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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级别:授权发表   作品类别:小说-古装武侠小说   会员:JUANER   阅读: 次   编辑评分: 3
投稿时间:2009/10/22 14:39:39     最新修改:2010/3/22 17:13:24     来源:本站原创 
小说名:《情剑山河(1-3章)》
【原创剧本网】作者:玉罗刹

      

      落日无语风云黯,
  独临怒海孤城。
  惊涛来去灭还生,
  回望山河在,
  洗尽天地清。
  凭君试问前朝事,
  由来多少纷争。
  犹记他年血泪零,
  寂寥今宵意,
  谁解乱世情?
         —调寄《临江仙》
  上篇  中土风云
  第一章  桃花扇底送南朝
  
  满城烟柳,遍地莺啼,正是暮春时节。此时为大清康熙年间,这少年天子英武睿智,十六岁便设计除了权臣鳌拜,亲理朝政,励精图治,劝垦减赋,一时间当真是国势强盛,四海升平,时人称之为"唐宗宋祖亦不能及",即使是前朝遗老,提起康熙时,言语之间也不乏钦佩之意。
  其时鳌拜虽除,康熙仍有两大患:当初清军入关之时,及是得了前明山海关总兵吴三桂之策应,这吴三桂降清后,为新主攻城掠地,剿灭前明余部,着实立下了不少功劳,桂王永历皇帝父子,便是吴三桂率军入缅甸擒住,也是被吴三桂亲手以弓弦绞死。平定天下之后,吴三桂和另两名前明降将尚可喜、耿精忠同被封为平西、平南、靖南三藩,世镇云南、广东、福建,手握重兵,割据一方,此时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对朝廷威胁甚大;另一大患却是来自海上,当年延平郡王郑成功挥师入海,自荷兰人手中夺回台湾,孤旅羁于海外,继续反清复明,此际郑成功已死,成功之子郑经主政,仍对清朝虎视眈眈,不时派兵侵扰沿海诸地,朝廷曾数度派船征剿,却因海战之术不及郑氏,更兼天时地利不合,每次均铩羽败归,同时国内各种反清复明帮派亦是暗潮汹涌,往往与郑氏遥相呼应,令朝廷颇为头痛。
  尽管内忧外患尚存,但天下毕竟是大局已定,即便是当初清军渡江灭南明时,屠掠最惨的扬州,此时也尽复当年繁华之景。昔人曾有诗云:"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可见扬州自古风物之盛。此时又逢盛世,扬州城内自是处处笙歌,步步锦绣,犹胜前朝极盛之时。
  一轮红日高悬中天,正是午时光景。运河畔的"明月居"酒楼,早已客满。楼下是贩夫走卒吃午点的散座,满堂猜拳斗酒,喧攘不堪,楼上却是富人雅客凭栏赏景,吟咏小酌之处,临窗之墙角更以檀木绣屏隔成一间单独的雅座,只见到店伙向雅座内送入了葱油酥蜇、鲍脯鸽蛋、银杏菜心、糯米烧卖、桂花藕粉圆等几色清甜口味的精致菜肴点心与两壶女儿红,却未知其间是何等人物。
  另一处临窗的角落上,却有一名白衣书生凭几独酌。那书生约有十八九岁年纪,身形修长,面容俊朗,肤白如玉,当真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他面前的椒盐素鳝、水晶鱼条、玛瑙咸蛋、鸡片汤、蟹壳黄等几盘肴点,每样只是略尝一两筷,便不再挟,却已自斟自饮了三壶竹叶青。那书生衣饰精雅,仪容潇洒,眉目间隐隐透出的忧郁之意,更为他增了几分出尘脱俗之态,仿佛整座酒楼上的光采均是由他而来。
  酒楼另一角,却坐着几名衣着华丽的少年。那几人虽是遍体罗绮,浑身珠玉,却掩不住其油滑猥俗之态,令人一见便忍不住要敬而远之。偏偏这几人却又不识相,动不动便吆五喝六,摆出一副富贵大爷的架子,更招人厌烦。酒楼上人人均对其皱起了眉头,惟有那白衣书生恍若丝毫未见一般,依然默不作声,只顾饮酒。
  忽听楼梯上脚步声响,继而几声琵琶铮琮,却是一名卖唱的少女来到了酒楼之上。那少女身着一套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裙,头上松松地挽了一对鬟儿,面上脂粉未施,倒也生得眉目清秀。
  酒保笑道:“这位便是唱曲子的香君姑娘,最擅唱《桃花扇》,各位客人一听便知,还盼多多捧场。”
  那卖唱少女香君娇怯怯地向楼上众人一一行过万福,低眉轻抚琵琶,鸣珠击玉般弹将起来。
  琵琶奏过了一阵,香君歌喉顿发,只听她唱道:“山松野草带花挑,猛抬头秣陵重到,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壕,村郭萧条,城对着夕阳道。”琵琶清越,歌声婉转,酒楼上众人顿时觉得犹如清风拂体,心旷神怡。
  这《桃花扇》乃是山东曲阜人孔尚任所作,全剧以南明年间,秦淮名妓李香君额血溅扇,画成桃花,赠于名士侯方域之事为题,凭吊前朝兴亡,此时已是传唱大江南北,尤以《馀韵》一折,最为脍炙人口。这卖唱少女"香君"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而她所唱的,也正是《桃花扇》之《馀韵》。
  香君莺声呖呖地唱了几段,忽素手一拨,琵琶曲调顿转激越,歌声也陡然拔高了几分。只听唱的却是:"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词曲凄切,煞是动人,蓦地四弦一声,曲终歌罢,酒楼上竟是一片寂静,众人犹自沉浸在曲中。
  忽听有人击掌赞道:"唱得好!"众人的心绪,因这一声喝彩,才重被拉回了酒楼之上,却见那开口的正是方才角落里独酌的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缓缓站起身,目中不知何时已流出了两滴泪水,却也不伸袖去拭,只顾踱到香君身畔,道:"姑娘,你这支曲子唱得真好,当真是唱尽了前朝兴亡。唉,往事南朝一梦中,兴亡转瞬斗秋虫。多情最是侯公子,消受桃花扇底风!"说话间,已是伸手入怀,摸出一锭银子,递给香君,道:“姑娘,这银子便姑且作为酬唱之资,还盼不要嫌少。"
  香君却不肯伸手去接,道:"公子,我在这酒楼上唱曲度日,只取所应得之酬,余资一概不取,若遇知音,更是分文不收。公子深解曲中之意,香君此曲自当奉送,这银子我绝不会要。"
  白衣书生一怔,随即纵声长笑,道:"不错,姑娘有此见识,定非俗人,我却以黄白之物相谢,眼界确是忒窄了。也罢,这银子既已拿出手,便不宜收回,还是留在此处作酒资罢!"言罢,挥袖一掷,将银子丢在柜台上,转身向香君一揖,下楼而去,口中犹自吟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身影渐渐不见,而这吟咏之音却似还在酒楼上萦回不散。
  众人见这白衣书生忽哭忽笑,疏狂怪诞,却又出手如此阔绰,一掷便是二十两银子,不觉都有些呆了。一时间酒楼上竟无一人说话,亦无一人起身。
  忽听一人笑道:"小姑娘,你这曲子唱得不错,大爷定要好好赏你。你这便过来吃一杯酒,大爷便也送你一锭银子赏钱,你看如何?"这人却是角落中那几个油滑少年之一,此时目光闪烁,更显浮荡,令人睹之欲呕。
  香君淡淡地道:"今日既遇知音,方才的曲子便当奉送各位,小女子不敢再求赏钱,这便告退。"言罢,匆匆一礼,转身便行。
  那少年浪声笑道:"不要赏钱,不是不要赏酒,是也不是?那便过来喝了这杯润润喉咙,何必急着去赶那小白脸?"笑声中,竟已离座而起,赶至香君身后,一把拉住她手腕,将她强拖至桌前,按她坐下。他那几个同伴亦是同声浪笑,口里言语也有些不干不净起来。
  酒楼上客人虽多,但人人均知这几个少年乃是扬州城中出名的恶少,平日里无所不为,没人敢惹,因此虽有不平之意,却无一人起身拦阻。
  此时,那名抓住香君的少年已将自己方才喝剩的残酒拈起,便欲送到香君口边强灌下去。香君虽拼力挣扎,但她一介弱女,又如何能抗过这般如狼似虎的恶少?
