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云江情雨》第55章
南罡把姑母和贞妹安慰了三天,回到了学校。一气之下,病倒了。白天,吃不下饭,喝不下水,慵慵懒懒,昏昏沉沉。晚上,总是合不上眼,夜半入睡,又做恶梦,屡被魇醒。醒来后又想,想那六百块钱的案子,想魏立平、凌涛等人对他的恩情,想姑母和贞妹的痛楚。想着想着,心里一酸,淌下了眼泪。别的老师叫他去卫生所看看,他知道针药治不了人的心病,不去,硬撑着。
南英妍和冬贞也病倒了。白天,不进水谷, 默然无语;晚上,烦难成眠,泪水涟涟。老汉、儿子、儿媳,要给南英妍看,南英妍说她没什么病,只是心里烦的厉害,过几天就好了,硬是不肯。康准则问女儿:“你和你干妈怎么一时病了? 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吗?“冬贞觉得给母亲说没用,说:“可能由于两三天没有打针,腔里又疼的厉害啦,我干妈看我病又重了,熬煎的又病倒啦。”她们都在想那六百块钱,都觉得对不起南罡和他的师长。
一天晚上,吃毕饭说长话的时候,说到了韦焕柳。韦谠国说:“韦焕柳最近焕然一新了,再不是以前那白不白灰不灰的粗布衫子和兰不兰黑不黑的裤子了,上身是一件雪白的新的涤良衬衣,下身是鲜艳的毛兰裤子,脚上是软塑料黑凉鞋和白生生的丝光袜子,头上也不是以前那乱蓬蓬的长头发了,推了个小平头,脸上还抹着香水。平日不偷人都像贼那穷酸鬼,一跃变成了花花公子。从哪里挖了银窖搬了金墙?人有钱了,说话走路都不对了。头扬起来了,胸挺起来了,走路飘起来了,说话也变了腔调。”韦光明说:“大! 你说这话哩,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平常连《羊群》烟都吃不起的人,现在居然抽起《芒果》、《海河》一类烟来了,还筒了个烟嘴。”韦光炯说:“穿一身好衣裳是为了照媳子,听说最近订婚哩,说的是上河三队王明亮呀女子。”韦光烨说:“不知道为什么,韦焕柳突然有了钱,有了钱就大方。昨天下午在十字口,掏出一盒《芒果》烟给跟前人散,我还吃了一根。”南英妍一听,心里又滴血,再也抑制不住忿怒了,打了小儿子一巴掌,说:“咋恁欠吃烟? 谁给你都吃?就把那样好好看看!”韦光烨愣了半天,说:“妈! 我错啦,以后再不吃啦。”南英妍心里如蛇叮鼠咬,再没有说什么,看了小儿子良久,回她屋子去了。韦光明弟兄仨走开了。韦谠国还坐在桌前抽着闷烟,思绪很乱:“老伴从没打过儿女呀! 可见她情绪非常不好。恐怕不只是嫌儿子吃烟的事情吧?这里面可能有别的事情。”
南英妍躺在炕上,回想老汉和儿子们刚才说的话,联想到韦焕柳的以前,她断定那钱百分之百是韦焕柳狼不吃的偷去了。心想:“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什么时候偷去的? 怎样进来又怎样出去的呢?他为什么要帮着儿子们护房呢? 恐怕手脚就做在那混乱之中吧?”
