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美国F大学计算机系的留学生胡思潮是个经常突发奇想的青年才子,也是个有名的
热心肠,缺点是太自以为是。中国学生会筹备马年的春节晚会,把他的单簧管独奏作为了压台节目。这天晚上,他正在研究生院礼堂情绪高涨地准备参加排练,却发现作为主持人的女友林月洁居然没来。性急的赵菲催他打个电话去问问,他却笑着跟她胡搅:“每逢佳节倍思亲,大事小事要分清!女朋友重要还是吹萨克斯重要?”气得赵菲都懒得理他。
排练就要开始了,林月洁才匆忙赶到了礼堂。
“你和孟方是怎么啦?”一见胡思潮她劈头就问。
“海外游子庆新春!”
“还贫!孟方正在到处找你!”
“干嘛?”
”他爸妈后天就到了,还说要给他办婚礼!”
“啊? !”
林月洁的话音未落,周围人就哄然笑开了。
原来寡言木讷的孟方绰号“孟呆”,是中国留学生中的老大难,三十八岁了还没有
谈过恋爱。据说他父亲当年望子成龙,脾气又火爆,所以对他的管教太严,进大学后也不准他谈女友,甚至和女生拉个手都会吹胡子瞪眼。孟方偏又老实得出奇,所以无论中小学还是大学,他跟女生都是楚河汉界,绝少往来。似乎学习就是拼命,不打光棍非好汉似的。而今他出国留学,又碰到导师约翰.周教授是个工作狂,特别喜欢吹毛求疵,临近 毕业了对他的博士论文还鸡蛋里头挑骨头,其实就是舍不得他这个科技苦力。以致出国八年了他还毕不了业,在留学生中都成了个笑话,更别提去找什么女朋友了。
孟方不善交往,自然朋友不多,胡思潮是难得的一个。两人的交情源于他刚来时找
不到住房,孟方不声不响地收留了他,晚上让他睡到自己的床上,自己睡到了地上。打那时起两人就成了好朋友,有段时间更是形影不离。可是后来胡思潮认识了林月洁,两人见面的时间就不多了。还是林月洁后来提醒他,说是做人不能“重色轻友”,胡思潮这才带着她去找孟方负荆请罪。那天在孟方的宿舍里,林月洁主动请缨,亮出了一手好厨艺,吃得两人是赞不绝口。吃完后余兴未尽,胡思潮还特地为三人拍照留念。
众人还在大笑,胡思潮心里却已经发毛,于是赶紧找林月洁问个究竟。林月洁不想多说,可是胡思潮缠住她不放。她这才提到她发现孟方的情绪很坏,父母来探亲本该是件好事儿,可是孟方却说得颠三倒四,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甚至走路都差点撞到了过路的汽车上。她当时就觉得奇怪,更不放心,就追过去想问个明白,可是孟方始终躲闪,为了掩饰还不时哼一两句那讨厌的“无限深情”,说这事只能跟胡思潮一个人商量……
林月洁说着盯住了胡思潮的眼睛,想从中发现点什么。胡思潮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只好忙把萨克斯又塞进了嘴里。随后吹出的一句 “我曾用心爱过你”,音色美妙,引来了周围的一片喝彩。
二
晚上排练结束,胡思潮把林月洁送回了宿舍,然后掉转头便杀向了孟方的住处——那是一幢与人合租的老旧公寓,据说已有六十多年的历史。孟方在那里租了个带厨房的单人间(studio),来美国后就一直住在那里,居然从来没想过应该换个地方。
孟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发呆,桌上还放着那张三人合拍的照片,剩饭和刚脱下的臭袜子也凑巧堆到了一起。胡思潮一看他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声音不自觉就提高了八度:“老孟!你爸妈要来?”
孟方哭丧着脸,连客气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你也不事先说一声,当我这个朋友透明啊?”见孟方还在望着桌上的那张照片发愣,不由火了,一把夺过照片,“别看啦,我的孟大哥!总不能把我老婆看成你老婆吧?”
