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0月3日

        查尔斯和弗兰克被五花大绑地捆住手脚后扔在了地上。强力麻醉药的残余效力还在发挥着作用。他们还没有完全清醒，但已经有了朦胧的意识。

        查尔斯头脑昏昏沉沉地感觉到自己的腿上压着一件重重的东西。他不知道那是弗兰克的半个身子。停了一会儿，他终于可以思考了。他用力忍受着大脑后部传来的阵阵疼痛，开始回忆所发生的一切。

       “我们中了敌人预先布置好的圈套。汉森死了；杜威林死了；刘易斯和贝克也死了……哦，弗兰克还活着。他和我都还活着……我们成了敌人的俘虏，我们象狗一样被人捆住扔在地上！啊，这是怎么啦？我的头怎么这么疼？哦……他们一定对我和弗兰克使用了麻醉弹……这帮狗娘养的！”

        查尔斯闭着眼睛躺在地上断断续续地想着。

       他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好了，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应该很快就会醒来……”

      “那就让他们快点儿 ！”

      “是！”那人答应着快步跑去。

        停了一会儿，查尔斯听到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有好几个人在向这边走来。

        突然，查尔斯被一大桶冰冷的凉水当头浇来！

        “哗！”又是一桶！查尔斯顿时清醒过来。

        接着，有人过来把弗兰克从他的身上拉开。查尔斯用力摇着头想把头上的水甩掉。他吃力地睁开双眼，想看清楚他们要把弗兰克怎么样。他们对弗兰克如法炮制。 

        他在地上用力地扭动着自己的身子，却蓦然发现自己头顶上出现了一副似曾相识的面孔。那个人的头上缠着头巾，阿拉伯长袍外面罩着一件颜色发旧的迷彩服。他那长长的胡须离查尔斯这样近，几乎伸手可及！

        “啊，是他！”查尔斯的头脑中立刻浮起了一个让无数M国人心惊胆战的名字——奥萨·布·拉敦！

        “哦，你终于醒过来了。并且……你在第一时间里就认出了我，查尔斯先生。”拉敦对查尔斯说道。

        查尔斯面对着这位世界最大的恐怖主义头子愣住了。他的思想仿佛凝固了一般，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曾经那么急切地想要见到拉敦，并且在头脑中无数次地勾画过见到拉敦以后应该如何对他严厉谴责、如何迅速地把他处决！他根本没有想到要把拉敦生擒活捉。他要让这个毁了许多M国家庭的恐怖大王死在他的枪口下！他要为茱莉报仇！

        可查尔斯却没有设想过如今的局面。

       “查尔斯先生，你一定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结束。按照你的计划，现在被捆住四肢的应该是我。我猜得没错吧，查尔斯先生？”

       “不！你猜错了！我根本没有想到要把你捆起来。我会立刻毫不犹豫地杀了你！”查尔斯咬着牙，眼里喷出熊熊的怒火。

        “是吗？你会立刻杀了我？这是你个人的想法，还是那些派你来送死的人的命令？”拉敦并没有发火，而是平静地继续和查尔斯交谈。

        查尔斯没有回答拉敦的这个问题，他根本不需要回答。

       “为什么，查尔斯先生。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我在你的眼睛中看到了强烈的仇恨。是的，你的眼中充满了仇恨的怒火。我很想知道你仇恨我的真正原因  。”     

       “你杀了成千上万的M国人！还有……我的妻子！”查尔斯瞪着拉敦说道。

        “哦？你能肯定你的判断没有出现差错？你能确切地指出你这个判断的依据吗？”

        “没有必要！难道‘911’事件还不够说明你的残忍吗？我的妻子当时就在飞机上。难道我还需要其他的证明吗？”

        “查尔斯先生，你的逻辑出现了悖论！你的妻子在飞机上，飞机被人劫持了；因此，我就成了罪犯。这是说不通的。请你告诉我，在我和劫机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在这个动乱的世界上几乎每年都要发生许多劫机事件，我布·拉敦难道要为世界上所有的劫机事件全都负责吗？”