  正在纠缠不休,忽听那许久没有动静的雅座之中,竟传出了一声冷笑。这冷笑既寒且锐,如冰凌,似尖针,陡然传入耳中,竟使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又听那雅座客人淡淡地道:"小姑娘,你曲子唱得很好,我这里也有金子赏你,你可要接稳了!"这语声颇为清朗,虽然不很响亮,却令在场众人均听得清清楚楚。
  那恶少听得这等言语,正自愕然,忽见屏风后金光一闪,一物“呜呜”有声,破空疾掠而至,"铮"地一声,正飞入自己的酒杯中,继而便觉一股大力自酒杯上传来,手指再也拿捏不住,不由得一松,酒杯随之脱手飞去。
  众人只道那酒杯定是将坠地摔得粉碎,却未料酒杯竟飞至另一侧桌缘处稳稳落下,杯中之酒没有溅出半滴。力道拿捏得如此之准,确是令人咋舌。
  一名恶少手指颤抖,将酒杯拿起,迎着光亮细看。一睹之下,竟"啊"地一声惊叫了出来,酒杯砰然而坠,同桌上一只瓷盘相碰,登时杯盘尽碎。
  在碎瓷片当中,众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方才那自屏风内发出,击飞酒杯之物只是一枚小小金环,大小与指环相若,同米粒一般粗细,拿在手中轻若无物。如此一枚金环,竟能将拿在手中的酒杯夺去,当真是匪夷所思。
  众恶少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忙放开香君匆匆离座而去,只留下一众酒客还在发呆。
  却说众恶少逃出"明月居",头也不回地奔出了两三条街路,方敢停步喘息。
  一人颤声道:"刚才那枚金环若是向我们身上招呼,却会如何……"
  方才那调戏香君的恶少,此时更是面如土色,强抑住心中惊惧之意,勉强笑道:"幸好那人未曾追来……"
  话音未落,忽听有人吟道:"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众恶少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向行吟处望去,却见那吟咏者非是别个,正是方才"明月居"酒楼上的白衣书生,此时正旁若无人地在街上行走,口中犹自不忘吟诵这首姜夔的《扬州慢》。
  那白衣书生施施然自众恶少面前行过,眼角也未曾向他们扫一下,顾自前行而去。
  一恶少忽在大腿上猛地一拍,叫道:"有了!"
  众人不知他此言何意,几道目光同时向他投去探询之色。
  那恶少眉飞色舞地道:"大家方才也都见到了,那书呆子一出手,二十两银子便随随便便丢了出去,若非财大气粗,又如何会有这等能为?此间人多,不便动手,不若我们弟兄缀着他到僻静处,将他身上的金银分了,再去寻个好所在去快活几天,岂不妙哉?"
  此言一出,众人均拍手称善。于是一众恶少便远远随在白衣书生身后,只盼他快些到个僻静所在,将钱帛双手奉给几位大爷。
  那白衣书生似也知趣,竟丝毫不绕弯子,径自向城北行去,不久便出了城门。
  扬州城中虽是繁华所在,但北门外却无甚人家,只是一片片的麦田菜地,平日绝少人行。只见那白衣书生有如一朵轻云,在前足不沾尘般翩翩而行,却从不回头,口中喃喃地似乎还在吟什么"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出城约三四里,田地渐渐到了尽头,却是一片大树茂林。此时已近初夏,正是绿树荫浓时节,白衣书生行进林中,身形即被林木遮住,看不清他是在何方位。
  众恶少相互打了个眼色,心中均暗自思量:"书呆子不知死活,竟然大摇大摆地进到林中,我们这便追上去,将他的钱财分尽,也绝不会被人发现!"既作如此打算,不禁心花怒放,仿佛前方正有一座金山银山向自己招手一般,忙加紧脚步,随之追入林中。
  甫入林行得十几步,忽听人曼声吟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众恶少出其不意,倒被吓了一跳,齐齐向声音响处望去,却见那白衣书生正悠然自得地倚在一棵老树下,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见白衣书生全无骇惧之意,众恶少反倒有些心中发毛。但转念一想,如此一个文文弱弱的书呆子,又有多大能为,何况自古钱帛动人心,对金银的渴望,很快战胜了心底那仅余的一丝不安,于是众人互相点点头,唿哨一声,登时上前将白衣书生围住。
  一恶少俯身自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向白衣书生面上晃了两晃,奸笑道:"书呆子,告诉大爷,你身上有多少金银?"
  白衣书生竟似全然不知害怕,连指尖都未动得一动,眨眨眼睛,笑道:"这位兄台,你可是在向我卖你这把匕首吗?我身边的金银确有许多,可一来你这匕首不是什么干将莫邪,鱼肠太阿一类的宝物,二来我一介书生,原也用不到这刀剑凶器,因此我奉劝兄台还是另寻买主罢!"
  众恶少未料道他竟会说出这等言语,一时竟被弄得啼笑皆非。
  怔了半晌,又一恶少忽道:"不必同这书呆子多费唇舌,大家直接上前动手便是!"
  那白衣书生笑道:"几位兄台,你们究竟要做些什么?为什么偏要弄得这般神秘?"
  此时众恶少已逼近白衣书生身边,一人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是想向你借些金钱使用罢了!"
  白衣书生眉头微皱,道:"若是相识旧友,借些金银,原也无甚不可,但几位兄台与我今日第一次见面,若要借钱使用,须得寻处中保,立下字据,约定还期借息,方可……"
  那手持匕首的恶少喝道:“老子这柄匕首便是中保!”
  白衣书生摇头道:"不妥,不妥,这刀子不是人,既不会说话,更不会写字,如何做得中保?不若我们一同回转扬州城中,去寻那"明月居"的掌柜作保,岂不是比这匕首刀子的稳便得多?"
  众恶少此时只想钱帛快快到手,哪有心思听他罗嗦?一恶少喝道:"我说匕首作得中保,便是作得,谁有闲情和你去"明月居"?言罢,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便去抓白衣书生的衣襟。他见这白衣书生未携包裹,料定他定将金银藏在怀中,因此急欲扯开他的衣衫搜寻。
  白衣书生尖叫道:"兄台有话好说,何必动粗?唉呀,快来救人哪!"原来,恶少不待他将话说完,已扭住了他的前襟,狞笑道:"这林子如此僻静,连鬼影都没一个,又有谁会来救你?即便有一两个过路的经过,又岂敢老虎头上拔毛,打搅大爷的买卖?"
  恶少话音未落,忽听身后有人叱道:"凭你也配自称是虎?"继而颈间一紧,浑身登时酸软无力,那抓住白衣书生前襟的手也随之软软地垂落下来,模模糊糊中,人已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原来竟是被那人抓住后颈,如同丢口袋般掷了出去。
  那恶少重重跌在地上,一时间头晕目眩,挣扎不起。但他的同伴却已看清楚了那出手之人的形貌:这人身着一套天青色衣衫,白绫束腰,金钗压发,身材窈窕,面容妩媚,竟是个十七八岁年纪的如花少女!
  众恶少方才见她出手,已知晓她的厉害,当下不敢妄动,只在心中暗自盘算:"这小姑娘生得当真标致,可惜身有功夫,我们弟兄几个齐上,只怕也制她不住……"
  那少女澄若秋水的眼光向众恶少略略一扫,见他们目光闪烁,便已知其心怀不轨之意,面上怒色顿现,身形一闪,已在众恶少身前掠过一周,也未见她如何抬手作势,只听得几声"砰砰拍拍"之声,众恶少颊上各着了一掌,高高地肿了起来。
  又听那少女叱道:"你们几个的腿还没断,此时不走,可是想姑娘敲断你们的腿后,用手爬回去不成?"此时她面上微嗔,却是别有一番娇媚。
  众恶少尝过她的苦头,却是不敢再有半点妄念,此时听她这等言语,登时如蒙大赦,纷纷抱头鼠窜而去。那方才被摔了一跌的恶少亦自地上挣扎起来,一跛一跛地随在同伴之后,奔出林子,须臾便不见了踪影。
  那白衣书生此时惊魂方定,站起身来,向少女道:"多谢姑娘仗义出手,赶走了那几个恶客。却不知姑娘芳名如何称呼?如何得知在下有难?"
  那少女见他憨态可掬的模样,忍不住"嗤"地一笑,道:"我叫龙星儿,来扬州拜会一位朋友,路经此处,遇到这几个恶徒行凶,这才出手相助。我若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岂不是成了神仙?"
  白衣书生笑道:"刚才龙姑娘从天而降,出手打倒那个恶人,我当真以为是仙女下凡,救苦救难。否则,似姑娘这等容貌,这等本事,在尘世间又哪里寻得到?"
  龙星儿听他如此半痴半癫地称赞自己,禁不住双颊微红,忙将话题引开,道:"听你的口音,似乎有些闽南腔调,却不知你为何到扬州来?是走亲访友,还是踏春览景?"
  白衣书生面色微变,自语道:"想不到我的官话说得还是不够纯正……"
  龙星儿笑道:"你这官话中的闽南口音,放了旁人,是绝计听不出的。我能辨出来,是因为我娘原是闽南人,从小到大,闽南话我已听得多了。若是算起来,你我倒可以算得上半个老乡……"正说到兴致高处,偶一抬头,却见白衣书生面色有异,不由一惊,道:"你怎么了?"
  白衣书生目中竟似有了几分惊惶之色,喃喃地道:"方才在'明月居'里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却未想到居然是他,他竟然来得这般快……"
  龙星儿见他神情紧张,不是方才与几名恶少纠缠时的嘻笑自若,痴痴癫癫,心中不由一凛,忙抬头四顾,只见清风旷野,渺无人迹,哪里有白衣书生口中的大敌出现?不禁失笑道:"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方才被那几个恶徒吓破了胆,便疑神疑鬼起来。其实莫说他们已不敢再来,就是来了,有我在此,又怕他作甚?"
  白衣书生面上忽露喜色,道:"龙姑娘是说,若有人来找我麻烦,你一定会出手帮我?"