一句话戳到了孟方的苦处,他简直是痛不欲生地嚷:“思潮!都怪我 啊!”
“怪你什么?”
“我听了你的话,把林月洁的照片寄给我妈了!”
“啊?!你TM傻啊?”
即便足智多谋如胡思潮,这会儿一听也傻眼了。
事情原来是这样:这些年眼见孟方成了海外老剩男,真把他妈急坏了。可是他固执的老爸还死扛,每次打电话仍然只问他那个倒霉的洋博士学位什么时候才能拿。为此老两口没有少斗嘴。可是这几个月来,居然斗转星移,乾坤突变,他老爸着了魔似地也为他的婚事急起来。甚至比他妈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在电话里经常就会火冒三丈。也不知从何时起,老两口轮番前来催问,最多一天曾经打过九个电话。孟方在学校里已经被周教授折磨得走投无路,现在爸妈又逼得他入地无门。正好胡思潮这时有事来找他。见他那副狼狈相忍不住哈哈大笑,恰巧一眼瞥见了桌上的那张三人照片,不由就顺嘴开了个玩笑:“说你呆你还就真傻!把这张照片寄回去,就说月洁是你女朋友,不就完了嘛?我保你爸妈三年都得闭上嘴巴!”
胡思潮说的是信口开河,可没想到孟方居然一根筋,经过一夜的苦思冥想,苦无良策后还真就在电脑里找了张林月洁的照片寄了回去。寄去的那张照片也是胡思潮的手笔,把林月洁拍得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这招果然有效,父母有一段时间不再来电话了,这着实让孟方松了口气。可是好景不长,不久老人又借邻居家的电脑(老人们还不会操作电脑)要跟他视频,说是一定要见见林月洁这个“准儿媳”。孟方又慌了手脚。幸好是天无绝人之路,他碰巧在学生餐厅吃饭时从邻桌听到了个美国学生说的笑话,回来后立即移花接木,如法炮制,别出心裁地买了些花花草草和女孩子们用的小玩意儿,把个原本猪窝一样的房间一时间布置得柔情蜜意,花红柳绿……当父母从视频中亲眼看到了他这个“闺香四溢”的房间时,竟然激动得双双热泪盈眶!
孟方说着就哭了。胡思潮本想痛骂他一顿的,可看他这样心也软了。孟方告诉他,他从视频中还感到家中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尤其是父亲苍老得几乎快认不出来了。他问老妈父亲身体到底怎样,可母亲就是不肯说。这些天来,他心中一直在惶恐不安。可是万没想到,两位老人竟然就这样飞来了!
说真的,这一切对胡思潮来说也的确是难以想象。他知道孟家二老为孟方留学已经欠了很多债,而今怎么居然就舍得花钱买高价机票,也不和孟方商量一下就飞过来看他们那个八杆子还打不着的“准儿媳”?而且据说还要举办什么高规格的婚礼?这么荒唐可笑的故事大概只有在美国大片里才可能看到。不过孟方毕竟是有恩于他的师兄和最好的朋友,这个忙怎么也得帮。思来想去他灵机一动,觉得恐怕只有请林月洁亲自上场,去演几天孟方的“准媳妇”,才能哄得老人高兴,让他们开心地来,开心地去……
想到这儿他马上问孟方老人要停留多久,孟方的回答让他松了一口气,原来老人这次来美国只准备停留三个星期——他后来真后悔,怎么当时就没想到老人为什么要住得这么短,其中还包括在美国和加拿大的旅游。也就是说,即使任务再艰巨,林月洁只要演十天戏就可以圆满谢幕了。而且在他看来,林月洁从小就喜欢演戏,这回也算是帮她过把瘾了。再说林月洁两周后就要陪导师到芝加哥去开会,所以即便中间有什么变化,林月洁回来后老人也该走了。老人一走他就陪林月洁去坐游轮散心,算是对她“演戏”的补偿。至于要办婚礼什么的那些纯粹的天方夜谭,那就只能请“孟呆”他自己去招呼了!
