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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级别:独家授权与委托   作品类别:小说-古装武侠小说   会员:fanhoulai   阅读: 次   编辑评分: 3
投稿时间:2015/8/5 16:36:00     最新修改:2015/8/5 16:36:00     来源:中国国际剧本网www.juben108.com 
小说名:《东汉情.秀丽朝华(上章)》
【原创剧本网】作者:潜移默化
    《东汉情.秀丽朝华》简介:

    她们是校园里情深意切的好姐妹,阴差阳错一切穿越到汉代。

    一个成了光武帝刘秀挚爱的阴丽华,一个却顶替了真定王府联姻的郭圣通。

    穿越时空七年后的重逢,她和她吃惊的发现,命运竟是将她们交付到了同一个男人的手中。

    一个希望得到真爱的同时不伤害前世的姐妹情分,一个真能甘当他人爱情史诗中的见证者?

    是各自为政,还是携手同行,前世的姐妹情分,今生的情敌宿命。还有双方各自背后利益集团的左右,她和她该当如何抉择……

    东汉情.秀丽朝华

    一 紫依和璐瑶

    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的早,三月摇曳的柳絮夹杂着粉艳的桃花纷飞在清风里,映衬得通往校园的那条林荫道更是清爽怡人。阳光透过柳枝柔柔地撒在地上,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两个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孩子一前一后骑着自行车急驰而过。

    骑在后面的女孩子急切地大叫:“璐遥——等等我——”

    前边那女孩回眸一笑:“紫依,你快点啦——”突然,她一声惊呼,连人带车倒在了地上,痛得直掉眼泪,气恼之下正欲跳起来骂人。然抬头一看那也被撞得坐在了地上的男生,脸不由红了,细声道:“罗老师,你没事吧?”

    杨紫依停车上前扶起她:“璐遥,你吓死我了,还好吧?”

    陈璐遥撇开她的手,正要去拉罗伟,他已经自己站起来。她红着脸道:“罗老师,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骑太快了,没看到你。。。”

    罗伟是新来实习的历史老师,高大帅气,理个小平头,穿着打扮和学生没什么分别。他大学刚毕业,就分到高二教历史,别看学的是文科,平日里和同学们打起球来,也一样是运动好手。他拍了拍被自行车轮子撞花的裤腿,打趣道:“没事,幸亏我还强壮,还经得起你这一撞,换个人说不定就要这腿就骨折了。快去上学吧,都要迟到了。”他笑了笑转身就进了校门。

    陈璐遥看着他背影若有所思,杨紫依推她一把,“还磨蹭,迟到啦!”俩人这才急急忙忙推着单车进学校。

    好还第一堂课的老师似乎也迟到了,紫依和璐遥飞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整理书本。等她们都忙完,带着金丝框小眼镜的美女英文老师才抱着教案赶来——看来是有惊无险了,俩人隔着同学相视一笑。

    紫依很快进入了学习状态,璐遥却神不守舍,被点名好几次。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紫依忍不住问:“你这一上午中邪啦?我瞧你好几次,不是在发呆就是看着窗外傻笑?”

    陈潞遥漫不经心翻着饭盒里的食物,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忽她眼中一闪。杨紫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罗伟正和几个男学生一起端着饭盒过来,看到璐遥含笑的目光,他也回以点头一笑,旋即与那几个男学生一起坐到另一处,高声谈论起昨晚的球赛来。

    璐遥这才看向紫依,轻声问:“你觉得罗老师怎么样?”

    “啊?”紫依一楞,似没回过神来,“什么怎么样?”再一看璐遥绯红的脸,不禁瞪大了眼睛:“你……不会是喜欢上罗老师了吧?”

    璐遥一惊,忙捂她嘴,道:“你小点声,巴不得全校都知道似的。”左右环顾,见似无人听见,这才凑近说:“我——好象爱上罗老师了。”

    紫依置若罔闻,扒了两口饭,才扑哧一笑:“你又花痴啦?爱——你好像每一两个月就会这样爱一次哦?上上个月是不是还有人哭着和我说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了的?”

    璐遥正色道:“紫依,我是认真的!”

    紫依摇头,“哪次你不是这样说的。”

    璐遥依旧表情严肃,“罗老师他和其他人不同!”

    紫依放下勺子,“哪个人又和其他人相同呢?不过他是新来的实习老师罢了,其他人是和我们一样的学生。你漂亮,身材又好,喜欢你的人肯定多。可我们现在毕竟是学生,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明年夏天就要高考了,你这样我很担心。”

    璐遥似有动容,“我知道你关心我,只是我的成绩要考个好大学是不可能的了,只有等考了以后让我老爸找关系去读个艺术类学校了。可现在我爸妈天天闹离婚,吵得天翻地覆。谁都不待见我,我好我坏他们也无所谓了。”

    “你别这样说,其实你爸妈还是对你很好的。”紫依握住她一只手,说:“你想要什么他们都会满足你,只是现在他们为自己的事烦恼,才没有顾及你。”

    璐遥冷笑,“亲情淡漠到只能用钱表达——我宁可不要!两个人都想着离婚后和情人组建新家,却没有想过我也希望自己的家完整。这样自私自利自为自己活着的父母要来做什么?倒不如像你一样,无父无母还无拘无束些!”

    紫依一怔,淡淡道:“怎么这么说呢,你是没有过我的日子,就以为我自在。我爸爸在我还没有出生时就遇车祸身亡,我妈妈在我两岁时和人跑了。我长到现在也没见过她,其实我还是很想见见她的,想问问她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看我。”

    璐遥这才发觉自己先前的话触动了紫依的伤心之处,歉然道:“对不起,紫依,我不是故意说起这些让你不好受的话的。我只是……”

    “我知道,”紫依白皙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我还不了解你了,别说是你自己了,就是别人说了伤我的话,你也是要帮我报仇。我们从小学开始就一起玩,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帮我,我家就我和我外婆,若不是靠政府和邻里的接济根不读不起书的,从小大家看我家穷都看不起我,也只有你把我当真正的兄弟。”

    璐遥握起她放在案上的手,说:“谁让咱们是好姐妹呢,我们不只小学中学在一起,以后大学也要在一起。”

    “嗯,”紫依点头说:“那现在开始我们都把心多放在学习上,其他的事情都等高考后再说好吗?”

    璐遥知她所指,也感动她是真心关心自己,便点了点头。

    晚上,杨紫依回家,奶奶已做好了饭菜。紫依边放下书包边说:“奶奶,不是让你不要做饭了吗?等我回来做就好了,厨房里油烟大,等下你呛着咳嗽又引发气管炎怎么办。”

    奶奶边盛饭边叹道,“奶奶趁还能动得,能做一点是一点,怎么说你也还是个孩子,读了书回家一口热饭都吃不上,奶奶看着心疼。别人家的孩子有爸妈疼,都是捧在手心里的。可怜你从小跟着我这个老婆子吃苦,几岁的人才上小学就自己洗衣做饭,长这么大穿的都是别人不要的旧衣服。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哪个不爱美啊,只怪奶奶没用……”

    紫依从后边抱住奶奶,笑道:“好好地怎么又说起这些了,能和奶奶在一起我一点也不觉得苦。”

    吃过晚饭紫依提着购物袋上超市了,每天的晚市都会有打折的蔬菜水果特价销售,有时候一两块钱可以买一大包打包好的菜,当然里面会有很多烂的,可只要把它们清除出来,剩下的好的部分还是相当划算的。面包和肉类买到最后日期不那么新鲜的也会用胶带捆好做买一送一的促销。紫依没有时间在白天去菜市场,她也不放心七十好几的奶奶还辛苦地去购物,因此有需要时只能晚上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连那卖水果的促销员都认识她了,每每看到她来了,就会临时打包几袋特价蔬果给她。

    高二的功课紧张,紫依在家要做完所有的家务,等奶奶睡下了,才能去房间做自己的功课。她家住的是一房一厅很老的筒子楼,带一个小厨房,厕所是几户人家共用。有钱的邻居早搬走了,剩下的也搞了装修,只有杨紫依家里还是水泥地板,黑漆漆的墙壁,七八十年代的老家具,冰箱和电视都是邻居家里换新时给的。紫依睡得晚,每日却很早起来,她要做早饭,还要安排奶奶的午饭。中午学校里要求在食堂吃饭,她总是只买一个素菜,快十七的人了,有一米六高,体重却还不到九十。陈璐遥家境富裕,饮食营养丰富,身材高挑,发育得凹凸有致,却整日理嚷着要减肥。

    今天第一节是罗老师的历史课,陈璐遥精神百倍。紫依远远瞧她,似化有淡妆——当真是女为悦己者容。其实到了高中阶段,女孩子们多少会开始爱打扮起来,其中不乏早恋者。紫依从小学起就常被同学欺负,然现在长大了竟颇得男生眷顾,只是她一心只想着学习,所以平日里除了学习上的事情,从不与男生多来往的。璐遥一进班里就被评为班花,她长得本就漂亮,又爱打扮,自然成了男孩子们趋之如鹜地目标。

    罗老师今天讲的是光武帝刘秀——他的课很生动,他讲的昆阳大战,云台二十八将有声有色。他最后总结:“这是一个我很喜欢的历史人物,中国历史上近乎完美的皇帝。他年轻时是好农民,会想办法做生意,求学成为高学历的太学生,在战场上有以两万击败对手四十二万的不可能战绩。屈居别人手下当官有声有色,自己创业能吸纳大量追随者,最后当了皇帝不忘本,不杀功臣,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

    璐遥忽然悠悠地道:“一个皇帝怎么可能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

    罗伟一愣,料不到她会有这一问,顿了顿,说:“是。”

    璐遥又问:“你怎么知道?”

    罗伟笑了:“书上说的。”

    璐遥摇头:“我不信!”她这一说,其他同学也就跟着嚷开了:“不信不信,怎么可能,书上都是说皇帝三宫六院,电视上演的也是后宫佳丽三千!都当皇帝老儿了,还能从一而终?”

    又一男同学嗤笑道:“这光武帝怕是有难言之隐!”同学们哄堂大笑,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璐遥站起大声说:“安静安静!这还上课呢!大家都不要说话了,听罗老师讲课。他既然说有这样一个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的皇帝,那就好好和我们讲讲,究竟是怎样的女能让这个完美的男人爱慕一生。”

    罗老师为难道:“这是课堂上,说着说着扯远了,还是言归正题吧,我们接着讲下面的课。”

    璐遥为首的女生们不同意了:“不要,我们就想听听光武帝的爱情故事,这也是历史。”她们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爱情有着向往,突然在枯燥乏味的历史知识中发现了这样有趣的事情,自然是要追根究底的。

    罗伟无奈,只得说:“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们,下不为例。”

    光武帝刘秀和他深爱的女人阴丽华的故事就这样通过罗伟声情并茂的描述进入了同学们的耳,进入了璐遥的心。刘秀这个两千多年前的历史人物就这样进入了她的心,同样进入的还有讲这个故事的人——刘秀少时便爱慕阴丽华,不论是他白衣翩翩的少年时期,还是占山为王的绿林好汉时期,抑或是他成为了九五至尊的皇帝,他对这个女人的心都从未改变。岁月改变了他们的容貌流逝了他们的青春,唯一不变的是他们相爱的心。

    当然中间也有不完美的地方,就是他们中也出现第三者,那就是——郭圣通,一场硬要塞给他的政治婚姻,一个硬要强行挤进他们中间的女人。

    这场爱情的过程虐心,结局圆满,待到听完,女生们已莹莹有泪。

    下了课,璐遥问:“这样荡气回肠的爱情,要我们也经历一回就好了。”

    紫依摇头,“我不要,我将来只想要一份简简单单地感情就好了。一对相爱的男女之间却要因为利益夹着另一个女人,谁会是真的快乐呢?刘秀要被迫分一份爱出去,阴丽华要忍痛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老公。而郭圣通呢?她夹在他们中间,甚至连爱都没有被爱过。”

    紫依的不同见解,璐遥不置可否,但其他的女生们视乎都很为这个故事感动——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少女怀春,大概就是这样的感受吧?

    这个故事对璐遥的情绪起了推进的作用,她似乎有点把罗伟当成她的刘秀了。她开始了进一步的行动,她我课后去他的教师宿舍请教问题,放学后留下观看他和男同学打篮球,她尽力的在教学楼在操场在食堂制造与他的偶遇,同时他也发现他似乎对自己有所回避,因而苦恼不已。

    二 罗伟

    这天晚饭后紫依照旧去超市购物,她选了些东西后,去冷冻柜台买酸奶,一盒一盒的比较日期价格——奶奶有老年性便秘,喝酸奶能缓解。她正选好了一盒红枣口味的酸奶放入篮中转身时,身后一紧挨着的男子吓她一跳,她后退一步才看清原来是罗伟。

    罗伟笑吟吟看着她,“果然是你!才我进门口就看见你了,还喊了你两声,你也没回头,我还以为看错了了。”

    紫依有点不好意思:“我刚才真没听见……”她心里一直在打小算盘,怎么会听见呢。

    罗伟拉过她的购物篮,放自己推的购物车中,说:“来,你都买这么多东西了,我还什么都没没买呢,陪我一起逛逛吧。”他一路尽选些零食,紫依随口问道:“罗老师,不买点菜吗?每天在食堂吃饭多没味。”他笑了下,“我一个人住宿舍,有什么好做的。”瞥一眼紫依的篮子,说:“你怎么都买的蔬菜啊?你们现在读书任务重,又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有营养的。”说罢,看着紫依微微涨红的脸,忙岔开话题和她聊起学习上的事情来。

    两人围着超市转了一个圈,罗伟也买了好些牛肉排骨和鱼,紫依心下疑问却没再问什么。等到收银台时,罗伟抢着帮紫依一起买了单,紫依不同意,他就故作生气:“怎么——看不起老师啊!”待到车站时,他把那一大包鱼肉让紫依提着,自己拦了辆计程车就上车了。

    紫依大叫:“罗老师,你的东西还没拿呢!”

    罗伟从车窗口探出头说:“是帮你买的,我那儿做不了饭。”

    回到家,奶奶看到这一堆东西,瞪大了眼睛:“依呀,这是咋回事?买这么多……”

    紫依吐了口气:“我在超市里正好碰见了教历史的罗老师,他给买的。”

    奶奶哦了一声,“那他一定是个好人,要谢谢人家。”

    紫依说:“罗老师家很有钱的,他只是到我们学校实习,他穿的用的都是名牌,我们能谢他什么。”这些都是璐遥打探到的,只几天时间罗伟是高富帅的事情全校皆知。

    奶奶严肃道:“表示谢意又不是一定要你送人家什么,是表示心意——你们老师天天在学校里吃饭,你把他买的排骨炖个汤送给他,也算谢了的。”

    “嗯。”紫依应了。

    第二天凌晨四点就起来,将排骨过水小火炖上,隔一小时再加淮山一起煨了,等到要出门上学时一锅香喷喷的淮山排骨汤就出锅了。紫依用保温桶将汤盛好,就开心地出门了。

    因为提着汤,紫依今天是坐的公交车。到校门口时,正遇上了璐遥,她笑嘻嘻提着一袋肯德基早餐,拍了下紫依的肩膀,“早,美女,带什么好吃的来了?”她看见了紫依手上的保温桶。

    紫依踌躇道:“是汤.....”还没说完,璐遥一溜烟跑了,边跑边说:“你先去班上吧,我有点事,等等就来。”

    紫依看着她的背影,朝教师宿舍拐个弯不见了。她提着保温桶的手紧了紧,站在原地动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有人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嘿!”

    紫依一回头——是罗伟!他笑眯眯的道:“这么早,吃早餐没有?要不要吃豆浆和鸡蛋饼?”他摇一摇手中早餐。

    紫依摇摇头,罗伟便欲走,她突然似下决心似的把手中的保温桶向他递过,说:“谢谢罗老师昨天帮我买的东西,这时我今天早上炖的汤,给你。”

    罗伟错愕的接过,她已经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等坐到教室时,紫依已经满手心的汗,她突然觉得心里好乱。这时璐遥进来了,她站到紫依的课案边冷冷的道:“一大早的爱心汤,果然是这种排队买的垃圾食品不能比的。”

    原来璐遥去给罗伟送早餐时,正碰到他边吃着鸡蛋饼边提着紫依炖的汤,她兴高采烈就上前,一眼看到了那只保温桶——心凉了半截。罗伟不知,还道:“我都吃着了,其实你不用给我买早饭的。这是学校理,老师同学们看着影响不好。”

    她好容易下定决心给他送早餐,却得他这样一句话。璐遥冷笑,低声道:“不是影响不好,是送来的人不合适吧。”她眼眶一红,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留下一脸错愕的罗伟。

    平复心情回到教室,一进门看见低头思索的紫依忍不住冲过去质问。

    紫依似乎依稀听懂了,正欲解释,璐遥已经把手中那袋子肯德基向后一投,扔进了垃圾桶。她转身就往教室外走,紫依知她误会了,忙追了出去。走到操场中间璐遥停下来,转过身道:“我把你当我最好的朋友,跟你分享我的秘密,你就这样挖墙脚?我以为你总劝我不要追罗老师,是为了我不影响学习,原来是你自己也喜欢他。他喝了你亲手炖的汤,哪里还会想吃我买的早餐。”

    “不是,不是这样的,”紫依急忙说:“你听我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你的汤都在他手里了,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不过——”她话锋一转,嗤笑道:“你不过是看上罗老师的家境好,你这样的家庭条件自然是想攀高枝的,但你也不想想你们门当户对吗?”她看着紫依,洁白胜雪的肌肤,黑亮的长发,精致如画的五官,没有丝毫的修饰,却透出一种超凡脱俗的美。她平常总认为自己漂亮,人人也都夸她漂亮,现在和紫依一比,却似大有不如。她想到自己光滑的肌肤,虽然也很白,可是脸颊上有少许斑点,从去年开始她已经在用BB霜遮掩。她的眉毛有点乱,每隔半月就会修理一次。每次出门前她也会很细心的搭配好着装,尽力突出自己腿长的优势。可是站在紫依的身边,似乎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她忽然意识到从前在紫依面前的优越感,其实是来自富有的家庭,漂亮的衣服,丰富的零用钱。而随着年龄增长,小时候的任人欺负的丑小鸭已经蜕变成了白天鹅,越来越多的男生向她献殷勤。她再也不是绿叶,她已绽放成一朵清丽俏美的鲜花。璐遥心下不由更是愤恨,说:“就算他现在喜欢你漂亮,他的家庭也是不会接纳你的,顶多是玩玩,你的爱没有胜算也不会有结局。”

    她气愤愤的跑开,紫依独站了一会也回教室了。

    一整天,璐遥都没有和她说话,却故意和周围的女生高谈阔论。紫依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书写字,也似没有发生早上的事。到中午吃饭时,璐遥在几个同学的拥簇下出教室门,紫依这才起身。等她到食堂,璐遥已经和同学们开始吃了,她的目光扫过紫依,却似没有瞧见一般。已有眼尖的女生看出她们今天不对劲了,问:“璐遥,你和紫依怎么了?”

    璐遥故作漫不经心的拔了口饭,说:“没怎么,只是我以后都没有这样的朋友了。”

    “啊?!”在座几人都吃惊不小,“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啊?这样严重!”

    杨紫依已走过来,大家忙闭嘴。一女生故意岔开道,“对了,璐遥,你昨天不是说要去给罗老师送早餐吗?怎么样?”

    陈璐遥脸色一变,冷然道:“从今天开始也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这个人了!”

    大家一征,遂各自低头吃饭。

    紫依从她们身边走过,到窗口打了二两白饭和一个土豆丝,正准备寻座位。罗伟在食堂尽头的位置上远远向她招手:“杨紫依——这边!”她迅速望向璐遥,果然她是看到了这一幕。紫依不想过去,那边罗伟却又喊起来,她只得走过去。

    罗伟笑着示意她坐下,边打开她早上给他的保温桶,说:“我刚才去厨房里热了一下,这么多,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下,你也帮忙吃些。”说着用汤勺把排骨和淮山舀她饭盒里,又说:“你怎么吃这么少,难怪这么瘦了。来,多吃点!”

    紫依腼腆一笑:“谢谢。”

    罗伟笑道:“是你做给我吃的,应该我谢谢你才是。”他自己也喝一口汤,抿了抿嘴说:“很好喝,我妈也喜欢炖淮山排骨的,我妹妹从小胃不好,炖的时候我妈就加点陈皮。这汤要慢火炖三个小时,才是最好喝的,我妹妹很喜欢喝的。”

    紫依问:“那你妹妹现在多大?”

    罗伟眼中闪过一丝伤感,立马被他压了下去,说:“和你差不多大。”

    突然,从食堂另一头传出“啪”一声清脆的声响,原来是陈璐遥把不锈钢勺子一把拍在了案上。她眼睛望着他们,起身向其他人说:“我吃不下了,你们慢慢吃。”便转身离开,其他人也似嗅到了什么,窃窃私语起来,眼睛时不时瞟向罗伟和紫依。

    紫依如坐针毡,罗伟也有所意识,两人都埋头吃饭不再做声,只待快快吃完离开。

    一个下午,杨紫依和罗伟的绯闻在同学间传得漫天飞舞。大家都知道璐遥一早就喜欢罗伟,自然将紫依看做了挖墙脚的小三。可怜紫依有苦难言,几次想找璐遥解释,对方连说话的机会也不给她。而罗伟也明显感觉到了他上课时,同学们总是拿紫依开玩笑。

    事态越演越烈,甚至连学校领导都找他谈话了:“小罗啊,你虽然只在我们这儿实习一学期,以后也不一定教书,可是为人师表一天还是要有老师的样子。”

    紫依更是被班主任天天谈心:“老师一直都是很器重你,高一起你就是学习委员,还第一批入了党。放眼整个班里,老师最放心的就是你,其他同学虽然也搞个早恋什么的,可人家还知避讳。你倒好,不声不响居然搞起了师生恋,你……”整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任是紫依如何否认,她也是不会相信了的。

    众口铄金,人言可畏。紫依在学校里是再不敢和罗伟说话,甚至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而有时候她在学校外边遇见了他,见他注视着自己,便忙低头离开。

    一晃到期末,璐遥和紫依是彻底生分了。璐遥又开始像从前谈起一样一场又一场恋爱来,紫依则总是一人在学校在路上行色匆匆。

    期末考试最后一天,罗伟来班上和同学们告别:“和大家相处这么久,挺愉快的。只是因为我的原因,让有人被同学们误会了,在这里说声对不起。”他说话时是看着所有人的,可大家都知道他所指何人,便一同看向杨紫依。这原本淡下来的事情就又被大家记起了,让紫依有些无所适从。

    一男同学说:“罗老师,这次我们班考年级第一,不如你带我们出去玩玩吧,去个远点有好玩的地方算是庆祝。”

    大家也都说好,罗伟想了想,说:“行,你们想去哪里玩?”

    一女同学说:“去洛阳古城玩吧,那里的白马寺、少林寺、龙门石窟都很有名,还有小浪底风景也不错。”这一提议得到了好几个女生们的拥护。

    有男生们不同意:“古城有有什么好玩的,要去就去大城市。”

    正争执不下,璐遥起立道:“就去洛阳!你们男生不想看历史名胜就去喝羊肉汤好,洛阳的羊肉汤很出名的。而且正好我们还能去看下光武帝的陵园,上次听罗老师说他是那样一个对感情专一的好男人,我早想去看看了,就当是边玩边学习历史了。如果你们男生还要争的话,那我们女生就不去了,你们自己搞活动吧。”

    她这一席话下来,男生们便妥协了——要是女生都不去,光是十几个男生有什么意思。

    罗伟说:“去洛阳还是比较远的,这么多人出门火车票旅店都要提前预订。我有个同学现在是做旅游的,最好是能找他们旅行社包车专带我们跑一趟,价钱方面肯定是比外边划算的,还不用担心被坑。陈璐遥——你把去的人的人数统计一下,最好是大家都能去。”他说这话是目光不经意的扫过紫依的脸,又道:“周五来学校领成绩单时再给我。”

    几天后,他拿到手的名单上唯独没有杨紫依的名字。心里一落,笑意依旧保持在脸上,“明天可以发车,大家八点在校门口集合,今天回去准备好行李,晚上早点休息。”

    整理好书包,紫依是最后一个走出班级的。她推着自行车落寞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车子很旧了,她身上的衣服也很旧,头低低的看着前边的路。突然,她看到一双白色帆布鞋档住了她的自行车前轮。她就停下来,目光慢慢向上移动,深蓝色的牛仔裤,黄绿相间的格子衬衫,再就是那张熟悉的帅气的脸了。

    “罗老师。”紫依道。

    罗伟说:“没事的话,我们去前边的广场坐坐吧?”

    广场中间音乐喷泉正在起舞,紫依坐在一条长椅上,自行车停在旁边。罗伟从广场边上的便利店买了两瓶饮料过来,递给她一瓶,说:“以前我妹最喜欢喝这种饮料了。”他坐下,也自拧开瓶盖来喝了一口,“我总觉得有点酸,不好喝,也许你们女孩子才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吧。”

    紫依没答他,却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罗伟说:“为什么不去?集体活动为什么不参加?”

