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弃儿)第三章

在这“农业综合”的小学里，除四旧时，那古老的寺庙被除掉，那位刘副县令吓走了求香拜佛的和尚，和尚走了，小庙就改做了综合小学堂，周围团邻小孩就来捧着这所小学，小学坐落在山丘一个园盆里，几座没有拆除的古雅典朴的阁楼，在沟壑浅出中，人们将就寺庙改制这学校，当地村民就给它取号“园觉寺”，说来也怪，当地虽然没有多少孩子，可这寺庙改制的学校，还真有不少远近求学的孩子，这园盆底就成了远近闻名的除旧校舍。这里老百姓经历了三年饥荒，三年灾难，虽没有更多孩子，可在这里，自办了小学堂以来，山村也由此而热闹，原来这里是求神告爷的佛堂，现在是求学拜师的店堂，多令人高兴啊！那阵子真令这里人高兴，十里八里来求学拜师的，都赶往这小学堂。它开设在山中，就一所民办小学堂，孩子爬坡儿下坎，也走进这改制的小学课堂，只有那明安和尚淌着泪离开……

课堂外，山更绿了，老百姓的心更亮了。在这山脊上，编织着许多梦想，栽下许多青松翠柏，像想把这里打扮成万古长青的山岭，永远胜过那瞬息即逝的昙花一现的日月，它陪伴着校园，陪伴着孩子，陪伴着村外勤劳的人们，永不枯老的不老松，在微风中，轻风吹拂，清溪河荡着，倒影着它的倩影，一阵阵微波中，它好像在告诉孩子，我要微笑伴随你们，像山，像谷那样，在山谷中成长。它坐入山中，像稳如泰山看着努力学习的孩子，在这里，它伴随着勤劳耕作的人们，一颗颗坚强的心，一颗颗骄傲的青松，迎接着多少如火如荼的夏日，度过了白雪飘零的寒冬，它顶着，像山丘一样毫不动摇，春天来了，小草又披绿了山坡，吸引着这里的人们，吸引着教室里的师生们去刻苦进取，春天，势不甘弱在松柏脚下，像地毯一样披绿了这里的青山，春意浓了，水更清了，这里人们找到了舒服，找到了慰藉……

三年过去了，那场黑漩风似的“跨万担田”“超万斤纲”的“大跃进”把村民们刮倒，只有在“偷、吃、躲”中生存过来的村民，旋风过后，寺庙被拆掉，“大革命”时学堂也被迁走，园觉寺里依然平静如水，寂静如秋的山岭，村民听说拆掉“伙食团”，像得救似的，气愤地把那些集体的锅灶扒掉甩得老远……

寺庙里等来了孩子，十里八里的都背上小书包，赶到新学堂。据说那神奇的刘副县令，在这里还留下一段神奇的故事：传说刘副县令作县太爷时，很奇怪地对座落在这寺的小庙感兴趣。村民们说起这事很奇怪，阳县城的刘县令，身居阳州不成，被骂草民。他无法统治百姓，那次错判蔡八妹父亲命案，闹得满城风雨，百姓问罪。草民县令无法治理阳城，从阳城府后门钻出，逃到这小寺。听这里人传：幸亏那次从后门钻出，“大轿”也没敢坐，孤身一人，来到这寺。还传如果那天他从县衙前门出入，那错判的人家，一家子和老百姓全围在府衙前，让这位全城留骂名的县令，就会被那一家子和老百姓堵住在府衙门前要他脑袋，幸亏从后门逃了。逃出县衙再也找不到他的去向，他却来到了这并不扬名的小寺，这山，这水，这风景线，还有佛爷蹲容，让人求拜，他在小庙前，在和尚身边，发狠发恨，如果小庙和尚肯让菩萨保佑，佛爷蹲容真显灵，他要能回府上，把那一家子和堵住县衙的百姓斩尽杀绝，让那条道路让他畅通无阻的话，可要把小庙变大庙！可是小庙里和尚回禁： “善哉善哉！我们不愿接待你这样的县令。”后除“四旧”的日子除掉了这小庙，长老“明安”挥泪走了，可人们煞尽心思，这和尚跑了庙子在，总不能白扔了这块庙，还是庙前那位私塾先生费尽心思想得好，把它改作小学堂。当年这里就有了琅琅的读书声，这好景，让那位县令走投无路再回小庙时，小庙和尚也跑了，变了校舍，刘副县长还打问到私塾先生，他走近先生：“先生，我这县官出府，能不能来这里执教？”

先生一听：“你就是阳城阎王店那狗雄刘县令？”

“望尊姓贵名，那是百姓谣言。”

“你不回府当县令？”

“久治无力，还望先生救吾。”

“呸！……”

可就那时，就这寺庙里，先生也飘然逝去了那位草民县令。这庙里，一时又一时的风雨， “弃儿”也就正名在这校舍里。就在“弃儿”被那老师正名陈万里那天，乡镇里乡长家与妻子引来了一场别扭，那乡长对妻子吵个不休：“我就要女儿去寺庙里学堂，把这不争气的女儿送村外小姨子寺庙里学堂去锻炼！”