        “你……”查尔斯一时语塞。他不知道怎样回答拉敦的诘难。同时，他也为拉敦具有这样的耐心和这样的思辨能力而感到惊讶。在他的印象里，拉敦是一个阴沉和狠毒的大魔头，根本不会和自己多费唇舌！

         拉敦接着说道：

        “查尔斯先生，你和你的政府犯了一个大错误，一个很大的错误！你们以为只要把所有的过错往我一个人身上一推就可以万事大吉了；你们以为只要举着反恐怖主义的旗帜就可以任意侵略任何一个国家了吗？岂不知你们这样做的后果是更加激起整个阿拉伯世界的反抗和攻击。”

        “你难道能够左右所有的阿拉伯人吗？你敢于向世界宣布‘911’事件是其他的歹徒干的，一切都和你无关吗？”

        “我当然会宣布，但决不是以你所说的方式。我并不认为那些用飞机撞毁大楼的人是歹徒。相反，我认为他们是真正的英雄。他们难道不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贡献给伟大的理想、伟大的事业吗？我非常敬佩那些为了正义而献出自己生命的英雄！”

         查尔斯看着拉敦那闪亮的眼睛，禁不住感到一阵凉气顺着脊梁爬到了后脑勺。这时，弗兰克也在静静地听着查尔斯和拉敦之间的对话。他早就清醒过来了。那桶凉水把麻醉弹最后的那点药效给冲得一干二净。       

        “查尔斯，你准备让我如何处置你和你的同伴？”

        “我？你难道会让我选择吗？”查尔斯早就作好了慷慨就义的准备。因为他早就知道，拉敦曾公开悬赏，活捉一个M国士兵奖励五万美元！他当然会要我们的命！

       “假如我给你们选择的机会呢？”

         查尔斯横了拉敦一眼，冷冷说道：

        “我只想死得干脆一些。”

        “嗨！先生们，你们怎么不问问我？我可不想就这么被捆着死去。我要你们把我解开。我还要先喝一杯热水，然后再死——随你们怎样处置。”一直躺在那里的弗兰克突然开口说道。

         “你们的要求都不过分。来呀，把他们解开。”拉敦对站在旁边的手下发出了命令。

         立刻，有四个人过来把查尔斯和弗兰克身上的绳索一一解开。他们把两个俘虏推到山洞中间的空地上。那里已经摆好了两只木头凳子。

        查尔斯和弗兰克坐在那里，用力搓揉着自己的手臂和大腿。两个人很快恢复了四肢的灵活。

        这时，一个阿拉伯人用一只木制的托盘端着两只陶瓷茶杯走了过来。立刻，他们闻到了牛奶和着茶叶的浓浓香味儿。

        “先生们，你们抱着杀人的目的私自侵入别国的领土，罪不容赦！好啦，就由我们的大夫对你们作出处决吧！”

        拉敦说着，对旁边一位身穿白袍的中年男子点了点头。那位中年男子走过来对查尔斯说道：       

        “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是两杯热奶茶。但是，两杯奶茶里面有一杯是有毒的。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毒药，喝下去并不会马上致死，毒性只会慢慢发作。开始的时候，浑身奇痒无比；等到一个星期之后，毒性才会完全发作。那时，中毒的人一定会七窍流血而死，不管什么解毒的药品都无济于事。而另外的一个人将平安离开这里。来吧，这就是给你们的选择！”

        查尔斯和弗兰克听了那人的话，不禁互相对视了一眼。查尔斯愤怒地把目光转向拉敦。

        “你知道吗，你这样做更残忍！”

        “是吗？我倒是认为你们之中能有一个人活着就应该感到非常幸运了！”

        就在拉敦的话音还未落地的时候，弗兰克突然伸出两手把那两杯还冒着热气的奶茶全都抢到了手中！

       “不！弗兰克……” 查尔斯赶紧上前想要把弗兰克手里的茶杯夺下。可是已经太迟了。只见弗兰克往后一撤身，举起双手，以极快的速度把两杯奶茶一饮而尽！

        拉敦和他的手下被弗兰克的举动给惊呆了，他们没有料到事情竟会这样发展。

        “咳咳咳……”弗兰克被呛得满脸通红，剧烈地咳嗽着。

       “弗兰克！你……”查尔斯一把拉住弗兰克，用手在弗兰克的背后轻轻地拍打着。

        片刻，弗兰克平静了下来。他把左手上的杯子交给了右手，然后故作轻松地跷起了二郎腿，将右胳膊肘用左手托住搁在右腿上，忽悠忽悠地摇晃着。他乜斜着眼对着拉敦说道：

        “噢，这奶茶的味道确实不错，可惜杯子太小了一些。请问，这玩意儿你们还有吗？”