第二天,南英妍把老汉、儿子们说的话说给了冬贞。冬贞一听,认准是韦焕柳那狼心狗肺偷的。恨不得立刻把那绝后的杀死。
于是,南英妍一有时问,就前村后村转,寻视韦焕柳,闻听众人的口风。果然不假,韦焕柳变成了他爷的儿子。当断定是韦焕柳偷了她们钱的时候,她真想用斧头或菜刀将其劈为两半,粉尸万段,剁成肉泥。
一天中午,冬贞要去红旗医院查病买针买药。天热,又拖着病,走不了路,破例乘了车。坐在车上,看韦焕柳和王明亮的大女子王芝兰坐在右车角,韦焕柳左手扒在王芝兰的左肩上,右手攥着王芝兰的右手。她坐在他们前排左边窗口跟前。她看他们的时候,王芝兰羞红了脸,忙从韦焕柳掌中抽出自己的手转过身子,说:“贞姐!你弄啥呀?“她说:“到我舅家去呀! 你弄啥呀?”王芝兰不好回答,正寻思该怎么说好。韦焕柳蛇着头说:“贞! 走,今天咱仨厮跟上去逛商店,我给你扯一件花衫子。”王芝兰白了他一眼,低声说:“你咋这样说话呢?” 她再也抑制不住忿怒了,说:“不嫌你秽!啥货嘛! 不知从哪里挖了金窖干噪起来了?”韦焕柳脸一赤一红,说:“说一句笑话么!” 她说:“你有什么资格和人说笑话?”正过头去。车上的乘客,都用乜斜的目光切割着韦焕柳。韦焕柳十分狼狈。
返回的时候,冬贞和王芝兰、韦焕柳又坐一个车。韦焕柳背着一个大提包,鼓囊囊的,肯定是衣料鞋袜之类。她上去的早,坐在倒数第三排左侧中问。韦焕柳和王芝兰上去的迟,又坐在车角,在她后面。她不想回头和王芝兰说话,却想细心听他们在说些什么。车到龙凤岭上,韦焕柳说:“今天买了四身衣裳,四双鞋,四双袜子,下次我们去云北县城,给你再买今天这些就够了。”王芝兰说:“包头围巾,绒衣绒裤毛衣毛裤呢?”韦焕柳说:“你熬煎啥哩? 给你买的一样都不少。好大的桑树林还没你用的一个牛桊子? 王芝兰笑着说:“能买齐就好么!”韦焕柳说:“买齐了咱们就结婚。”王芝兰说:“结婚? 把你说的干脆的,揖作啦没有? 门上啦没有? 行啦没有? 饭送啦没有? 礼钱准备好啦没有?”韦焕柳说:“这都不用你操心,只要你说什么时候进行什么程序就行了。我又不懂规程,只要能拿出钱就行。”王芝兰问:“我问你,你娶我准备了多少钱?”韦焕柳说:“多少钱? 猜多少钱!六百块钱该够啦吧? ” 她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眼前一片漆黑,心被扯裂着。闭上眼睛静了一会儿,转过身,怒视着韦焕柳,恨不得上前咬这东西几口,出这口恶气。韦焕柳转过了脸。王芝兰看她切割韦焕柳,看韦焕柳避着她的目光,当然不快,却说不得什么。断定他们之间必有什么仇隙,低头寻思去了。
回到家里,她把韦焕柳在车上说的话说给干妈后,气忿地说:“干妈! 钱我们证实是韦焕柳偷去了,我们上门去问他要,他给了则可,若是不给,我们就给他晒皮,弄他个臭不可闻。” 南英妍默了一会,说:“贞! 干妈理解我娃的心情,我的心和你一样苦呀! 韦焕柳是顾皮要脸的人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捉贼捉脏,我们明明知道是人家偷去了,却没有拉住人家呀! 凭人家的话是治服不了人家的。我们说钱是人家偷去的,人家问我们,什么时候偷去的? 怎样偷去的?谁见来? 我们怎么回答? 说不出一二三呀!人家不承认,反过来说我们臭他名声撑住和我们嚷怎么办? 再说,谁会相信我们有六百块钱?弄不好,一些人反会说我们那钱来路不明,又生别的事情。”说毕叹了一声。她觉得干妈说的话有道理,扎进干妈怀里哭了起来。
回到自己家里,她把即日韦焕柳和王芝兰在车上说话的时间和主要内容写在笔记本上,只等着一天去和韦焕柳对质算帐。