想到这里他的精神又来了。可是再看孟方,他这几天大概是太累了,已经迷迷糊糊地伏在桌上睡着了,只有泪珠子还可怜巴巴地挂在嘴上。
三
第二天胡思潮一见孟方就把想法说了,吓得孟方当场脸儿都绿了,连说这种事万万不可以胡来。可是胡思潮一向任性,在朋友间更是争强好胜,听孟方这样一说反倒受刺激了。他于是干脆也用激将法,说如果这样的话,孟方的事情他以后就永远不再管了。逼得孟方没办法,只好同意为了爸妈“豁出去了”。可是话是这么说着,他的脸却马上红了。胡思潮最看不惯他的这种窝囊样子,于是大包大揽,“行了!别废话,就听我的了!”
胡思潮当然自认是有把握的,因为他知道林月洁的心最软了,看个电影都会哭得要用两三块手绢才行。即便如此,他还是用了点脑子,想出了个聪明的说法。
第二天傍晚,他约林月洁到湖边散步。天边的晚霞把一切都染得金灿灿的,周围的湖光山色宛如一个童话般的世界。林月洁很兴奋,亲热地挽着胡思潮的胳膊走着,嘴里还不住地哼着王菲的“流年”。胡思潮感觉时机到了,于是就开始循循善诱起来。
“月洁,还记得爱因斯坦说过的吗?”
“什么?”
“只有利他的生活才是值得过的生活。”
“哎呦!多谢提醒!”
“我还收到大嘴的微信,说他们学校成立‘见义勇为基金会’了。”
“你会见义勇为吗?”林月洁看了他一眼,不由眯起眼睛笑了。
在胡思潮眼里,她笑得真是美极了。
“我自己不知道,不过我想你肯定会!”
“噢?那么信得过我?”
“因为你充满了同情心,这是我最喜欢你的地方。”
“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我真替孟方难过!”
“他到底怎么了?”林月洁关注起来。
“他遇到麻烦了!”
“我们能帮上忙吗?”
“能!只要你愿意!”
“你不能吗?”
“我们不是一样嘛!”
“坏!又贫!”林月洁打了他一拳,“很难吗?”
“不难,正好是你的特长。”
“什么特长?”
“演戏。”
“给谁演戏?”
“给孟方的爸妈。”
“怎么要我演戏?”
“因为孟方没有女朋友!”
“啊?!”林月洁怔住了,很快她什么都明白了,猛地推开胡思潮就走。
胡思潮楞了楞,随后赶紧追上去,准备继续讲见义勇为,可是林月洁早就跑远了。
吴思潮起初没把林月洁的生气当回事儿,他知道林月洁从小的家教就是要“助人为乐”。可是当天晚上,当林月洁把他送的礼物都一股脑儿地堆到了他的门口,尤其是那只她最喜欢的皮皮熊也被送回来了时,他才有些急了,于是赶紧打电话。把道歉的话准备了一箩筐,然而林月洁就是不接他的电话,甚至把他的微信也拉黑了。他这才感觉到事态的严重,于是赶紧来找孟方,要和他一起去找林月洁“解决问题”。孟方一听真是连上吊的心都有,死活不肯跟他一起去,胡思潮生气了,一口咬定一切其实都怪孟方,说他如果不把林月洁的照片寄回去哄他爸妈,这件事也就停留在笑话的水平上。而今他没有选择,只能退一步海阔天空,否则他爸妈的美国之行将必然以悲剧收场……
孟方被逼不过,只好硬着头皮随他来到医学院林月洁所在的实验室。果然不出胡思潮所料,碍于同事的面子,林月洁只好勉强出来跟他们见面。胡思潮见机行事,立即把孟方推到了前头。孟方此刻正憋得面红耳赤,只说了声“对不起”便拔腿就逃。胡思潮不客气地一把揪住他不放,然后趁机过来圆场。他先是引用俗话,所谓“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后又想起了孟子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千古名句,可是林月洁就是油盐不进不理他,反倒突然转向了孟方,说:“孟大哥,别对不起了!我陪你去吧。”
“不,不不!”