        弗兰克把两只杯子用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勾住，轻轻地晃动着，满脸调侃的神色。他的嘴角往一边咧着，仿佛是坐在一家自己时常光顾的酒吧里同非常熟悉的漂亮女招待随意嬉闹一般。

        那个端着托盘的拉敦手下把弗兰克手中的杯子劈手夺过来，转身走开去。

         拉敦阴沉着脸瞪着这位年轻的M国大兵默不做声。无疑，这两个M国人都是不怕死的。他想起了两句Z国的古语。一句是“饮鸩止渴”；一句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在这一刹那，拉敦似乎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M国人同阿拉伯人一样都是不可战胜的！

        “可这决不会影响我们把所有M国人赶出所有阿拉伯领土的坚定信念和坚强信心！”拉敦这样想着。同时，他在心里作出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决定。

        “两位罪人，你们两个人对阿拉伯世界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但我们的主是伟大的，是无比圣明的！他要我向你们昭示他那无比仁慈的胸怀。他宽恕了你们深重的罪行。现在，你们可以走了。”他的声调非常平稳、平静、平和，象一个真正的阿訇、一位德高望重的穆斯林领袖。

        这下，轮到查尔斯和弗兰克吃惊了！他们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相信拉敦！

         这怎么可能？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会放走他早已垂涎三尺并且已经到手的猎物？

        “给他们每人一壶水，两个馕，让他们走。”拉敦对他的手下吩咐道。然后，他站起身来，慢步走回了里边的山洞。

        拉敦的手下按照吩咐，给查尔斯两人每人一壶泉水，每人两个油炸的馕子。

        四个手持冲锋枪的阿拉伯战士押解着两个M国人往洞口走去。走了大约二十分钟，他们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宽敞的类似大厅的石洞里。在这里，查尔斯和弗兰克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块厚厚的黑布。

        查尔斯和弗兰克不动声色，顺从地任凭他们摆布。他们又往前走了大约十五六分钟的样子，全部人员都停住了。那些阿拉伯人把蒙在他们头上的黑头巾解开，然后命令他们往前面走去。

        查尔斯和弗兰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根本不理会那些仍然站在他们身后的人。

        夜风吹袭着他们的身体，让他们两人感到阵阵寒意。山路崎岖，他们无法走得很快。

        “查尔斯先生，他们真的会放了我们？”弗兰克疑惑地问道。

        “也许……弗兰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吗？很好。我感觉真的很好。”

        查尔斯在心中暗暗地祈祷，希望弗兰克能够坚持回到M国。他相信M国发达的医学能够挽救他年轻的生命。

        “查尔斯先生，我们这是在往那里走啊？”

         “不要出声，弗兰克，我们只要往下面走就行。我们来的时候是一直往山上走的……还有，我们要往西北方向走，那里是北方联盟的地盘，他们是反塔利班的。”

        又走了一段山路以后，他们发觉后面完全没有人在跟着他们。

        “真的，查尔斯先生。他们真的放了我们！”

        “哦，是的……弗兰克。你真的没什么吗？”

        “真的，我现在感觉很好！我们自由了，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的声音里透出无限的喜悦。

        正说着，弗兰克的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在地。查尔斯赶忙上前搀扶。可是，他立刻停住了脚步。弗兰克正往前走着，不见了查尔斯，回头一看，他正两臂伸开，一条腿弯曲着僵硬地站在那里。

        “嘿，查尔斯先生，您这是怎么了？”弗兰克看到查尔斯那样站在那里，不禁好奇地问道。

        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他站立的地方是一个斜坡，他必须尽量地保持着自己身体的平衡。