  龙星儿道:"这个自然,救危济困,本是我侠义之道。只不过今日你却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话犹未尽,忽听破空之声大作,一道金光直射入林中,"夺"地一声钉入二人面前的树干,嵌入半寸多深。此物却是一枚小小金环,式样大小同方才在"明月居"上惊走恶少的相若,显是一人所发。
  龙星儿见这金环来势,深知此人功力犹在己之上,登时收起了轻敌之心,手握腰间剑柄,屏住呼吸,向金环发出的方向望去。
  只听得一阵衣袂带风之声,一人已掠入林中,转眼间到了白衣书生面前,却是名紫衣书生。这紫衣书生年纪穿着与白衣书生相若,却较白衣书生略矮略瘦,肌肤较白衣书生尚要柔嫩几分,眉目五官亦颇为秀美,但肤色自白皙中却隐隐透着些许苍白之意,目光中也不时流露出冷漠与寂寥的气息,仿佛整个树林也因了他的到来而增加了几分寒意。
  而最令龙星儿注目的是,那紫衣书生的手中竟不住抚弄着一把折扇!此时是暮春时节,虽天气温和,却毕竟不同于炎夏酷暑时分,折扇无用,却不知紫衣书生的扇中有何玄虚?
  紫衣书生却不理会龙星儿,注目白衣书生,缓缓道:"我便猜到你定会来扬州,因此昼夜兼程,一路疾行,果然抢在你前面等到了你。"他说的亦是一口流利的官话,却与白衣书生一样,语音中隐隐夹杂着些许闽南味道。
  白衣书生忽叹道:"你本是和我一样,从未单独出过远门的。这次却为了寻我而如此奔波劳顿,当真是辛苦你了。"
  紫衣书生道:"重担在身,这些小小苦头原也算不得什么。如今终于寻到你了,你却肯不肯随我回去?"
  白衣书生道:"你既然连我会来扬州都能想到,更应知道我是绝不会随你回去的。若说天下有谁最知我的性情,除了你再无第二人,你又何必迫我作我不愿作的事情?"
  紫衣书生道:"你平素既聪明机变,智计过人,便应当明白,迫你的人并不是我,我不过是奉命将你带回去。即便你逃得过今日,他日我也会追踪到你,你避得一时,终避不过一世。"
  白衣书生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你当真这般有把握,认为你定能将我擒回?"
  紫衣书生淡淡地道:"这次没有把握,下次也一样没有把握。但一次两次没有把握,不等于十次二十次中也无一分把握。即便是你防范得再严,我手段再过不济,百密终有一疏之时。"言罢,“拍”地一声打开折扇,却见那雪白的扇面上竟赫然绘着一枝鲜妍欲滴的桃花!
  白衣书生忽向龙星儿笑道:"龙姑娘,你方才是不是说过,若有人来追我拿我,你便要出手相助么?若此人向我动手,你却救我不救?"
  紫衣书生冷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事到临头,何意向女子求救?"言犹未了,已是身形一闪,出手向白衣书生肩头拿去,所施的竟是一招极为厉害的分筋错骨手法!
  紫衣书生指尖甫沾上白衣书生肩头衣衫,忽轻"噫"一声,身形向旁飘开。与此同时,一柄精光四射的长剑几乎是擦着他的衣襟滑过,原来是龙星儿见白衣书生处境危险,拔剑相救。
  龙星儿情急之下一剑出手,自己反倒吃了一惊:"我与这白衣书生素不相识,亦不知他二人是何来历,有甚恩怨,为何却替他出头?"
  思绪正乱,却听白衣书生叫道:"龙姑娘,我便知你侠义心肠,绝不会丢下我不管,今日你帮我打退此人,我感激不尽!"
  龙星儿听得他的言语,不知何故心中竟起了一股念头,决意明知不敌,亦要同紫衣书生周旋到底。心意既定,当即横剑护胸,向紫衣书生道:"欺侮不会武功之人,又算得什么英雄?你若想拿他,须得先过我这一关!"剑尖颤动闪烁不定,将自身门户牢牢护住,以防紫衣书生骤然出手。
  紫衣书生冷冷的道:"我们之间的事,哪里用得到外人来管?你闪开,我不与姑娘家动手,你也不必自讨没趣。"
  龙星儿听他这番言语,分明是没将自己放在眼内,登时心头火起,叱道:"你敢藐视于我么?这便叫你看看姑娘家的手段!"剑势一起,化作十余点寒星,将紫衣书生浑身上下全部罩住。
  紫衣书生冷笑道:"雕虫小技,也敢卖弄!"手中折扇略抖,转瞬间竟攻出了十余招,将龙星儿的剑势尽数封出外门。
  龙星儿只听得"铮铮"之声不绝,同时手腕微觉酸麻,这才明白紫衣书生扇不离手之原因。原来,这折扇扇骨为精钢打造,扇面亦为蚕丝混合白金丝织就,寻常刀剑均不能伤,乃是紫衣书生的随身兵器。
  龙星儿连退三步,方将紫衣书生折扇余势化解。正欲欺身再上,紫衣书生一柄折扇已如疾风骤雨般攻来,忙凝神接招应付,不敢有半点疏忽。
  紫衣书生的折扇是短兵器,长仅尺许,且无锋无刃,全凭一口真气运使,专攻人体各处要穴,其伤害能力自是远远不及龙星儿手中的三尺青锋,却偏偏每招每式都占了机先,更兼紫衣书生折扇点穴的同时,左手亦不断寻暇抵隙,施出分筋错骨手法,擒拿龙星儿全身各处关节,愈加令她难防。
  二人这一番恶斗,转眼间便过了六十合。龙星儿的长剑已渐渐为紫衣书生的折扇制住,剑法施展不开,微见散乱,身形步法也显得呆滞起来,紫衣书生的攻势却如春蚕吐丝一般地将她牢牢裹住,令她挣脱不得。
  龙星儿心中暗叫不妙,却也只能拼力挣扎抵抗。无意中向白衣书生的所在望去,竟发现白衣书生已是踪迹全无,想是趁紫衣书生全神对付自己之际,偷遁而去!思及自己同他素不相识,没来由地替他出头,招惹了这样难缠的一个对头,他竟在自己危难当中舍已而去,不觉又是委屈,又是气愤,暗自骂道:"你这懦弱无耻的酸丁,他日若教我撞见,定要你好看……"
  龙星儿心中一乱,长剑不觉露出了破绽,只听紫衣书生轻叱一声:"着!"折扇如电闪一般直捣而入,点向她胸前"膻中穴"。
  龙星儿一惊,忙回剑去挡,却已是慢了一步,"嗤"地一声,"膻中穴"上早着,连叫也未曾叫得出来,便颓然倒地,动弹不得。
  龙星儿穴道被制,浑身酸软无力,心中不知何故竟隐隐骇惧起来,不敢去想紫衣书生会用什么恶毒的法子对待自己。
  紫衣书生却再也不去看龙星儿一眼,缓缓举目四望了一周,低声自语道:"我要拿你,原也不急在一日。任你智计无双,机变百出,休忘了天下最了解你的人便是我,终有一天,教你不得不随我回去……"语音渐遥,竟是径自出林而去,全不理会被其制住的龙星儿。
  龙星儿独自倒在林中,暗自叫苦,知自己穴道要一个时辰方解,而在这僻静无人的密林中,全无自主之力地困上一个时辰,世道险恶,谁知会有什么危险发生?此刻心中反倒暗暗盼起那两个书生中哪一人回来,不管他们是敌是友,谁是谁非,还是如何令人厌憎,都顾不得那许多了。
  日色渐渐偏西,林中光线暗淡下来,依旧是一片寂静,杳无人踪。

 


第二章  龙争虎斗为谁雄
  提起扬州城外的青枫庄,当真是大大有名。不但江湖中对它的名头人人皆知,便是江南的官府,对之也要礼让三分。青枫庄庄主崔天成,乃是江南武林盟主,武功既高,人又侠义,江湖同道若有危难,只要被他得知,定会鼎力相助,因此在江南,无论是江湖人物还是官府衙门,乃至于小民百姓,均对青枫庄钦敬有加。
  崔天成其人虽然在江湖中闯下了名头,但他却从不理会江山朝堂之事。他曾言道:"我本只是一介草莽武夫,靠众朋友抬爱,才混出了这一片小小地盘,又哪有本事管得太多?皇帝的位置由谁来坐,是满是汉,又干我一介平民甚事?说什么驱除异族,光复明室,依我之见,休说绝难成事,即便是将大明皇帝重扶起来,又能如何?其间更少不了争斗杀戮,流血害命,却又何必?"他这一番言语在江湖中自是不乏赞同之人,但那些反清复明的人物更因此将他骂过了不知多少次,说他胆小无能,懦弱畏死,毫无骨气云云。此等言语有时也传入崔天成耳中,他听了只是淡淡一笑,不置评议。
  这日正是四月十五,崔天成却不知为何,在庄内开起了江南武林大会。说是江南武林大会,事实上接到青枫庄英雄帖前来的,却远远不止江南武林人物,许多陕甘、岭南等地的成名英豪亦在邀请之列。然而所有来青枫庄之人,均不知崔天成邀已参加武林大会是为了何事。有些少年忍不住便在窃窃私议,崔天成如此大张旗鼓,是否要为自己的爱女崔秀秀选婿。
  这个疑问,同样存于龙星儿心中。她与崔秀秀早在几年前便已结识,相交甚密,这次她来扬州便是为了探访崔秀秀,却听崔秀秀提起青枫庄武林大会之事,心中好奇,遂将行期向后延迟了十日,决意看看这武林大会是何等模样。
  此时日已过午,参加青枫庄武林大会的人物纷纷前来,偌大一个庄院登时显得拥挤起来。而院中新搭起的演武台四周,更被挤塞得水泄不通。
  龙星儿坐在崔秀秀居住的小楼上,倚在窗口居高临下,将院中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愈加疑惑,忍不住回头向崔秀秀问道:"秀秀,你知不知你爹爹开这武林大会,却是为了何事?"