“嗐!你不什么呀?”胡思潮看他这副样子就恼火。
“你爸妈来,我们也该尽一份孝心。”林月洁说的倒十分平静。
“别,别……”
“可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胡思潮赶紧凑过来。
“告诉他们,我已经结婚了。”
“啊!?那你还去干嘛呀?”胡思潮不由刹那间火冒三丈。
“行……那也行!……都行!”
孟方这时是什么都答应,只求赶快离开。可他再转脸看胡思潮,发现他已经赌气先走了。
四
两天后的早晨,孟方一睁眼就赶紧爬起来,打开冰箱喝了几口冷牛奶便忙着下楼,等着胡思潮开车来带他去机场,可没想到开车来的却是林月洁。
“思潮……他没来?”一见林月洁他又慌了。
“我说过陪你去的。”
两人正说着,胡思潮开车到了。
“你还来干什么?” 胡思潮没好气地问。
“你能来我也能来!”
”别理她,咱们走。”胡思潮说着就拉孟方上车。
可是孟方没动。夹在两辆车之间,他仿佛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走吧,你还等什么?”胡思潮不由嚷了起来。
“是啊,孟大哥,我们走!”林月洁说着也毫不示弱地为孟方打开了车门。
孟方为难了半天,最后坐进了林月洁的车里。
“哎?你有毛病啊?”胡思潮真急了。
“思潮,你……你就回吧。”
“是的,你回吧。”林月洁不客气地又加了一句。
“嘿!孟方!行,你真行!” 吴思潮气得一踩油门,掉转车头走了,让孟方连半点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在路上,林月洁起初一言不发,让旁边的孟方如坐针毡。直到他不知是否有意的,又五音不全地哼起了《无限深情》,才逼得林月洁走投无路,不得不开口跟他说话。
”哎呦!我的孟大哥,我求你了!你能回家对着墙唱吗?”
说来也是可怜,孟方天生跟音乐无缘。不论走到哪里,只要他一开口唱歌,周围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不说是人人争相逃走,至少也有一半人要捂起耳朵。可是说也奇怪,无论别人怎么说,说什么,平素寡言木讷的他还就是喜欢唱。大家不喜欢听他就一个人悄悄地哼,尤其是喜欢哼这首《无限深情》。有人说其实这是孟方对付别人的独门秘笈,因为不管你是少林弟子还是武当豪杰,只要他的《无限深情》一开尊口,保证无不望风而逃……
“月洁,谢谢你!”
“不谢!”
“你这车……是借的?”
“是借的,不过人不借!”
“哦,是,是!不借,人不借!”
“你们到底是谁的主意?” 林月洁突然提高了声音。
“千万别怪他,你骂我!都是我的错!”孟方终于找到了机会,话没说完脸又红了。
“你上我的车就是为了来帮他解释的?”
“不,不是!”
“吴思潮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你愿意帮忙!可是……”
“可是你同意了?”
“同意了。”
“你还真敢说!孟方大哥,我一直很尊敬你,可是你怎么能……“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等会儿见了我父母,我也马上跟他们说,你是结过婚的, 不是我的……”
“我自己会说!”
“我说好……”
“不用你!行吗?”
“……行!”
孟方说着忽然发现,在汽车的后坐上,摆放着一束美丽的鲜花。
到机场后一切顺利,飞机准点到达。孟方激动了,顾不得再和林月洁说什么,一人跑到了出口处。
来接机的人很多。孟方幸运地抢到了一个显眼的位置,林月洁也捧着花跟着挤了过来。
可是直等到人都差不多走光了,孟曦才在叶毓秀的搀扶下出现在门口。还不待他东张西望,他一眼就看到了儿子和林月洁。他的身体霎时僵硬了,但脸上却笑得一片灿烂,因为他看到了站在孟方身边的林月洁,更看到了她高举起来的鲜花……
看着迎上前来的儿子,叶毓秀千言万语,百感交集。而当林月洁把鲜花送到了她和孟曦面前时,她忽然热泪盈眶。
“妈,你怎么哭了?”