晚上,她睡在南罡睡过的床上想南罡,想到兴奋处,看着明亮的灯光,甜甜地笑了。想到哀痛处,便借着灯光,凝视灰黄的墙,一片忧伤,一片怅惘,一片迷茫。想到韦焕柳,霍的坐了起来,在桌上猛击了一掌,然后穿好衣裳,走下床,操起抬水棍,要出门去和韦焕柳拼命。然而,这只是她情感的冲动而已。深更半夜,她去哪里找韦焕柳? 冷静之后,她才知道是在干妈屋里, 怕干大听见了笑话,忙回屋子,踱来踱去散了气之后,走到床边,宽衣就寝。躺在床上,难以人睡,思前想后。逝去的往事如魔爪抓袭她的心。
前年那个悲戚的秋天。一天中午,刚吃过早饭,她去西坡拾败落的黄角柿子。早上下了些雨,饭后却放了晴。别的娃都不去拾。黄角柿子落了一坡,她弯腰点步,不停地拾,很快拾了一平笼,于是要回家,走出黑乎乎的柿树林和森恶恶的庄稼地,沿小路往下走。走到平缓处庄稼地中间的路上,韦焕柳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横在她面前。她没有理睬,只顾往前走。韦焕柳张开两臂挡住了她的去路。她仍没理睬,绕到包谷地里往过走。韦焕柳干什么来的? 能叫她走吗?他发现早晚都有拾柿子的姑娘,就钻在包谷地里打良家女子的主意。看她不理睬,十分恼火,拽住她的笼錾,嬉皮笑脸地说:“怎么?要走吗? 看不上我吗? 谁叫你长的这么漂亮呢? 能过去吗? 我干什么来的? 妹妹? 你知道我是多么地想你呀!现在上下前后都没有人……”说着就去拉她的左手。她把左手抽了回来,正色道:“韦焕柳! 请你放规矩一点,不要狗眼看人低。”韦焕柳恶狠狠地说:“哼! 老实告诉你,今天你依得依不依还得依,只要我想玩你,你就不得过去的。”又去撕扯她。她无比气忿,却没有说什么,从容地把柿子往地上一倒,顺手拾起几个重台柿子,一个接一个使劲朝韦焕柳脸上砸去,一个砸准了左眼。韦焕柳赶忙去摸他的眼睛,她趁机提上空笼往下跑去,边跑边喊:“狼来了!狼来了!”韦焕柳眼睛看不见,怎么去追? 蹲在地上,把眼睛揉了一会,睁开一看,还能看见她跑去的背影,知道没瞎。又揉起来。此后,韦焕柳贼心不死,企图用更卑劣的手段报复她,却总是不能得手。
每想起这件往事,她总觉得后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当时哪里来的勇气。
转眼到了阴历七月。七月七日是她的生日。对于自己的生日,她总觉得值得深思。七月七日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一天。自己的生日为什么恰好是这一天呢? 难怪自己的爱情已经带上了用苦难和血泪涂染的色彩。难道自己和罡哥在重演故老的神话故事吗? 丢失那六百块钱对她精神和心理打击太大了,负载她生命和爱情的肌体毕竟好些了。七月七日这天,她很兴奋,为庆贺自己的生日,为表示对干妈、罡哥的感谢,为迎接爱情鲜花的盛开和生活晴日的到来,她去云阳街买了三件东西:给干妈买了木梳和篦梳;给罡哥买了一支明亮闪光的金星钢笔;给自己买了一个有脚、梳妆台能放的大圆镜。木梳篦梳是她和罡哥献给姑妈的一片孝心。钢笔是她捧给罡哥的一颗爱心,她要他用这支笔去描写他们命运的轨迹,描写他们艰难的爱情历程,描写他们光明灿烂的未来,要他把过去、现实、未来、理想、梦幻、阳光、雨露、甘霖、严霜、冰雪、风瀑、生命、生活、爱情、事业、恩泽、血泪等,经笔点化成一个个情感音符,写出一曲悲壮的人生乐章。大圆镜是暂时留在自己身边的,她要用它照出自己形容的变化,照出罡哥美好的心灵世界,照出他们难分难舍的依偎倩影,照出他们动人心弦的爱情风采。恰好是这一天,南罡回到姑母身边。他记着她的生日,操心着姑母和她的身体,也为向她的生日表示祝贺。基于这两点,他才回来的。