        “弗兰克，请你赶快离开这里，我踩着地雷了！你赶快往前面走，躲到石头后面，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脚下！”

        弗兰克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帮不上查尔斯任何忙。他赶紧加快了脚步，走到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紧张地注视着处于极度危险之中的查尔斯。

       “你可要加倍小心啊，查尔斯先生！你一定会没事的！”

        查尔斯没有回答。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他的这只脚不只是踏在地雷上，而且也是踏进了鬼门关！如果稍有不慎，他就会丢掉性命。他知道这种延缓型地雷的厉害：你如果踏上它不动，并且不改变对它的压力的话，它是不会爆炸的。可一旦你有轻微地移动，它就会在十分之一秒钟之内爆炸，而且威力惊人！

         查尔斯的两条腿慢慢地弯曲下来，将身体蹲伏下来。他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往四处观察着。他要寻找一个能够把自己的身体隐藏起来的地方。

        他感觉到自己踩着地雷的那只脚已经有些发麻。他不能再犹豫了，他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查尔斯双手十指在脑后交叉，抱住头颅，两只手腕紧紧夹着耳朵。他在心中暗自祈祷着希望上帝能够让他活下去，他要把身中剧毒的弗兰克带回M国；他要把他今后的生命和全部的爱都给予他那心爱的小凯若！

       “啊！我的小凯若……为了她我不能死！我不会让我的小凯若成为没有父母的孤儿！”

         查尔斯在这生死存亡之际想到了自己那可爱的小女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奋力往山坡下滚去！

        轰！……一声巨响在山谷中响起。躲在巨石后面的弗兰克赶紧抱住自己的头蹲下身来。那腾空而起的万千碎石象下雨般从半空中飘落下来。弗兰克虽然及时护住了头颅，但那一块块鸡蛋大小的碎石还是疯狂地砸向他的手臂、肩膀、脊背！

        还没等天空中的石块完全落尽，弗兰克就急忙从地上跃起，快速冲向查尔斯。

        “查尔斯先生，查尔斯先生！你怎么样了？查尔斯……”

         弗兰克走近查尔斯一看顿时傻了眼！查尔斯满脸血污地躺在地上。地雷爆炸所引起的巨大冲击波把他抛出去十几米远。他脸上的皮肤几乎让粗砺的山石全部撕去，就连眉毛也没有剩下半根！他的面部有好几处被尖锐的山石割得皮开肉绽，在一片血污的掩盖下你根本无法辨认出他原来的样子。他的一条手臂象是被摆错位置的道具松松垮垮地聋拉在一旁，小臂和大臂反转成一个奇怪的“L”型。

        查尔斯已经完全不醒人事了。弗兰克上前抱起查尔斯，把他的手臂放到胸前。弗兰克发现，查尔斯的左臂自肘关节处完全断开，只剩下一点表皮和韧带连接着。另外，他的右脚好象也出现了轻微的骨折，也许不是。但他的腿明显地肿着。弗兰克还不能确定查尔斯其他的伤势究竟有多严重，但从他微弱的呼吸和几乎摸不到的脉搏来看，即使查尔斯不死，最多也只会剩下半条命在！

        “他起码要在医院住上半年八个月——假如他有医院可住的话！”

        现在的情况是：一个中了无法解救剧毒的人和一个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的人。他们是战士但没有武器；他们身受重伤却没有药品；他们迷了路却没有指南针。甚至，连天上的星星都躲了起来，不肯为他们指明方向！弗兰克四下里看着，四周漆黑一片。

        在这去国万里的异邦的土地上，在这充满敌意、布满地雷的山沟里，在这即使是白天也容易迷路的崎岖迷离的崇山竣岭之中，一 个生死未卜的人抱着一个生命垂危的人，茫然无助地瘫坐在那冰冷而又坚硬的岩石上。象铅版一样沉重的夜暗紧紧地包围着这两个极为孤独的外国人。

        弗兰克仰望苍穹，泪水禁不住在布满灰土的脸上冲刷出两道白色的浅沟；然后，这些浑浊的泪珠“滴答、滴答”落在了查尔斯那紧闭着的眼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