜上的倍数器和焦距调节器，还是分辩不出那个黑点究竟是什么东西。无奈，他只好放下望远镜，端起了圆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咖啡，慢慢地喝了起来。

        “将军阁下，我倒是觉得看日出最好不用望远镜——不管是在山顶或海面。”那个一直默然无语的中年男子对卡夫卡将军打趣地说道。

        “哈哈，这是几十年来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教我应该怎样看日出。告诉你，我是在为你的安全担心。”

        “你太顾虑了，将军阁下。我觉得你的军舰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我是说未来。你的未来充满着危险。”

       “也许。可是，我还是比拉敦幸运得多，因为他根本就不会再有未来！”

        “好，你说的真好。梅森先生，请你原谅，可我还是要说，你要是穿上那身阿拉伯長袍还是让我感到别扭。也许是咱俩太熟悉的缘故，尽管你有着和拉敦一样的大胡子，可我还是觉得你是一个M国人，一个正要登上舞台的M国人。另外，你的口音也让我担心。”

        “不，这完全没有必要。拉敦本来就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再说，我们有世界上最好的混音设备和拉敦本人的原音磁带，我们还怕什么？”

       “当然……但你最终还是要面对拉敦的众多手下……好了，那会是可以克服的困难。”

        卡夫卡将军说完，把杯子里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他站起身来，对那位身穿笔挺海军校官制服、留着满脸黑白胡须的M国海军上校多勒斯·梅森说道：

       “梅森，只剩下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了。你要不要再和我打上一盘斯诺克？”卡夫卡的另一个爱好就是打撞球。

       “不了，我那十二名‘穆斯林’兄弟还在船舱里等着我呢！我要和他们再熟悉一下阿拉伯语……”梅森说着，也站起身来，准备和卡夫卡海军中将一起走下甲板。

        可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位负责搜索、侦察的少校军官往甲板上跑来。

        “报告将军，雷达发现一艘不明国籍的潜艇正在向我们的军舰驶来！”那少校神情紧张地立正报告。

       “是什么级别的潜艇？它在什么方位？离我们还有多远？”卡夫卡将军镇静地问道。

       “离我们不到120海里，东南方向。什么级别的还不清楚，但排水量很大。基本上可以确定是一艘核动力潜艇，估计……”

        “核潜艇？我的上帝！”卡夫卡将军没等那位少校说完，立即大步朝舱门奔去。他知道一艘核潜艇所具备的攻击能力足以让他脚下这艘近三十万吨级的航空母舰沉到海底！

        梅森和那个神情紧张的少校一起跟在后面离开了甲板。

        当他们来到监视屏幕跟前的时候，那只来历不明的潜艇离卡尔文森号航空母舰只剩下不到100海里的路程了。卡夫卡从甲板到这里一共不到两分钟时间，它竟然推进了十多海里！这个速度是惊人的，或者说，这是不可能的！

        “这简直不可想象！立刻发出警报，全舰进入战斗状态！”卡夫卡看到雷达屏幕上快速移动的目标不禁大吃一惊！据他所知，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生物能够达到这样迅捷的移动，也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制造出具有如此高速的航海器！

         “就连体育比赛用的快艇也不会拥有这样的高速度，更别说是潜艇！”卡夫卡一边紧张地在心里嘀咕着，一边下达着一连串的战斗命令。

         就在卡夫卡下达命令仅仅十秒钟之后，警报器那凄厉的声音便在整个舰艇上响起！这是卡尔文森号航空母舰的全体官兵还没有进入战区就听到的第一次战斗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