  崔秀秀摇头道:"爹爹本是什么事都不瞒我的,可这次我和哥哥问他时,他却不肯告诉我们,只是眉头微皱,若有隐忧……"
  方说到此处,忽听楼梯上传来乒乒的脚步之声,继而又是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妹妹,龙姑娘,武林大会时辰已到,这便下楼去场中罢。"说话这人却是崔秀秀之兄,崔天成之子崔泱泱。
  崔秀秀应了一声,向龙星儿道:"星儿,我们走罢。"挽了龙星儿之手,一同开门下楼。却见崔泱泱一身青衣短打,正在楼梯上等候。这崔泱泱身架高大结实,肤色黝黑,全不似崔秀秀小巧玲珑,白皙清秀的模样。
  崔泱泱引二人行至院中,挤到演武台下前排位置坐下。途中不乏轻薄少年在崔秀秀背后悄悄指点,小声议论,崔秀秀面现晕红,崔泱泱却是横眉立目,双拳紧握,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姿态。
  忽听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道:"既然各位朋友都已到齐,武林大会这便开始罢。今日老夫召开这武林大会,是为了选出一位武功超群的英杰,将来接任我这江南武林盟主之位。而此人不但要武功高,更要为人侠义正派,遇事勇于承担,方不负了老夫一番重托。老夫年事已高,自知距大去之期不远,诸位朋友不必谦让,只管上台比试便是。若有人技拔头筹,老夫不但将盟主之位传于他,还将青枫庄产业分于他一半,助他立足江湖。老夫言尽于此,哪位有意,这便来比试罢。"却是崔天成已经来到了演武台上。
  崔天成这番话语,台下诸人均听得清清楚楚,许多少年人不禁跃跃欲试起来。而一些年纪较长者,却心存疑惑,暗思道:"崔天成武功精深,今日见他虽似有疾在身,但以他年纪而论,尚不到六十岁,何等顽疾能要了他的性命?他却为何突然这般急于要选新盟主?"
  众人私议纷纷之中,却有一条人影蹿上了演武台,道:"爹爹,你年事已高,又是盟主身份,不宜与后辈轻易动手,还是让孩儿替你把这第一关罢。"此人却是崔泱泱。
  崔天成点点头,道:"泱泱,无论是比拳脚还是兵刃,都要多加留意。须知江湖中能人辈出,你又从未与人当真动手相搏过,切不可大意轻敌,亦不要下手不知轻重,伤了别人。"转身行至台角处,在一张椅上坐定,竟似对崔泱泱犹自放心不下。
  崔泱泱站在演武台中央,大声向台下道:"别以为我不知你们的心思,方才我在台下时,已将你们的言语听得一清二楚,什么‘盟主轮流作,今年到你家','彼可取而代之……’很好,谁想当盟主的,这便上来动手罢,看看能不能过得我这一关!"
  众人听了他这番言语,不禁面面相觑起来,方才那些私议要作盟主之人,更是面红过耳。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亦无人登台挑战。
  崔天成喝道:"泱泱,不得胡说!"
  崔泱泱抗声道:"这些都是我亲耳听到,如何是胡说?他们不但说这些话,还在秀秀背后指指点点,说……"
  话犹未了,忽有人喝道:"崔泱泱,我来同你过几招!"一人飞身跃上演武台,双掌翻飞,向崔泱泱疾攻过去。那人却是个二十余岁的少年,身形掌法均颇为灵动,崔泱泱一时竟被攻了个措手不及。
  崔泱泱向后连退几步,稳住阵脚,这才看清楚那人形貌,不禁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玉面飞龙杨琦,你这般急着同我动手,是不是怕我将你方才说我妹妹的话抖出来,故此来封我的口么?"
  那杨琦既然号称"玉面飞龙",形容自是极为俊俏风流,但此刻被崔泱泱揭到了短处,一张俊脸已涨得通红,模样神情亦狼狈不堪。
  崔泱泱却得势不饶人,身形一稳,便自展开反攻。他的功夫却是稳扎稳打的刚猛路子,没有半点取巧之处,拳脚力大势沉,虎虎生风,虽尽是些直来直去的招数,却克制住了杨琦漫天花雨般的繁复掌法。
  斗至三十余合,忽听得崔泱泱猛喝一声:"着!"与此同时,"砰"地一声大响,杨琦肋下早中一拳,登时站立不住,跌了出去。
  崔天成忙起身抢到杨琦身边,伸手搀扶,道:"杨少侠,泱泱从未与人认真较量过,下手不知轻重,还盼莫要见怪……"
  杨琦满面羞愧,自台上爬起,走下木梯,分开人群,一拐一拐地行去,再不回头。
  杨琦抢先挑战崔泱泱,虽然落败,自取其辱,却为欲登台较技者开了一个头,于是场中一众少年纷纷上台同崔泱泱比试。
  这崔泱泱竟当真是来者不拒,也不管对手招式是繁是简,路子是柔是刚,却都是以自己那套刚猛功夫,直来直去地迎战,有时在对手的花巧手法下,更是显得极为笨拙。但就是这种看来笨拙无比的招式,挑战的诸人竟无一奈何得了他,更无一人能与他斗过三十合。而那些方才对崔秀秀妄发轻薄之言的少年则被打得更惨,不是鼻青脸肿,便是唇绽齿落。
  崔天成见场中形势不对,忙出言喝止崔泱泱,但崔泱泱好似打发了性一般,对崔天成的言语充耳不闻,拳脚却越发重了。
  日色渐渐偏西,崔泱泱已一气击败了二十余个上台挑战的少年,犹自未露丝毫疲态。
  "砰"地一声,崔泱泱又将一名对手击到了台下,转头向众人扬声喝道:"还有谁要上来?我一并奉陪到底!"
  出乎崔泱泱意料的是,竟无人再来挑战,亦无人再敢应声。崔泱泱连问三遍,仍然不见反应,台下仍是一片鸦雀无声。
  忽听一个少女的声音笑道:"哥哥你好功夫,连胜二十余位少年好手面不改色,据我看来,今日的胜者却是非你莫属了!"发话的人正是崔秀秀,她嗓音清脆娇嫩,本不甚响亮,但在这满场寂静之中却显得极为清楚。
  崔泱泱在台上虽未答言,但面上却不由自主地浮起一股自得的喜悦之色,显在心中默认了崔秀秀的言语。
  崔天成眉头皱起,正欲开言相责,却听场中有人长声笑道:"好一个井底之蛙,夜郎自大,不知天之遥,地之阔也!哈哈,可笑呀可笑!"这声音比起方才崔秀秀的言语,却是响亮得多,甚至令人感到一阵刺耳。
  众人的目光不禁齐齐地向声音起处望去,崔氏兄妹羞恼相并,也随之转头,欲看看这出言讥嘲者是何等人物。
  待得看清那人形貌后,场内众人均是一惊。原来,此人长衫罗帽,一身素衣,绝非江湖人物模样,看去反似个文弱书生!而这白衣书生却偏似有一股出尘绝世的高华之意,令人不由对他产生了几分仰视之心。
  龙星儿站在演武台下前排位置上,此处却较院中其它所在地势略高,因此虽距离颇远,看得反较他人清楚。
  崔秀秀便在龙星儿身边,此刻也已看到来者模样,不禁"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一个酸秀才,却敢来青枫庄胡言乱语,惹恼了我哥哥,看不敲断他的腿!"无意间一回头,却见龙星儿面上恼怒之意甚浓,竟似较自己还要气愤,不由奇道:"星儿,你为何这般动气?"
  龙星儿却好似未听到崔秀秀的问话一般,不言不动,只将双目紧紧盯在白衣书生身上,仿佛生怕他突然遁去一般。原来,这白衣书生非是别个,正是十多日前被她自众恶少手中救出,强敌当前却又舍她而去的那人!这几日她思起在紫衣书生手下落败之耻,全是因白衣书生而起,对他的愤恨竟是远远胜过了紫衣书生,此时相见,如何不怒?
  不但是龙星儿,台上的崔泱泱亦是怒形于色,强自忍耐住方未当时发作出来,沉声道:"阁下既敢出此大言,想必功夫定有过人之处,何妨上台来让大家见识见识,也好证明你所言非虚?"
  那白衣书生笑道:"我却什么时候向你说过我会武功?既不会武,又如何能上台?你如此急着要我上台,无非是想将我击败,找回面子,只可惜我不会武功,你便是将我打死,你面上也未必好看到哪里,弄不好还要落一个欺凌弱小的名声,你想想却是值也不值?"