晚上,韦家一家人都入睡了。她从干妈身边起来摸到南罡小屋子,把她买三样东西的事情说给了南罡。南罡很高兴,拿起钢笔看了一会,说:“其实,我有几十支钢笔哩,不过这一支是另一种珍贵,它带着妹妹一片美好的心意。为了对妹妹的生日表示祝贺,我给你和姑母称了二斤白糖。” 她说:“感谢罡哥记着妹妹的生日。罡哥! 我的病情基本控制住了,我们可以央姑妈去我妈跟前公开提亲了。”南罡默默地摇了摇头,看着手上的钢笔。她说:“怎么? 罡哥!你不同意吗?为什么?我的病好了,你也参加工作了,我们可以结婚啦么!”她看着南罡,满目期待。南罡抬起头看着她,说:“贞妹!不行,往后再推一半年吧!” 她诧异了,问:“为什么?”南罡说:“两个月的社会生活实践,如汹涌的暴洪,撞击着我心灵的崖壁,漫没了我情志的河道,用理想、壮志、憧憬、奋斗勾画成的彩色兰图,开始退色剥落了。” 她说:“罡哥! 你说具体些,为什么要往后推一半年?”南罡说:“幼稚最容易被生活粉碎,美好的理想常常被实践宣布为彩色的梦幻。贞妹! 我拿了两个月的工资,一共六十六块钱,大姐拿走了三十块,二姑拿走了十块,就没有钱了,只给了你六块钱,还没给大姑一分钱呀!” 她说:“罡哥! 我知道你挣不了多少钱,手里也没钱。可谁要你花钱? 我妈一同意,我们就登记结婚。给你制一身衣掌,我随身衣裳就行啦么!”南罡眼角湿了,说:“如果那六百块钱不丢失些……” 她眼泪刷的滚了下来,又扎到南罡怀里哭起来了。南罡抚摸着她,说:“贞妹! 我不该说这句话。” 她抬起泪眼,说:“罡哥! 丢了那钱,姑妈气的得了一场病。怎么说呢? 不提那事,心里总窝着一口气;一提那事,就由不得人伤心呀!”南罡说:“贞妹! 哥哥理解你的心情,只是这世界、这社会、这生活,太复杂了。请妹妹原谅我,往后推一年或半年吧!” 她还能再说什么呢。从南罡怀里起来,把韦焕柳的穿戴和在车上说的话告诉了南罡。
第二天下午,南罡回到了学校。
一天中午,南芝荣翻山越岭来到南罡学校。她和村邻们关系很好,人们也都知道她兄弟才貌双全,四五家人要把他们的女子许给她兄弟,有托媒去她跟前提亲的,也有亲自去她跟前提亲的。她对人家说她兄弟在学校订了婚。推过去之后,才觉得那样说极不合适。今天她来学校,一是看看学校的情况,二就是问兄弟的婚事。
南罡像当年见了久别的母亲一样高兴,给姐姐倒上糖开水,说起话来。南芝荣说明了她的来意,问:“你和谢亮那事到底订下来啦没有?”南罡说:“那事吹了。我把衣巾鞋袜给买好,人家却不愿意了,白花了一百多块钱。”说毕叹息了一声。他知道哄二姐不对,但还得哄。南芝荣说:“吹了就吹了,你思想一定要转过来,不要想不开。”南罡说:“她人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只是那一百块钱花的太冤枉啊!”南芝荣说:“花了就花了,现在说你的想法。你已经出学了,再恋你们同学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以姐姐的意见,订一个农村姑娘算啦。”南罡说:“这么我就订农村的呀!”南芝荣喝了几口水,说:“那好,回去姐姐可重提说。”南罡说:“姐姐! 当下我还不想提这事情。”南芝荣说:“为什么? 你不小了,二十三四的人啦呀!”南罡说:“姐姐!我才出学,一月挣不了几个钱,经济不允许咱马上说这事情。往后推一半年再说吧!”南芝荣说:“罡! 世上没有把钱拿上办事的,差不多都是办起事来才挽弄钱。照你这样说,三年五年攒不下钱都不订婚?不敢再耽搁了。到时候都帮忙拉扯么! 也不一定花钱。”南罡说:“姐姐! 咱总得有些积攒呀! 如果那二百块钱不花些,咱们就敢说这事情。所以,还是往后推一半年吧!”南芝荣说:“罡! 事说成了,不要你花钱该行么? 我和你姐夫已经说好了,准备给你花些钱哩。”南罡说:“姐姐! 我知道你们操心我着哩,不过,往后推一半年总是好。”南芝荣只有答应兄弟的希求。
下午,南芝荣要回家了,南罡把二姐一直送到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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