    “没什么,我没钱,假期我还要去打短工呢?不然我连下学期的学费都不够。”她轻描淡写的答。

    罗伟说:“我帮你出钱,一起去吧。都是我的原因才让璐遥误会你的,现在看你在班里似乎很不开心,我真很想帮你。”

    紫依看着他道:“你帮我?你又不欠我的,你凭什么帮我?而我又凭什么要你帮?莫名其妙!”她起身推车要走。

    罗伟拽住她的车把,急道:“不是这样的,杨紫依,你误会我了。我接近你想帮你,其实是你和我妹妹很像!”见紫依不动了,他又拉她坐下,从钱包你扯出张照片来递给她看。照片上的女孩十五六岁年纪,笑靥如花,真的和她很像。

    “可是这也不是我应该接受你帮助的理由吧?”紫依把照片还他。

    罗伟的神色黯淡下来,“我妹妹她死啦。”

    “啊……”紫依不再说话了,良久才道:“她怎么死的?”

    罗伟叹口气,“白血病——她十五岁那年得的,只短短一年时间,人瘦得不成人样。她以前的头发又黑又亮,几个月化疗下来全没了。她很爱美的,我就送她各种好看的帽子,但她还是不敢出门,她总说等病好了,再和我一起去逛街去旅游。这张照片是她最后一次和我一起去玩我帮她照的,后来她确诊了白血病,我们就再没有一起去玩过了。”他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我们家人和她的配型都不合适,只能眼睁睁看她这么去了——那天离她的十七岁还差一周。”

    “所以你把我当成你的妹妹了?”紫依小心翼翼地问道,她再轻轻从他手中拿过那张照片,仔细端详,末了说:“也不是很像,眼睛和鼻子有点像,她的脸圆些,我的就尖点了。”

    罗伟呵呵一笑,“你说话的神态和她最像了,都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懵懂幼稚样!”

    紫依一嘟嘴:“什么嘛,还给你。”把照片又给他,罗伟认真说:“你真的很像我妹妹,我第一次看到你时就感觉像看到了她。我们兄妹感情很好的,所以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把你当成她,想亲近你,和你说说话。”

    “原来如此,你怎么不早说,害得璐遥误会我。”紫依抱怨。

    罗伟淡然说:“我原本就没打算告诉你的,我本来就只是把你当妹妹一样关心。可是这几月给你造成的困扰让我不得不说,希望你以后也能当我的小妹妹。”

    紫依笑了,“能有个你这么好的哥哥,我当然是求之不得了。”

    罗伟说:“那明天就一起去玩吧,正好找个机会和你的好朋友和解一下。”

    紫依看着他诚恳地眼神,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三 杀人犯

    罗伟在活动前分组时特意安排杨紫依和陈璐遥以及另外两个和女生一组,一路上紫依也尽力想和璐遥亲近,但对方始终不领情。坐车和吃饭时甚至住酒店时她都特意和紫依岔开,拉上另一名女生一起,让紫依只能和组里剩下那名女孩子同住同吃了。

    罗伟也很无奈,偶尔在集体活动中给紫依投来一个肯定的眼神,示意她加油。他清澈的眼神和温和的笑容,像一股暖流涌入紫依的心田——要是自己真有这样一个大哥哥就好了。

    她不禁也想起从前的自己和璐遥,虽然璐遥小她半岁,可从她们认识起一直就是她在保护自己。她像个小姐姐一样叉着腰一次一次恶狠狠地把欺负自己的同学打趴下,她总是在重要的集体活动时把自己的漂亮的新衣服借给自己穿,也总是在自己因为没钱在同学活动中尴尬时悄悄帮忙出了。她想起了很多很多,想起了璐遥十三岁那年的初恋,她陪着她一起偷偷把情书塞到高年级男生的抽屉里,后来那男生把信公开了,璐遥成了全校的笑柄,是她帮她抹去了眼泪。

    璐遥很小就渴望一份真挚的爱情,她说——我的爱情理只能有我和他!我不在乎他是否有钱,只在乎他一心一意地对我。因为父母各自的外遇,让她出现了对情感的焦虑症,她积极主动追寻爱情,同时害怕背叛伤害。初一的时候,一次两人一起韩剧,看得泪流满面,璐遥就说:“紫依,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姐妹。我们绝对不能爱上同一个男人,这样我会很伤心的,不论是失去他还是失去你,都是我不愿意的。”

    紫依就笑话她:“我们才多大啊,就想这么远的事情。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跟你争的,行了吧?”璐遥这才甜甜地笑了,头轻轻撞了下她的肩膀,说:“我就知道你和我最好了。”

    可是现在她误会了她——紫依心里很难过,璐遥看似风轻云淡地笑容下,也同样隐藏着落寞——十年的友情真能这么轻易放弃吗?紫依不愿意!

    在玩遍了龙门石窟白马寺,吃遍了肉夹馍刀削面,喝足了羊肉驴肉汤后,最后一天的行程安排参观汉光武帝陵园。

    进入陵园只见蓊蔚肃穆,神道宽阔,阙门巍峨,气势壮观,两侧石刻林立、碑碣参差。刘秀墓冢位于陵园正中,陵园西侧有光武祠,由阙门、碑廊、二十八宿馆、光武殿等。

    园内有许多千年古柏,清香四溢,其中有二十八棵高耸入云,称为“二十八宿柏”,传说是跟随刘秀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的云台二十八将的化身。

    其中最出名的是一颗“苦恋柏”,它本是自然形成的奇观,一棵古柏的树干中,长出了一棵苦楝树。相传刘秀和他的皇后阴丽华苦苦相恋,最终长相厮守。阴丽华是南阳新野人,是当地有名的美人儿,年轻的刘秀对她一见钟情,当时还是一介布衣的刘秀有两大人生目标:“仕宦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后来刘秀果然赢得美人芳心,但由于战争,两人天各一方,苦苦思念。刘秀当了皇帝、定都洛阳后,派人把阴丽华接来,长相厮守,共度终生,死后合葬在这里。于是长出了这样一棵相互依存的树来,“苦恋柏”又成千年等一回的千古绝恋。

    紫依和璐遥分别渡于树下,听着导游对“苦恋柏”的介绍,心下都是感慨万千。导游介绍完这个景点有领着同学们继续向前,只留她们两个在树下各有所思。良久,陵园内陡然弥漫出一股紫气,状若轻烟,飘若浮云,有树顶自下姗姗笼罩,四周的景色变得若隐若现,仿佛置身仙境。

    左右一看,周遭就只见她二人,璐遥不由蹙紧眉头。紫依看她一眼,指着左手边道:“这里一下变得好奇怪啊?我们还是快点去那边,和大家一起吧?”

    璐遥冷哼一声,“大白天的,难道还能闹鬼呢?你怕就自己走好了,我还要一个人在这柏树林理逛逛。”说罢,向更林内更深的雾中走去,任紫依在身后怎么喊也不回头。

    杨紫依望望那边同学们早已不见,又看着陈璐遥即将消失在紫雾中的身影,终究还是担心她,一跺足也向紫雾中跟了去。

    璐遥走着走着看四周如梦似幻,心中也微微害怕,放慢脚步却看到紫依从后面追来,她心中厌烦,干脆一嘟嘴快步向前走起来。越向里走紫气越浓,慢慢地似乎空气都透着股寒意。璐遥不自主的抱了抱手臂,想:“七月的天气,怎么还会冷啊,真是奇怪。”心下不由害怕,再回头,发现原路在雾中一片朦胧,根本找不到方向了。

    陈璐遥彻底怕了,想起紫依适才跟着自己的,便叫道:“紫依——紫依——你在哪里呀——紫依——你快出来,别和我捉迷藏,我真迷路了!紫依——”可是无人应答,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赶紧拿出来接听,对方是罗伟。

    罗伟急切地道:“璐遥,你在哪里?紫依和你在一起吗?”

    陈璐遥泪水一下就出来了:“罗老师,我迷路,我不知道我在哪里?周围好可怕啊,我好害怕,你快来救我!”

    罗伟大声道:“璐遥,你冷静点,你听我说。你和紫依是不是在一起?现在同学们都在车上等你们,紫依没有手机联系不上,你和她在一起吗?”

    璐遥摇摇头:“没有,本来我们一起在看苦恋柏的,可是.....可是后来走散了……”说完哇哇大哭。

    “好!”罗伟严肃道:“你不要哭,你听我说——刚才来了好多警察,听说是有个杀人犯潜逃到陵园里来了。他年纪不大,平头,穿的是白色短袖灰色半截裤。现在所有人都被清离出园,你注意安全,要是在园里碰见警察就请他们送你出来,要是遇上紫依就赶快告诉她。”

    “啊!”璐遥从头凉到脚,只差没一屁股跌地上了,她吞吞吐吐地道:“杀……杀人犯.....”

    罗伟说:“你别怕,有好多警察来了,会抓住的,现在先快些出来就是。”

    “可是……可是.....我现在在林子里找不到路啊……喂——喂——你说话啊!喂——”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嘟嘟声,手机没信号了。

    哭不是办法,得找到出路啊!璐遥振作起来,她看到前方微有光亮,就大着胆子走去。紫雾越来越稀薄,光线也明亮起来,一条蜿蜒曲折山间小路展现眼前。道路两旁都是郁郁葱葱的大树,迂回通向山脚。璐遥想:“林子里雾大,不如走这条小路,下了山总能遇见人,再打电话让罗老师来接我。”便向前迈开大步。

    璐遥急匆匆走着,路过一条小河边时,忽然听到有人在叫“救命”。她左右一环顾,原来有人洗澡掉水里了,衣服还脱在岸边呢。璐遥本不想管,她急着去找老师同学,可是见死不救良心又过意不去。左右权衡,还是先救人吧——耽误不了多久!

    璐遥从小是游泳健将,她冲到河边,也故不得脱衣服,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几下就游至那人身边,从后方抱住他的脖子,用力游上岸来。那人上岸后呼呼吐了几大口水后,只穿了灰色短裤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璐遥打量他——二十五六的年纪,皮肤黝黑,五官还挺好看。不由问:“你怎么掉水里的?不会游泳你还到水里玩,胆子挺大啊。”

    那男人缓过气来,才说:“谢谢你了,我其实只是想在河边浅的地方洗下澡,想不到一下滑水里了。”

    璐遥咯咯一笑,“这里这么清净,看来平时很少人来这玩水的,浅水里的石头上也满是青苔,很容易就滑倒的,幸好遇见了我。”

    那男人又抹了一把湿漉的头发,说:“是啊,多亏你了,不然我就成这河里的落水鬼了。”

    璐遥又道:“你是这附近的人吗?我和同学出来旅游的,走散了,手机也没信道了,联系不上,急死我了。”

    那男人摇头,“我也不是,我也是走着走着迷路了,不知道怎么的就到这来了。前边柏树林里很冷,走到这条道上又热了,所以我才想下河洗个凉水澡。你等等,我穿上衣服,咱们一起找出去的路。”他说着弯腰去拾地上的衣服。

    只见他拿起一件白色有点脏的短袖衣服往身上套,璐遥一下愣住了——“年纪不大,平头,白色短袖灰色短裤”罗伟的话一下在她的脑海闪过。

    四 苦恋柏

    璐遥的脑袋浑浑噩噩起来,那男人穿好衣服,朝她一笑:“美女,我们走吧。”

    璐遥腿都有点软了,强作镇定道:“你先走吧?我还有个同学在后边呢?我等等她。”

    那男人看她说话前后不一,再看她此刻不自在的表情,眼里闪过一丝狡捷,说:“没事,我不急,我和你一起等等她吧,正好休息休息。”说着原地坐了下来。

    璐遥吞了口唾沫,说:“那好,你先休息一下。我回头去找找她,等下再来还找你一起下山。”说罢转身就走。她急急地向坡上走,生怕那人起疑追上来,待到爬到平路上时才大步向山上跑。她一颗心都悬到嗓子眼里了,只想快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然而没跑多远,她却停了下来——只见那男人抄近道已赶到她前面,双臂环抱正笑吟吟望着她。

    璐遥只觉得他的笑冷森森的,他却似笑非笑道:“看来你是知道我的身份了,本来你救我一命,我原是想着和你一起下山再各走各的,可是你突然这么怕我,我就猜你是知道了的。看来——我是不能留你了。”

    璐遥后退两步:“你说什么啊,我都听不懂,算了,我还要去找我同学。”见那男人一步步逼近,她飞快的转身向山下跑,边跑边大叫:“救命——救命啊——”

    那男人边追边叫道:“别跑了,你跑不掉的!”

    他上前一把抓住璐遥,将她拖至路边的草丛里,双手掐着她的脖子,恶狠狠地道:“是你自己命不好,可不要怪我!”

    璐遥眼前一黑,只觉得气都上不来了。突然,“砰!”一声重击声,她感觉掐着她脖子的手松了,肺又开始能自由的呼吸了。耳朵里听见紫依在呼喊自己的名字,眼睛慢慢睁开,那个模糊着变清晰,清晰又变模糊的人影正是紫依!

    原来紫依乘他掐着璐遥时,用木棍从后边重重击打了那男人的头,他就倒在了地上。紫依把手中的粗树棍朝边上一丢,俯身一把抱住她双肩,摇了摇道,“璐遥,你没事吧?我很远看到这个男的在路上追你,就悄悄跟了过来,幸好及时。”

    “紫依——”璐遥扑到她怀里嚎啕大哭,这一两个钟头内的变化让她情绪无法平静,所有的委屈在见到紫依这刻倾泻而出。

    紫依正色道:“这人很危险,我们赶快走吧。我看这条路可以一直通到山下,等到那里就容易找到同学们了。”

    俩人忙起身前行,一路上璐遥把那男人是杀人犯的事情告诉了紫依,她听了也不由倒抽口冷气。又走了片刻,路还是没有看到尽头,路上也没有碰见个人影。璐遥肚子饿了,紫依便说:“那你在这休息休息,我去前面看看。”璐遥嘱她不要走远了,她转了一圈回来,泄气道:“我们可能真的迷路了,哪处看都是一个样,现在你的手机也没有信号了,想叫救援是不行了的。”

    璐遥忽然道:“紫依,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你如果不是担心我跟着我也不会走到这里来。如果不是我不听你的劝,执意要往林子里走也不会变现在这样。现在竟然救了个杀人犯,他反过来要杀我灭口。幸好是你救了我,谢谢你!”

    “好了,”紫依安慰她道:“别说这些了,我们还再休息一下,得赶快找出路了。我看了一下这条路好像是怎么也到不了头的,看来我们还是得往回走,沿着原路走回那片柏林,穿过柏树林才能出得去。”

    “嗯。”璐遥点点头,又道:“罗老师的事情,我那样对你,你不怪我吗?”

    紫依摇摇头:“我一直想找机会给你解释的,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简略地将自己之所以会炖汤给罗伟,还有因为自己长的像罗伟过世的妹妹所以他会对自己亲近的事情说给了璐遥听。

    “原来如此。”璐遥点头道,“是我误会你了,我总想着你也喜欢他的。我的性格就是这样自以为是,总以为自己对,不愿听别人的解释。”忽又问:“那他喜欢你吗?”

    “啊,”紫依张了张嘴,却答不上来,“不知道。”末了,看着璐遥满是期待的眼神,又正在郑重道:“肯定是不喜欢的,他亲口说是把我当妹妹看的。”

    璐遥“哦”了声,又问:“那你呢?你喜欢他吗?”

    紫依一呆——喜欢?不喜欢?罗伟的笑容一下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想到他心里就很温暖。可是再一看璐遥,她就坚定的说道:“不喜欢!”似怕她不相信,又补充:“明年就要高考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考一个满意的大学,其他什么都不想。”她看到璐遥露出了满意地笑容,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嘿嘿嘿,你们还有心情谈论这些,到底是小女孩,不知死活!”说话间那男人已从草丛越出,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就是刚才紫依用来击打他头部的那根。

    那男人把木棍拿手里拍着瞧着紫依,说:“刚才是你打的我吧?”他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可惜,小女孩力气太小了,一棍打不死我,看——我这不又没事了。”

    紫依和璐遥依在一起,本能的往后退,那男人越发得意了,色迷迷看着紫依,说:“这小妞倒是挺标志的,就是瘦了点,不如陪哥哥玩玩。”说着就朝紫依扑过来。

    紫依吓得大叫一声,拉上璐遥就向上山跑,她们是拼了命的跑,那男人因头部被重击国,虽不严重,到底还是有些痛的,跑快了便头晕,因此也不能尽全力追她们。但是男人的体力到底比女人强,跑着跑着到了上方柏树林口时,眼见着还是要追上她们了。

    柏树林中的紫雾比先前更浓,紫依和璐遥忙跑了进去。这一来,那男人到看不太清楚,不能立马抓住她们了。他气急败坏道:“你们两个臭丫头,给我出来,你们跑不掉的。早上大爷也在这里边转了半天出不去的,我也不会让你们活着出去报警的。乖乖出来,我给你们个痛快,不然让我找着了,看我不狠狠地折磨你们。”他越说得可怕,璐遥和紫依越是吓得不敢动,她们藏在一棵比人还粗的古柏后边,大气都不敢出。紫依抬头看了看,这树正是今天上午导游着重介绍的“苦恋柏”,而周围隐约是那“二十八宿柏”。她心下奇怪,这些树白天看时明明离路边没多远了,怎么现在一下都到了这柏林的深处了。

    那男人见恐吓不行,又软语道:“算了,我不伤害你们了,你们出来吧。特别是那个高个子的小妹妹,你还救过我呢!要我放过你们也行,只要你们不去报警,你们快出来吧!”

    他一提起救人这档子事,璐遥就气愤,忍不住小声对紫依道:“信他脑子就有病了。”只这一句,那男子就发现了她们的踪迹,手中木棍挥将过来。“啪!”一下重重打在了“苦恋柏”的主干上。

    这颗树虽然是千年古柏,却早已空心,与它缠绕生长的苦楝却只有十几年光景。树干发出一声剧烈的回响,空心的树干中似有一道紫光闪现。那男人继续挥舞着木棍追击紫依和璐遥,因为雾气浓厚,他看不甚清楚,几次都扑在了“苦恋柏”上。

    “苦恋柏”的空树干中紫光越来越亮,树干也似摇动起来,它带起微微的风,连着“二十八宿柏”也一起摇动起来。风一下子强劲起来,“苦恋柏”的树干中爆发出一股强烈的紫光,直逼得人睁不开眼。

    璐遥和紫依,还有那男人都不动了,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们惊呆了。突然,地动山摇,大片的紫光从地底浮现,巨大的气流将她们三人一同冲上了天。他们越过了参天的树顶,紫依和璐遥手握得紧紧的,一同飞上了天,那男人离他们不远,身体也在上升中。突然他像是被一股力量吸走,从璐遥和紫依的身边滑过,“啊——”一声大叫,消失在了前方的黑洞中。

    陈璐遥吓得哭出来:“怎么办?我们会不会死啊?我不要死,紫依,我怕!”

    紫依急得大叫:“璐遥,别怕,抓紧我!”

    璐遥还是哭:“对不起,紫依,是我害了你。”

    强风刮得脸生疼,紫依忍着道:“傻瓜,现在还说这些,我们是好姐妹,永远都是!”终于,她的手再也抓不住璐遥,两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分开,分别被卷进了黑洞……

    五 红玉龙灵芝

    紫依缓缓恢复知觉,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圃园之中。头痛得厉害,浑身无力,一阵风吹来,她打了个哆嗦,“好冷啊!”低头看到自己的衣服潮湿,浑身一片狼藉。她想起自己和璐遥还有那个杀人犯一起被一阵狂风卷起后,分别被甩进入了高空中的黑洞里,现在自己在这,那么他们两人呢?“不行,得快点找到璐遥。”紫依想着环顾四周,尽是奇树异草排列整齐,一看便是人为栽种。前方不远处有个窑洞,里边隐隐闪现光亮。紫依想:“或许这里面有人,能告诉我这是哪里。”转一想,要是那个杀人犯可怎么办?捡起一根大木棍,小心翼翼向山洞里去。

    进入山洞里面,不由大吃一惊,只见整个洞中一排排尽是说不上名的花草,洞内的四壁上零星分布几盏油灯。紫依好笑:“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地方用这种东西。”正想着肚子一阵“咕噜”响,已经好久没有吃东西了。看看这里面都是些花啊叶的,闻着是香,却不能吃啊。突然她抬头看见最尽头的山洞壁上一朵很大蘑菇,喜不自禁,跑过去就想摘,可是那蘑菇所在的地方太高了。紫依四处看了看旁边有一块大石,只要爬上去再沿着石壁向上攀几步就能摘到了。可是这大石头很高,根本爬不上去,她只能从周边抱了好几块小石头,一块一块垒起,做垫脚石向上爬,试了好几次才成功。爬上大石头后,紫依看离蘑菇还是有一段距离,便沿着石壁上突出的地方向上攀爬,终于离目标近在咫尺,伸手便可摘得。

    近看这蘑菇还真大啊,足有小脸盆大小。周边黄中带褐,中心通红,微微泛出光泽。紫依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蘑菇,不禁想:“样子这么奇怪,不会有毒吧?”再一想:“看这山洞还点着灯,肯定是有人打理的,估计这东西能吃。”

    然,容不得她多想,五脏庙又开始唱歌。紫依心一沉:“管它有毒没毒,再不吃点东西,我不被毒死也要饿死了。”即扯下一小块,三两口吞进肚子里。

    “哇,好苦!”紫依只差没有吐出来,攀着石壁的手一松,整个人从高处掉下来,痛得她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怎么办,怎么办,这么苦,肯定是有毒的,这下我死定了!”她赶紧用手指去挖小舌头,可是是在是饿太久了,肠胃好不容易看到有点食物进来,根本不给面子,吐了好久也只吐出几口唾沫。紫依往地上一倒,只等着毒发身亡。

    然而躺得片刻,只觉得胃里暖暖的,好像还很舒服。她一骨碌坐了起来,喜道:“原来这蘑菇是没有毒的,太好了,我不用死了。”说着肚子又饿起来了,她感觉自己起码两天没有吃东西了,这一小点点的蘑菇怎么够填饱肚子?她干脆又依照先前的方法攀至石壁上,“啪”将其连着蒂扯了下来,这才退回大石头上,盘腿坐下大口吃起来。

    蘑菇入口很苦,可是吃着吃着又似有淡淡的甘甜回味。紫依不禁想:“这蘑菇还真是奇怪,味道这么苦,却没有毒,说不定是有药用价值的。”又感觉到身上也开始温暖起来,更觉得这蘑菇是好东西,又开始咀嚼起来。一大只蘑菇被她风卷残云吞了。等只剩下一根菇蒂时,她已没有先前的饥饿感,可还是舍不得扔了,握着细嚼慢咽,倒似吃零食一般。

    忽而响起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响起两个男声的对话。

    只听一人道:“还过的七天,红玉龙灵芝估计便可成熟,届时便可以与阴姑娘治病了。”

    另一人道:“阴姑娘在我观中已调养近三年,每年花费万两黄金,却仍只是吊着口气。这次她大哥花十万两黄金,无非是希望师父能以红玉龙灵芝为她将病彻底根治。”

    “她这病是胎里带来的,若没有师父这千年奇宝,只怕再多上好人参也熬不过明年春天。”那人道:“就是这几天了,师父让咱们上紧些,多来洞里看看,可别出什么差错。”

    “呵呵,师父也恁是紧张了,我们最近每天都有来巡视一趟。再说了,这是咱们观里的后山,有的是师兄弟把守,何人能进来捣乱?”

    “那也不能放松警惕,何况这宝贝师父仅仅只是给一半与阴姑娘治病的,剩下还有大用途呢!若出纰漏,你我性命难保。”

    “诺!”那矮个子道人说着以先一步踏入洞中,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大石之上吃着观中千年宝贝红玉龙灵芝的杨紫依,不由骇然道:“雷师兄,你看——”后面那高个点的道人抢上前一步,望这石壁上只剩小截灵芝蒂,再见紫依将最后一小块菇蒂放入口中,惊得目瞪口呆。

    那高个道人喝道:“大胆贼人!竟敢偷吃我归云观中宝物!”