  场中众人本以为白衣书生既说出这等言语,定然是身怀绝技,艺高胆大,岂料他竟无半点武功。听他如此胡说八道一番,人人都觉啼笑皆非,却不知该如何收场。
  崔天成面色亦已微变,崔泱泱一张黝黑的脸颊更显出了紫红之色,叱道:"你既不会武功,又凭什么对别人的功夫妄加评议?念你是个文弱书生,今日只要你速速低头,向我赔个不是,此事就此揭过,我青枫庄亦不会再追究你胡言之罪。”
  白衣书生拍手笑道:"奇了,奇了!青枫庄既非朝廷,亦非官府,怎地平白便欲治起人罪来?何况我方才的言语却也并非胡言,乃是有据可依。我虽不会武功,但与我一起的那位同伴却是武功高强。他此来便是为了这江南武林盟主之位,虽此刻未到,但过得一会他入庄后,休说是你与他一对一比划,便是有十个你齐上,也绝难胜他半招……”
  此言无异于在崔泱泱头上泼下一盆冷水,便是崔秀秀亦是按捺不住,一跃而起,尖声叫道:"你却说说,这人究竟是谁?"
  白衣书生却似全然未觉崔氏兄妹的愤怒之意,悠然道:"此人与我年纪相仿,一身紫衣,书生打扮,手中不论冬夏春秋,总是握着一把折扇。你们谁若想见他,只须在这庄门前等候,要不了多久他便会入庄来争夺盟主……"
  众人听得他的言语,忍不住纷纷转头向庄门处望去。却见门外旷野荒草,暮色初起,空荡荡的哪有行人?
  正微感失望,忽闻破空之声大作,又见一道金光自庄门外激射而入,"夺"地一声,嵌入了演武台下的一根木柱。继而人影一闪,一名紫衣书生仿佛从天而降一样,意定神闲地立在庄院正中,手里犹自轻轻摇动着一把折扇,仿佛这青枫庄内数百名江湖豪杰全未进入他的眼中一般。
  崔泱泱身在演武台上,方才那金光射入木柱之时,他足下竟似感到微微一震,低头细看后才发觉不过是一枚小小金环,不禁暗自惊叹紫衣书生功力之深。
  崔泱泱犹自沉吟未决,崔秀秀却已是怒火难抑,霍地站起身来,用力将挡在面前的诸人推开,冲到紫衣书生面前,叱道:"可是你大言炎炎,说道欲夺江南武林盟主之位么?却未免太不将我崔家放在眼内了!"
  紫衣书生淡淡地道:"你说些什么江南武林盟主,什么争来争去之事,都与我没丝毫关系。我来此处是另有要事,同青枫庄亦无瓜葛。姑娘,你这便让开罢。"
  紫衣书生这番言语虽摆明了自己不是为作江南武林盟主而来,但崔秀秀乃是青枫庄的大小姐,自幼被娇宠赞捧惯了,从未遇见过似紫衣书生这般轻视于己的人,因此听了他的话后,只有恼怒更甚,冷笑道:"你说你不欲争江南武林盟主,只可惜已有人早早代你下好战书了!我哥哥已连斗过二十场,这一场便由我来接,看招罢!"话音未落,腰间柳叶刀已经出鞘,寒光闪闪,径向紫衣书生全身上下攻去。
  紫衣书生身形微微一动,也未见他如何移步抬脚,崔秀秀的连环十几招"秋风扫叶式"便尽数落空。更巧的是,每一刀都似贴着紫衣书生的身体划过,却偏偏连他的衣襟都未沾到一点。
  紫衣书生不愿同崔秀秀缠斗,避过她的刀势后便即转身,欲寻条出路将其摆脱。但此时场中众人已将他二人团团围住,中间的缝隙连只蚂蚁都钻不过去,急切间却如何能突破这层层人墙。
  崔秀秀一击不中,翻身又上。但见她攻势一刀紧似一刀,毫不放松,招式颇为精奇凌厉,竟是存心要紫衣书生出手与她相斗!
  紫衣书生身法灵动,一气避过了崔秀秀二十余记快刀,沉声道:"你究竟要斗到何时方肯停手?"
  崔秀秀正攻得性起,哪里肯轻易收手?当即喝道:"除非你肯低头认输!"手中柳叶刀攻得越发紧了。
  紫衣书生冷哼一声,道:"好!"手腕一压一展,随即旁观诸人便听得一阵阵"铮铮"的金铁交鸣之声,原来是紫衣书生以手中折扇迎住了崔秀秀的柳叶刀。
  紫衣书生这一出手,崔秀秀立现不敌之状,柳叶刀渐渐为折扇所制,起始时还办得格架遮拦,到得后来便是捉襟见肘,破绽百出。紫衣书生仅用了十余招,便已反客为主,将崔秀秀迫得狼狈不堪。
  猛可里只听得紫衣书生厉叱一声:"着!"尺余长的一把折扇,竟然如白虹经天一般,划了半个圆弧,向崔秀秀后颈"大椎穴"疾戳过去,出手之快之准,确是令人意想不到!
  "大椎穴"乃是人背后要穴,而紫衣书生与崔秀秀此时却是正面相对,既出手攻她"大椎穴",胸腹之间自然便露出了老大空隙,崔秀秀只须出手相攻,即便伤不得紫衣书生,亦定可令他狼狈不堪。但此刻崔秀秀的柳叶刀早已被紫衣书生带出外门,须缓得一缓方可收回,欲发左掌击打,紫衣书生左手正沉于腰间,只待崔秀秀招数一到便可施分筋错骨手擒拿。表面上是个不小破绽,实则却是令崔秀秀陷入了一张滴水不漏的巨网!
  崔秀秀只觉后颈上劲风飒然,紫衣书生的折扇竟使她无法闪避。登时心中一片茫然,只得尖叫一声,闭上了双目。
  蓦地一阵衣袂带风之声自紫衣书生身后响起,继而有人出手向紫衣书生右臂抓去。这一抓却绝非什么武功招式,虽然力道不小,却显得极为笨拙,简直和市井无赖打架殴斗一般。
  紫衣书生沉肩卸肘,避开了这一抓,转头看时,不禁冷笑道:"崔少侠方才还在自负武功精良,少有敌手,此时如何却这般蛮打起来了?敢不成是嫌我功夫低微,不屑对我用真功夫不成?"
  崔泱泱面红过耳,方才紫衣书生甫一出手,他便知崔秀秀绝非紫衣书生敌手,忙跃下演武台,排开人丛挤到近处,正遇崔秀秀落败,情急之下和身扑上,竟忘了施展精妙招式。岂知就是这一下的胡抓乱打,却解了崔秀秀之危。
  崔秀秀未料险境得脱,一时竟有些呆了,怔怔地立在当地,面色惨白如纸,再说不出一个字。
  崔泱泱将崔秀秀拉到一旁,回身向紫衣书生抱拳道:"少侠武功高强,我兄妹确是难及。但少侠自恃武功,便与同伴口出妄言,轻视崔家,却是令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紫衣书生一愕,道:"我此来扬州一直是孤身独行,又何来同伴?"
  崔泱泱向人丛中一指,道:"方才那白衣书生,却不是你的同伴?"
  紫衣书生惊道:"你说什么?白衣书生?此时却在何处?"转头朝崔泱泱手指的方向注目观瞧,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一时间又哪里分得出什么白衣灰衣,书生武士?
  忽听"呛啷"一声,却是崔泱泱腰刀出鞘,横于当胸,向紫衣书生道:"我知少侠武功高强,在下万万不是敌手。但事关青枫庄在武林中的声誉,今日虽明知不敌,却也只得放手一战。少侠这便请罢!"言罢,抚刀一揖,刀势向外翻转,金刃劈风,直向紫衣书生攻来。他使的却是一柄二十余斤重的厚背砍山刀,刀势沉稳凝重,一如拳法,自是大大不同于崔秀秀的二指柳叶,奇巧变幻了。
  紫衣书生心中正暗自计量白衣书生的去向,不知他此刻是否还混迹在青枫庄人群之中。自那日在城北林中,因龙星儿骤然出手,与他失之交臂后,只道他定是成了惊弓之鸟,远远逃去,遂离开扬州四处搜寻。岂知过了半月有余,竟绝无半丝痕迹线索,方才悟到白衣书生定是玩了虚虚实实的把戏,将最危险的地方作为最安全的地方遁迹,这才重回扬州寻找,果然在青枫庄外不远处遥遥望见了他的踪影。岂知白衣书生机警溜滑之机,一发觉他追踪而至,便在途中大绕圈子,频布疑阵,将他摆脱。此刻他独闯青枫庄,并非有意于比武夺魁,而是为寻白衣书生而来,未料却被崔氏兄妹缠住,难以脱身,却教他如何不急?