“你妈就是没出息!”
孟曦一边数落着,一边盯着林月洁看。这个“儿媳”生得果然秀气文静,说话轻声细语,让他越看越爱,情不自禁地就拉起了儿子的手,把它和林月洁的手握到了一起……
“哎!你别这样!”林月洁因毫无准备,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姑娘?”
“爸!!”孟方慌得也忙把父亲拉开。孟曦猝不及防闪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老头子!!” 叶毓秀急忙上前。
”没事,没事儿的!”孟曦不想让林月洁难过,可是眼前突然金星直冒。
“爸?”
“孟伯父?”
“媳妇儿,没,没事……” 孟曦说着身子晃了晃,已经一头栽倒在叶毓秀的怀里。
救护车呼啸而来。深感内疚的林月洁陪叶毓秀把昏迷不醒的孟曦送上车后,又不顾孟方的拦阻,坚持守候在他的身旁。
医院的抢救工作紧张而又迅速,结果很成功。但随之而来的消息却让孟方和林月洁目瞪口呆——原来老人在国内已经被确诊为胰腺癌,伴随着多年的高血压和心脏病,医生估计生命至多还能维持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这次他和老伴来美国和儿子团聚,就是希望能在自己最后的日子里,对多年苛求的儿子做些补偿,更希望能亲自为儿子举行婚礼,以了却一件平生心事。叶毓秀为了满足老伴的这个最后的愿望,在来之前已经含泪把老家的房子卖了。
五
孟曦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还要看“儿媳妇”。叶毓秀把林月洁推到他的面前,他立刻又笑得满脸放光。
孟方已经欲哭无泪,但仍怕惹林月洁不高兴,所以一出门就赶紧把她拉到一旁,催她马上回家。谁知林月洁火了,说:“你爸他不要我这个儿媳妇了?”
美国医院的收费可真吓人,父亲一醒来孟方就只好赶紧准备出院。谁知这时林月洁提出要把老人先送到自己家里,理由是一来自己学过医,可以方便照顾,二来室友这两天恰好不在,所以家里也比较宽敞。孟方本来坚决不同意,可是孟曦自己却一口答应了下来,让他实在是有苦难言。
林雨洁的家孟方此前跟胡思潮来过,但从未进来看过,这次也算是让他开了眼界。林雨洁和室友合住的是一套连体房,有上下两层。上层是卧室,楼下是客厅,餐厅和厨房。房子不能算大,但布置得优雅大方,米黄色的沙发,墨绿色的茶几,淡青色的窗帘,深褐色的桌布,跟房间周围的环境搭配起来,处处透出温馨和惬意。尤其是林月洁喜好书画,一幅她临摹的苏洵“九成宫”挂在墙上,更使得房间里增添了一股书卷气息。
安顿下来后,林月洁立即为孟曦端汤送饭,跟叶毓秀也相处得形同母女,使得孟方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更让他冒汗的,是为了让老爸高兴,叶毓秀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戒指试着戴到了林月洁的手上,她竟然都没有拒绝。使得老爸高兴地连声大笑,还猛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用力直拍自己的肩膀。
孟方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第二天一到学校,他就来找胡思潮道谢。胡思潮显然还在生他昨天的气,只是简单地问起了老人的情况,却对林月洁只字不提。孟方本想解释,并告诉他爸妈这次突然赶来的原因。但见胡思潮忙着去参加考试,到嘴边的话只好先咽了下去,只是提到了林月洁已经把老人接到了她自己的住处,为此再次向他们表示感谢。谁知胡思潮脸上却露出了几分不快,因为这一新情况他完全没有想到。