    他们先前的对话也悉数进入紫依的耳,她看着他们眼望自己的表情,再回头看看已近光秃的石壁,感觉自己似乎吃了他们口中所说的宝贝。她看看他们——身着古装,头上盘着发髻,腰上还配着兵刃。不禁问:“你们这是剧组吧?拍古装神话片吗?我是不是把你们的道具给吃了?对不起啊,我实在是太饿了,你们说的那个蘑菇好苦啊!早知道能碰见你们,我就不吃了,你们能借手机我打个电话吗?等我联系上我老师同学,就能赔你们道具的钱了。”

    那两人听了她的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互相对望,呸道:“赔?你拿什么赔?你可知这红玉龙灵芝千年难得一株?我们师父好不容易得道,又悉心培植多年,才让它长的这么大。现在都被你一口气吃了,看来你只有拿命赔了!”说着,从腰间“哐”抽出明晃晃的剑来。

    剑尖寒光直闪,紫依大惊,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自语道:“没有发烧啊,怎么像做梦一样。”眼见那二人执剑扑将上了,她气血上升,眼前一黑,从大石上滚落下来,不省人事。

    那矮个道人对着她身子就欲刺一剑,高个道人反手将他剑挡下,道:“且慢!师弟,还是将她交由师父处置为妥。”

    紫依恍恍惚惚中感觉身体在移动中,片刻似被放在一张柔软的榻上,有人帮她将被子盖上。她这两日累极,其中有陡生许多变故,脑中一片混乱。此刻难得的觉着放松舒坦,便沉沉地睡了过去,等到醒来时已是很久很久。

    她睁开眼来,发现自己睡在一个白色的帐中。拨开帐幔,见这里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四方木窗前有一张书案,上面有笔墨竹简,案后的墙上贴有一张太极图。紫依回味着从“苦恋柏”那开始到现在发生的一切,不禁想:“这是哪里?我到底是在哪了?如果这里真不是剧组的话?难道我真的回到了古代?难道这世上真的有穿越这回事?不对,不可能的,一定是在做梦!我再睡睡,梦就醒了。”说着躺了下来,翻来覆去去睡不着。这两天她早已睡足了,此刻只觉得浑身上下气流涌动,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力气。翻个身又爬了起来,下地踢踢腿伸伸腰,又蹦了两蹦,觉着自己以前是从没有过这么好的状态的。

    正活动着,听见有人来了,忙爬上床榻,将帐幔拉好,躺上装睡。

    门开了,进来两个道人打扮的女子,径至床边。拉开帐幔,见紫依仍在熟睡,便放下帐幔,在房间中打扫起来。紫依微微偏头,悄悄将眼睁开一条缝,隔着帐幔,紫依看不清她们的模样,依稀感觉是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其中一个道:“她这可都睡了快三天了,怎么还没有醒?”

    另一个道:“你当师父的红玉龙灵芝是普通凡物吗?被她全部偷食了,在体内运化吸收尽全部精华,只怕还要好几月了。”

    先前说话的女子道:“那真真就这样便宜了她?要知道,阴大公子为他妹妹向师父求得一块还许诺十万黄金呢!却被这丫头给一股脑全当萝卜干嚼了,当真可恨!”

    那声音尖锐些的说:“可不是嘛!这两日里全观上下乱做一团,当时师父来瞧过这丫头了,真是恨不得一剑杀了她,可后来师父又把剑丢了。”

    声音粗点的道:“那怎又不杀她了,还吩咐叫我们好生照料?”

    尖锐声道:“后来听雷师兄讲,师父说红玉龙灵芝并未成熟已被她吃下,就算立时杀了她取出功效也毁了。倒不如留着她,让灵芝药效在其体内继续成熟。只是这样要慢些,原本还差七天就可成熟的,现下失去仙洞中的土壤滋养,怕是要等七七四十九天了。”

    “那阴姑娘的病怎么办?”粗声音的叹道,“她为了等灵芝成熟,在观中调养已近三年。师父瞧着说她病情越来越重,如不能在短期内食用红玉龙灵芝续命,时间一长大罗神仙也难救。所以,阴大公子才急着回新野筹备黄金,估计这两日就能到了。只是他就算是筹到了足够的黄金,这红玉龙灵芝也已没了。”

    尖锐声再次响起:“不碍事的,听雷师兄说——可在成熟后将其血液给阴姑娘下服,”

    “原来如此,怪不得师父没有早早将她开膛破肚,原是离了根没有成熟的灵芝没有药效。”

    “也不全是,只是药效要小很多,现在这样也只是能保持原来七八成的药效吧。”

    她们不再说话,打扫完后即离开。

    六 逃命

    躺在榻上紫依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看来不是拍电视剧了,是来真的了!还要杀人喝血!

    “这到底是哪个朝代啊——”紫依在心里呼喊,“我穿越了,我真的穿越了,不但吃到了千年灵芝,还闯下了滔天大祸,现在还有人要杀我喝血!怎么办,怎么办,我不玩了,我要回家!”她一咕噜坐起,认真思索对策来。

    可是面对即将到来的杀身大祸,她没法冷静,不由哭泣道:“璐遥啊璐遥,你在哪里?你知道我现在快要死了吗?”

    这时,门外就响起裙裾及地的声音,紫依忙又躺下装睡。

    还是原来那两个女道人,进来就四下里找寻什么。尖锐声的道:“明明刚才还在的,怎么就找到了呢?”

    粗声的道:“到开晚饭的时间了,晚点在来找吧?去晚了,菜可就到没有了。”

    尖锐声的说:“你饿了就先去吧,这块玉是雷师兄送我的,是他的传家宝,找不到我怎么吃得下饭。”说着继续寻找。

    那粗声的道:“那好,你慢慢找,我先去膳堂等你。”

    “诺。”尖锐声的道。

    再就没有听到说话的声音了,紫依缓缓转头,一斜眼瞥见自己榻上有一块椭圆型玉佩,玉质并不通透,刻工也不够精细,可见并不是一块好玉。那女道人之所以紧张,也是因是其心上人赠送的原因。

    紫依计上心头,假装咳嗽,那女道人就望向帐中了。她隐隐看到榻上的碧玉,惊喜的奔到床边,拉开帐幔,无限欢欣地将玉佩捧至唇边吻了吻,长舒口气。

    紫依突兀道:“是这块玉么?”

    “嗯!”那女道人开心地点头答应,忽觉有异,惊恐地看着已坐起的紫依,正欲大叫。紫依也急了,抬手就是一掌,落在她肩上,她就歪倒在了榻上。

    紫依惊奇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动动胳膊,吃惊不小:“看来那红玉龙灵芝还真是奇宝,我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了。”再挥舞两下手臂,更觉得有使不完的力气。

    当下将那女道人的衣服脱下,和自己的衣服对了个调。将她摆在榻上,想了想,又转成面朝里边,盖上被子,这下放下幔帐。

    她看到床边挂了面铜镜,就过去照女道人的发型稍稍收拾了下,这才开门往外溜。

    外边是一个大大的院落,两边全是房子,门廊相通。远远地见有道人们都涌向后院,估计那边是膳堂了。紫依沿着走廊向院外走,遇到一男道人,道:“喂,师妹,新来的吧?吃饭在后院,你往前堂做什么?师父真正前堂与雷师兄晋师兄商讨如何处置那偷吃灵芝的丫头,他火气大着呢,你这时候闯过去小心挨罚。”

    紫依低头诺诺应了声,她怕说错话,口齿含糊不清。

    那男道人只当她是新来的,便又指着左侧说:“你从这边过去左转有一门,进去就可到膳堂。千万不要走右边的门,那是平日里送粮食道泔水的上下山的通道。”

    紫依心中一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故做胆小怕事的样子低低点头,就顺着男道人指的方向去了。走到路尽头,果然一左一右两张门,左边人声鼎沸,右边门却上了锁。

    紫依急了——这可如何是好!忽然她闻到一阵臭烘烘的气味,原来旁边不远处停着一台拉粪便的木车。她一捂鼻子,去左边门看一眼,里面有几十个道人在吃喝。要是用石头砸锁的话,这群人马上就会跑出来。这时,一个胖道人晃着一串钥匙过来了,后边跟着两个平民打扮的中年夫妇。那胖道人气呼呼的道:“你们这都怎么做事的,收个夜香怎么总是挑吃饭的时候?”

    那男的垂首道:“对不住了,道爷,贵观地势高,我们夜里上山实在不便,只能白天过来。今天本来是想早点来的,可我儿子突然肚子疼,帮他请郎中抓了药后,我已赶快叫了婆娘一起过来了,不想还是碰上了道爷们开饭的时辰。”他连连道歉,那胖道人怒气却难消,嘴里仍愤愤不平地念叨着。

    出门,见紫依立在门口,那胖道人一楞。紫依也是一楞,正以为要被发现了,那胖道人却将钥匙向她一递,道:“你去开门,押看他们拖夜香出去。可别让他们拿了观里的东西,等他们去了门要好好锁上。”

    紫依还捂着鼻子呢,那胖道人不满道:“怎么?帮师兄做点这样的小事都不乐意?最近新来的怎么都不懂规矩。”

    紫依这才舒了口气,她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接过钥匙。胖道人笑了,“算你识相,师兄先吃饭去了。”

    看他笑呵呵回了膳堂,紫依飞快地去开右边的门锁。试了几把钥匙都不对,最后一把稍小点的终于把门打开。她开心的把拉夜香的叫了出去,自己再出门,然后在外边将门轻轻合上。

    “多亏你们了,谢谢!”她看着那对夫妇一前一后拉着木车下山的背影,在心里说道。

    紫依准备沿着他们走的路一起下山,走不远忽然意识到这样不妥。万一道士们发现了,追下山了不一下就发现自己了吗。不行,不行,看来还得走小路才行。她把钥匙一扔,转身没入了树林中。

    然,才过不到两时辰,就听见从山道上传来喧闹地声音,一匹匹马匹点着火把冲下山来——估计他们已经发现了。紫依此刻已到路口,她忙躲进了一户人家院子里的干草堆里。才藏好,就听见有几人走进院子里来,嚷:“有人在吗?出来,出来!”

    茅草房里出来一老妇,低眉道:“各位道爷,到寒舍所为何事?”

    “你今天有没有看到过一个道姑打扮的年轻女子路过?”

    紫依听出是前日在山洞里的矮道士的声音,老妇人摇头道:“没有。”

    连接着听是那叫雷师兄的人说道:“此女偷窃了我归云观中宝物,这几日中要是发现了形迹可疑的陌生女子,务必告之我观,定重重有赏。”

    “诺!”那妇人躬身应允,众道人便上马疾驰而去。

    紫依等老妇人回房内后,没有动静片刻才出稻草堆里爬出来。她清理完头上的稻草,发现院子一角晒着几件粗布衣服,想:“到外面了,还穿道姑衣服太惹眼了,换身衣服就没那么容易发现了。”即伸手去收还微有潮湿的衣服。由于心慌,一条短裙的裙裾挂倒了晒衣的木架,发出一声脆响。

    房内立刻有动静,紫依忙学了声猫叫,老妇人道:“哪里窜来的野猫,快走!”

    紫依一拍胸口,长长吐了口气,抱着衣服悄悄跑了。

    古人的衣服穿起来还真麻烦,幸好这还只是最简单的窄袖短裙,紫依胡乱弄了几下也穿好了。她用手在地上摸了两把泥土,在自己脸上手臂上拍了,弄得脏兮兮地样子,这才开始前行。

    她一刻都不敢放松,到第二日天亮,才走到城里。一路上依稀看到有道士或道姑向路人打听自己的事情,她胆战心惊小心翼翼混在人群中。

    日上三竿,紫依早已饥肠辘辘,看四周倒是有许多买吃食的小摊。看那米粥炊饼麻饼肉汤冒着热气香味四溢,她直吞口水。那些买卖人看她望着食物一副想吃的样子,纷纷招呼:“来一个吧?姑娘,两个铜子一个,新鲜味美。”

    她下意识摸摸身上,却是一个子没有,不由叹气转过脸去。这时,看见傍边一蒸糕摊位上,店家正离开摊位去给不远出一位坐马车的顾客送蒸糕。紫依瞅准这个机会,上前抓起两大块蒸糕拔腿就跑,边跑边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卖蒸糕的回头看见,大叫一声,“偷蒸糕啦!抓小偷啊——”就追了过去。

    紫依赶紧加速,他们一前一后跑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又加上卖糕的不时大叫“抓小偷”,引得路人们纷纷侧目。正好此时有几个道士模样的人在路边的酒楼吃饭,听见动静也向外张望。紫依嚼着蒸糕从门口狂奔而过,为首的雷师兄一眼就认出她了,把银子往跑堂的一丢,拿上兵刃就领着师弟们追了出来。

    紫依边跑边回头看一下,一眼望见那群道士,吓一跳,发足跑得更快了。

    雷师兄在后头只嚷嚷:“快,大家快抓住她!”

    紫依拼了命向前奔,她以前对运动不是很在行的,跑步更是弱项。也不知是性命攸关还是吃了那红玉龙灵芝的缘故,她竟跑得飞快。甚至有一霎那间,她突然想:“这速度如果能回去跑奥运会就好了。”然,这只是一瞬间的想法,后面还好多想要她命的人呢,她只有以更快的速度才能逃过这场灾难。

    那卖糕的人是早追不下去了,骂骂咧咧停了下来,瘫靠在一棵大树上气喘吁吁。

    那几个道士到底是练过功夫的,脚下生风,虽然中间隔着许多路人,却是抬脚飞起,凌空一越便似伸手要抓住她。紫依回头看见,加紧向前一冲。这时,一声马鸣响起——原来她没有看前方,撞上了一匹正在拉车的白马。马儿受惊,嘶鸣一声前蹄便朝她踢打过来。看这马扬起上身足有三四米高,粗壮有力的前肢一下踹来,那力道何等可怕。

    在场所有人感觉她这情况非死即重伤,她自己也不自主的闭上眼睛。然而马车驾座上一穿白衣的男子却一个翻身,越过高高立起的马匹,在马蹄即将踢打在她身上的时候,快速地将她一揽,一个转身便至旁边。

    马嘶鸣着一蹄子打在了地上,车上扯着缰绳的另一仆人打扮的年轻男子挥鞭打在马背上,转头朝白衣男子道:“公子没事吧?”

    紫依正在那人怀中,感觉中有人救了自己,她慢慢张开眼——那白衣冠巾的男子不是罗伟是谁!

    七 阴识

    紫依既惊且喜,只是罗老师又怎么会在这里呢?而且还做这贵公子的打扮?刚才他救自己时明明就像是会功夫的?怎么会这样?无数的疑问充斥她的大脑,加上这几日惊险的逃亡。热血上涌,叫了声:“罗老师!”即昏倒在这个男人的怀里了。

    等紫依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塌上。她看一眼这帐慢内的光景,这不就是上次道观里那张床吗,难道又被那些臭道士抓回来了?不对,她明明记得是有个像罗老师的男人救了自己!她起身打开帐慢,一眼看到那个盘腿坐在矮塌上的白衣男子,不由松了口气。

    她欣喜的冲上前:“罗老师,是你吗?能看到你太好了!你知道吗,璐遥和我在林子里遇上了一个杀人犯,还和他一起被怪风卷到一个可怕的黑色漩涡中。我掉到了这里,璐遥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真希望她能安全。对了,你怎么会在这?是知道我有危险,特意来救我的吗?”

    那男子狐疑地看她一眼:“就是你偷吃了红玉龙灵芝么?”

    紫依一呆,“我……”只一句话,她已知他不是罗伟,可是他长得那么的像他,除去衣着打扮,身形五官简直一模一样。可是他说话时对自己冷冰冰地,罗伟却是无比热忱,由此可见他们不是一个人。

    紫依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她正发呆间,一个五十多年纪道人打扮的老者领着几名弟子走了进来:“怎么阴大公子已经先过来了么?”

    阴大公子!!!紫依一惊,不就是那个要买了红玉龙灵芝救妹妹的人么?

    “看来他真不是罗老师了。”紫依在心中道。

    阴大公子一揖,道:“先前去看过我妹妹了,闲来无事,便到此坐坐。”

    “是吗?”那老道似信不信,边打量紫依边说道:“这事说来邪乎,我后山的药圃向来多人把守,怎知这小丫头竟然偷跑了进去,还将我的红玉龙灵芝尽数吃了,你说可气不可气?多亏公子今日相助小徒将这女贼擒住,万分感激!”说着一揖。

    阴大公子回礼道:“阴识不敢!不过是路上令徒在追这丫头时,正巧惊了鄙人的马。我看情况危机便救了她,实在是不知道她会是偷吃红玉龙灵芝的贼。如若知道,便由着她被那马踹死也与我不相干。只是这事已至此,那我妹妹她……”

    老道笑道:“幸好阴公子没有这么做。也算阴姑娘命不该绝啊!”

    阴识奇道:“此话怎讲?”

    老道一甩长胡须,“红玉龙灵芝虽然被她吃了,可是药性在她体内却是能停留长达数年之久。现在,她——就是药!”

    紫依骇然,“你这老头太坏了!我是人,活生生的人,我怎么可能是药?你还是一学道的人,尽搞些旁门左道,小心遭天谴!”

    阴识却是疑惑地看着她,幽幽道:“她真的吃了全部的红玉龙灵芝吗?”

    老道身后的雷道长越众而出:“我亲眼所见。”

    阴识蹙眉道:“那她如何能为我妹妹的药呢?”他是紫依在这儿唯一感到“熟悉”的人,可却在问如何拿她当药。紫依气不过,道:“你想救你的妹妹,可不知却要用我的命换?以人当药,无外乎就是喝血吃肉,还能怎的?”

    老道看她气愤,眯着眼睛笑道:“若不是你偷吃了我的红玉龙灵芝,我们这也犯不着与你为难。”转向阴识:“只要再等四十日,待药效成熟,将她割腕放血,每三日一次,每次小碗,连服七次,便如服食红玉龙灵芝一般,可治好阴姑娘的病。”

    阴识却有踌躇,“若能亲见我妹妹食用红玉龙灵芝便好了,只是似这般……却不知效果如何?”

    老者呵呵大笑道:“阴公子还信不过我王盛吗?若是不放心,大可等阴姑娘服过药血后,看病情是否好转,再付酬金。”

    阴识面色沉重:“也只有如此了。”

    他们一来一往间,全然没有将紫依看在眼里。达成协议后,王盛吩咐左右:“看好她,可不要再让她跑了。”即相继离开,空荡荡的房间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发呆。她看看手腕,想着再过四十天,就要一次一次的割血,三天一次啊!旧伤还没有长好,又要割新伤,那得多痛啊!还有这个长的像罗老师的男人,罗老师对自己就像是妹妹一样,可他为了要救自己的妹妹却是要割她的血!还有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就算穿越,也为什么偏偏要掉到这个鬼地方来,还偏偏吃了什么千年灵芝,现在要被当成别人治病救命的药。

    一连几日,紫依都被禁足于房间内。王盛安排了两名女弟子贴身照看她,说是照看实则监督,吃饭睡觉寸步不离,连上个茅房都每隔一两分钟便在外头询问:“姑娘,可好了么?”气得紫依一连几天都吃不下饭。

    晚间饭菜送过来时,紫依便通通往地上一推,骂道:“还给我吃饭做什么!反正早晚是一死,不如早死早超生,免得到头来给人做药。”

    她爬上塌,埋头躲进被子里嚎啕大哭,任那两道姑如何劝慰就是不听。那两人怕她想不开,出了什么事情自己担待不起,便向雷师兄禀告,晚点王盛便亲自来看紫依了。

    他嘿嘿一笑,拍着紫依用被子蒙着的头,“怎么这么伤心啊?连饭都不想吃,这样对身体可不好。”

    紫依哽咽着气道:“你是怕我饿死了,就不能做药了罢!”

    王盛也不恼,依旧面如春风:“小姑娘你是误会我了,我虽气你偷吃我的红玉龙灵芝,抓你回来抵药,可是却并未打算害你性命。”

    紫依一下停止了哭泣,掀开被子坐起道,“你真不会杀我么?”

    王盛肯定道:“我只求你血入药即可,何需害你性命?”

    紫依微有安心,稍一想又道:“就算是不杀我,等药效成熟之际,每隔几日便割腕放血,这般折磨生不如死,倒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王盛哈哈大笑:“蝼蚁尚且偷生,没见过你这样急着求死的人。”

    紫依唾道:“那是它们活得安稳,如我这般今日不知明日,一条命篡别人手里,他日还指不定受何磨难,如何活得痛快。”

    王盛眼珠子一转,道:“你放心,我说过不害你性命便不会这么做。只是你偷吃了我红玉龙灵芝,这可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寻到的千年珍宝,不做补偿也说不过去。”见紫依默默望着他,似同意他的话,又道:“而且那阴家姑娘,自幼体弱,三年前发病后来我观里调养至今,也就是等着这红玉龙灵芝为她彻底去除病根。现下被你一口气吃了,她没这药便活不过开春了,她年纪似乎比你还小,你真就忍心看她死去?”

    紫依低下头来:“是我的不对,可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是无意中掉落在了你的药圃之内,又无意间进了那山洞。当时实在是饿得慌了,才会吃了你的灵芝。”

    王盛安慰道:“错已铸成,后悔是没有用了,要想办法补救才是。你只需要给阴家姑娘放七次血,便可救她的命。你放心,我精通医术,有凝血生肌的灵药,保证你涂后留疤不会明显。”

    紫依点点头,忽又道:“她的问题是解决了,那你呢?你不也需要那红玉龙灵芝吗?”

    王盛一征,微眯的小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但他马上恢复了笑意:“我的问题更好解决了,不劳姑娘担忧,保证比阴姑娘的更简单。我身为一观掌门,断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谋害他人的。”

    紫依这才放心。

    王盛又说:“还不知道姑娘尊姓大名,敢问如何称呼?”

    紫依说:“我姓杨,你就叫我杨姑娘罢。”

    王盛又问她是哪里人,家中都有何人,如何会掉落在归云观的后山上。但她不愿透露太多,知道说了对方也未必信,就都含糊带过。终于王盛见问不出什么,便吩咐那两女弟子,“你们好生照顾杨姑娘,看她有何需要便禀告于我,切不可怠慢了。”

    两人点头应诺。

    紫依道:“她们照顾得很好,只是我每日就被关在这屋里不得出去,我想到外面走走,透透气对我的身体也好,这样药效才会更好。”见王盛犹豫,又道:“你派了这两个人整日寸步不离跟着我,这观里又有这么多高手,难道我插了翅膀能飞出去?”

    王盛尴尬一笑,“不是不是,只是山上风大,我恐姑娘吹风受寒。若姑娘想透气的话,便白天到院子里转转吧。”见紫依谢过,他又向那两个道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她们多加留心,便离去不提。

    八 阴家姑娘

    终于可以到院子里放放风了,虽然总有那两个讨厌的人跟着,紫依还是很高兴。有时她无聊也会忍不住和她们说话,可是不管问什么她们都回答得言简意骇,若是问了有关观里的事情,更是一概不知道。

    紫依冷笑,不知道?怎会不知道!只是不想我知道罢了。

    王盛虽然将她软禁,但饮食方面却是极为优待。每日三餐均是四菜一汤,鱼肉鲜蔬搭配合理。两餐间又配以果品,到了晚上还要奉上一盅燕窝或参汤。紫依自小没有吃过这么好,哪里习惯,那两道姑却是巴不得她不吃,看她剩下那些好东西,都端下去分而食之。久之,她干脆连味都不尝,直接吩咐她们吃了。观中伙食清淡,她们得了这么大便宜,对紫依便热乎起来。

    这天,紫依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吹风,已经这样整整大半月了。坐得片刻,腿都麻了,便起来走动。她在前走着,两小道姑后头跟着。只要她不出观门不去那些重要的地方,她们还是由着她的。

    沿着长廊转到后院,紫依看到一个人工小池塘,里面长有荷花,这季节花已略显凋零,叶子却仍是碧绿。走近见水中还有几尾锦鲤,显出一丝生机。她发现池塘后有一条小路,远远地通向山峰上一座小房子。房前依稀可见一所亭子,房子四周还被花草覆盖,在山上的薄雾间倒显得如梦似幻了。

    紫依立刻就心动了,虽然通向山上的路很崎岖,可她很想去看看这所房子。

    两个道姑将她拦下,道:“杨姑娘还是不要去那儿的好。”

    紫依不解:“为什么?这儿也算是贵观的地方,我就是去看了也跑不出去的,有什么可担心?”

    其中一人道:“姑娘有所不知,上边那云顶峰是阴大姑娘的住处,师父平时也不让我们去打扰她休息的。”

    “哦,”紫依略一思量,道:“那我更要去看看了,是我无意间吃了阴姑娘要救命的药,害她要多等四十于天才能驱病,得去当面向她赔个不是才好。”说着就往上冲,她自吃了那红玉龙灵芝,腿脚比快了不止一倍,一下就跑出十几米远。

    两道姑忙发功追上去,挡她前方道:“杨姑娘,去不得。你不知道,那阴家姑娘人是极好,可她的贴身丫鬟鹊儿却是牙尖嘴利。三年来,汤药饭菜衣服被褥稍有不如意便刁难我们,可你想想这山上是清修学道的地方,衣食用度又怎么会及她们府邸?她家姑娘是拿的真金白银在我们观里养病,连师父也礼让三分,我们哪里敢惹?前些日子听说了你把红玉龙灵芝吃了,要害她们再在这山上多待两三月,她们姑娘还没有说话,她就先发起牢骚来。”

    “哟哟哟——还是清修学道的人,背后说人坏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一声娇笑,一个穿着水蓝色短襦,下着月白色长裙的俏丽女子提着竹篮盈盈从后方越过,越至她们前方的台阶上时,转身微微冷笑。

    年长的道姑,红着脸道:“鹊儿姑娘,这是从哪里来?”