“我不同意！”妻子坚决地说。

“不行！”

“不行我也不同意。”

“孩子她妈啊！这学校是怎样过来的？我是怎样过来的？你为什么？为什么啊！难道你要看在眼里，让我这个乡长也像那位县令被老百姓赶出小镇？城里县令不义，都来乡下谋生了，你……你……你就要拆我的台？要打倒我的碗？”

张梦非没有说话，她瘫坐在自己家里。想着自己这个娇气的女儿……

乡长还在耳边唠叨：“梦非，百姓的日子可还真苦着呢！可是我这乡长的女儿，与众不同啊！能有饭吃，有衣穿，人家穿不起“花毕机”衣服，你却让她……”

想起那件“花毕机”衣服，父亲流泪了。那天，女儿向母亲提出：“妈！我要穿‘花毕机’！衣服。”

“女儿，什么呀？”

“我要嘛！”她扭着自己的母亲。可父亲坐在家里，正听收音机里传送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消息。自己那女儿大声叫喊，让他惊醒，在他耳边困扰着他。他火了：“你要什么？”

“不给你说！妈……”她扑向妈怀里。

“哎！梦非啊！别惯坏了孩子……”

“老乔，你说什么？”

“别惯坏了孩子……”

“妈！我就是要穿‘花毕机’衣服。”孩子不管自己父亲，在她怀里硬扭着母亲。

“你妈不是不给你买，这‘花毕机’衣服穿出去，人家会怎样议论……”

“妈！我要嘛！”

“不行！”

“得了得了，女儿，你真是让妈惯坏了。听外面人家风声，你叫妈，别人都另眼相看了。你……”

“妈！我不管这些……”

妈说：“你父亲在任，人家孩子叫‘娘’，我家孩子却叫‘妈’，看你娇气的……”

“妈！在校里，我亲昵地对同学骄傲地说起叫你‘妈’，还没同学敢笑呢！我要，我要嘛！”

“我说老伴啊！这娇气的女儿缺少什么？你看出来了吗？学校里没有别的穿‘花毕机’，你家孩子却穿，这叫我乡长在外如何解释？”

“孩子她爸，你思想别这样守旧了……”

“守旧？你看过村里那些老百姓吗？他们的日子是怎么过的？过的什么日子？！你还把女儿娇惯……”

“老乔，你这个家不好当。女儿要怎么随便你了！”说着，她就在卧室纹帐边哭了。那天夜里，老乔上床去睡觉，不料妻子梦非却全裹了被子。窗外寒风呼呼地吹着，老乔坐在床头，他听见被子里“嘤嘤”地哭泣声，可他气愤地说：“这回由不得你了！这孩子，告诉你！非得弄到乡下去不可，弄到小寺那学堂，去接受贫困山上小姨子再教育！”

妻子听了，一下从被窝里跳了起来：“乔光朴，我看你这乡长当糊涂了，你究竟能当多久？”

乔光朴愣了，眼前的妻子像一片阴影，一片雾，挡住了他眼前的视线。可妻子想着身边的爱女儿，她三十岁那年，才生下这样一个女婴，这几年里，女儿的吃喝拉睡，确实让她感到抚养孩子的艰辛，有时小女儿深更半夜突然把她惊醒，大哭起来，她神情紧张了，是病，是怪，还是娇？她搞不清楚。她只觉得，这样耽误了她不知多少睡觉，流过多少泪。这小女儿又爱生病，曾经让梦非夜夜难眠过，三十多岁了才生下这样一个女儿，就这样一个女儿，这样叫她过日子，她曾经伤心流泪，让她坐在家里悄没声息地哭，这些都过去了。可这心肝宝贝女儿，要被光朴送进那偏僻的小寺庙改的学堂里，她可心痛了，盘这么大，真不容易啊！他是说什么也不同意的。女儿的心不是随着你乔光朴长的，你就这样没有良心，没有良心把女儿塞到山里去，你真没良心！女儿不是那么随意长着这么大，她想着，终于把这样一个女儿拉扯到上小学的年龄了，一切都随女儿的意愿，可你这个乔光朴，这个孩子的父亲，怎么就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是自己的孩子啊！乔光朴，你就能这样，这样无情无义地对待自己的孩子？你能把我梦非养这么多年的孩子当玩笑？光朴啊光朴！你自不量力啊！再说，你也人到中年才娶到我，三十多岁才生下这样一个孩子，如果……如果憋坏了这女儿，你不在职了，连一个可敬的女儿也没有，你不令人笑话吗？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可这事无论如何由不得你了……”

“说什么？你说什么？”

“由不得你了！梦非，你看这孩子，让你娇惯得咋样了，要是继续下去，我们两口的命也要搭上去，也要送进深渊里……”

“你胡说！你卖什么臭知识关子？你乔光朴大不了就是比这乡人多念了两天私学，有什么了不起？有什么了不起？！”

“梦非，我告诉你，我也没什么了不起，但是这次，我就要做一件你觉得了不起的事！”