考过试后,吴思潮马上给林月洁打电话。一连两次林月洁都没接,接着又关了机。胡思潮更不高兴了,接下来课也不上,直接找到了她的实验室。林月洁不在系里,他就开车来到了她的住处。因在这里他一向随便惯了,所以敲了敲门就闯了进去。林月洁刚巧去了华人超市,只有两位老人在家。他先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然后便问林月洁去了哪里。孟曦一眼认出了他,因为除了孟方寄来的照片外,在林月洁的房间里他们也发现了他和林月洁的合影。敏感的孟曦顿时起了疑心,先是耐着性子问了几句,可是询问的口气让胡思潮懒得回答。等到终于问清了林月洁刚才拒接的就是他打来的电话时,再看眼前他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孟曦自觉一切都明白了,忍不住忽然大发雷霆,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胡思潮赶了出去,害得叶毓秀是叫苦连天,唉声叹气。
看到二老住在林月洁房里已经让胡思潮不舒服,孟曦再发火更让他觉得委屈。一气之下他把事情都怪罪到了孟方和林月洁的头上。正要去找孟方算账,电话铃响了。低头一看,是林月洁打来的。
六
超市离林月洁的住处不远,两人约好在超市的门口碰头。见面后林月洁一改这几天的冷淡,显然是想和胡思潮好好谈谈。可是胡思潮由于刚才孟曦的态度,一见面两人就话不投机。几句话不合胡思潮又嚷起来。听他嚷完了林雨洁才说:“今天我不想跟你吵架,只有一件事情和你商量。”
“我可以不听吗?”
“我本来可以不告诉你——”
“那你就别告诉我了!”
“我也许要和孟方举行婚礼……”
“什么?”胡思潮跳了起来,“你是什么意思?”
“因为……”
“因为孟家老人住到了你的家里?”
“你听我解释!”
“我要去和他们解释!”
“你不能去!”
“那就你去!”
“你听我说,,,,,,”
“皮皮熊送回来了还说什么?”
“这把火可是你放的……”
“那我就去灭火!”
胡思潮说完转身就走,林月洁喊什么他都不再听得进去。
胡思潮在图书馆里找到了孟方,不管场合就当场发飚。他的态度让孟方震惊了,几度想做解释,可是胡思潮老毛病犯了,一旦任性起来就肆无忌惮,话也越说越离谱,甚至说到什么他早就怀疑孟方在暗恋林月洁,否则为什么林月洁的照片总放在他的桌子上不拿走?……
孟方急得是张口结舌,百口莫辩,最后只好难过地问他该怎么办。胡思潮脑子一热,张口就要他父母从林月洁家里搬出去,而且越快越好。孟方听到这里眼睛湿了,但却一句话没有多说,直到走出了很远,他才远远地告诉胡思潮:今晚他的父母就搬家,多一天也不会在林月洁家里住下去!
傍晚孟方来找赵菲,请她开车帮父母搬家。赵菲觉得很奇怪,但见他不愿多说,所以也不敢再问。
叶毓秀早把饭做好,热热闹闹地摆了一桌,只等孟方和林月洁回来。谁知晴天霹雳,孟方一进门也不说缘由,开口就说要搬家。叶毓秀一头雾水,还想多问些什么。孟曦明白是自己得罪了吴思潮,当即二话不说,抱起行李便踉跄着出门……
晚上林月洁回来,惊诧地发现人去楼空。房间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然而二老却已不知去向。她气恼地去找胡思潮,一直到很晚才在湖边找到了他。月色下他正在一个人吹萨克斯管,东一句西一句地满腹愁肠。
林月洁又急又气,质问是不是他把老人赶出了家门。胡思潮先是半天不说话,突然一句把林月洁气得眼泪直淌。
“我什么都不想听——我们分手吧!”