    那个叫鹊儿的女子一挑眉,“你们今天中午的饭菜实在太差,姑娘都没有吃几口,我只得自己到厨房做了银耳莲子羹。不过若不是这样,也听不到你们再背后嚼舌根子。”说话间,眼睛却是朝紫依上下打量。

    紫依也在瞧她——十五六岁年纪,凤眼粉腮,说不上特别漂亮,也别有一种俏皮的韵味。虽是做下人打扮,可衣料却是极好,头上也装饰有银簪。

    两道姑不由尴尬,讪笑着道:“姑娘忙着,我们就不打搅了。”拉一拉紫依,“杨姑娘,我们还是回去罢。”

    那鹊儿一听“杨姑娘”三字,凤眼一瞪,飞快几步就挡住了紫依的路。冷然道:“原来你就是偷吃了红玉龙灵芝的女贼!”

    她盛气凌人,紫依不觉后退一步,她又逼近道:“你可知道我们姑娘被你害惨,她本来早就可以服用红玉龙灵芝解除体内胎毒,可是你把那东西全吃了,害我们姑娘又要多受四十几日的苦。她发起病来浑身痛痒难当,整夜整夜的咳嗽,这几天连血都咳出来了。”

    “鹊儿——不得无理!”一个赢弱的女声响起,又伴随着一阵咳嗽从山上方传来。

    鹊儿急道:“姑娘,你怎么不好好休息,到屋外来做什么?”

    紫依与两道姑同时望向山道上方,只见一个白衣削肩的瘦弱女孩立于亭中。紫依大约知道是谁了,深深点头道:“阴姑娘!”

    两道姑忙拉她,说:“阴姑娘还要休息呢,我们还是先告辞吧。”

    阴姑娘道:“既然来了,就上来坐坐吧。”

    鹊儿一跺脚,“姑娘!”

    阴姑娘道,“你带她上来吧,我这些年住这云顶峰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寂寞得很。有人想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我很喜欢呢。”

    原来她一直坐在亭子里看书,从紫依一踏入这条小道,她就看见了的。

    紫依很开心,说:“那我就来了。”即向上而行,那两道姑也欲跟着去,鹊儿手臂一拦,“你们就不用去了吧?平时你们不也都怕见我家姑娘,送个饭都是放门口就跑,生怕把病传给了你们。”

    “可是——”年长那个瞧着紫依作为难状。鹊儿明白了,冷笑道:“云顶峰上唯一能下山的除了脚下这条道,就是悬崖了,她总不至于跳崖吧?”转身跟上,把两道姑撂在后方。

    她们两人一商量,也觉得还是守在这路口等最合适。

    峰上三间木屋一字排开,前方是个小小的院落,左手边的亭子正好对着下山的小路。院前便是巍峨的高山,云雾缭绕,有如蓬莱仙境,紫依不觉看呆了。

    阴姑娘道:“好看吗?我初来的时候也是极喜欢这景色的,只是后来看多了。三年如一日,每时每刻眼里看到的都是这些山,也就厌了,倒不如有个人陪我说话话快活了。”说着又捂着心口咳起来,鹊儿忙将一旁的锦缎披风给她披上,道:“起风了,姑娘还是回屋里吧。”

    阴姑娘看紫依一眼,“杨姑娘可愿进屋一坐?”

    她面色苍白,两腮消瘦,眼睛却是有神。可以看出若不是病了,实是个美人儿。

    紫依点头应诺,跟着进去了。屋里陈设简单,有一股浓浓的药味,闻着都让人喉头发苦,紫依缩了缩鼻子。

    阴姑娘道:“里面气味很难闻吧?我有时也受不了,就出去透透气。只是我身体弱,一到这样的初秋,才一点晚风,就又咳了起来。观里的人若不是看在钱的面子上,也不会让我在这养病。外人都怕我的病会传染,不敢接近。只是难为了鹊儿,在这陪了我三年。  ”

    “姑娘,”鹊儿打断道:“你怎么总是这样多愁善感?大公子说了,再过个大半月,你就能喝她的血了,病就能好了。”

    这本是实情,可这样当面说出,紫依却是心里一紧,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想到过不久就要割腕取血,不禁害怕。

    阴姑娘也看出来了,面露愧疚朝紫依道:“对不住你了。”

    紫依摇头:“不关你的事,都是我自己闯的祸。我做错了事,自然要负责。再说王道长也说了,只要我能割腕取血为你治病,他是不会害我性命的。”其实她自己也对王盛的话将信将疑,但看阴姑娘对取自己血治病一事深感愧疚,便想出言安慰。

    鹊儿却道:“她偷吃了姑娘救命的药,自然得赔,姑娘无需自责。”

    阴姑娘喝道:“放肆,怎可对客人如此无理!杨姑娘是我请上云顶峰的客人,休要再说这样的话。”

    紫依惭愧之极,“你不要怪鹊儿,她说的没错。”

    阴姑娘拍拍她的手,道:“我十岁时突发怪病,身体孱弱咳嗽不止,看便新野也无人能医好。我母亲为了我的病眼睛都哭瞎了,后来得蔡少公指点,说归云观中的千年奇珍红玉龙灵芝可去病根,哥哥便带我来此求医问药。”转又道:“灵芝一事实属意外,杨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紫依肃然:“只要能治好阴姑娘的病,不管是要放血还是割肉,紫依在所不辞!”

    阴姑娘心下感动,说不出话来。紫依也是感慨无限,虽然早知道是要割血为她治病的,但以前那都是被胁迫,现下对这个病重的女孩说不出的好感,只觉得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后她是只见第一个感到亲切的人,心中想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救她的命!

    九 义结金兰

    阴姑娘也觉与杨紫依惺惺相惜相见很晚,可那两道姑却上来云顶峰催促了。阴姑娘无奈,送紫依至院门口,问:“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紫依道:“我姓杨,名紫依。”

    阴姑娘道:“我叫阴丽华,年方十四。”

    紫依说:“我明年春天就十七了,大你两岁多。”

    阴丽华笑道:“那我以后就叫你姐姐,姐姐今天能来陪我说话,我很开心,姐姐以后还会来么?”她眼中恋恋不舍。

    紫依点头应允,即随两道姑下山。

    回房间后,紫依念叨着:“阴丽华,阴丽华,难道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汉光武皇后!”转一想——看她身体那么弱,也许只是同名同姓罢了,便不去想了。

    一连几天,紫依都在午后流连于云顶峰。两道姑颇有微词,她们是不喜欢和鹊儿打交道的。阴丽华看了出来,每人赏一对镯子,嘱她们对紫依好点,她二人就笑嘻嘻地应承了。紫依与阴丽华整下午谈天说地,给她讲二十一世纪的事情,听得她一愣一愣,不敢相信:“真有那么好完的东西嘛?那种叫飞机的东西真能带人上天?还有比马车还快的车么?你们那个地方真好玩,杨姐姐将来出了观,能带我一起去你家乡看看吗?”

    紫依黯然:“我家乡很远的,我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去呢!”

    阴丽华笑道:“没有关系,我阴家隐士遍布各地,我让哥哥请他们为你打听。”说着又咳起来,鹊儿端过药来,喂她喝:“姑娘真是,自己的病还没有好,却想着帮别人回家。”

    阴丽华把喝了一半的药放下道:“杨姐姐怎会是别人,我感觉和姐姐很投缘呢!”忽而向紫依道:“我家中从小便无姐妹,只有一兄三弟,他们虽和我好,但我心里却是很想要个姐妹呢!不如姐姐和丽华结拜吧,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紫依欣喜道:“好啊,我在这举目无亲,以后就多个妹妹了。”

    鹊儿道:“这怎么可以,我们阴府是新野大户,她不过是个身份不明的野丫头。这样结拜的大事,还是先问过大公子好些,反正今日大公子便会来和王道长商议姑娘服药血的事情。”

    阴丽华不悦道:“不必,哥哥向来疼我,他要知道我与杨姐姐投缘,也会很高兴的。”即拉着紫依来到院中,两人面对并肩悬崖跪下。

    阴丽华举手道:“我阴丽华,新野人氏,年方十四,今日愿与杨紫依结为姐妹,从今往后她就是我的姐姐,我们有福同享,有祸同当!”

    紫依也学她样子,举手道:“我杨紫依,长沙人氏,年十六,今日与阴丽华结为姐妹,从今往后她就是我的妹妹,我们有福同享,有祸同当!”言毕,握着阴丽华的手道:“以后丽华就是紫依的妹妹了!”

    阴丽华也同样欢喜:“我终于有个姐姐了,等丽华病好之后,姐姐就和我一起回新野吧。我病好了,又多个姐姐,娘也一定很高兴!”见紫依面有难色,又道:“姐姐是不是也想回家了,长沙并不是很远的地方,到时我着哥哥送你回去就是了。哪怕再远,丽华也要帮姐姐回家。”

    紫依颇感安慰,心下却道:“你哪里知道我说的长沙是两千年后的长沙,远到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去。”继而道:“现在我还被囚在这归云观内,等你治好病出去以后,我还不知道要被关在这多久。”

    阴丽华说道:“姐姐不用担忧,待我哥哥来,我嘱他跟王道长言明,请他放姐姐一条生路,让你同我们一起下山。”

    紫依眼放光彩:“真的?”

    阴丽华用力的点点头。

    这时,院门口进来一布衣打扮的年轻人,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笑吟吟朝阴丽华道:“姑娘今日精神可好。”

    阴丽华向他后头望了望,失望道:“阿晋,哥哥怎么没有一同来么?”

    阿晋抹抹额头的汗,道:“大公子一来便去找王道长了,怕姑娘等得着急,让我先将东西送来。”

    鹊儿忙去接过,阿晋拍拍身上的灰,抬头才看见紫依:“这是——”

    阴丽华笑道:“她就是好不容易跑出归云观,却被你和大哥歪打正着抓回来的可怜人。”阿晋恍然大悟。

    这时一阵风吹来,阴丽华又咳了几声,紫依忙扶她入内休息。大家在矮塌上坐下,鹊儿将包裹打开,抓起一件浅粉色的衫子,欣喜道:“姑娘,你看,好漂亮的衣服呀!”

    阿晋道:“是夫人特意给姑娘做的,想让姑娘病愈回家那天穿的。”

    紫依也赞好看,阴丽华拿过比划了一下,道:“我看很合适姐姐,送给姐姐穿吧。”说着把衣服递了过去。

    鹊儿不满道:“这是夫人特意为姑娘做的呀!”

    阴丽华道:“我的衣服够多的了,而且病好回家那天不管穿什么衣服,娘看到我都会高兴的。可看姐姐这些天在观里也总是一身的道服,实在不妥。我早就想送套衣服给姐姐,只是身边都是穿过的旧衣,怕姐姐嫌弃。这件衣服是家里新送来的,算是今日我们姐妹结拜,做妹妹的对姐姐的一份心意吧,姐姐就收下吧。”说着又咳嗽两声气喘吁吁。

    阿晋道:“既是这样,姑娘就请不要拂了我家姑娘的好意。”

    紫依这才收下,阴丽华又道:“我陪姐姐去里屋换了吧,总穿着这道袍,难看死了。”

    紫依和她进到里屋,阴丽华为她脱下道袍,又帮她一起将襦裙一层一层穿上,粉色的纱衫,配以锦缎包边,领口和袖口处绣有花朵,交领微低,露出内里的白衫来。阴丽华帮她把腰间的绸带束紧,后退两步道:“姐姐真好看!以前姐姐穿着道袍,在这些道姑中都感觉是鹤立鸡群,现在换上女儿家的衣装,当真比仙子还美!”

    紫依不好意思了:“哪里,是你的衣服好看,所以你看我比以前美了。”

    “衣服美,人更美!”阴丽华说着将按案在梳妆台前:“让妹妹来帮你好好梳个分髫髻吧,那样就更美了。”说着帮紫依梳理起头发来,在头发梳于脑后盘好,再在后面留下一片随意披在背后。

    梳好后,阴丽华对着铜镜道:“这是妹妹第一次帮人梳头,姐姐看可还满意?”

    紫依回头握着她手道:“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阴丽华低头一笑:“我也不知怎么的,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和姐姐很亲。”

    “姐姐也是,”紫依轻轻笑道,“和你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估计哥哥也快来了,我们出去吧”阴丽华拉紫依一同起身,这时一个已泛黄的红色小包从她腰间跌落。紫依拣起,还给她道:“这是什么?”

    阴丽华慎重接过道:“是香囊。”

    紫依道:“可我刚才拿着的时候并没有闻到香味。”

    阴丽华复将其悬在腰间,“是当年我出门求医前我娘亲手缝的,还将在庙里求的平安符一同缝在了里面。到如今也有三年了,自然没有香味了。只是这是我娘的一片心,再怎么旧,我也不会丢的。这三年来,我想娘了想家人了,就看看它,想着大家还等着我病好了快快回去。姐姐看好看么?”

    紫依说:“好看。”

    阴丽华道:“我也会做的,等以后得空我做个送给姐姐。”

    正说着,鹊儿在门外道:“姑娘,大公子来了。”

    阴丽华应道:“已经好了,我们马上出来。”即携着紫依出里屋。

    阴识今日一身青色长衫,腰间系着一条银丝腰带,头发用一只白玉金丝冠高高束起,越发发显得丰神俊朗。紫依一呆,又似看到了罗伟一般,竟脸红起来。阴识一见她,竟也呆住,连着阿晋都不眨眼睛了。

    阴丽华叫道:“你们看紫依姐姐这么打扮好看么?”

    紫依有点拘束,道:“定是不好看,他们都觉得怪怪的,我还是去换了吧。”

    阿晋道:“哪里,是太好看了,我都看呆了。大公子,你说好看吗?”

    阴识别过脸去,冷冷道:“还好。”便不再看她,向阴丽华道:“你和她结拜的事情鹊儿告诉我了。”

    阴丽华瞪鹊儿一眼道:“多嘴!”转向阴识:“都已经指天立誓过了,哥哥还要反对吗?”

    阴识道:“我没有打算反对,只是你的病自己心中有数,就算你们是姐妹了,你也一样要靠她的血救命。”

    阴丽华点头,“这我们都知道,只是等我的病好了以后,我想请哥哥帮紫依去求求那个王道长,让她放紫依下山。”

    阴识眉头一蹙,似有话要说,却又生生咽了回去,片刻道:“她与你的问题解决后,还有王道长的呢!”

    阴丽华撒娇道:“就为如此,才要你去求啊!抑或咱们再给他点钱,那红玉龙灵芝姐姐吃都吃了,总不能吐给他,难道真要为此害一条性命吗?”

    鹊儿插口道:“姑娘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大公子为了你能治病,东拼西凑好不容易才筹得十万两黄金,哪里还能再筹出多余的钱来救她。”

    阴识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你们都不要说了,一切等丽华的病好了再说。”即拂袖离去。

    紫依见状,不安道:“我的事还是不要麻烦阴公子了,毕竟我们认识也不久。”

    阴丽华不悦道:“姐姐怎如此说话,我们不是刚才结拜过的么?而且我哥哥他别看平时对人很冷,其实他这人很好的。我爹爹死得早,当时哥哥才十四五岁年纪,为了照顾我娘,我和三个弟弟,一个人把家撑了起来。为了我的病,他也是四处求医,济阳新野两地跑。”

    紫依叹道:“你哥哥可真好。”

    阴丽华笑道:“哥哥和我还有弟弟们虽不是一母同生,可是感情好得很,我和弟弟们也很敬重他。”

    紫依忽然想起罗伟来,那个和阴识一样宠爱妹妹的哥哥,又坐得片刻告辞离开。

    又过得两日,王盛安排人给紫依洗以药浴,为割腕放血做准备。这两天,他天天守在紫依的住处,为她把脉看舌,开出药方,为放血做最后的准备。

    等到四十九天那日,在归云观的前堂上,阴识兄妹阿晋鹊儿还有王盛和他们弟子们统统围着紫依而立。王盛将匕首在蜡烛的火苗上来回划动了下,就拉着紫依的左腕一割。口子不长,鲜红的血一下子滴了下来,雷师兄以小碗接住。待到快满时,王盛将她手腕出穴道封住,又用绳带捆绑,血便止住了。

    紫依痛得紧咬牙关,阴丽华关切的望着她道:“我不要喝了,看着杨姐姐这么痛苦,我怎么能喝得下她的血。”

    鹊儿道:“大公子为着姑娘的病付出多少?姑娘切不可任性。”

    阴识从雷师兄手上接过碗,肃然递上,阴丽华看着鲜红的血液,头一昏倒在了地上。

    十 药血

    阴丽华再醒来时,已是在自己房中。阴识坐在床榻边上,那碗血放在茶案上。

    阴识道:“既醒来了,就快喝吧,血都要凝固了。”

    阴丽华道:“我不喝!今天看着紫依割腕时那么痛苦,我就算病死也不要喝她的血。”

    阴识淡淡道:“本来你是不用喝的,可她把你救命的药吃了,为了你能活命,这也是没有办法。”

    阴丽华用手捂着耳朵愤然道:“随你怎么说,我也是不会喝的。老天爷让我错失红玉龙灵芝,我便认命。以前我还听你的安排,可是机缘巧合我竟与紫依结为了姐妹,我怎么可以为了自己活命,让姐姐受这样的苦。还不是一次,是七次!”

    阴识叹道:“当初你说与她结拜之时,我就是担心这样。你的性格我是知道的,从小到大把都情义放在第一位。可你想过没有,当初要不是她偷吃了你的药,现在怎么用给你喝她的血。而你因为不忍心她痛苦,便不喝。你若死了,她能好受?她还是你的姐妹,能不自责?”

    阴丽华权衡再三,端起碗来仰头喝掉,蹙眉道:“这次我便喝了,下次哥哥不要再逼我。十万黄金给了王道长吧,只求他放过紫依姐姐。”

    阴识拿绢子将她嘴角的血迹擦净,淡淡地道:“你总是这样,看不得别人受苦。以前小时候,害怕杀生,连荤都不吃。现在要你喝人血,还是从活人身上割下来的,你更不会肯了。”

    阴丽华低头道:“哥哥知道就好,我的病好也罢坏也罢,总不过一死,别再对紫依姐姐做这种活人割腕取血的残忍事了。”

    阴识忽而道:“取不取血她都难逃一死。”

    阴丽华一呆,奇道:“王道长不是说只要她为我放血后,便不会伤她性命吗?”

    阴识冷笑:“王盛老儿的话能信么?他这种眼里只有钱的小人!为了你的病他不知榨取了我阴家多少黄金,而且你知道他当初要我十万两黄金才肯以红玉龙灵芝为你去除病根,但当初说的也只是分与一半,那另一半他可是有大用途的。现在就算你不要喝杨姑娘的血治病了,他也是断断不会放过她的。而且——你知道他是要用杨姑娘做什么吗?”他的语气突然变的可怕,阴丽华不禁一哆嗦,轻声问:“做什么?”

    阴识定定看着她眼睛:“长生不老丸!”

    “啊!”阴丽华惊的张大了嘴,半晌才呐呐道:“人怎么能做药丸?难道也是把血和着药做么?”

    阴识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做药丸——光是血里的那点药效怎么够?”

    阴丽华怯怯道:“难不成要将骨肉都融了做么?”

    阴识望着她的眼睛,凝重地点点头。

    阴丽华大惊:“这……这太可怕啦.....”

    阴识握着她双肩,坚定地道:“所以现在只要你不需要她了,她马上就会被王盛老道制成药丸。而你每喝一次她的血,她就能因为你而多活三天。是让她马上死,还是多活些日子,选择在你。”

    阴丽华迟疑了一下,突兀道:“此事哥哥如何知道的?”

    阴识自嘲一笑:“怎么丽华以为哥哥为了哄你喝血,编这么个谎话骗你么?”

    阴丽华垂首道:“妹妹不敢。”

    阴识大度一笑:“没什么敢不敢的,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好了。起身大前日来云顶峰看你前,我去找王盛的时候,他正在内室与弟子交谈。当时门外无人把守,我便上前听了一会。只听他说等让杨姑娘为你割腕取血七次以后,就要把她杀了,将血肉和药炼制成丹。还嘱咐弟子都要提前预备好新的炼丹炉,以及各种珍稀药材。听了到这里,有人来了,于是我就进去了。”

    阴丽华不敢相信,怔怔道:“那哥哥能救紫依姐姐吗?”

    “不是不能,只是很难。”阴识说。

    阴华丽哀求道:“只要哥哥愿意,就一定能办到的!”

    阴识抚了抚她的头,宠溺的道:“哥哥以前就说过,只要是丽华想要的,哥哥一定竭尽所能。只是现在这件事情不是钱能解决的,哥哥一时也拿不定注意。今天你已经喝过一回血了,每隔三天一次,还需要喝六回。你好好喝,才能多为她争取时间,哥哥会为她想办法的。”

    “谢谢哥哥,此事辛苦哥哥了。”阴丽华感激地把头靠在他肩上,他拍了拍她的背:“谁让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你要求的,我必尽力。只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救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呢?甚至可以说不是她的出现,你的病早好了。”

    阴丽华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笑:“哥哥可信缘分么?我也不知道为何,第一次看见杨姐姐就感觉与她似曾相识,好像在梦里见过她一般。”

    阴识沉凝道:“她在初见我时也好似将我认做了一熟人。”

    阴丽华从容笑道:“也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吧。有些人处一辈子也进不了对方心里,可是有的人只是一见面就好像是很久的朋友。”

    阴识将她揽在怀里:“这些先不要告诉她,以免她心里有负担。她的事哥哥会尽力,你所要做的就是好好治病。”阴丽华知他说指,重重点了点头。

    晚间,王盛过来为阴丽华把脉,询问她喝血后的身体情况,丽华答:“感觉身体有点热热的,脸上发烫。”

    王盛摸了摸长须,“这就对了,再喝几次,你更会感觉身体里有股暖流涌动,为你打通经脉,排去瘀毒。这些天你要好好休息,我会再配合开些补药给你,待服过七次血后,你的病就能除根。”

    “谢谢道长,请道长也为杨姑娘好好调理。”阴丽华说。

    “诺,”王盛道:“杨姑娘我自会好生照拂。”

    王盛走后,阴识也带着阿晋离开,丽华才由鹊儿伺候更衣休息。

    以后几次取血,丽华都当场喝尽。由于她和紫依两人现在都属于身体急需调理的重要时期,两边都有专人伺候,平时根本见不了面。只是在这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才能相互问候一下。阴识也只在丽华喝血的当日带着阿晋一起上归云观了,其余日子两人皆是在外奔波。丽华有几次悄悄问他救紫依的事情安排得如何,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

    等到最后一回取血时,阴识命几个挑夫将金子搬进归云观前堂。王盛笑着让弟子清点收下后,再次慎重为阴丽华做了诊断——她脉象有力,原本苍白的脸颊上有了红润,咳得也没有以前厉害了,只需要回家再稍做调理即可。然后又着雷师兄为紫依取血给她,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喝过后阴姑娘的病就痊愈啦!”看着阴丽华喝完,他双眼转向紫依,脸上带着兴奋之色:“你现在的血可谓宝血,价值连城啊!”

    紫依不禁害怕:“王道长,现在已经取血七次,阴姑娘的病也好差不多了,什么时候能放我走?”

    王盛仰天大笑:“你可不能走,你走了老夫拿什么做“不老长生丹”?”

    紫依骇然:“你不是说会放过我吗?”

    王盛大笑:“我都已经快六十的人了,再不炼出长生药就来不及了。你偷吃了我炼丹最重要的主材,怎能让你走?”

    阴丽华上前道:“那我哥哥再多给你些金子,你能放过杨姑娘吗?”

    王盛冷笑:“我年近花甲,要那么多金子作甚?再说了,你哥哥为给你治病,已给黄金十万。钱财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哪怕再多对老夫而言也比不上“不老长生丹”!”

    紫依走进握住丽华的手:“算了,别求他了,大不了再让他多取我几回血。”

    阴丽华正想着如何向她道出实情,王盛就已大声说道:“取血?“不老长生丹”需要的药效,可不是你一碗两碗血够的。即便把你的血全部用尽,也不一定就够。”

    紫依毛骨悚然,“那.....那.....”

    王盛阴笑着道:“那就只能再加上你的骨和肉了!哈哈哈哈——”他笑够了,朝阴识道:“阴大公子,我们之间的交易已毕,剩下是归云观自己的事了。阴姑娘离家也有三年,想必府里惦记得紧,请公子带妹妹离开吧!”

    阴识淡淡一笑,向他一揖道:“这些日子有劳道长,阴识在此谢过。”从阴丽华手上取过已喝净的血碗,眼中精光一爆,“哐”地一声重重将碗掼在地上。

    厅中原本候在一旁的挑夫“唰”地从袍子里抽出剑来,阿晋领着一干劲装打扮的武士,手执兵刃吆喝着冲将进来……

    十一  临终托付

    阿晋向阴识道:“禀告公子,我们的人已将归云观包围,现在外面已经打起来了。”

    阴识吩咐:“你先护送姑娘和杨姑娘下山。”

    王盛大怒:“阴识——你这是做什么?”