“你敢！”

“明天、明天我就送小姨妹那里去！”

“乔光朴，你要知道，我和你结婚，已经是三十出头的大龄人了，三十出头，才生下这样一个女儿，你能这样？哎呀……我的妈呀！我怎么找了这样一个窝囊废？我要离开你，离开，明天，明天我就走！”这天夜里，梦非一夜也没有睡觉，她坐在乔家屋里，与乔光朴吵得不亦乐乎。她想着她生这女儿那年，还闹了一场不痛快，那是“伙食团”的日子，本来乡下正处在非常困难时期，可乔家人看着自己这大龄儿子，不能守着他不结婚啊！“光朴，趁着你这乡长，把张家女儿娶回来吧！”

“爸，你说什么了？”

“我是担心你们结婚迟了，往后生孩子困难。”

“爸，这一点你就不用担心了，再说，上面明天又要来开会，组织新运动创造会，我头也不敢转。你知道，“大串连”运动过了，又“新运动”，如果我们稍微出差错，恐怕……”

“不行！不管怎么说，也得把张家女儿娶回来，娶回来好了确你母亲一种心愿。”可是就在光朴还没娶回梦非时，母亲熬不住死了，一场水肿病，让母亲走进了那“大蒸笼”，可在她出“蒸笼”没几天就死了，从此乔家老头追得更紧，坚决要求儿子要与梦非结婚。梦非年龄大了，生女孩那年，难产，把本来没有母亲的乔家人还吓了一大跳，乔老人不敢进媳妇那产房，光朴顶着上面事儿又忙，直到那天夜里，幸好夜里，乔光朴赶着回来，妻子在床上控制不住自己，翻来滚去，闹了一床和一地的血，临到接生婆来，女儿才哇哇坠地，这次，差点收去她老命，她趟在床上，吃不下，喝不进，半个月，像一位病号趟在自己屋里，半个月过去了，她才试着慢慢爬起来。终于救住了女儿和她自己。

从那时起，这女儿就成了她的唯一的心肝宝贝。可凭着乡长的一线感觉，他像意识到了什么，像一线从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感到了一种预兆，一种不祥预兆，他感觉这女儿，要是让她母亲这样惯下去，会改变了他乔家的人，他早晚也得被牵连。于是他吵着，嚷着，要把女儿送到那颗老黄果村外寺庙里学校去。“再说，小姨妹又不是别家的人，小玲在那里，我们也放心，姨妹她执教，也好管管这孩子。”

“光朴啊！你还不了解我家你姨妹，她这个人，不像你坚强如铁打的汉一样，她那种性格，就是知识分子软绵绵性格啊！心中似钢是铁，谁也弄不明白。再说，你把女儿弄去小学堂里，小姨那软绵绵的性格，又不敢得罪我家女儿，让她去寺庙里放任自流，启不是反害了女儿？”

“光朴啊！梦非也是个理儿。”不知什么时候，梦非她妈站在两口门前，梦家老母亲终于憋不住了，在门处接茬道。

“哎呀！娘，别站着，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家光朴就是这样一根筋。妈，你劝劝他……”这天夜里，梦非她妈也守在这小屋子里，一家人吵来吵去。母亲也气了，“光朴、梦非，你们家我不住了，也不来了，就自家乡下住去！”说着，她打点衣裤，夜里，气愤地离开了乔家门。

“妈——”梦非哭着，撵出家门去，可是母亲飘然逝去……

“光朴，这事儿给你弄糟了，要是母亲回去，路上绊了栽了，乔光朴！我要找你算账！”

“还算账呢！梦非啊！你这母亲，给我家弄出乱子来了，你还不知道，刚才街坊那孩子对你说，孩子去同学家了，这完全是假话啊！你娘走了，我才说，才真正地说出来，这孩子不送乡下去，怎么得了？赵老师说，乔小玲，和班上街坊邻里杨柳“无聊的小子，无聊的干那种无聊的事，你能容忍吗？”老乔捏紧了拳头，向梦非诉说着，小玲是在街角的一堆乱石旁，作着那种无耻的下流的事。见着他们的那汉说，乱石旁没人，杨柳抱着小玲，在旁侧石堆僻静处，小杨柳正扯着小玲的裤子，幸好街头一条狗对着僻静处大叫。那汉子赶着去看不知是什么，却看见了一个男孩子的下流，他扯起就是一耳巴子，“ 丧进你家的德！为什么这么小就玩这缺德的事？”

可就那一巴掌打在了男孩脸上，男孩往小玲身边扑去，小玲绊倒了，还绊掉了门牙，街坊邻里不好说，骗着乔家，女儿病了，住在医院那头……”

“是真的？”梦非惊了。

乔光朴当时听了也惊了，回到家，正遇梦非她妈串来，他正愁的话，没有向妻子说，只是妻子她妈走了，他可坚决要求要送女儿乡下去，母亲不明白，气着走了，他才说出此事，可是梦非听见这事，张望着老乔，老乔这时像老了许多，叹息着，额上又多增添了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