林月洁转身跑开,胡思潮这才想起去追她。林雨洁跑得不见了,只有远远传来的哽咽声还在响。
时针都指到了八点,孟家饭桌上的饭菜还没人愿意动一下筷子。昏暗的灯光下,尽管孟方已经做了打扫,但房间里发黑的地毯,斑驳的墙壁,老旧的壁橱,还有油腻腻的厨房……无一不暴露出一个海外老剩男的狼狈与无奈。也跟林月洁家的反差实在太大。
叶毓秀忽然啜泣起来。
“都是我的错!我现在就去找那个混小子赔礼,我去给他跪下!”说着孟曦就要起身,慌得孟方连忙拖住了他。
“那你说,林月洁到底是谁的女朋友?……” 孟曦吼了半句便感觉一阵晕眩,叶毓秀慌忙抱住了他。
孟方觉得不该再隐瞒了,他把一切都说了出来,说到难过处泪光直闪。
孟曦终于沉默了。
孟方还要继续讲,孟曦打断了他:“儿子!咱不说了……吃饭!”
孟曦说着端起了碗,自己先大口吃起来,然后他又为孟方夹菜,把孟方的菜碗堆得像小山一样。
“爸,你别这样!”
孟曦不理他,仍继续为他夹菜,仿佛恨不得儿子能把一座山都统统吃下。
”爸!我来了!”
孟曦的饭碗僵在了眼前——
林月洁走进来,脸上笑得从没这样甜过。在孟家二老看来,她的笑容就像是天使一样!
胡思潮追到门口,正好听到林月洁在房间里喊“爸妈”。他真想冲进去,可是赵菲拦住了他。
是赵菲开车送林月洁来的,路上林月洁把什么都告诉了她。看到平素一向趾高气扬的胡思潮而今像个斗败了的公鸡,她心里别提有多爽了。
“ 别偷看!人家正亲热哪!”
胡思潮真想吼一声,可被赵菲毫不客气地捂住了嘴巴。
七
以后的那些天,一切似乎又都恢复了正常。在林月洁的坚持下,孟方二老又搬回到了她那里,开始了和她一起的生活,大家相处得就像家人一样。有一次林月洁还抱住了孟曦的肩膀,说:“以后我就一直叫你爸,行吗?”
“……行!”
“我开车,这次一定要带你们去看大瀑布!”
“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行!”
孟曦的话是越来越少了,但却像是返老还童了,变得总喜欢一言不发地听林月洁说话,而且无论她问他什么,回答都是一个“行”字。
“你的意思,就是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叶毓秀也笑着插进来问。
“是这样的!我们就是一家人!”
忍不住,叶毓秀的眼睛又湿了。
胡思潮这几天除了去上课,就是在家里练习萨克斯管,话也比以前少多了。赵菲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可是他明白了一切后反倒像是变了一个人,再也不去找林月洁,更再不登孟方的门了。即便是在路上碰到两人,他也会立即选择避开。赵菲对他是越来越看不透了,担心他是不是已经神经了。
盼望已久的春节联欢演出终于要到了。对全校的中国留学生和访问学者来说,这可是个难得的大日子。根据以往的经验,外国师生来凑热闹的肯定也不少,到时候礼堂恐怕都要挤爆了。
孟方一家本来也在一直期盼着,可是孟曦的身体状况却越来越糟了,进食已经很困难,不论叶毓秀或者林月洁怎样挖空心思地做出各种美味,他都是吃几口就会呕吐个不停。叶毓秀明白,老伴最后的日子恐怕到了。她几次下定决心,要带他提前回国治疗,不再留在这里给孩子们添麻烦了。可是孟曦不肯,为此还大发雷霆,把饭碗和菜盆都给砸了。他心里明白这是他的最后一个春节了,他舍不得儿子和“儿媳”,他要和他们一起过人生的最后一个年……
春节联欢会在晚上七点钟开始。那天孟曦也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消息,很早就衣帽整齐地准备好了。可是孟方和母亲商量过了,为了他的身体,也担心他在晚会上见了胡思潮再大动肝火,决定想办法阻止他去参加,为此还特地请了林月洁来帮忙。可是孟曦早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不但非去参加晚会不可,还提出一定要在那里再见见胡思潮。孟方不禁更担心了,忍不住又和父亲争起来,叶毓秀也加了进来。三人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赵菲忽然欢呼着拿着一份请柬跑进门,也没顾得上看孟方和林月洁的脸色,张嘴就像宣读圣旨一样念起来:“尊敬的孟伯伯,孟妈妈,你们好!我是胡思潮,我代表本校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邀请你们全家参加本校的马年春节联欢晚会!”