    阴识挑眉一笑:“当然是救人了,杨姑娘以血救了我妹妹,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她死。”他说话间,鹊儿扶着阴丽华,和紫依一起随阿晋出门了。

    王盛阴着脸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话未完,一个翻身凌空跃起,伸手直抓向紫依背心。

    阴识抢步至她前边,伸臂一挡,将那一抓化解,反手一掌打在他胸口,转身也往外跑。王盛没有料到他会偷袭,被震得后退几步,一旁弟子们围上去将他扶住。王盛一抚胸口痛处,怒道:“还不快追!别让那丫头跑了!”众弟子纷纷追了出去。

    紫依和丽华还有鹊儿在阿晋的安排下,上了早已等候在观外的马车。阿晋扬鞭一挥,马便跑起来。紫依在车里道:“这是怎么回事?”

    阿晋没功夫回头,直视前方道:“是大公子安排的,这些天公子和我四处奔波,暗地里将阴家在各地的隐士集结济阳,就是为了营救杨姑娘的。”

    紫依疑惑道:“你们早知道王道长要将我炼“不老长生丸”么?”

    阴丽华点点头:“是哥哥去找那个王老道时,无意间在门外听到的,他怕你知道了害怕反而坏事,所以不让告诉你。”

    鹊儿插口道:“为了救你大公子跟姑娘这是冒着好大险呢!”

    紫依感动道:“谢谢你!丽华……我……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才好……”忽然,一阵剧烈的颠簸,阿晋在外大叫一声:“不好——”车一偏向后翻了过去,紫依三人尽数甩出车外。

    原来雷师兄骑马追来时,举弓一箭将马车的轮子射了下来。

    阴府的隐士与归云观的道士们斗得正酣,一时竟无人顾及她们。

    鹊儿一着地顾不得自己的伤痛,爬起来就奔向阴丽华身边,扶起她问:“姑娘没事吧?”

    紫依被甩至阴识脚边,彼时他正在应对王盛的攻击,分身乏术。瞅准个空档,伸手一把将她扶起推至阿晋身边,大声道:“快带她们走!”即回身应付王盛。

    王盛眼瞧着紫依要走,急得双眼冒火,无奈阴识纠缠脱不了身,他转头向扔在马上作战的雷师兄道:“用箭射她!”

    雷师兄骑马追上前两步,甩开对手,从身后背的箭篓中抽出一支长箭,搭弓瞄准,“嗖”一声射出。

    阿晋领着紫依和丽华还有鹊儿向上下疾奔,忽然听到长箭在后呼啸而来的声音,四人都不由回过头来。只见那箭破风而来,直指向紫依胸口,哪里还躲得过——她倒抽一口冷气,不禁闭上双眼。

    然,她听见“啊——”的一声,感到胸口剧烈一痛,伸手却没有摸到箭。只听得鹊儿大叫一声:“姑娘——”

    紫依猛然睁开眼,看见阴丽华挡在了她的前边,胸口正插着一支箭,血汩汩流下。紫依一把抱住她道:“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阴丽华嘴角挂着血,无力地缓缓道:“你是我姐姐啊,我……怎么能看着别人害你。”说完,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阴识转头看到,大惊失色,叫道:“丽华——”加紧力道以剑将王盛逼退,此时场面上阴家隐士已占上风,王盛被逼退后十几米,立刻就有好几人上前围攻他。

    阴识恨恨看一眼射剑的雷师兄,对方吓坏了,勒马转身向山上跑。阴识牵过边上一匹马,一跃而上,奋力急追。追至山崖边上时,他飞身而起,双足在旁边的树上一点,借力直冲向雷师兄,抬腿将他的马踹下山崖,随手一剑插在了他的心上。雷师兄立在崖边转身看他,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身体向后一仰,掉入崖下。

    阴识这才上马,飞快奔回丽华身边。紫依和鹊儿围着她哭做一团,阿晋执剑守护一旁。阴识冲上前拨开紫依,抱住丽华泣不成声:“丽华——丽华——我对不起你,是我,都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你!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现在就带你去找郎中!”说着就要抱起她。

    阴丽华摇头道:“没用的了……我自己知道……我活不了了……”她面色惨白,气若游丝。

    阴识大哭:“不会!你不会死!我答应了娘的,要把你平平安安带回去的。”

    阴丽华叹口气:“帮我跟娘说……就说女儿不孝,不能侍奉她了……”转又伸手去拉紫依,“姐姐……”

    紫依忙握住她的手,“我在这里,你说吧。都是我的错,不是为了救我,你就不会有事的。”

    阴丽华轻声道:“我不怪你……”又叫:“哥哥.....”看阴识抬起泪眼,继续道:“不要怪杨姐姐,她也是不想的,只是我自己福薄。”

    阴识痛苦地摇着头,鹊儿尖声哭泣道:“姑娘,你怎么这么傻!到现在了,还是在想着别人。”

    阴丽华道:“她不是别人……她是我结拜过的姐姐,能……认识她我很高兴呢……你们……都不要怪她了,她心里也很难过。答……答应我……好么?”她看着阴识,眼里已没有了神采。

    阴识咬牙点了点头。

    阴丽华微微笑了笑,突然一紧眉头,“好痛……我心口好痛……哥哥答应我好好照顾杨姐姐好么?”

    阴识别过头去——妹妹的事情,虽不是她害的,却是因她而起。阴丽华叫了声:“哥哥。”阴识不忍,复又看她,见她眼里深深的哀求之色,终于点头——阴丽华露出欣慰的笑容。

    鹊儿愤然道:“公子怎可答应,明明是她害了姑娘,从始至终她就是姑娘的克星!”

    阿晋将她拽开,促声道:“少说两句,你没姑娘看都这样了么。”

    阴丽华将紫依握着的手抽回,摸至腰间将那个红色的香囊扯下,递向紫依,“这个……送给姐姐,本来……是要亲手做一个给姐姐的,现下恐怕不行了。这个香囊是娘做给我的,丽华很喜欢,望……姐姐也喜欢.....”她双眼一闭,头向阴识身上一倒,手松开,香囊就掉在了紫依手里。

    紫依大声哭道:“你醒来,你睁开眼睛来看我啊,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醒来!”

    阴识悲愤道:“丽华——”可是怀里冷冰冰地身体再没反应,他仰天长啸一声,将阴丽华放下。怒视着前方被隐士们围攻节节败退的王盛,从阿晋手中夺过剑,向他刺去。王盛“啊——”一声大叫,被伤了手臂。见阴识还欲再进攻,他自知不是对手,将旁一名马上的弟子一把扯下,自己爬了上去,骑马疾驰。

    阴识追了几步,他已跑远,将手中的剑向马屁股狠狠掷去。那马痛的一声嘶鸣,将王盛甩下山。阴识与阿晋追过去,见崖下是一片深潭,阿晋道:“公子要不要着几个人下去搜搜?”

    阴识摇头道:“这么高摔下去非死即残,何况他还受了伤。还是先让丽华入土为安罢。”

    其他道士见王盛坠崖,哪里还敢再不要命,纷纷逃离。阴识吩咐人一把火烧了归云观,将观里的黄金都分给了众隐士。将阴丽华的尸身烧成灰烬装在坛中,以黑布包裹由鹊儿抱着。

    鹊儿道:“这三年来姑娘每日做梦想的都是能回阴府,现在终于能回去了。”说着,眼泪簌簌而落。

    阴识谢过众隐士,与他们别过,领着阿晋和鹊儿还有紫依下山。

    待到济阳大街上,重新雇了辆马车,又添置了新的衣物,买了足够的干粮,才向新野出发。

    马车上路,阿晋赶车,阴识和鹊儿还有紫依坐在车里。大家心情沉重,都默不作声。阴识见紫依兀自握着那个香囊发呆,道:“这是丽华送你的,你且好好收着。”

    紫依点点头,郑重将其悬在腰间。

    阴识又道:“你家乡在哪?等到新野后,我再安排家丁送你回去。”

    紫依凝重道:“我也不知道在哪,只怕这辈子都难回去了。”

    阴识道:“那你就先去我家吧,我答应了丽华照顾你的,总不能看你流落街头。”

    紫依感激地看他一眼,却发现他已在闭目养神。再看一眼边上的鹊儿,眼中含泪怒视着自己,忙转头看向窗外,只觉一边茫然——忽然来到一个陌生的时代,短短两月间又接连变故。她为阴丽华的死痛心,也为不知身在何处的陈璐瑶担心,更感觉自己就像是无根的浮萍,不知道将来的路该何去何从。

    十二 李代桃僵

    车行几日即达新野。

    平时阴识和阿晋是骑快马所以两日即可,现在带有女眷,走走歇歇是以耽延。

    大街上很是繁华热闹,可是大家都无心观赏,一路上车窗紧闭直达阴家大宅。

    此刻阴家上下正沉浸在阴丽华即将回府的喜悦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陡然见阴识领着鹊儿和阿晋阴沉着脸进来,后头又远远跟着个不认识的杨紫依,都不由心中疑惑,放下手中的活。

    已有人禀告阴夫人,她带着三个男孩子迎了出来。

    紫依看她——不过三十多点年纪,保养得很好,可是眼睛似乎瞎了,手向前摸着,由最小的男孩扶着。最大那个约摸十二三岁年纪,虽是孩童打扮,眼神里却透着成熟。另外两个黄发垂髻,一脸的天真烂漫。他们三人恭敬地向阴识叫了声:“哥哥!”即放眼去寻阴丽华。和府中其他下人一样,他们的目光停留在了杨紫依的身上,可依稀又觉得她不像。

    阴识朝他们点点头,向阴夫人道:“娘,我们回来了。”

    阴夫人脸上洋溢着微笑,“回来就好,丽华这一去三年,娘在家里日夜思念。”又叫:“丽华,快过来,让娘好好看看你。”即伸手向前摸去。

    阴识瞧着她一脸的欢喜,动了动喉头,却是说不出话来。

    鹊儿再也忍不住了,颤声道:“夫人,姑娘她——”她还没说完,这句话已如一个响雷,震得阴夫人向后一踉跄。

    紫依抢步上前,一把扶着她,关切地道:“小心!”

    阴夫人向她偏过头,又似不能可能一般,犹豫着把手伸向她腰间,摸到那个香囊,终于舒展笑颜:“三年了,这个香囊你还一直带着么?回来就好,丽华,娘想死你了。”

    紫依大惊,转头望了望阴识,正要解释:“其实……”

    阴识突然飞快上前示意她不要说话,从她手中扶过了阴夫人,道:“其实丽华的病已经痊愈,只是那红玉龙灵芝药性太猛,让她脱胎换骨,竟然连以前的事情都有些不记得了。”

    阴夫人喜道:“真的脱胎换骨吗?那可太好了!刚才鹊儿那样说,真是吓死我了。从前看丽华病得那么痛苦,我都想情愿这些病在我的身上,只求不要让她难受。只要能平安回来,以前的事记不记得又有什么要紧。只是辛苦你了——自从老爷死后,你年纪轻轻却要担负起一个家的责任,照顾我们孤儿寡母,娘在这里谢过了。”说着躬身要行礼。

    阴识忙将她扶起,道:“使不得,使不得!娘这样,可就折煞孩儿了。儿子自幼丧母,是娘一手拉扯大,待我与弟弟妹妹不分彼此,孩儿心中感激得很。”又向紫依道:“丽华,还不快叫娘!”

    此刻紫依已然明白他的意思,看他们母子感情这么深厚,知阴识是不愿意妹妹的死打击到她。而阴夫人正好又将紫依认做了阴丽华,他便准备将错就错。

    紫依张了张口却还是叫不出声,阴识向她使了个眼色,“离家三年是生疏了么?快叫娘啊!”

    鹊儿和阿晋也明白过来,阿晋道:“姑娘经历生死一劫,大病初愈,难免性情有变。”看向紫依:“姑娘不知这三年来夫人每日想起你都流泪不止。”

    他言下之意紫依如何不明白,她心里对阴丽华很是愧疚,现在看到她的母亲,也是很想弥补。可是突然要她冒充阴丽华,她一下也手足无措。再看阴识,见他眼里满是恳求之色,终于下决心道:“娘,丽华回来了。”

    阴夫人寻声抱住她,喜极而泣。紫依觉得这一抱无比温暖,她从小没得到过母爱,内心是非常期待母亲的怀抱的。可是这一抱又无比沉重,她知道这一抱后,她就必继续扮演阴丽华,她很乐意为阴丽华尽孝,可是却担心那一天真相水落石出,阴夫人会更受打击。

    随后阴识吩咐鹊儿:“带姑娘回房休息。”

    鹊儿便领着紫依到了阴丽华的房间,进去后她将裹着丽华骨灰的黑色布包放在书案上,轻声道:“姑娘,我们回来了。”回头看向紫依,冷冷的道:“不知姑娘泉下有知,你不但吃了她的药,还顶了她的名,她会不会后悔舍身救你?”说罢,再不理会她,径直出门。

    紫依心一凉,她万万没有料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随后阴识跟了进来,道:“我原也没有想要这样的,谁想娘竟阴差阳错将你认作了丽华。她只有这一个女儿,丽华又素来体弱,心里自然更加疼惜。这些天她日夜期待丽华回来,如让她知道丽华离世的消息,我不敢想象她会何等伤心。丽华临死前送你的香囊,竟让娘误将你认做了她,可见是命运冥冥中自有安排。丽华是为你而死的,你现在就好好做她娘的女儿,当是对她的补偿吧。”

    紫依点头:“诺!只是……女儿与母亲何等亲近?就算丽华妹妹三年离家,阴夫人陡然间将我认错,以后时刻相处怎能不被发现?”

    阴识沉吟道:“为今之计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这件事情除你我之外,只有阿晋和鹊儿知道,我会嘱他二人保密。你暂时多在房中休息,我会慢慢将丽华和府里的事情说与你听。只是……”他的神情严肃起来,直视紫依的双眸,严肃道:“从现在开始,这世上再无杨紫依,只有阴丽华!”

    紫依一怔,心中思绪万千——从还在奶奶身边时,到小学起和陈璐遥成为最好的朋友,到后来认识了罗伟。再到这个时代里,从偷吃红玉龙灵芝被归云观的道士追杀,到后来与阴丽华在云顶峰谈笑风生……这些画面一一在脑海闪现,可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回不去从前了!从前的杨依紫,那个时刻微笑热爱学习的好学生,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身着锦衣的阴丽华!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恍惚是上学时白衣白裙的模样,可再一凝神——却是现在的自己。她突然感觉离以前的杨紫依很远很远,而为了报答阴家姑娘的救命之恩,为了报答阴识,为了让阴夫人不致为了女儿的死伤心,她必须让自己成为阴丽华!

    良久,她启齿:“哥哥请回,丽华想休息了。”屈膝点头行礼。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已经是阴丽华,这阴家就是她在这个时代的依靠了,心中却说不出是喜是忧。

    阴识满意一笑,退出房去。

    晚上,阴府上下设宴,主仆同庆,欢聚一堂。

    而后两天,丽华只早晚向阴夫人请安,便回房中休息。众人只道她是久病初愈,需要静养,阴识也吩咐众人不要打搅她。鹊儿原本就是阴家姑娘的贴身丫鬟,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现在怎肯伺候如今的阴丽华呢?阴识与她谈话,她就道:“事关夫人安康,既是公子让她假扮姑娘,鹊儿必定紧守秘密。只是公子若要我像从前待姑娘一样待她,倒不若一刀杀了我。”

    话说到此,阴识只得另外安排了一个叫红拂的小丫鬟伺候。她年纪十四五岁,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样子极为乖巧。最重要的是她是最近两年才买进府里的,与以前的阴丽华毫无接触,现在的阴家姑娘和她相处起来甚是轻松。

    紧接着阴识安排阿晋在阴家坟地的偏僻一处,将原来的阴丽华的骨灰安葬。只立了个小小的墓碑,上面什么也没有写。阴识向着墓道:“情非得以,妹妹先在此安息,等来日母亲百年之后,哥哥再将你一同迁入祖坟。”

    阿晋和鹊儿分别拜过,阴丽华也向着墓说道:“姐姐能有今日,都是妹妹成全。姐姐定会代妹妹好生侍奉母亲,愿妹妹在天上安息。”

    唯有鹊儿只是望着墓碑哭哭啼啼,什么话也没有说。

    几天后,阴丽华回府的消息在整个新野传开,各路亲戚兄弟皆来道贺。原本阴丽华是因病离家的,但当时因为担心传出去怕影响了她将来挑个好夫婿,因此阴家上下对外一致是说——阴丽华为亡父与母亲祈福祷告,于道观内修行。——于是众人纷纷夸奖她的孝顺。

    丽华身着华服颔首微笑,立于阴母身边,看着她和阴识应酬各路亲友。她本就漂亮,这一隆重打扮,更犹如一朵绽放的鲜花娇俏可人。前来探望的三姑六婆纷纷夸她是“新野第一美人”!向阴母打探她可有定亲,看阴母否定,又都争相介绍起自家年纪相当的男子。

    三个弟弟——阴兴、阴就、阴诉也活跃其间。阴兴年方十三,言谈举止就已如大人般,伴在阴识左右招呼客人。阴就和阴诉一个十一岁一个十岁,两人都还是扎着羊角小辫做孩童打扮。看到家人来了客人,兴高采烈在厅堂里玩闹。

    十三 邓婧瑶

    这日饭后,阴丽华起身向母亲兄长行礼,准备回房休息。

    下人来报:“邓晨公子和夫人拜见,正在前堂等候。”

    阴夫人向丽华道:“刘元他们估计也是来看你的,且随你哥哥去见见吧。估计那邓婧瑶也来了,她少时与你最好了。你们许久未见,正好叙叙旧。”

    阴丽华道:“诺!”便随阴识前往前堂,阴兴他们也飞快跟上。这些日子见的亲戚多,阴识得空便会向她讲述阴家的亲戚关系。她也知道邓晨与自家是近亲,他和夫人刘元育有三个女儿,有个同胞妹妹叫邓婧瑶,年方十七,尚未出阁。不知为何,提起邓婧瑶的时候,他的表情总有点不自然。

    果然这时候说邓晨来了,阴就就道:“不知婧瑶表姐今天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阴诉摇着小辫道:“你怎么知道她就一定来了?”

    阴就笑着小声道:“整个新野谁不知道,只要有机会她便往咱们阴府里跑。今天说是来看姐姐,其实……”他说着瞟了阴识一眼,咯咯直笑。

    阴兴脸一沉,喝道:“不可胡说!”他虽只比弟弟们大个二三岁,但懂事早,一切皆向大哥看齐。心里对阴识无比崇拜,容不得弟弟们开不得体的玩笑。

    阴识却无所谓,只道:“一会碰了邓姐姐的面,可休要再胡说八道。”

    进入厅堂,邓晨夫妇带着三个孩子正在喝茶聊天,一个穿了翠绿襦群的年轻女子在厅里踱来踱去。见到阴识,立马飞奔上前,喜道:“大表哥——听说你已回来几天啦,婧瑶求了哥哥好久,他才答应今天带我同来看望阴妹妹。”

    阴就促狭道:“邓姐姐说是来看我大姐,怎的一见面就围着大哥问长问短?”

    邓婧瑶忸怩之极。邓晨忙上前与阴识互相一揖:“早听说丽华回来了,前几日一直忙于生意上的事,到今天才得空来探望。”转向丽华,道:“你为亡父与母亲祈福修行三年,在新野传为美谈,如今有女儿的家中都以你为榜样。”

    刘元抱着最小的女儿过来笑道:“丽华妹妹现在不仅是新野有名的孝女,而且还被传为新野第一美人呢!”转向丽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邓婧瑶也附和道:“是啊,三年不见,妹妹变化真大。真是出落成了个大美人,看来将来到阴家提亲的人会踏破门槛了。”

    刘元笑道:“丽华还不到及笄之年,倒是你自己都十七了,还是任谁都不满意,只怕真要成老姑娘了?”

    这些年来邓家提亲的人不少,但全被邓婧瑶拒之门外,她从小时起就对阴识爱慕,这两年更是常常往阴家跑。亲手制作各种美食给阴家人吃,阴夫人很是喜欢她,也有意无意的为她试探阴识。无奈阴识总是装做不知,对她的情意也视而不见。这些身为嫂嫂的刘元自然知晓,她不便直接询问阴识,只能借着合适的时机提上一提,望他能动容。

    邓婧瑶俏脸一红,“嫂嫂就是爱取笑婧瑶。”含羞的眼神却是望向阴识,阴识只得错开话道:“丽华年纪尚小,又刚回家,我娘只怕还想要她多加陪伴些时候。”

    这时阴诉拿着个风筝自案前跑过,刘元的两个女儿追着要,一不小心三人摔做一团。阴识忙上前安抚两个小女孩:“青儿,平儿,房里怎么好放鸢,正好今日有风,表叔带你们去院里放吧。”

    丽华这才知道现在的风筝是叫鸢,是竹制而成,以绸为面。

    两个女孩子都很高兴,阴就和阴诉也赞同,四人缠着阴识往外走。阴兴向邓晨和刘元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表哥表嫂也一起去院子里坐坐吧,现在桂花开得正香,坐树下品茶赏花,满院子都闻得到香味。”见他们点头,便径直在前带路。

    邓婧瑶第一个跟了出去。

    刘元不悦道:“这阴家表弟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婧瑶的一番心意他三弟都看出来啦。”

    邓晨道:“次伯怎会不知,不过他心中无意罢了。而他唯有装做不知,才不拂了婧瑶的面子。”

    刘元叹道:“可是这个傻姑娘怎就这么死心眼呢。”他们抱着小女儿也一同跟了出去。

    阴丽华走在最后,自然将他们的话悉数听入耳中。待到院子里,阿晋安排人在桂花树下的石案上摆上酒水糕点,邓晨一家就围案而坐。阴识在院子中间领着孩子们放鸢,阴丽华就挨着邓婧瑶坐了下来。

    邓婧瑶轻抚她的手,道:“好久没见了,丽华妹妹这些年过得好么?不过看你身体比以前还好了,我就放心了。”

    阴丽华道:“多谢姐姐关心,我很好,只是在外太久,难免想家。”

    邓婧瑶笑道:“现在都已经回来了,就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她不知丽华所言也是想过去那个时代的家。

    阴丽华点点头,“那姐姐这些年好吗?”

    邓婧瑶神色一黯,望向不远处的阴识,柔声道:“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阴丽华心下一震,知她对阴识的感情之深非寻常可比。她原先在学校时也读过《诗经》,知道这是里面以女子心态形容爱慕的男子的。

    阴识带他们将鸢放上天,便过来和邓晨聊天。

    邓晨怒道:“自王莽篡位以来,赋役繁重,民不聊生,匈奴和东北以及西南各族战事不断。对汉室宗亲刘氏一脉大力削权,引发天下豪强不满,现今各地纷纷起义。”

    阴识恨恨道:“王莽这个逆贼,百姓人人恨之入骨。只可惜你我都是无权无势的乡野莽夫,空有这点家世,也只够顾得家人平安。”

    阴丽华忽道:“哥哥,怎么现在外面很乱吗?”

    邓婧瑶瞪大了眼睛:“丽华妹妹不知道吗?王莽屡改币制官制,增加税收,现在不光民间混乱,朝野也很是动荡。”

    刘元道:“丽华在道观清修,自不知民间疾苦。现在天下大乱,灾祸不断,到处都是洪水蝗虫成灾,田里的收成也不好,很多人都饿死了。”

    丽华心里很是吃惊,原来穿越过来的这个时代这么乱啊!幸好得阴识庇佑,在这府里当起了大小姐,不然流落街头的生活会惨不忍睹!她不由感激的看阴识一眼,发现他也正好看着自己。那眼神含着一丝戏虐,估计和她想到一块了。丽华一嘟嘴,转过脸去逗刘元的小女儿。

    忽然,她心里道:“王莽,王莽!那不就快到东汉了么?”她突然想起了罗伟讲的那段东汉开国的历史来。又道:“现在是什么年间?”

    邓婧瑶奇怪道:“新莽天凤六年。”

    刘元也道:“丽华这是怎么了?”眼神很是怪异。

    阴丽华话一出口便知错了,她茫然不知所措,将求救的眼神看向阴识。阴识原也询问过她从前的事情,只知道她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但不知她竟然完全不知道一点天下的情况。只得为她解围:“丽华是嫌和我们坐在这聊这些事情闷得慌,故意和你们说笑呢!”复看她,道:“你若真是无聊,便和婧瑶一起去看就儿他们放鸢吧。”

    阴丽华急忙答应,邓婧瑶也很高兴的去了。

    她们两人原本年纪也不大,又是天生的小女孩心性。看阴就他们放不好,邓婧瑶便主动请缨。她拉着线,丽华在后扶着鸢起飞。她很有两下子,鸢一下放的很高很高。青儿和平儿都拍着手道:“小姑姑好棒!”阴就和阴诉也称赞:“放得比大哥还好!还高!”