  紫衣书生尚未寻到白衣书生的身影,忽面前风雷之声大作,崔泱泱刀锋已至,忙抬扇挡格。仓促之中力道未曾运足,刀扇相交,"铮"地一声,但觉指掌微麻,折扇几乎拿捏不住,不禁暗叫一声"好",自忖道:"这小子倒有几分蛮力……"遂左手施出空手入白刃功夫,向崔泱泱刀背上一带,借力打力将刀锋引出外门,趁机调息运气,将内力循"手太阴经"导入腕上,瞬时周转一匝,酸麻之感立消,这才回扇与崔泱泱对攻起来。此刻他既有防备,再不必顾虑崔泱泱单刀,一把折扇上下盘旋,不离崔泱泱全身各处要穴,将崔泱泱逼得手忙脚乱。
  又一阵"铮铮"之声,宛如繁管疾奏,却是刀扇相击了二十余次。此次紫衣书生早将内力贯于折扇之上,崔泱泱的单刀已奈何不得他,与他的折扇硬碰之下,反震得自己半条手臂酸痛,失却了大半力道。
  紫衣书生竟是得势不饶人,抢步上前,左手疾出,已拿住了崔泱泱刀背。
  崔泱泱一惊,运力回夺,但紫衣书生手上传来的力道竟似奇大无比,反将他连刀带臂拖了过去,他空有一身力气,竟半点派不上用场。正慌乱间,紫衣书生的折扇已指上了他肩头"云门穴"。
  崔泱泱肩头一痛,继而半身酸麻,手中单刀再也拿捏不住,竟当真被紫衣书生夺去。
  紫衣书生冷笑一声,将单刀向地上一掷,反手解开了崔泱泱穴道,一言不发,排开人丛便行。他所到之处,人人俱感一股大力似暗流涌来,身体便不由自主地被推到了一边,为紫衣书生闪出了道路。
  顷刻之间,紫衣书生已行出人丛,行到了庄门前。在场诸人中竟无一人再向他出手,亦无人问他为何而来,又为何匆匆而去。
  紫衣书生正欲举步出庄,忽听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少侠留步,老夫有话要问。"
  紫衣书生停住脚步,转身看时,却见是青枫庄庄主崔天成不知何时已走下演武台,追到庄门前,一部花白的长髯正在晚风中飘动。
  紫衣书生暗道:"这青枫庄也当真难缠,只为了一句话,先是女儿,又是儿子,如今却连这老的也来寻我动手了!"情知崔天成之功夫却是远非崔泱泱、崔秀秀所能比,他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自是极为难斗,不由暗自凝神运气,做好戒备,方淡淡的道:"不知崔庄主亲身前来,有何见教?"他表面上虽若无其事,心中却颇为紧张,不知崔天成会用何等招式对付自己,面上依旧是一副漠然的神情,衣襟却已受内力激荡,震颤不止。
  紫衣书生凝神戒备之态,又如何能瞒过崔天成的眼睛?崔天成见他一副随时准备出手的姿态,忽拈须笑道:"少侠不必急于同老夫动手,老夫自问这几把老骨头还未必经得起少侠的点穴法和分筋错骨手。老夫只是想问问,少侠姓甚名谁?这一身精妙的武功却又从何处习得?放眼中原,在这两门功夫上竟似无人能胜得过少侠,而且从武功路数上来看,少侠之功夫虽与他们大致同源,但在其细微之处,运使间终是有异。”
  紫衣书生见崔天成似无动手之意,这才略略放下心来,答道:"我叫陈思昭,无门无派,师父亦不许我对外人泄漏他的名字来历。"
  崔天成微微颔首道:"高人异士,淡泊名利,不愿露出姓名也是有的。自古明师出高徒,陈少侠这一身功夫,在武林年轻一辈中可谓罕有其匹,即使是成名已久的英豪,能胜过少侠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老夫本以为,以少侠的身手,定是将江南武林盟主看作了囊中之物,志在必得,但此时看来陈少侠却似无意于此……"
  陈思昭皱眉道:"你们为了什么江南武林盟主争来斗去,我才懒得理会呢。我此来青枫庄只不过是要寻一个人的。"
  崔天成道:"却不知陈少侠所要寻找的人是谁?老夫既为江南武林盟主,江湖中还鲜有老夫不识之人。"
  陈思昭苦笑道:"只可惜他非但不是江湖中人,亦不是……崔庄主,我敢保证,此人你决计不识,他便是方才在此处胡言乱语的白衣书生。我苦苦追寻了他两个多月,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踪迹,却还是功亏一篑,被他趁乱遁去。此人最是智计多端,只怕今日在青枫庄内所有见过他的人一同出去搜寻他,亦是难以寻到。"
  崔天成微一沉吟,道:"陈少侠,老夫有事相商,还盼借一步说话。"
  陈思昭见他面色凝重,心下不觉暗暗生疑,遂点点头,随崔天成一同向庄内行去。
  崔天成行得几步,方思起场中诸人,回头朗声道:"各位朋友,且少待片刻,待老夫料理完那边的事情,便过来相陪。"交待了几句场面话,便匆匆转身而去。
  众人不知崔天成此举是何用意,不由均议论纷纷。有人说崔天成知场中诸人无人是陈思昭敌手,因此决意将江南武林盟主之位传给陈思昭,此刻正在探询他的身世来历;有人说崔天成自知青枫庄有纵放白衣书生之嫌,因此与陈思昭商议,助他追踪白衣书生,洗脱自身嫌疑;有人说崔天成不满陈思昭轻视青枫庄武功,自己又无胜他把握,遂约他密室较技,胜负各自守秘;亦有那一班轻薄少年,此际却在窃窃私议,崔天成是否看中了陈思昭少年英俊,武功高强,欲招他为婿……
  这等言语随着夜风,隐隐约约地传入崔秀秀耳中,令她又羞又恼,却是不好发作出来。无意间忽思起一法:"何不教星儿代我惩戒这些人一番?"主意既定,忙起身去寻找龙星儿。
  岂知在人丛中寻了几个来回,犹自不见龙星儿踪影。崔秀秀心头愈加焦躁,暗自道:"只这一刻功夫,星儿却是往何处去了?"

第三章  数点梅花亡国恨
  自陈思昭入庄后,众人的目光均集中在他和崔氏兄妹的比斗上,那大言炎炎的白衣书生反倒已无人注意,借此机会大摇大摆地循旁侧小门离庄而去,在场之人竟无一阻拦。
  却有一人眼光始终未离白衣书生左右,见他离去,那人竟也在后悄悄尾随而去,青枫庄内数百好手,却未曾发觉他们。
  这人便是龙星儿。她自前次败于陈思昭手下后,对那白衣书生一直耿耿于怀,此时见到,焉能轻易放过?她决心随白衣书生到他的住处,将他的秘密探究明白,再对他前次弃已而遁之事施以惩戒。
  此时,夕阳最后一丝余辉也已沉入地下,天地之间一片昏暗,远方的山野树木,均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在如此天色中追踪一个人,本非易事,但是书生身着白衣,在夜间反而成了醒目之物,因此龙星儿虽在十余丈外跟踪,却也不至于迷失。
  龙星儿本拟白衣书生定是寻路赶在天黑前回城,哪知跟了一程后,却越来越觉不对。原来白衣书生所行的方向,并非是向着扬州城内,而是城外的梅花岭!
  梅花岭乃是南明兵部尚书史可法衣冠所葬之处。当年清军渡江夺取江南,诸镇皆望风而降,惟有史可法固守扬州孤城,誓死不降,决意与城池共存亡。清军兵临城下,史可法率众抵抗十日,杀敌无数,却终因势单力薄,被清军踏着死尸爬上城头,攻陷扬州。
  清军入城后,因痛恨扬州城令其损兵折将,竟在城内大杀百姓,连杀十日,将好端端一片歌舞锦绣之地化为尸山血海。而史可法城破被俘后,坚拒清人高官厚禄劝降,一心求死,终被杀害。
  史可法死后,家人来扬州为他收尸,却因天气炎热,尸体腐烂,已无法自全城八十万尸体中辨认出史可法的遗体,只得将他生前用过的袍笏葬在梅花岭上。而清人敬其忠义,亦不曾将墓毁去,因此多有前明遗老与反清志士来此凭吊。"数点梅花亡国恨,二分明月故臣心"便是后人为梅花岭所题之句。
  龙星儿对史可法之事自是深知,此刻见白衣书生夜走梅花岭,心中对他的厌憎之情不由得消了几分,暗思道:"这书生古里古怪,呆里呆气,却有如此忠义之心,当真难得……”而转念忽又想道:"不然,他未必便是要去梅花岭,即使确是去梅花岭,也未必便如我方才所想的一般……"不知怎地,心中却忽然十分希望他能去梅花岭衣冠墓前凭吊一番。
  白衣书生独行于山间小径之上,脚步却似较行惯山路的樵子猎户更为轻捷几分。龙星儿随着他一刻不停地前行,时间久了,足底竟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一轮满月自天际升起,似水月光映在白衣书生背影上,更显他高洁出尘之态。龙星儿在他身后凝神遥望许久,忽感到面上一阵发热,忙移开了目光,又想到此时满月在天,欲追踪白衣书生固是较前容易得多,但被他发现的可能也比方才大得多,忙屏气掩踪,愈加谨慎。
  山路回转,月影如霜。龙星儿缀在白衣书生身后又行了一程,梅花岭已近在咫尺,史可法衣冠墓亦清晰可见。
  白衣书生行至墓前,怔怔地立了片刻,忽伏到墓碑上放声大哭起来。这哭声在夜半无人的寂寂空山中听到,却是格外清晰,令人闻之愈感悲切。
  龙星儿隐在不远处一片梅林中,此时梅花花时早过,惟有满树青青梅子缀于茂叶之间,愈显幽寂苍凉。龙星儿思起史可法故事,身当此情此景,忍不住便想与白衣书生同声一哭!