那一年春节联欢的节目太精彩了,不但有民族舞,拉丁舞,街舞,还有独唱,合唱,相声,武术……胡思潮的萨克斯管独奏排在最后第二个节目,很多人早就在等着了。可是没想到作为演出筹委会成员的他在演奏前,忽然打断了林月洁的报幕,全场正惊诧间,他已经大声向全场建议道:“老师们,同学们,全体来宾们,我们建议今天再增加一个节目,全场邀请孟方和林月洁,来为他们的老人即兴奉献一首 ‘无限深情’!”台下起初不由得一愣,但旋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赵菲等知情者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林月洁和孟方尽管百般推辞,但在满场的欢呼声中仍不得不双双登上舞台。尽管表演水平不敢恭维,因为孟方卖力的五音不全再配上林月洁尖利的女高音,效果据说可列入音乐吉斯尼大全,但他们的歌声却让台下的孟家二老热泪横流。尤其当胡思潮继两人之后,吹起了著名的萨克斯曲“As Long as You Are” 时,二老的手更是紧紧握到了一起,就如同四十五年前他们的那第一次见面……
场上的气氛愈益热烈,但孟曦的眼前却金星直冒,天旋地转。就在那一片金灿灿的世界里,他看见所有的孩子们,孟方,林月洁,吴思潮,赵菲……一个个手牵着手向他走来,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束鲜花。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支雄壮的管弦乐队,正吹奏着的是《无限深情》……
他终于支持不住,笑着倒下了。
病房里,处在弥留之际的孟曦再一次睁开了眼睛,所有的亲人都围在他的身旁,他们有老伴叶毓秀,儿子孟方,“媳妇”林月洁,可爱的小朋友赵菲……
“爸!!”孟方和林月洁喊道。
孟曦看着他们,可是显然不满足。片刻,他拼出了全部力气,突然指着门口道:“一个!还有一个!……”
叶毓秀霎时明白了,她猛推了一把孟方:“去!快去!”
孟方不顾一切地夺门跑了出去,赵菲也跟了出去……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们明白这是在和时间赛跑,谁也不敢预测那最后的一刻。
“爸!!!……” 胡思潮突然狂风一样闯进门来,一声呼喊在叶毓秀心里犹如石破天惊。
孟曦又笑了,那一刻被永远留在了人间。
两年后。
那张在病房里拍的“全家福”照片端端正正地镶在了镜框里。照片上的孟曦笑得满脸放光。
胡思潮拂去镜面上的灰尘。林月洁走进来:“孟方和赵菲来了。”
“让他们等等,”胡思潮说着把镜框继续擦得一尘不染,这才站起来跟林月洁出门。
孟方和赵菲的车停在门口。赵菲坐在驾驶座上。
“不是让老孟开车吗?”胡思潮问。
“今天例外。”
“当然例外,接婆婆嘛!”林月洁笑着坐进来。
“小心!”胡思潮嚷。
林月洁这才发现,在车的后座上摆放着一束鲜花。
“走吧。”胡思潮也坐了进来。
赵菲启动了车,转眼间开上了高速公路。孟方随手拿出一张碟片塞进了CD机里,车里随即响起了《无限深情》的旋律。
林月洁先跟着唱,然后大家也都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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