    突然一阵强风刮过,将鸢吹偏,挂到了桂花树上。

    那是棵老桂花树了,树身挺高,枝干也粗。鸢挂在高处,邓婧瑶轻扯几下绳子,它都不下来。她又用力一扯,绳子就断了。阴诉和阴就抱着树干摇,见它晃了两下,就是不掉下来。青儿和平儿一见这情况,立马就哭了,他们俩一个六岁一个三岁,都是不怎么讲道理的年纪。见是邓婧瑶把她们的鸢放上去了,就围着她哭让她赔。

    邓婧瑶急得满头大汗:“好好好,小姑姑回去就买个新的。”

    青儿道:“不要,我现在就要玩。”

    平儿也道:“小姑姑好讨厌,我不喜欢小姑姑了。”

    阴就和阴诉就哄她们:“表哥还有其他好玩的,带你们去看好吗?”

    青儿和平儿道:“不!我们就要鸢。”

    阴丽华见她们哭得不可开交,又看一眼树干的各个落脚处,道:“你们别哭了,小姨给你们爬上树取鸢。”说完就爬上去了。

    阴就道:“姐姐不可,大哥知道了要挨骂的!”

    阴诉却道:“姐姐小心!”

    阴丽华已爬上树的高处,眼里看着鸢近了,无暇顾及他们,只道:“没事的,我很快下来。”

    邓婧瑶牵着青儿和平儿在树下观望,一颗心也是悬着。

    丽华一步步慢慢踩向树的细干处,手伸向鸢。终于拿住了鸢的一角,她心下一喜,道:“拿到了!”脚下却“咔嚓”一响,踩着的树干太细,承受不了她的重量断裂开来。她“啊——”一声惊呼,整个人连着鸢一块跌落下来。

    十四 如此良人何

    阴丽华“啊——”一声大叫,双眼闭紧,这么高摔下去,她知道自己肯定要断胳膊断腿的了。然而她却落在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中,微微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以前也被这么抱过。她睁开眼睛——阳光下果然是阴识英俊的脸庞,他担忧的看着自己。怀抱里的温暖让她久久不能自己,心怦怦跳个不停。阴识也是面红耳赤,待她站稳了,才松开手来,道:“你没事吧?”

    阴丽华低下头来,轻轻一摇,随手将鸢给了青儿她们。

    青儿和平儿道一声:“多谢小姨。”遂将鸢拿了去玩。

    阴兴上前数落道:“姐姐怎可做这样危险的事,幸好我和哥哥看到你在爬树,马上就赶了过来。不然你摔下来,看谁救你!一个女子爬高爬低,成何体统!”

    邓晨和刘元也上前来为她查看,问:“丽华妹妹可伤到哪里没有?”

    阴丽华再向阴识瞧一眼,他又变成一家之主的样子,冷冷的道:“这次就作罢,若有下次,家法伺候!”

    丽华原本还火热的心一下就凉了,邓婧瑶看到阴识生气的样子也不禁害怕,呐呐道:“都是我的错,不该把鸢放得太高,才会被凤吹到树上。丽华妹妹看青儿和平儿哭得厉害,才会爬上去帮她们拿鸢的。”

    刘元忙道:“算了,丽华也没事。对了,婧瑶你不是做了“藕粉桂花糕”要带给丽华品尝吗?来的时候放前堂的茶案上了,大家快过去尝尝吧。”

    阴就道:“这“桂花糕”不是大哥喜欢的么?”

    邓婧瑶辩解道:“从前丽华也很喜欢我做的这道点心的。”

    阴丽华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便顺着她的话道:“是啊,我很喜欢的。好久没有尝过姐姐的手艺了,这就去吧。”

    众人来到前堂,阴夫人已在此等候。邓婧瑶一见她就过去扑她怀里,说:“姨娘可好?婧瑶在家可想姨娘了。”

    邓晨和刘元也领着三个女儿向阴夫人问安。

    阴母笑个摸了下婧瑶的头:“就你这丫头鬼!你是想姨母了,还是想旁人呢?”

    婧瑶羞涩一笑:“也是想丽华妹妹了。”她笑着瞟了阴识一眼,转身拉起阴丽华的手,同走到案边,从上面的篮子里拿出一只红黑花纹的精致食盒。打开盖来,从里面端出一碟藕粉桂花糕。

    邓婧瑶道:“丽华,你尝尝,可和从前的味道一样吗?”

    阴丽华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微微皱眉笑道:“味道很好,就是太甜了点。”

    邓婧瑶奇道:“从前我也都是放这么多糖的,丽华从来也不会嫌甜了啊?”

    阴丽华眼珠一转,道:“许是我在道观吃了太久的斋,口味有所改变。”

    邓婧瑶遗憾道:“我原以为你爱吃的……”

    阴丽华打断道:“没有关系我不吃,大家也可以吃,你的心意我领了。”

    阴就和阴诉早等不及了,各自抢一块塞口里,“还是婧瑶表姐做的糕点好吃,特别是这个藕粉桂花糕!不像娘做的,淡淡的,好像没有放糖一般。每次娘做的点心,都只有大哥吃点,我们是不爱吃的。”

    阴兴道:“你们以为大哥像你们一样么?娘做的糕点都敢挑剔,实在是不孝!”他一板一眼说得大口吃着的阴就和阴诉都停了下来,好似自己真的犯了错一般。

    阴丽华道:“兴儿你说就儿和诉儿不爱吃娘做的糕点就是不孝,那么意思是你也和他们一样,心里认为是娘做的糕点真的很不好吃了?”

    阴兴脸一红,忙向阴夫人低头道:“孩儿绝没有这样的意思,娘做的糕点很好吃,儿子是真心喜欢吃的。”

    阴夫人呵呵一笑,“丽华就不要捉弄弟弟了。”

    阴就和阴诉向阴丽华投来感激一瞥——他们向来反感阴兴的说教,明明也就比他们大个二三岁,好像真是大人了一样,对他们两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这时邓婧瑶又招呼阴识吃糕,他只是摇头,说:“现下肚子不饿,等待会饿了再吃。”邓婧瑶不禁失望。

    阴丽华从旁边瞧她——清丽的外表下透出一股书卷气,模样不是特别出挑,甚至还没有刘元好看,可是胜在气质出众。这样的女子,平日里应该是十指不沾杨春水,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可见该是多喜欢一个人才会为他亲手制作糕点啊!而是阴识却是连尝一口都不愿意,她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

    邓晨他们逗留到晚饭后很久才离开。

    丽华回到房中已是亥时,红拂帮她退去身上的华服,换上了一套淡绿色的素锦睡衣。再扶着她到梳妆台前,除去头上的饰物,为她将头发理顺。

    红拂道:“姑娘今天吃藕粉桂花糕了吧?”

    阴丽华奇道:“你怎么知道?”

    红拂边帮她梳理头发边笑道:“婧瑶姑娘每来总是带这个来,听说是大公子爱吃的。不过却从未见大公子吃过,每次都是三公子和四公子抢着吃了。我原以为大公子是不爱吃这个的,可后来看夫人做了,大公子倒是吃很多。”

    阴丽华沉吟道:“难道是不喜欢这人便也不喜欢她做的糕么?”

    红拂轻轻一笑:“全府上下都看得出邓家姑娘有意于大公子,只是大公子似乎对她无意。两家是近亲,素来关系又近,大公子也只由得她去,不回应罢了。”

    阴丽华“哦”了声,又把下午邓婧瑶念的那句“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重复一遍,悠悠道:“哥哥不是她的良人,也不愿做她的良人。”

    而提起“良人”二字——她忽然发现其实自己这些日子理以来自己也十分依恋阴识,可又分不清是否因为是他像罗伟,让她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有安全感的缘故。想到下午那一抱,脸竟然又红了起来。

    红拂道:“姑娘,姑娘,你想什么呢?”

    阴丽华回过神,道:“没……没什么。”

    红拂道:“头发已经梳好,时候不早了,请姑娘上塌休息吧。”便又去铺床。

    晚上,阴丽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好,她一会儿梦到了罗伟一会儿他又变做了阴识。夜里惊醒,不禁自问:“他——会不会是我的良人呢?”再一想到两人现在的关系,整个人又泄气了:“他又怎么可能是我的良人呢?”

    次日,用过早膳。

    阴丽华闲得无聊,便去找阴就和阴诉玩。可是他们和阴兴一起都在私塾跟夫子念书,阴就和阴诉看到她都很兴奋,阴兴却沉着脸向他们一瞪眼,他们就不再看丽华,乖乖低下头听夫子讲课。阴诉向夫子行一礼,出门来向阴丽华道:“姐姐来此做什么?”

    阴丽华也很拘束于他小腊日纪的一本正经,道:“闲来无事,想找你们一起玩的,既然你们在读书,姐姐就不打扰了。”即转身离去。

    阴兴在后头道:“姐姐留步。”

    阴丽华讶异回头:“兴儿可还有什么事吗?”

    阴兴沉了口气,道:“这些话弟弟本不该讲,只是姐姐刚从道观休养回来,大哥和娘心疼你便一味纵容。姐姐算算回家可已半月有余,前些日子是各方亲友前来道贺,需得应酬没有办法。现在闲下来了,实在是该找些正事做做,不可每日光想着玩乐。”

    丽华一懵,原来他是怪自己终日无所事事。不高兴道:“你们是可以念书打发时间,我一个姑娘家有什么可做?”

    阴兴道:“姐姐从前不也很喜欢琴棋书画歌舞女红么,同样陶冶性情——再不然,也可学着煲汤做菜操持家务,将来出嫁到夫家也受益无穷。”

    阴丽华不满道:“好你个阴兴,我还没有管你呢!你到先说教起姐姐来了——算了,我不打搅你们读书便是,我走了。”遂气呼呼回到房间。

    红拂见状端上一杯茶,道:“谁惹姑娘生气了?快喝口茶消消气。”

    阴丽华道:“还有谁?不就是那个阴兴!”接着将刚才的事情说出,气愤道:“他哪有一点将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

    红拂笑道:“二公子向来如此,三公子和四公子都很怕他呢?姑娘以后要是无聊,大可在房里弹弹琴作作画。”

    阴丽华道:“这些我都不擅。”

    红拂道:“那就刺绣吧,反正将来出嫁也要亲手制作嫁衣,何不现在开始?”

    阴丽华撇撇嘴:“不要,我可不喜欢绣花,要我一坐一天在这刺绣,不如要了我的命。要是非得自己秀嫁衣才能嫁,那我宁可一辈子不嫁。”

    红拂道:“呸呸呸,姑娘尽说些不吉利的话。若这些都不想,不如读书好了。”

    丽华喜道:“好啊!这个好,我喜欢,可是哪有书可读呢?”

    红拂道:“二公子他们在读私塾,可找他们借。”

    想起方才阴兴那嘴脸,丽华头都摇断,“找他——他定会说读书不是女子该干的事情。”

    红拂又道:“那就去找大公子吧,我以前帮他打扫房间,见他书案上的简牍堆成小山。”

    “那我这就去找他。”丽华把茶杯一放,就跑了出去。

    十五 琴瑟和谐

    阴识正埋头在书案上整理账目,听丽华把来意说明,抬头望她一眼,道:“你可识字?”

    阴丽华看他言语中似有轻蔑,道:“识字很了不起吗?我虽不才,倒也读了几年书。不说满腹经纶,语数外年年第一,物理化学也算优异,唯一是地理历史差了点,不过也带得过去。”

    阴识微有讶异,“你说什么物……化,什么?”

    阴丽华这才发现对他说这些想证明自己的学问是行不通的,便道:“其实我的意思是——”她又想了想,说出了一句他能听懂的简单的话:“我识字——你把简牍借给我,我能看懂。”

    阴识满意的笑了:“行!你能好学,大哥很高兴。你说你读过书,我这便考考你。”说着,从身后的书架上拿出一卷竹简,递过道:“考你个简单的吧,这是连就儿和诉儿也通晓的,读与我听。”

    丽华伸手接住,手竟一沉——她原知晓汉代是用简牍的,但不想一卷就这么重,一只手拿着还有点吃力。打开了,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小字,她定睛一看,竟是一个也不认识!这回糗大了,刚才夸下的海口,难道现在和他说自己那边的字和他们这的不同吗?她额上都出汗了,抿了抿嘴,还是读不出一个字。

    阴识笑了,一把从她手中扯过竹简,朗声读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复而微笑道:“你不是说识字的吗?这是《论语》最基本的,怎么也不会?”

    丽华挑眉道:“谁说我不会,只是你这简牍上的字太潦草。不信我给你说说这句话的意思——孔子说:学习知识,进而按时温习它,不也是令人高兴的事吗?有兄弟从远方而来,不也是令人快乐的事儿吗?我有才学,别人不了解我,可是我自己并不恼怒,不也是品德高尚的人所具有的吗?”

    阴识赞许道:“不错!是读了点书的,让我再考考你。”

    丽华得意道:“论语有什么可考的,我还知道——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论语我也就记得这些了,你不要再考我了。”

    那个时代女子是很少有读过书的,阴识不禁打量起她来,末了赞道:“很好!默而识之,学而不厌。我这里的简牍,你想看哪些就拿去吧。”

    阴丽华开心的跑过去书架翻起来,可是打开每一卷都是不认识的字,不由失望道:“这都是些什么书啊?”

    阴识道:“无非是四书五经,《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

    阴丽华一撇嘴,“怎么都没有点悬疑或者言情啊?”

    阴识皱眉道:“只有这些,你不借便算了。”

    看他似有不悦,阴丽华忙道:“好了好了,我和你逗着玩呢,我就先借《诗经》吧。”她想起了昨日听邓婧瑶念起的话,突然想读这个,就当是从头学识字了。

    阴识指着书架左上一大堆简牍,道:“都在这里。”

    阴丽华吃惊道:“这么多!”再看他一副瞧着自己的怪异样子,想:“总不能和他说两百年后蔡伦会发明纸张吧,到时候的整部诗经,比现在一卷都轻。”便道:“太重了,我不好拿回去。”

    阴识笑了:“晚点我让阿晋给你送到房间。”

    丽华行礼道:“多谢大哥!”

    下午阿晋就领着两个下人一起将简牍送了过来,并说道:“大公子讲了,姑娘如有不明白的地方,可去问他。”

    丽华谢过,等他走后就翻阅起来。看了半天,还是找不出几个认识的字,干脆把简牍往案上一放,道:“不读了。”

    “大姐姐这是怎么了?”阴诉和阴就笑着跑了进来,看着案上的大堆简牍道:“大姐今天怎么突发奇想找大哥要了这么些简来?女孩子家原不用读书,害得大哥今日一放学就来训斥了我们一番,要我们向大姐学习。”

    阴丽华呵呵笑道:“你们自己平时不用功,倒怪起我来。”

    阴就道:“大姐哪知我们日日读书枯燥乏味的苦?”

    阴丽华道:“我怎不知?”她是说自己以前也是这么寒窗十年过来的,阴就他们却道是她只是知晓他们读书的辛苦。

    阴诉道:“光是大哥说教也就罢了,连着兴哥哥也对我们说教。这家里啊,是没有我和三哥的立足之地了。”

    瞧着他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阴丽华不禁好笑,出言安慰道:“别说你们,今天连我也是被兴儿训了的。上午本想去找你们两玩的,结果被他说是不务正业。”

    阴就道:“他从小就是那样的,只是以前还给大姐面子,现在连大姐也不放眼里了。”

    阴丽华道:“不提他了,我正好有问题想请教你们呢?”说着拿过简牍来,“这上面有些字,姐姐不识,你们能教我吗?”

    阴就和阴诉一拍胸脯:“没问题!”

    当下便当起小老师来,但当他们发现阴丽华一个字都不识时,奇怪之极:“姐姐原先不也念过两年私塾么?还是后来娘说女孩子家不用读那么多书,多习些琴棋书画好些,才没有再读。可现在好像一字不识?”

    阴丽华道:“我离家三年,久不摸简,都忘了。不似你们天天在念,温故知新。”

    阴诉摇着头道:“那也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啊!夫子已经说我的记性是最差的了,我倒看大姐比我更甚。”说着和阴就笑作一团。

    丽华也笑了,“那你们更应该好好帮帮姐姐才是。”

    “诺!”两人应道。

    从这天起,阴就和阴诉放学便来丽华房中共同学习。她本就是学习能力一流的高材生,对古文又有一定的理解能力,只是重新记忆汉字的形态,不到一个月便能独自阅读了。只是有些生僻的字还是要问下就儿和诉儿,而对于他们在夫子处所学的内容,还能帮他们温习。很快他们两人在课堂上也对答如流起来,得到夫子的连连褒奖。

    阴识大喜,知道他们是在丽华的帮助下进长,也对她刮目相看。

    丽华读完《诗经》,又将《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尚书》《礼记》《周易》《春秋》统统借了来读,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便去问阴识,两人谈诗论道很是投机,常常是聊着聊着就到了深夜。

    阴识得空还教她武艺骑马,和一些简单的音律,两人并肩于树下弹奏古筝,琴瑟和谐,相得益彰,眉目顾盼间情意绵绵。

    一日偶然被前来拜访的邓婧瑶看见,禁不住唏嘘:“若不是知道你们是兄妹,看此情此景还道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佳人呢!”

    阴识和丽华闻言面面相觑,他们都深知对方的身份,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虽情愫暗生,却不敢表露。现在被邓婧瑶一言戳破,不由面红耳赤。

    阴丽华局促道:“姐姐又说笑话了。”

    阴识表情也很不自然:“婧瑶表妹见笑了,今日不过得空,便与丽华切磋一下。”

    邓婧瑶指尖轻抚一下古筝弦,发出一阵悦耳的音律,抬眼向阴识道:“不知婧瑶也能否有幸向表哥请教?”

    阴识略一迟疑,道:“下次吧,来日方长。”望阴丽华一眼,“你好好陪陪婧瑶,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即要走。邓婧瑶急道:“婧瑶做了藕粉桂花糕带来,表哥尝尝吧。”说着从手里的篮子里端出糕点,神色里很是期盼。

    阴识浅笑一笑,那笑里隔着生分,伸手从盘中拿过一块,道:“谢了。”便走开了。

    邓婧瑶望着他的背影,暗自神伤,等他走进长廊转个弯不见了,才叹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要是我能像丽华妹妹一样,和他并肩弹上一曲,死而无憾了。”

    丽华也自伤感道:“我和他是兄妹,自然随意些,姐姐说笑了。”

    邓婧瑶咯咯笑起来:“你以为我乱想了么?我当然知道你们是兄妹了,不然方才看到你们两琴瑟和谐的样子,我岂不要嫉妒得当场自尽。”

    阴丽华也陪着笑了笑,心下却伤感:“她喜欢阴识,可以明目张胆让全世界知道。我爱慕他,却只能放在心里。哪怕和他在一起时再开心,哪怕他待我比任何女子都亲近,我也只是他的妹妹。我既已是阴丽华,他便再不能是我的良人了。”

    邓婧瑶总是带着藕粉桂花糕来,阴识和她的话不多,也很少吃她做的糕点。邓婧瑶便缠着丽华聊天,所问的问题全是和阴识有关。她走后,那盘糕点便留下来,被阴就和阴识分而食之。

    十六 阴家有女初长成

    日子一充实就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年前。

    这里叫新年为元日,就是现代的过年——是个大日子,要为此准备很多天。

    整个阴家大宅沉浸在一片忙碌的愉悦中,阴识忙着收租和官府应酬。阴夫人眼睛看不见,是帮不了太大的忙的。这时阴兴就发挥阴家二公子的实力了,他协助阿晋将预备送亲友的元日贺礼一份份备齐,又监管下人们打扫布置庭院,将整个阴府装饰得喜气洋洋。

    相形之下,阴丽华和阴就、阴诉就显得无所事事了,终日里不是吃喝就是玩乐。夫子提前反乡,他们连课可都不用上了。闲来无聊,阴就和阴诉便带着丽华在院子里蹴鞠。其实这就是早期的足球,以兽皮缝制,内充羽毛。在正规的场上会用竹竿设门,后置有网,便是球门了。而阴就他们纯粹好玩,是无球门的踢法——称为打鞠。二人对踢叫白打,三人以上共踢称为场户,阴就他们所踢的就是三人场户了。

    阴丽华原并不精通体育项目的,但自从吃了那朵红玉龙灵芝以后,运动神经好像再度发育,和阴就、阴诉一起踢起球来毫不示弱。

    腊月二十四腊日那天,吃过早饭阴母吩咐阴识:“一会出门顺道带丽华去绸缎铺子里去看几匹好料子,让他们赶工在元日前给量身定制几套新衣。”

    丽华道:“我回家时娘已经给做许多衣裳,都穿不过来,还是不要浪费了。”

    阴夫人笑道:“昨日我到邓家做客,听说邓禹从长安游学回来了。亲戚之间,年间要相互拜会的。你多添几套新衣,到时与他见面也体面。”

    丽华也曾听阴识提起过邓禹此人,知道是阴母娘家亲戚,但不想为见他竟还要添几件新衣,不由奇怪道:“他是什么大人物吗?还得为见他特意打扮。”

    阴兴和阴就都笑了,阴诉不解道:“你们笑什么?”

    阴兴难得的调侃道:“大姐小时候和邓禹最要好了,有人欺负她,都是邓禹给她报仇。他天资聪颖,十三岁时便能背诵《诗经》,被誉为神童。邓氏一族早就想培养他,送他去长安读太学。他却一直推脱,只到大姐去归云观养病,他才不得以去了长安。”

    阴诉仍似懂非懂:“那他去长安游学和大姐有何相干?”

    阴就都忍不住大笑出来,“那是因为大姐也离开了新野,他看不到大姐,失意之下才不得不去游学,哈哈哈哈——”他和阴兴难得默契的笑做一团。

    这回阴诉算听明白了——他年纪比两个哥哥小,心性也是孩童样的。

    阴兴又故作严肃的道:“大姐是该多添几件新衣,说不定过了年,我们就要添个姐夫了。”他说着直朝阴就和阴诉挤眼睛,三人又笑做一团。

    阴识喝道:“兴儿、就儿,不可胡闹!”听他们说这些时,他的表情似乎很烦。

    阴兴三人立马闭嘴。

    其实阴兴平时说话是相当稳重的,像极了个小阴识。但自从丽华回来后,言语上捉弄过他几回,所以他逮着机会势必要好好反击一下。

    果然阴丽华很不好意思,红着脸道:“你们几个臭小子,再敢胡说,看我不撕了你们的嘴。”说着就去抓他们,阴兴他们连忙跑开,膳堂里闹做一团。

    阴就躲在阴识的背后,大声道:“姐姐脸都红了,是不打自招啊,哈哈!”

    阴丽华去抓他,一下扑到了阴识身上。她感觉到他的身体一颤,自己也猛然心跳加速,再抬脸看他——却是冷冰冰的面孔。

    阴识拨开她,向阴兴三人生气道:“再要如此,今年元日便罚你们闭门思过,不得外出!”不满的眼神也扫过了阴丽华的脸,她连忙低下头来。

    阴夫人上前道:“好了,次伯不要生气了,他们几个就是胡闹着玩的。从前小时候邓禹也常常吵着说长大了要娶丽华,那时兴儿他们也是这样玩笑的。”

    阴丽华道:“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况且那么久没有谋面,说不定他早已有心上人。这样的玩笑还是少开为妙,不然外人还以为我嫁不出去似的。再说了——我将来嫁人也是一定要嫁一个我喜欢的,不然我宁愿一直陪着娘!”说着撒娇的抱住了阴母的手臂。

    阴母呵呵笑道:“胡说!婚姻哪有自己做主的,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过了年就十五了,娘瞧着邓家的邓禹和邓奉都不错,等元日里拜访时留下神,看中意哪一个,和你大哥说说。娘眼睛看不见了,这样的大事还须得你大哥决定。”

    一旁阴母的贴身侍女道:“难怪前些时候想给姑娘说媒的人不断,夫人都是不同意,原来是看中了邓家的两位公子。”

    阴丽华看着阴识——他的神色有点不悦,不知怎地竟闪出一丝喜悦。

    末了,阴识安排阴兴三人回房读书,就领着丽华上了马车。

    阿晋在前边驾车,阴识和丽华坐在车里。她自到阴府以来还从未上过大街,这次能到集市上逛逛自是高兴。她拉开车窗帘子向外看,到处都是买卖吆喝,有买吃的用的玩的,也有杂耍的,看得她眼花缭乱。她看得一会,回头往车里瞧阴识,发现他正冷眼瞧着自己,知还是为早上的事情不高兴。

    她很想知道他是为阴兴他们拿自己和邓禹的事做文章不懂礼数生气,还是因为吃醋生气,可是没有胆量问,便道:“娘说丽华的婚事还得大哥定夺,我想知道大哥会怎么安排?”说着脸一红。

    阴识定定看着她,道:“你想怎样便怎样,我不会过问。”

    这句话如一盆冷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她原以为他会借此机会向自己表明心意的,可是他的无动于衷让她倍感失望。“也许从来都只是我自作多情,他只是把我当做了妹妹,对我好也是基于对妹妹的怀念,我却用错了情表错了意。”她又想起了那个同样把她当成妹妹的罗伟来,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她原还想着这是从前世续到今生的缘分,却不想两人都只是把她当做了妹妹的替身。

    良久,两人再没有说话。

    当车抵达绸缎庄时,阿晋停车掀开车帘,说:“大公子,姑娘,到了。”

    他们一同下车,阴识先下去,欲扶她一把,她似没有看见,故意从另一边下去。

    到了铺子里面阴识吩咐店家拿最好的布料给她挑选。丽华心不在焉,随意挑了几匹。阴识就道:“请最好的师父给做了,是元日里要穿的,赶得出来吗?”