  正难过间,忽听白衣书生哭声骤止,继而又是一阵呜呜咽咽的箫声,原来是白衣书生自袖中掣出了一管玉箫吹奏。那箫为一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莹澈温润,鸣声清越。白衣书生手按玉箫,缓缓而吹,他修长雪白的十根手指却似同玉箫融成了一体。箫声袅袅荡荡回响于空山之间,曲调间竟似蕴含着无限的悲凉,倾耳细听时,在悲凉当中,却又隐隐藏有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音,豪壮之气。
  龙星儿略通音律,听到此处不由一惊:"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却又如何吹得出这等曲调?"欲待细品时,箫声陡地向上一拔,宛若阴云密布的天空蓦然亮起了一道闪电,使人在惊悸之余遥想到惊雷骤雨来临,洗尽天地郁闷的未来。
  白衣书生的箫曲到此为止,又见他将玉箫收回袖内,缓缓吟道:"迢遥试一临,虏骑附城阴。不辨风尘色,安知天地心?营开边月近,战苦阵云深。旦夕更楼上,遥闻横笛音。这首唐律却正合史阁部之事,只可惜江山已易主多年,今人又有几个能识史阁部之忠烈呢?"说到此处,忽双眉一轩,朗声道:"青山隐隐水迢迢,秋近江南木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你既一路随我到得此处,又隐在林中听了这许久,此刻也该出来见我了罢?"
  龙星儿以为自己行踪隐秘,不想还是被白衣书生窥破了行藏,当下只得从梅林中行出,与白衣书生打了个照面。
  白衣书生骤见龙星儿,忽手按胸腹,弯下腰放声大笑起来。他面上泪痕未干,此刻竟然如此大笑,模样确是颇为怪异。
  龙星儿经他这番大笑,心中反觉糊涂起来,奇道:"你方才刚刚哭过,此刻为何又笑得这般开心?"
  白衣书生伸袖拭去颊上泪水,道:"你去寻一处有水的所在,照见你自己的样子,便知我为何发笑了。"
  龙星儿听他如此一说,不由心中暗惊,忙自怀中掏出随身妆镜自照。月光之下,瞥见自己的镜中影像,却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方才白衣书生抚碑痛哭之时,引动了她心底的悲恸之意,不自觉地便随着流下泪来,而她自梅林中行出时,梅树枝叶上的灰尘拂到她脸上,与泪水混在一起,恰恰成了两道泥痕,模样颇为古怪。
  龙星儿思起自己这等形容被一个陌生男子看见,确是极为尴尬,忙取出手帕将脸上擦抹干净,一时却顾不得再向他发问。
  那白衣书生却一直在笑吟吟地盯着她看,待得她收起手帕,方问道:"你为何要一路跟我到此处来?"
  此言一出,不觉又引动龙星儿多日来的一股怒气,复思起这白衣书生的种种可厌之处,当即顿足道:"你先不必问我,我却要问你,你是什么人?从何处来?"
  白衣书生仰天长笑道:"我究竟是什么人?又是从何而来?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龙星儿皱眉道:"你在同我装疯卖傻么?此处荒山野岭,夜半无人,若是惹恼了我,绝不会有你的好处,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白衣书生道:"我说的确是实情。我是什么人?从何而来?这两个问题若是改由我来问你,你便能回答么?"
  龙星儿觉得他这言语颇为古怪,正欲出言驳斥,忽觉一片迷惘,暗思道:"不错,我究竟是谁?又是从何而来?我究竟是谁,又是从何而来?……"心中反复思量着这两个问题,不觉竟有些痴了。
  白衣书生忽道:"你是不是在问自己,你是什么人,又是从何而来?还是我代你答了罢。你是星月剑客龙星儿,从青枫庄跟踪一个叫郑雪竹的人来到这梅花岭上。"
  龙星儿经这一当头棒喝,仿佛是被从迷梦中惊醒,奇道:"你是说你叫郑雪竹?你又是从何处得知我的名号?"
  郑雪竹双眼向天,懒懒地道:"方才青枫庄内人人都在议论星月剑客美貌如花,剑法精妙,我又不是聋子,怎么会听不到?”
  龙星儿听他赞扬自己容貌武功,心中不由暗自一喜,随即板起面孔,冷冷地道:"你不必这般油腔滑调地故意讨我欢喜,你我之间还有一笔帐要算。"
  郑雪竹笑道:"我从未向人借过银子,也从未将自己的银子借给过别人,却又有什么帐好算?龙姑娘莫不是缺钱零花,急得有些糊涂了?若所需不多,在下倒可借贷一些,只是要算些利息。"
  龙星儿怒道:"你休得与我这般歪缠,我只问你,前次我为了你,同那紫衣书生无缘无故地恶斗一场,险些在他手中送了性命,你却抛下我独自逃走,还有没有半点良心?"愈骂心中愈是恼火,到得后来眼圈都已红了,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郑雪竹道:"你方才说人你险些在他手中送了性命,可是你现在却好好地站在这里,一根头发都不缺,想来定是反败为胜,有惊无险了。"
  龙星儿哼了一声,实不愿承认自己败在陈思昭手下之事,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郑雪竹续道:"龙姑娘果然武功高强,连全岛第一少年高手陈思昭都败在你的手中。陈思昭的折扇招式虽然精妙,但常常会在胸前'膻中穴'上露出破绽,敢问龙姑娘可是制住了他的'膻中穴'取胜的么?"
  龙星儿听他的言语虽似赞捧,实则句句均含反讽之意,不禁羞恼交集,满面通红。怔了片刻,忽思起一事,诧道:"那紫衣书生是叫作陈思昭么?你既早已逃去,如何能将我们动手的经过看得这般清楚?嗳哟,不对!"话音未落,人已闪电般冲上前去,反手扣住了郑雪竹脉门,厉声喝道:"你到底会不会武功?"
  龙星儿本以为郑雪竹既身负武功,遇袭必会躲闪,因此伏下了几招厉害后招,准备追击擒拿,未料郑雪竹却似全然不会武功一般,竟丝毫没有避让,令她一击便告得手。
  郑雪竹的身体软软倒了下去,尖叫道:"龙姑娘,你抓得我半边身子都又酸又痛,好难过,求你快放开我……"
  龙星儿心念微动,指上又多送了几分力道,霎时间内力已在郑雪竹腕间"内关穴"上冲击了三次。"内关穴"是手厥阴心包经上的要穴,便是武功再平庸之人,"内关穴"受到外力时,体内真气也会自然而然地起来相抗。而龙星儿在郑雪竹"内关穴"上连施三次内力,竟丝毫未遇反震之力,好似他当真不会半点武功一般,这才相信他狼狈求饶的模样绝非伪装,恨恨地甩开了他的手。
  郑雪竹自地上挣扎爬起,呻吟道:"龙姑娘,姑娘家的火气怎地便这般大,为何方才还在好好地说话,转眼间便伸手打人?"
  龙星儿道:"你既不会武功,为何能将武功招式讲得这般清楚?弄得我反倒有些怀疑起来,跌你一跤却也是活该。"
  郑雪竹道:"什么‘第一高手'、‘破绽',‘膻中穴'一类的言语,都是陈思昭追拿我时对我讲的。那日他与你相斗之时,我也并未走远,而是躲在一片灌木之中,待到一个时辰后你离开树木时方才离去。"
  龙星儿听他讲叙当日情景,虽明知他定是无恙,却也忍不住暗暗担心起来,道:"你明知他要拿你,为何还留在林中不走?"
  郑雪竹道:"大凡人之想法,都是认为离危险处越远便越安全,孰不知,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陈思昭既认定我已远远遁去,自是只管去远处追踪,却未料到我还是在林中,后来我在林中多耽的一个时辰,便是为了龙姑娘了。龙姑娘因我的缘故,才败在陈思昭手下,我又焉能轻舍龙姑娘而去?当时我已想好,龙姑娘一刻不起身,我便一刻不走,倘若有坏人来趁机欺侮龙姑娘,我纵然明知不敌,也要和他拼了。幸而老天保佑,后来也未遇到什么危险。”
  龙星儿未料到他竟会如此关心自己,心头不由一热,沉默了半晌忽道:"我却不知,你和陈思昭究竟有何过节?他这样高的武功,为何却要处心积虑地追拿一个文弱书生?"
  郑雪竹笑道:"这便是我们之间的事了,原不足为外人道的,龙姑娘便不必多问了。"
  龙星儿不知为何,心底竟泛起了一阵酸涩之感,暗道:"不错,我在你心中原不过是个外人而已,却又何苦同你在此处徒增烦恼?"思及此处,再不看郑雪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便行。
  方行得几步,却听郑雪竹在身后叫道:"龙姑娘待往何处去?"
  龙星儿冷笑道:"我自有去处,不劳外人挂心!"头也不回,脚下却愈加走得疾了。
  郑雪竹口唇微动,似有话要说,却终是讪讪地住了口。
  却说龙星儿心头气恼,再不顾身后郑雪竹,只管在山径中独自奔行,一直奔出了二三里之遥方始停步。无意间一抬头,却发觉天色昏暗了许多,已不似方才那遍地月光的皎洁明亮之状,竟是满天乌云聚合,显然要有一场大雨了。
  龙星儿心中暗暗叫苦:"此处距青枫庄尚有二十里路程,一时半刻哪里赶得回去?荒山野岭之间,别说人家,便是破庙也无一个,待得落雨时,又往何处躲避?早知如此,却又何必去追这个书呆子?"