    店家躬身道:“阴大公子的活,小店不敢懈怠。我多派几个人手一起赶工,估计有个三四日即可做好。务必把阴姑娘的衣裳做得漂漂亮亮。”说着向阴丽华请道:“阴姑娘,请里面量尺寸。”

    阴丽华就随一女子进内室了。

    阴识道:“我还要到县衙有事,阿晋,你在此等候姑娘,送她回家。”

    阿晋道:“那公子呢?”

    阴识道:“县令与我有要事相谈,只怕得到午时才能回去。你们先回府,我到时让县衙的车夫送送就是了。”

    “诺!”阿晋应道。

    阴丽华在里面听得清楚,这几个月来她也或多或少知道阴家的情况。良田百亩,家仆成群,在县里还有生意,在当地可算响当当的大户。阴识与邓晨等也常与官府有所往来,在新野是说得上话的人物。阴识这样的年轻,二十一二的年纪,成熟稳重,又家大业大。自然是当地女子心中的佳婿人选,难怪邓婧瑶为他如此倾心。

    丽华量好尺寸出来,阿晋就道:“大公子先行一步去县衙了,让我送姑娘回家。”

    丽华点点头,等走出门,却道:“你先回去吧,难得出门,我还想四处转转。”

    阿晋为难道:“这怎么行?要是大公子知道了.....”

    丽华道:“行了,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说着向大街上热闹处走去,阿晋忙驾马车跟上:“姑娘,等等我。”到她边上了又道:“姑娘还是先上车吧,坐车逛也一样。”

    阴丽华呵呵一笑:“都坐车里了,能逛什么呀?我就是要自己边走边看。”她看到前边有个古玩字画店,一时兴起,向阿晋道:“我过去那边看看。”就挤进了人流。

    这个时辰街上车水马龙,阿晋驾着车很难移动,不由急道:“姑娘等等我,别走远了,我找个地方停了马车就来。”等他好不容易把马车停到一家酒楼的马厩里,再来找丽华时,哪里还看得见她人。

    十七 邓氏双子

    阴丽华踱步入古玩字画店里,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幅绢丝卷轴画,案架上则摆着各式的石雕和青铜玉器。丽华围着架上看了一圈,又去看墙上的卷轴画。有山河大川,神鸟异兽,其中最最出彩的还是一幅仕女肖像画,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丽华并不懂画,只是觉得这画上的女子隐隐有些像以前的阴家姑娘,心下一动,忍不住驻足流连。

    店家上前道:“姑娘好眼光,这幅画是前朝大画师毛延寿为宫中女子所作,汉朝亡后流入民间。——他可是为出塞的王昭君作过画像的!”

    阴丽华“哦”了声,依稀想起了那个史上成为“毛延寿现象”的典故。说是汉元帝宫中美人众多,不得一一接见,便让毛延寿将她们的样子作画,以画召幸。宫女们争相给他送礼,希望将自己画得美一点。独王昭君没有,毛延寿便将她丑化。遂入宫三年,不得面圣。后匈奴入朝求美人。元帝让其在宫中任选,昭君被选中,后与匈奴单于一起向元帝谢恩,元帝始知其美貌宫中第一,悔之晚矣,遂怒杀毛延寿。向店家道:“我并不甚喜欢毛延寿这人,只是这画不错。店家,怎么卖?”

    店家歉然道:“对不住了,这画刚才被一位公子定下了,姑娘再看看其他的吧。”

    “哦。”丽华正自失望,一个男声朗朗道:“店家,我画包好没有?”她回眸一看——一个神形俊朗的白面书生大步进店来,唇红齿白,面带笑容,看着估摸有十七八岁。

    店家慌忙讲那幅毛延寿的仕女图取下,讨好的道:“这就帮您收好了。”

    那青年男子笑道:“店家是看我只下了一点定金,怕我不要了吧?看——我这不就去族弟那拿银子来了么。”说着将一个钱袋放在案上,道:“你清点下看数目可对?与我快些装好,我族弟还在前边茶楼等着,等会要赶着去拜访亲友。”

    那店家笑嘻嘻的打开钱袋了,点了点道:“不错,不错,公子爽快。”回头又找了个漂亮的盒子将画卷好放入,边道:“公子好眼力啊,适才这位姑娘也是看中了这幅画,还是您下手快些。”

    “哦——”那男子这才看向阴丽华,饶有兴味的道:“姑娘很喜欢毛延寿的画吗?”

    阴丽华摇摇头,“我不懂画,只是看着这美人像一位故友,所以喜欢。”

    那男子笑道:“真是巧了,这中女子也和我的一位发小有几分相似。我们许久未见,我也是想送一份特别的礼物给她。她从小喜欢赏画,望这画合她的心意。”

    看他面露羞赧,便知那女子是他所爱慕的人。阴丽华道:“公子一番心意,我想她必能明白。”说着,微微点头示意,“告辞。”即退出店铺来。

    阿晋正在四处寻她,远远看见了,挥手大叫:“姑娘,姑娘!”

    阴丽华走过去,阿晋又道:“你到哪里去了?到处找你不到,急死我了!”

    阴丽华淡淡道:“我不是在这吗,回去吧!”她方才看到那幅画又想起了为她而死的阴家姑娘,心情又沉重起来。

    回府,阴就和阴诉就围了上来:“姐姐这一去好久啊,我们两蹴鞠都没有意思,快来陪我们一起玩。”

    丽华无精打采道:“不想玩,你们自己玩吧。”

    阴诉道:“姐姐怎么了?回来就不高兴,可是挨了大哥的骂?”

    阿晋道:“哪里——大公子怎会无故骂人。”

    丽华道:“不是,是我在一家字画店里看中了一幅画,却被别人将先买走了。”

    阴就道:“既是看中了,怎不多给些钱,让他让出来。”

    阴丽华道:“那位公子买画是要送人的,怎好让人割爱。”

    阴就道:“那就是没有缘分了!大姐不要再想了,陪我们先去蹴鞠吧。”说着和阴诉一起拉着她往院中。

    丽华无奈,只得陪他们踢起球来。她心情不佳,连着几下失误,阴就和阴诉都抗议起来,罚她去捡球。

    这不,丽华又一脚将球踢偏了,皮球“嗖”的飞出,一下打在了从大门进来的一个年轻男子的身上,被他伸手接住。丽华正要过去道歉,那男子身边的另一个小伙子将球拿过,一脚踢回。

    阴丽华一见那藕色衣裳的年轻男子,不由一呆——不正是上午在字画店碰到的那人吗!对方瞧见她,也是吃惊。

    阴就和阴诉跑上前,高兴的道:“邓禹哥哥,邓奉哥哥,你们怎么来啦?”

    邓禹道:“是来拜访阴夫人和次伯兄的。”转向丽华问:“这位是?”

    阴就嘻嘻笑道:“是我大姐啊,三年不见就不记得了么?”

    “啊——”邓禹脸一红,“真是女大十八变,禹都认不出来了。”说罢,将手中的装画的盒子递与她,“这正是阴妹妹先前在字画店里看中的画,只是被禹抢先买了来,现在送与妹妹了。”

    阴丽华缓缓道:“教邓公子破费了,丽华实不敢当。”说着将盒子推回。

    邓奉大声道:“原来邓禹说在字画店里遇到的绝色美女就是丽华妹妹啊!”复又仔细打量她道:“哪里是十八变,简直是三十六变七十二变都不止,和以前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他浓眉大眼,高大魁梧,样子十六七岁间,说话甚是可爱。

    阴就和阴兴都乐了,说:“是啊,是啊,好多人都说姐姐和以前不一样了,变美了呢!”

    丽华瞪了他们一眼:“不得胡说!”

    邓禹将盒子放她怀里,道:“本来也是买了送给阴妹妹的,你就收下吧!只是我以为画中的女子像阴妹妹,却不想妹妹现在的模样变了。”

    阴丽华最怕便是听人说自己和以前不像,忽然抬头看到鹊儿正站在走廊边上冷冷望着自己,估计他们刚才的对话都听到了。丽华心下一惊,接过画道:“谢谢邓公子。”只盼邓禹他们不要再说这些。

    果然,邓禹笑道:“你以前都是叫我禹哥哥的,现在怎么感觉生分了呢?”

    只听鹊儿上前道:“姑娘哪里是和邓公子生分了,连着鹊儿都生分了呢!姑娘离家清修三年,回到家来都不让鹊儿在身边伺候了。这姑娘呀,她还真不是原来的姑娘了!”眼睛直瞪瞪望着丽华,她见这没头没脑一番话说得邓禹阴就他们莫名其妙,复笑道:“我是开玩笑的,姑娘和我一起长大,待我又那么好,怎会生分?是大公子看我在道观里头三年太辛苦了,才给我在账房里寻了个轻松差事。”

    邓禹他们也是认识鹊儿的,听她说话似在开玩笑一般,便笑了笑:“是啊,姑娘是得次伯兄重视。”

    阿晋走了过来:“二位邓公子,夫人有请!”转向丽华:“姑娘也一起过去吧。”

    邓禹邓奉和丽华三人都随他来到前堂里。阴夫人端坐正前方矮榻之上,邓禹邓奉上前施礼道:“邓禹,邓奉,见过阴夫人。”

    阴夫人笑道:“无需拘礼,都是亲戚,次伯去衙门了,还要晚些时候才会回,你们就一起在这吃午饭吧。”

    邓禹和邓奉一揖:“谢阴夫人。”

    阴夫人道:“邓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还要再去吗?”

    邓禹道:“昨日刚回,等过了年还要去。”

    邓奉道:“禹兄昨天才从长安回来,今天一早就来找我,说想给丽华妹妹挑件合适的礼物。我说送女孩子无非是首饰珠宝锦缎,可他说丽华妹妹不稀罕那些俗物,硬是要去字画店给挑一幅画。我陪他在街上逛了近一个时辰,最后腿都酸了,只好在茶楼等他。后来他倒是看中了一幅,可惜钱没有带够,还是我给垫的。”他性格直爽,话语风趣,逗得阴夫人逗笑了。

    遂问:“那画呢?是画的什么?”

    邓禹道:“是毛延寿所画的一幅仕女图。”

    阴夫人道:“毛延寿——难怪你会要找邓奉借钱买了,他的画价值不菲啊!”

    邓禹道:“既是送与阴妹妹的,当然要选好的。”

    阴就和阴诉听说画贵,当下就要看。阴丽华抱着画,道:“没有规矩,客人还在呢,晚点你们到我房里看吧。”

    邓奉道:“我们算哪门子客,还是现在就看吧,我也想看看呢!”

    阴夫人道:“丽华,你拿出来,让他们都开开眼吧。”

    “诺。”丽华应道,打开包装精美的盒子,将卷轴画从中拿出,放案上慢慢打开——一幅画工精细的美人图就展示在大家眼前。

    阴就道:“我瞧着这画,倒是有几分像大姐从前的样子。”

    邓奉也道:“是啊,不过丽华妹妹现在比以前更美了。难怪刘元婶婶总夸你是新野第一美人呢!”说着朝丽华直笑。

    他是邓晨的外甥,与邓禹是同族,按理两人都比丽华小着一辈,但汉代的人比较随意,远一点的亲戚就按年纪称呼了。

    邓禹瞧丽华脸涨得通红,无措的样子天真可爱,不禁怦然心动。

    十八  邓禹和邓奉

    阴夫人道:“邓奉小时就这般油嘴滑舌,现在长大了一点没改,反倒变本加厉了。”众人呵呵一笑,她又道:“小时你便最爱欺负丽华,总是邓禹为她出头,现在你们都长大了,是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

    邓奉道:“男子二十而冠,邓禹哥后年就可行冠礼,是该早日定下亲事了。”他看出阴夫人言语中似有意撮合邓禹与阴丽华,也知而邓禹又一直钟情于她,便又笑道:“丽华妹妹,可还记得,从前我们玩拜堂成亲的游戏时,总是邓禹扮做新郎官,你扮做新娘子的。”

    阴丽华矜持道:“公子见笑,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闹着玩。”

    邓奉又道:“今日邓禹去买画时,还与你碰了面,可是居然两个人都没有认出对方,当真有趣得紧。”

    阴夫人奇怪道:“这是怎么回事?”

    阴禹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在字画店中看中了这幅画,想买来送与阴妹妹,不想妹妹自己也到店中,看中了这幅画。要是当时知道了是阴妹妹,禹也不必带画登门,当时就送与妹妹了。”

    阴夫人道:“这么巧啊,当真是缘分。”

    阴就道:“姐姐回来时很是失望了,我当时还说了——是命里无缘,来安慰她。现在倒是要送她一句:缘分不浅了!而刚刚邓禹哥哥进门时,也正巧被姐姐的秀球踢中,看来邓禹哥哥和姐姐真是缘分天定!”他故意将皮球说成绣球,说完哈哈大笑,其他人也笑起来。

    阴丽华羞红了脸,唾道:“好你个阴就,两天不收拾你,你就皮痒了,找打!”说着,去追他。阴就躲不过,向门外跑,一头撞在了刚好进门的阴识身上,连着丽华也吓一跳。

    好在阴识没有追究,上前与邓禹他们相互一揖,道:“许久不见,邓禹在长安游学可好?”

    邓禹道:“有什么好不好的,现在太学已不如前朝时的光景了。以前整个学院学生也才不到五十,且大都是世家大族的公子,亦或是地方上选送的青年才俊。从王莽辅政开始,为拉拢文人,大肆扩招,我们太学里人数最多之时达到三千。不管什么人,只要出得起银子,便能入读。现今官位已成朝廷敛财的手段,再想通过太学进入官场踏上仕途,已是不可能的。即便成绩再优异,不奉上重金,学有所成也是没有出路的——禹算是看透了。”

    阴识道:“自王莽称帝,排除异己,任人唯亲,奸佞当道,残害忠良。多少人空有一身学问,也无用武之地。”

    邓奉道:“那是哥哥们不屑与这些篡权的逆贼为伍!现下赤眉绿林铜马数十支军队在各地起义,天下大乱,能者居之,我们只要有本事还怕英雄无用武之地么?”

    众人哈哈一笑。

    阴识道:“邓奉此言差矣,我等都是拖家带口的,家眷族人上千。现在朝廷打击起义力度何等之大,一旦被抓,诛连全族。怎可为了一己功名,害了家人。”

    邓奉不屑道:“次伯兄这话奉就不爱了——这天下本是刘家的,被王莽这卑鄙小人耍阴谋夺了去。可见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焉知我们就不能?大丈夫行事当以天下为重,怎可只顾小家,如此难成大事。”

    邓禹忙道:“贤弟误会了,禹深知次伯兄是心怀抱负的人。只是现在兵荒马乱,朝廷动荡。赤眉的樊宗和绿林军王匡王凤叔侄二人皆不是理想的投靠对象。再则任何起事都应师出有名,现在我等只能静观其变,以待时机。”

    阴识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知次伯者禹也。”

    邓禹会心一笑。

    阴识道:“我倒看邓晨表兄的大舅子刘演刘伯升就很是个人物。他心怀社稷,仗义疏财,结交众多江湖豪杰。况且刘氏一族本就是汉室宗亲,以匡复汉室为名起义名正言顺。”

    邓奉不置可否:“我常在邓晨表叔家与刘伯升一起喝酒,他确是个难得的人才。只是他为人处事太过锋芒外露,而所结交的兄弟也参差不齐,其坐上宾不乏鸡鸣狗盗打家劫舍的贼人,长此以往恐怕都会连累了他。”他是邓晨族兄的儿子,比这阴识他们是小一辈的,可是年纪却小不了多少,因此也是和他称兄道弟。

    邓禹道:“刘家当年也算是皇亲国戚——据说刘伯升的先人长沙王刘发,不过是景帝酒醉时与一宫女乱性所生,并不得重视。后来封为长沙王,得地武陵和零陵还有桂阳三郡。爵位世袭传到刘伯升父亲刘钦时已只是小小县令,后来他死了,王莽又篡了汉室,刘伯升他们家便是连点皇族身份也没有了。”

    邓奉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刘钦死后也留下了不菲的财产,要不是刘演他好养侠士,仗义疏财,哪里会家道中落坐吃山空。倒是多亏了他三弟刘文叔,辛勤劳作,不然一大家子人早喝西北风了。”

    邓禹道:“刘文叔知书识礼,忠厚稳重,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阴识呵呵一笑道:“我倒听说刘秀胸无大志,是个只会侍弄一亩三分地的农夫。常常被他大哥讥笑没有出息,被讽为“刘仲”也。”

    阴就阴诉正仔细听着,到不懂处不禁插口问:“刘仲是何人?”

    邓奉嗤笑道:“便是汉高祖刘邦的二哥了。”

    阴丽华道:“这和刘秀有什么关系吗?”她自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从别人的口里听到刘秀的名字,隐隐竟联想到了光武帝,她对这段历史只是一知半解,不禁想了解清楚。

    邓奉道:“也没有太大关系,刘演说他弟弟像刘仲,便是意喻自己是刘邦了。他弟弟似刘仲勤于耕种,他便像刘邦心怀天下。”

    见阴丽华和阴就阴诉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阴识道:“刘邦当年爱结交能人异士,他的二哥便与刘秀一般致力于养家糊口。高祖的父亲夸他哥哥,数落他。后来刘邦得了天下,便问他父亲:如今我置办的家业和我二哥比,谁的多?他父亲不好意思了,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便是承认他二哥不如他了。”

    阴丽华幽幽道:“这么说来,这刘秀也只是个普通的乡野农夫了?”

    “非也。”邓禹反驳:“我与刘秀正是太学里的同学,与他倒是投机得很呐!刘秀读书过目不忘,举一反三,而他对时事的见解颇有过人之处,我们同学间遇事常以他马首是瞻。而一月前,司隶校尉鲍宣因公开揭发当朝宰相孔光在朝廷里搞不正之风,被王莽定罪。鲍司隶刚正不阿,早让王莽一伙看不顺眼,欲除之而后快。还是刘秀发动了我们太学一千多人找王莽请命,才让鲍司隶免于一死。便是这件事情,让我对刘文叔刮目相看。”

    阴识听了,沉吟道:“与刘演相比,他这个弟弟倒似乎深藏不露。”

    邓禹道:“次伯兄可见过刘秀么?”

    阴识道:“只在邓晨表兄的家宴上遇见过两回,并不深交。”

    邓禹道:“那下次等有合适的时机,禹将他引见于兄如何?”

    阴识笑而未答,阿晋过来道膳食备好。

    阴识便引他二人去膳堂,阴丽华和阴就也搀扶着阴母过去,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围坐下来。先前关于刘秀的事情还在丽华的脑海里翻腾,她看看旁边自己爱慕的阴识,又望望对面正笑着望着她的阴母意属的邓禹,又想到了将来或许与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刘秀,心下一片混乱。

    不由想:“阴妹妹已死,她与刘秀的情缘便断了。我只是个冒名顶替的阴丽华,历史与我何干?毕竟我不光是阴丽华,更首先是我自己。管他刘秀也好,邓禹也罢,我只要顺着自己的心意去爱我爱的人去找爱我的人就好了。”想毕,望一眼身边正把酒言欢的阴识,心里荡起小小的幸福。

    这是她历经两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爱情的味道真是妙不可言!

    饭后,邓禹和邓奉告辞。

    阴夫人道:“丽华,去送送他们吧。”

    阴丽华依言起身,随他们到门口,有下人便要去为他们赶马车过来。

    邓奉道:“还是我自己去吧,禹兄先陪丽华妹妹在此稍等片刻。”即离开,他这是摆明了要给邓禹和阴丽华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邓禹淡笑道:“此次相见,感觉和阴妹妹没有以前亲近了,禹心中很失落。”

    阴丽华道:“哪里,邓公子多心了,只是我们都长大了,怎可再像小时候般不拘礼节。”

    邓禹呐呐道:“阴妹妹所言极是。”良久又似又话要说却在斟酌,终于长舒口气道:“禹有一事相求,望妹妹准予。”

    阴丽华看他表情严肃,不由也正色道:“公子请说,但凡是丽华力所能及的,必定当尽全力。”

    邓禹扑哧一笑:“阴妹妹毋须紧张,只是一件你轻易便能办到的小事。”看丽华神色缓和,才道:“请阴妹妹还像从前一样叫我禹哥哥好吗?”

    丽华一呆,本欲拒绝,可是看着他这张俊美如女子般的脸,又是这样真挚恳切的乞求自己,便说不出口了。半晌见邓奉已赶着马车过来了,才道:“禹哥哥,再见。”

    邓禹喜出望外,大声道:“阴妹妹,后会有期!禹会再来看你的。”

    邓奉也听到了丽华的那声“禹哥哥”,调侃道:“丽华妹妹,可不能厚此薄彼啊,看什么时候也改口叫我奉哥哥。老是邓公子邓公子的叫着,听了怪别扭的。”

    邓禹捶他一拳道:“是该叫邓奉表侄才是!你忘了她和你二叔邓晨是同辈的啊。”

    邓奉不满道:“我们两是同族兄弟,凭什么你是禹哥哥,我倒成表侄了。我不干,不干!大不了,丽华妹妹以后还是叫我邓奉哥哥吧,以前也是这么叫的。唯有邓禹不同,小时候他为了与你表示亲近,要你称呼他禹哥哥,他就叫你阴妹妹,还不许你这样叫其他人呢!”

    阴丽华脸色绯红,邓禹也脸通红,将邓奉推上马车,道:“快走啦,时间不早了,还要送你回家。”

    两人并排在驾车位子上,向阴丽华告辞,邓禹一扬马鞭,车便向前驶去。

    十九 爱的表白

    阴丽华目送他们远去,才返身回家。

    到房间时,见阴识坐在案前赏画——正是邓禹送的那幅。

    瞥见她回房,阴识抬眼道:“这么贵重的画,怎能随意放在厅堂上,让阴就他们碰坏了怎么办?”他路过前堂时看见阴就他们在观赏放在了案上的仕女图,便问了来由,知其贵重,遂拿了送到丽华房中。

    “诺。”阴丽华淡淡地道。

    阴识又道:“是幅好画,还是邓禹送的,你要好生收藏才是。”他的眼神中忽然透出一股幽怨,那是一种只有她才读的懂的信息——相爱却不能爱!

    阴丽华不禁心中气结,道:“哥哥若是喜欢,这画便拿了去吧。凭他再贵重的东西,丽华也不稀罕。”

    阴识道:“邓禹是个好男儿,今日看来他也是相当喜欢你的,丽华可以考虑考虑。”

    阴丽华故作不解:“考虑什么,丽华不明白,还望哥哥明示。”

    阴识道:“自是考虑他为夫婿人选了。”

    阴丽华挑眉道:“哥哥早上不是才说过,婚姻的事情丽华想怎样便怎样,哥哥不会过问么。”

    阴识淡然道:“我并不想过问,只是娘中意他,要我来探探你的口风。”

    他越是这样的默然,阴丽华便越是气脑,不禁质问:“娘中意他是不错,可是哥哥呢?哥哥也希望我嫁与他吗?”

    阴识缓缓地道,“你即便不嫁他,也是要嫁与旁人的,相形之下邓禹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他明明知道自己深爱着他,可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阴丽华一呆,埋藏在心底许久的委屈和失落倾泻而出,泪水一下就流了下来:“可是我并不想嫁人,我只想一直陪在哥哥身边!”

    这是她埋藏心底很久的话,阴识也不禁动容,然而理智让他不能顺从自己的心意。半晌,才诺诺道:“你累了,哥哥先走了。”即转身离开。

    阴丽华冲上前,从后面牢牢抱住他,泣道:“哥哥,哥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明明知道丽华喜欢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呢?这些日子以来,我能感觉出来哥哥也是喜欢我的!”

    阴识极力克制内心的情感,头都没有回,冷冷将她手一拉,“因为你是阴丽华,是我的妹妹,这辈子我们注定只是兄妹。”然而她抱得那样的紧,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他,继续哭道:“我不要当阴丽华了,我不要,我想和哥哥在一起,让哥哥做我的良人,永远不要分开!如果一开始让我冒充阴妹妹是个错误,我们一起向娘认错吧!告诉所有人我不是阴丽华……”

    阴识再一次用力摔开她的手,转身“啪”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在了她的脸上,怒道:“你说这样的话对得起我妹妹吗?你想过遂了自己的心愿,其他人怎么办吗?你已经是阴丽华了,是娘的女儿了,是我的妹妹了。若我们突然向外公布这一切是假的,而我们两居然还要在一起,娘怎么办?阴家的脸面怎么办?”他句句在理,掷地有声。

    丽华不禁一怔,待想要说什么,门外忽然一响,像是有人碰到了门框的声音。阴识大惊,喝道:“是谁!”飞速追出,门外却空无一人。

    他又返回房内,阴丽华担心的问道:“看清楚是谁了么?我们刚才说的话不会被人听了去吧?”