  天上乌云越积越多,越积越浓,终于黑沉沉地压了下来,渐渐吞没了最后一丝月光,空中也有了一种气闷之感,令龙星儿愈感烦躁。
  又奔出了一里多路程,龙星儿忽见到前方一座小山山腰草木之间,孤零零地立着一间小亭。见到这间小亭,龙星儿登时便觉心底一宽,仿佛顿时有了依靠一般。暗忖这小亭虽挡不得山风,却终是个遮雨的去处,自是远胜于在雨中奔波,忙加紧脚步,欲赶在大雨之前攀到亭中避雨。
  这小山看起来并不高,但路径曲折,攀登却着实要费一番气力,龙星儿施展轻功,却也用了一柱香时分方攀至山腰。尚未立得脚稳,蓦地空中一亮,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继而霹雳大作,豆大的雨点洒落下来。
  龙星儿忙加紧脚步,奔入小亭,这才勉强避过雨淋。喘息甫定,却见在雨夜微光之下,小亭中竟似已有了一个人!
  龙星儿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欲定神细看,忽面前火光一闪,已多了一支蜡烛。烛光中看得分明,郑雪竹正凭着亭中石几独坐,依旧是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一身白衣尚未沾湿弄污半点,较方才犹似多了几分俊逸潇洒。
  烛火摇曳中,龙星儿渐渐看清了周围情景:这小亭乃是以四根枯松树干为柱,茅草为顶,一扇磨盘支在亭中为几,磨盘边相对摆放着两只石墩,权当坐椅,郑雪竹便坐在其中一只石墩上,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目中却似带有几丝讥嘲之色。
  龙星儿本不喜这粗陋的茅亭,更不愿与这带着一身诡秘气息的郑雪竹共处,但眼见亭外雨帘越来越密,若贸然出去,只怕行不出二十步,身上便会被淋透,因此踌躇未决,只顾在原地来回打转。
  忽听身后郑雪竹曼声吟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龙星儿心中本就烦恼,听他这一番胡言乱语,更是不耐,道:"你若想冻死,这便去外边淋雨好了,不要在这里唠唠叨叨,惹人生厌。"
  郑雪竹笑道:"龙姑娘,你这便不懂了。空山夜雨,剪烛孤亭,正是雅士隐者所希求之境。身当此处,思慕古人,吟咏前贤之句,你却为何偏要和死啊活啊的扯到一块?"
  龙星儿哼了一声道:"是你先说要冻死的,此刻反怪起我来。"忽思起一事,问道:"你是怎样到这里来的?"暗想自己施展轻功全力飞奔,并未走错路径,亦未曾有半点耽搁,仍不免受了些雨淋,这郑雪竹又如何能赶在她头里寻到这茅亭避雨?此问一出口,便转过了身体,双目灼灼凝视着郑雪竹,暗想他若饰词遮掩,定会露出破绽。
  出乎龙星儿意料的是,郑雪竹并未说出一大套稀奇古怪的理由,只是翻了翻眼睛,懒懒道:"你不是没看到,我一无车轿,二无坐骑,除了用自己两条腿走来,又有什么别的法子?"
  龙星儿听他顾左右而言他,不禁又是着恼又是好笑,道:"我是说,你明明在我后面,又是如何赶在我之前到这亭中?"
  郑雪竹打了个呵欠,道:"世上的路本就有许多条,自同一处起点到同一处终点,有许多路径可走。但路和路却有不同,有的是直通去处的捷径,有的却要绕上十个二十个弯子,转上三日三夜也未必转得完。若是遇上了这种路,即便是有日行千里的本事,走得也未必便快得过捷径上的牛车。只可叹世上虽有人明知如此,却还是非要去走那弯路。"
  龙星儿听他罗里罗嗦地讲了一大通,依旧不得要领,一赌气索性不再开口,径自在郑雪竹对面石椅上坐下。她起初嫌这茅亭简陋不洁,但此际既已疲乏不堪,又无别处可去,也只得在亭中歇息了。
  郑雪竹却似颇为喜欢这个所在,双目迷离,透过烛光向亭外雨幕中遥望出去,口中又轻声吟诵起来:"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常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无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反反覆覆,也不知是吟了十遍还是八遍。吟到后来,语音渐渐悲切,两行泪水缓缓滑下面颊,落到石几上。
  龙星儿见他如此伤感,反倒有些莫名其妙起来。暗自猜测道:"他这人究竟是真呆还是假呆?却又是什么事情令他如此失意?"本欲开口相询,但转念一想,即便是问了,郑雪竹也未必会讲,多半还是用一些不着边际的废话给她软钉子碰,思前想后,还是住了口。
  郑雪竹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之中,对周围的一切都恍若不见,忽站起身来,行至茅亭檐下,抽出玉箫,向着无尽雨幕吹奏起来。
  龙星儿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但见烛光闪动,将他的身形映得格外分明。亭外是茫茫暗夜,寂寂空山,朦胧冷雨,亭内却是残灯如豆,箫声若诉,伊人似玉,独立雨中,更显绝世孤高之意,为空山雨夜增添了几许诗情。
  郑雪竹的玉箫便如凤鸣一般,连奏了几支低回哀婉之曲后,音调忽然一转,变成了凄清冷寂之声。曲韵回转,令人只觉一阵悲凉,一阵落寞,仿佛石几上的烛火已暗了许多,而亭外夜雨却充满了天地之间,万物都已消失,只留下茅亭一座,孤灯一盏,无言相对。这等曲调在雨夜中奏响,确是分外能引起人的感伤。
  龙星儿终于忍耐不住,大声叫道:"不要再吹了,这个鬼调子听得多了,会叫人发疯的!"
  郑雪竹又缓缓吹了几个音节,才收住玉箫,转过身去,向龙星儿淡淡的道:"这首《苏武牧羊》,原也非一般人所能品的,龙姑娘既不爱听,我便另换一首开心些的曲子好了。"言罢,复将玉箫凑至唇边吹奏起来,这次吹出的曲子却充满了春日的晴好温馨之意,与方才大不相同。
  龙星儿凝神倾听这柔婉妩媚的箫音,心中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暗自快意:“他这支曲子,才是真正为我而吹……”但觉这曲调便似春蚕吐丝一般,将自己全身上下绵绵密密地缠住,令人产生一种软洋洋的舒适之意,仿佛身处无限春风当中,连手指也不愿移动半点。她是练武之人,警惕性原较常人高出许多,但身当此时此地,从身体到意识竟都已松弛了下来,渐觉头脑模糊,眼皮发沉,不知不觉地伏在石几上朦胧睡去。
  迷迷糊糊当中,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与郑雪竹初遇的那片树林,为保护郑雪竹而与陈思昭交手。陈思昭的武功竟似较前次又高出许多,她不顾性命地连连使出星月剑法中的杀手,却都被他不知用什么法子轻描淡写地化解,耳畔又听他道:“这姓郑的小子在梅花岭史可法墓前痛哭,定是前明余孽,朝廷叛逆,你与他既不相识,又何必牵连进去?”自己对他的这等言语自是不加理会,只顾运剑与他性命相拼。猛可里面前金光闪动,竟是他的金环袭来,来势奇速,已是避无可避,忍不住便"啊”地一声叫了出来,瞿然惊觉,方知乃是一梦。开眼看时,却见一轮红日正高悬于远山之巅,映出万里碧空如洗,方知自己这一觉竟睡到了天明。思起自己居然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睡了一晚,不禁满面飞红,同时心中亦暗自惊疑:“我对他为何却无丝毫防范之心?”
  思及郑雪竹,忙起身四处张望,搜寻他的踪迹,心底深处竟似怕他就此一去不返一般。可向周遭环视良久,郑雪竹却当真已不告而别,连字简墨痕都未曾留下半点。心中不知为何忽感一阵委屈,几乎便要忍不住哭了出来。
  泪水正欲夺眶而出,却听不远处有人轻“噫”了一声,好似郑雪竹的声音。龙星儿顺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十余丈外的一株古松后似有一白影闪动,身形仿佛郑雪竹一般。心中登时转嗔为喜,疾疾向古松奔去,似乎若迟得一步,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古松下那人果然是郑雪竹。他一身白衣,倚树而立,仪容潇洒出尘之极,真有几分林中高士隐贤之意。但此刻他面上已非惯常那种悠然散漫之色,而换成了一副惊愕焦虑的神情。
  龙星儿奔到他面前,见他此状,亦是一惊。正欲出口相询,却听郑雪竹喃喃自语道:“究竟是何等高手,竟然如此难斗?”
  龙星儿循着他的眼光望去,却见对面远山山巅上似有人影晃动,但因距离过远,看不清楚,若非郑雪竹先看到了,引她细观,只怕她也不能发现。此刻见到,却也颇不在意,暗思道:“山顶既然有路,有人攀上亦不足为奇,又何来高手之说?”
  忽眼前一亮,却是对面山巅上迅疾无比地闪过几道金光。光芒虽极微细,但龙星儿目力远胜常人,早已看得明白。继而一阵山风吹过,风中竟似隐隐杂有暗器破空的“呜呜”之声。
  龙星儿心头一凛,情知峰顶确是有人在恶斗,只不知是否与青枫庄有关。当下心急如焚,再顾不得郑雪竹,忙施展轻功疾奔下岭,向打斗之处而去。
  郑雪竹叫道:“龙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等我一等……”龙星儿却再不肯停留,奔得更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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