    阴识抚了抚她满是泪痕的脸,安慰道:“你放心,只要我说你是阴丽华,你便是。只是以后不要再这样任性了,人生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的。不过哥哥会永远陪在你身边,若有人伤害你,我即便拼了命也要护你周全。”他说得字字恳切,丽华很是感动。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他说完,向外走。

    阴丽华忍不住在他身后道:“哥哥留步,丽华还想问哥哥一句话,问完了就安心了,再不妄想了。”她见他停住脚步,便说:“这些日子以来,哥哥可曾爱过丽华?”

    阴识没有回头,“爱与不爱有何不同?不论我如何回答,你都不会安心的,还是不知道答案的好。”即走出门外。

    阴丽华追上几步,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追出房间,靠在门框上簌簌落泪。她想起了他们一起论文弹琴的美好时光,只是这样的光景以后不会再有。今天谈过这次话,他们之间便是连原先的暧昧也不会再有。从此他是哥哥,她是妹妹,没有知道他们也曾爱过对方……

    晚饭时,丽华称病未出。阴夫人着人将饭菜送到房间来,但直放到深夜也未动。

    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次阴识明确的态度,让她知道对这段感情连妄想都不应该。可是要她如何说放下就放得下呢?她想起了阴家姑娘来,想起来阴夫人素日里对自己的照拂。深感自责:“当时若他真同意了,我也未必真敢向娘说出这一切。我不过是凭着一时的热情向他表明心意,完全没有考虑过这段感情会给整个阴府带来何种后果。他骂我是骂对了,阴妹妹为我付出了生命,我怎可为了儿女私情如此任性。我既已是阴丽华,便该走阴丽华的路!”

    接下来几天,阴识都忙于家族生意,很少在府里逗留。阴丽华抱恙在房中,阴夫人每日都派人熬了上好的参汤与她。生怕她是旧疾复发,直说要请郎中来瞧瞧。丽华阻止道:“我不过是这几日感觉有点累,不用看郎中的。”

    阴母便问阴识,他也道:“现在年关已近,还请郎中看病不吉利,对丽华明年的运势会有影响。而她并无生病的迹象,只是身体微有不适,还是再调养看看吧。”阴母这才作罢。

    腊月二十八,王记绸缎庄将新制好的衣裳送入府来,阴识便吩咐阿晋给送丽华房中。阴就和阴诉每日都会来房中与她闲聊片刻,有时三人一起下围棋,倒也轻松自在。阴兴看她久未出门,也来瞧过一次。唯有阴识从未来看她一下,只是偶尔向阴就他们打听下她的情况,嘱他们多陪陪阴丽华。

    二十 藕粉桂花糕

    元日那天,整个阴府的人天没亮就忙碌不停。阴就和阴诉一早就来喊丽华出门——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她也不好继续窝再房里。况且连着几天都没有出门,无聊死了。

    早饭后阴识带着他们一起写贺卡——是用木头做的,称“名刺”。上面写上对亲朋好友的祝福,写好后可让下人送过去也可自己登门拜访时送上。随后大家又一起比赛了一场蹴鞠。晚上一家人在团圆饭后一起到室外放爆竹——那时还没有火药,都是将竹子丢到火里烤得炸响,就像放鞭炮一样。阴兴他们都玩得很高兴,阴就道:“姐姐从前最喜欢唱歌了,现在给我们唱一个吧。”丽华却想起了二千年后的春节,唱道:“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贺大家新年好!我们唱歌,我们跳舞,祝贺大家新年好!”她唱着唱着想起了从前和璐遥一起在学校联欢会上唱这首歌的情景,——她和自己同样卷入了时光黑洞,可是她现在在哪?她还好吗?还有那个可怕的杀人犯,璐遥不要遇上他才好。丽华想着想着,眼睛不由红了。

    阴兴道:“姐姐怎么哭了?”

    丽华噙着泪,手背一抹笑道:“没什么,姐姐三年没有回家,在外都是一个人过年。今年能和娘还有你们一起渡过,姐姐很高兴,太高兴了所以哭了。”

    阴诉道:“这便是夫子说的喜极而泣吗?因为太开心了,流下高兴的眼泪。”

    阴识向他赞许一笑:“诉儿的功课进步了。”又向她投去担忧的目光,知她定是想念自己真正的亲人了。

    阴就道:“姐姐刚才唱的歌很好听啊,能教我们吗?”

    阴丽华爱怜的摸了摸他的头,“好的。”

    这些日子以来,在这个家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阴就和阴诉和她无比亲近,阴识和阴兴对她也不错。而在阴夫人身上,她更是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母爱。虽然她还是很想以前的那个家,很担心奶奶一个人生活得好不好。可是她越来越适应现在的生活,很多时候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还是杨紫依,仿佛一直便是这阴家大宅中的阴丽华……

    年初一。

    清早,阴识带着全家人在祠堂祭祖,乞求来年阴家风调雨顺。过后,陆续有亲友拜访,大家都随着阴识在前厅应酬。

    中午陪着客人吃饭,大鱼大肉在前的却得正襟危坐听阴识与来客畅谈政事,哪里吃得开心。

    午饭后,一家人才到偏厅喝茶。阴夫人着人端出各式糕饼,笑着道:“看你们今天都没有吃什么,这些都是我下午到厨房里安排他们做的,都是你们爱吃的。”转向阴识说:“次伯,我很久没有亲手做藕粉桂花糕你吃了,今天也不知道做得合不合你胃口,你吃吃看。”

    阴识谢过,拿起一块放入口中,赞道:“还是如以前一样好吃。”

    阴就道:“我还是觉得婧瑶表姐做的要好吃一些。”阴诉表示同意。

    阴兴道:“话多,有东西吃还堵不上你们的嘴。当初不是你们耍鬼注意,大哥怎么会总被邓婧瑶逼着吃她做的藕粉桂花糕?”他说这话是还扫了丽华一眼,阴就他们便不再说话,埋头大吃。

    阴丽华见阴识一块接一块的将阴夫人做的藕粉桂花糕吃下,心下诧异:“婧瑶姐姐做的他尝都不尝,娘做的真有这么好吃吗?”也不禁伸手拿一块来,尝了尝。哇——怪怪的简直难以下咽,一点甜味都没有,他怎么能吃得下去呢?阴丽华疑惑的看着吃得香甜的他,那块糕握在手里丢也不是吃也不是。

    阴就道:“大姐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喜欢吃娘做的这个糕,唯有哥哥说这糕独特,没有放糖,倒能品出桂花的韵味。”

    阴诉道:“大姐可还记得,当年你身体不好,说喝药苦,又说娘做的糕不好吃,独独喜欢吃婧瑶表姐做的藕粉桂花糕。便对她讲……”他正说到此,阿晋来报:“夫人,大公子,邓晨公子携家眷拜访,正在前堂等候。”

    阴识便对大家吩咐,“都不要吃了,有客人拜访,大家都出去迎客吧!”所有人便随着他陆续起身来到前堂。

    一见面,邓晨一家就向阴夫人和阴识作元日道贺,阴母便将赏钱给了孩子们。邓婧瑶也来了,她今天打扮得额外隆重——穿着一袭翠绿镶明黄边的曲裾深衣,通身紧窄,下摆呈喇叭状。外衣交领微低,翻出一抹貂毛来。她向阴夫人说过恭贺的话后,便拉着丽华到走廊交谈。

    她面色绯红的拿出一绣工精致的荷包来,低声道:“婧瑶亲手所做,还请丽华妹妹为我转赠与次伯表兄。”

    阴丽华接过一看,荷包是浅褐色的锦缎做成,上面秀了两只戏水的鸳鸯,一看便知是表示情意之物。丽华心下一阵难过,勉为其难道点头同意。突然发现她今天未带藕粉桂花糕来,不由问其原因。

    邓婧瑶收敛笑容,忧伤地道:“我每次都做,他却从不当我面吃,还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回家后我免不了落泪。今日是初一,我不想自己在这新一年的第一天就伤心了,所以没有做。”

    阴丽华听了也不禁动容,忽尔想到早晨看阴识将母亲做的藕粉桂花糕几乎吃光,想:“难道是哥哥不爱甜食,而婧瑶姐姐不知?哥哥又不好明说,以致她以为哥哥是不喜欢她才不吃她做的糕。”便道:“姐姐下次做时不要放糖了。”

    邓婧瑶一呆,木纳纳地看着她。

    丽华又道:“你们认识多年,你难道不知哥哥是不爱放糖的藕粉桂花糕的么?说甜味掩盖了桂花原有的清香了,他就是这怪口味的。”

    邓婧瑶眉头一锁,双眸紧紧盯着她,那眼光像想把她看透看穿似的。阴丽华不禁害怕,可也不知刚才的话哪里出错了,便轻摇了摇她,“姐姐怎么了?丽华说错什么了么?”

    邓婧瑶这才放松神色,柔和的笑道:“没有,我只是想自己怎么这么粗心。以前关于你大哥的事情,我时常问你的,唯独没有问你这件。”

    阴丽华也松了口气,“原来如此,那我现在告诉姐姐了也是一样。这个荷包我必会帮姐姐送到,也希望大哥能珍惜姐姐一番深情。”说着握住邓婧瑶的手,她知道自己此生和阴识已无可能,看着有个女人这样的爱着他,心中也备感安慰。

    邓婧瑶缓缓将手从她的手里抽出,淡淡的道:“外面凤大,妹妹身体弱,还是快进去吧。”即走进前堂,丽华也跟了进去。

    邓晨一家留在阴府吃晚饭后,不多久,邓禹和邓奉也来了。他们两都穿着崭新的衣裳,头顶束发飘带。邓禹裹着件白狐裘披风,邓奉披件白虎纹毛裘披风,一见便知是两个有钱人家的翩翩佳公子。

    他们向主家行过礼,又和邓晨夫妇打了招呼。邓禹便向邓婧瑶道:“婧瑶妹妹也在啦,好久不见,妹妹越发标致了。”

    邓奉道:“奉好久没有吃到你做的藕粉桂花糕了,记得小时候丽华妹妹最喜欢了,总缠着你做,你还不肯呢!”

    婧瑶脸红道:“哪里,阴夫人的厨艺才好,我不过是这一道糕点做的还行罢了。”

    阴就道:“表姐谦虚作甚,你那一道糕点可是我们的最爱。”阴诉也表示同意:“若不是有大哥,我们还不能常常吃到呢!”众人哄堂一笑,阴识习以为常,面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淡笑。

    邓婧瑶躲到阴夫人身后,“姨母,他们总是欺负我。”

    阴夫人这才道:“就儿,诉儿,还总是像小时候一样,戏弄婧瑶表姐,小心她以后再也不给你们做藕粉桂花糕,看你们嘴馋时怎么办?”

    阴诉和阴就想到怕以后没有好吃的,这才向她道歉:“表姐,我们以后不开这样的玩笑了,你不要生气。”

    邓婧瑶大度的点点头,“你们说话可要算数。”

    阴丽华没有说话,一个人坐在旁边的矮榻上吃瓜子。

    邓禹走过去,看着那案上一堆壳,道:“吃这么多,小心舌头长泡。”

    邓奉也过来道:“丽华妹妹,你不知道,这几日邓禹天天念叨着你,说什么时候再来找你玩才好。我总说快过年了,人家家里肯定忙得很,而且我们自己家里也是一屁股的事。他才捱到今天,送走了亲戚,晚饭一过便拉我来看你了。”他们两家比邻而居,两人从小长大,感情甚是亲厚。

    阴丽华瞄他们一眼,“看我做什么,我可没有银子给你们包压岁钱。”

    邓禹和邓奉哈哈一笑,邓奉道,“我们可不是来找你要压岁钱的,是想带你出去玩。”

    阴丽华把手中的瓜子一放,兴奋的道:“真的么?可是天都黑了去哪里好玩呢?要知道我回府这么久还只是在去绸缎庄做新衣的时候出过一次门,就再没有出去玩过了。”

    邓禹缓缓地道:“今天是初一,夜里的街上很热闹呢,我就和邓奉商量叫上次伯兄和你,还有阴兴他们几个一起去玩玩。”

    邓奉看她那向往的神情,语气夸张地道:“何止是热闹,有卖各种小玩意儿的,卖吃的喝的,舞刀弄枪吞炭吐火表演杂耍的。庙门口的街上有庙会了,还有人表演歌舞呢!

    阴丽华不由更加向往,邓禹也道:“我们还可以去护城河边放水灯,听说那样许愿很灵的。”

    阴夫人也开口道:“是啊,以前娘也去放过,当时许了个希望丽华能平安健康的心愿,现在还真就实现了呢!”

    闻言阴丽华一呆,望了望阴识,见他也正望向自己,却没有发现邓婧瑶也正在看他们。

    阴就和阴诉叫道:“我们也要去!”邓晨的三哥女儿也嚷嚷着要去。

    阴识浅笑道:“你们跟着去做什么,都和兴儿一起乖乖在家。”

    阴兴却道:“大哥,其实我也想出去玩玩的。”声音细小,和他平时的小大人相很不一样。

    刘元扑哧一笑:“就让他们去吧,他们一年到头都是读书,青儿、平儿她们也是难得上街,偶然也要开开心心的玩一玩嘛!不如——”她望一眼旁边似有心事的邓婧瑶,道:“次伯也陪婧瑶一起去吧。”

    阴识一怔,见邓婧瑶正期盼的望着他,又是刘元开的口,不好驳回,只得点头应允,向邓晨道:“表兄也一起吧。”

    阴夫人道:“你们大家都一起去吧,只有我老婆子眼睛看不见,就留在家里休息了。”

    邓晨和阴识就领着众人出发。

    二十一 放水灯

    由于人多,邓禹的马车不够坐,阴识吩咐阿晋将自家的马车牵出,下人也把邓晨的马车赶了出来。

    邓禹、邓奉、丽华和阴就、阴识坐一辆,由邓奉在前边赶车。

    邓晨将刘元和三个孩子扶上车,向阴识道:“我们这边太挤了,让婧瑶和你坐一车吧。”

    邓婧瑶走过去,阴识扶她上车,阴兴也爬上车,阿晋就坐在前边赶车。

    三辆车前后有序的行驶到集市,将马车停在集市口偏僻处,由阿晋照看。其他人下车来,几人一起向街上去。

    邓禹和邓奉伴在阴丽华两侧,阴就和阴诉跟在他们后头。邓晨一左一右牵着两孩子,最小的艾儿由刘元抱着。小家伙还有几天就满一岁了,正是学走路的时候,偶尔刘元会将她放地上走走。阴兴本跟在阴识和邓婧瑶他们旁边的,也不知怎么了跑到前面和阴就他们一起边聊边看起来,剩下他们两并肩而行。

    丽华第一次看到这么热闹的场景,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她瞧着什么好玩,邓禹和邓奉就给买了下来。走了没半个时辰,手上的小玩意都拿不了了,她又跑后边把东西都分给几个小孩。阴就道:“怎么都是小女孩的玩意,没有好吃的么?”

    阴诉道:“我也肚子饿了,想吃点东西。”

    邓禹看一眼前边的铺子,道:“你们等等。”就跑了过去,不一会买回一些麻饼,分给大家。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手帕包着的小包来,递给阴丽华,道:“有成斋的松子糖,我记得小时候阴妹妹最爱了。”

    阴丽华道:“你才不是去买饼了么?怎么还买了糖?”

    邓奉道:“是去你家前,我们先去有成斋买的。”

    阴丽华颇为感动,“谢谢了,禹哥哥。”

    邓禹打开手帕,露出一捧糖来,道:“你尝尝看,可还和小时候一样。”

    阴丽华拿起一颗放入口中,道:“好吃!”虽然知道邓禹之所以对自己好是因为把她当作了以前的阴妹妹的缘故,可是他能这样用心,她不能不感动。

    邓禹又将手帕包好放她手里,道:“给你,慢慢吃。一次吃多了,当心牙齿疼。”

    阴丽华将它收入随身斜挎的绣花小袋中,继续和他们一起前行。

    走得不远就到了护城河边,看到三三两两的男女在许愿放水灯。阴丽华和阴就他们也跃跃欲试,见旁边便是买水灯的摊铺,上前问:“怎么买的?”

    店家道:“一两银子一盏。”

    刘元道:“这么贵?”

    店家说:“夫人,这可是丝绸制成的。何况现在是新春,正是向河神祈福的好时候,许的心愿必然会灵验的。”

    邓奉笑道:“婶婶到底是当家方知柴米贵,人家店家一年到头还就指着新春里赚一把呢。”说着,从腰间的钱袋中取出一大锭银子,道:“给我们每人来一盏。”

    店家笑眯眯的接过,招呼阴丽华他们选水灯。水灯都是一盏盏挂在架子上的,有飞禽走兽、花鸟鱼虫、宝莲赐福、龟鹤延年、龙凤献瑞、麟趾呈祥,中间放着一截蜡烛。

    大家挑好后,丽华瞧邓晨和阴识却未拿,不由问道:“怎么哥哥和邓表哥不放吗?”

    邓晨道:“我们早已过了做梦的年纪了。”看见一对对男女比肩将灯点燃放入河里,然后向着水灯流去的方向闭目祈祷。阴诉和阴就不过是求来年能少挨骂,阴兴却是祷告阴家能兴旺平安。刘元的三个女儿各放了盏水灯好玩,哪里想着许什么愿。她自己倒是求道:“望上天保佑我邓家能在乱世不衰。保佑我的娘家刘家平安,希望我大弟做事不再鲁莽,我三弟在外求学能学有所成。”

    邓婧瑶拿着一盏荷花水灯,邓晨帮她点亮,她羞涩的瞧阴识一眼,将灯缓缓放入河中,暗自闭目祈祷——估计是和阴识有关。

    邓奉大大咧咧将点着的灯放入水中,大声说道:“我邓奉希望将来能当个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光耀门楣,救天下苍生与水深火热中。”

    邓禹一笑,“以贤弟之能,必能实现。”自己顺手也将水灯点着放入河中,看着它飘远,却不说话。

    阴丽华奇道:“小禹子,你还没有许愿呢?”

    邓禹一呆,道:“我什么时候成小禹子了?上回不是说好了,还是和从前一般叫我禹哥哥的么?”

    阴丽华抿嘴道:“禹哥哥叫着变扭,随你乐不乐意,我以后就叫你小禹子了。”

    邓禹哭笑不得,只好道:“随便你叫我什么,我仍只叫你阴妹妹。”

    阴丽华道:“那也随便你。”复又道:“对了,小禹子,你还没有说为什么你放水灯时没有许愿?是不是在心里许了,没有说出来。怕我们听见了。”

    邓禹呵呵一笑,没有做声。邓晨道:“要不是为了陪你玩,邓禹怎会来河边做这无聊的事呢。他放水灯不过是陪你,哪里会真想许什么愿,他更知道人不管什么愿望都是要靠自己实现的。”

    见阴丽华不满望着自己,邓禹尴尬一笑,显然是承认邓晨的说法了。丽华故作生气道:“好你个邓禹,你自己不相信这放水灯许愿一说,却唬着我来。”

    邓奉嘻嘻凑近道:“那他可不是为了看你嘛。”

    阴丽华脸一红,撅着嘴环顾他们一周,道:“胡说八道的家伙,不理你们了,我自己去上游放去。”即转身向坡上方走,邓禹跟上道:“你等等,我陪你一起。”

    阴丽华回首道:“不必,你都没有许愿,我才不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愿呢!”便跑开,远远的隔着人群在上游处,见阴识他们一群人都在欣赏河中的水灯,唯有邓禹目不转睛望着自己。

    阴丽华不再看他,将灯点燃,放到水面上,看着它向下游大片的水灯飘去。黑暗中五彩缤纷,满河辉煌。她凝视自己所放的那盏水灯远去,融入夜色里的星星灯火中,闭目祈祷道:“万能的主啊,耶稣基督啊,观音菩萨啊,还有各路神仙,求求你们了,保佑我的奶奶身体健康出入平安!我掉到这个时代来了,可怜她还一个人在牵挂着我。也请你们保佑我的好朋友好姐妹陈璐瑶,希望她平安……”她说着说着,感觉身后有人靠近,却懒得回头,只是望着前方道:“小禹子,我知道是你,你怎么能偷听我的许愿呢?”却没有任何回应,她感到有一双手拍在自己的后背,忽然那人用力一推,她大叫一声便掉下河去。

    远远的邓禹也看到有个黑衣斗篷带着面纱打扮的人将阴丽华推入河中,不由大叫道:“阴妹妹——”阴识他们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也看到了掉入河中的阴丽华。邓禹又指转身便跑的黑衣人,向阴识道:“就是他!”即将身上的披风扯落飞身跳入水中,邓奉也跟着跳了下去,两人奋力游至丽华身边,将她救上岸来。

    邓晨向刘元说:“你们在原地不要动。”就和阴识一起去追那个黑衣人。

    街上人多热闹,哪里追得上,在一条巷口转弯处,便跟丢了。阴识看到地上有条绣花丝帕,弯腰拾起,不觉凝神。邓晨道:“可是刚才那黑衣人掉的?次伯识得么?”

    阴识将帕子放入胸口的衣襟里,道:“不知道,还是先去看看丽华吧。”

    两人原路折回,阴丽华已醒过来,浑身上下湿透。邓禹将身上的白狐裘披风披她肩上,道:“河水冰冷,你这浑身都是水,赶快回去喝碗姜汤吧,不然该生病了。”

    众人才拥簇着她会街口停马车的地方,阿晋瞧她这样,也吓一跳。阴识道:“邓晨兄还有邓禹、邓奉,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

    邓晨点头:“也好,那我明日再来看丽华妹妹。”

    邓禹却道:“今日看来,是有人故意想害阴妹妹的,不看着你们回府,禹怎能安心。”便招呼邓奉上马车与阴识一道回阴家,邓晨则和家人一起回自己家。

    回到阴府,阴识悄声吩咐:“今晚之事切不可让娘知道了,免得她担心。”众人应了,他才让阴就他们将丽华送入房中,有嘱红拂烧了热水与她洗澡,让阿晋到厨房里煮了姜汤来。

    看着丽华洗过热水澡后,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坐下喝了大碗姜汤。邓禹才道:“阴妹妹,可是什么人与你有这深仇大恨,要将你置之死地?”

    阴丽华茫然地摇摇头,阴识道:“也许是人太多了,拥挤之下被人挤下水也说不定。”

    邓禹却道:“我是一直望着她的,是有个黑衣人推了她,阴妹妹才掉下水的。”

    阴丽华想起了那双伸到自己背后的手,也道:“我也感觉到时有人推了我,当时我以为是小禹子在我后面和我开玩笑,所以没有回头,却不想被推下水。多亏你们救了我。”说着感激地望了邓禹和邓奉一眼。

    邓奉道:“丽华妹妹说这话就见外了。”

    邓禹道:“都怪我,玩什么不好,偏带着阴妹妹去放水灯,害了你。”

    阴丽华笑道:“你千万不要自责,我现在不是没有事吗?”

    阴识向邓禹二人道:“时间不早了,有话还是明日再说吧。你们身上也都是湿的,再要赶回去,也会受凉的。不如就在府上歇息,先洗个澡换上干净衣服。”

    他二人一揖,“那就打搅了。”阿晋便领着他们到西边的厢房去了。

    二十二 纠结

    次日清晨,邓禹和邓奉便来瞧丽华,看她神色如常,两人皆放心。遂又询问关于那黑衣人的事情,丽华却是不知道,想着自己初来乍到,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不该有人要害自己才是。看他们二人如此担心自己,又怕说多了给阴夫人知道,便道:“也许真是人多了,给挤下河的。”

    早饭过后,邓晨和刘元还有邓婧瑶也来看她。阴识早嘱咐过他们不要让阴夫人知道,因此他们都是背地里小声询问丽华情况。大家一并吃过午饭,告辞前邓晨道:“初五是小女邓艾的周岁生辰,本没有想操办的,就是我与刘元自家几个亲戚聚聚,热闹热闹,次伯兄可带丽华一同前来吃个便饭。”又向邓奉他们道:“人多热闹,你们也一起来玩玩吧?”

    邓禹道:“文叔可会来?”

    刘元道:“文叔自长安回来,可还没有到我家来贺年呢,不止是他,连着我大哥、二哥、大姐还有小妹都会到。”

    邓禹道:“禹定然前往。”

    邓奉也道:“好久没有和伯升兄喝酒了,奉很想他呢!”

    阴识说:“我是会去,可丽华还是待家里好些,一个女孩子家抛头露面总归不好。”

    刘元打趣道:“次伯这是说我们婧瑶常到你家走动不合规矩了?”

    阴识忙道:“哪里,只是丽华她不甚懂规矩,我怕给你们添乱。”

    刘元道:“都是自家亲戚,有什么好拘礼的。再说丽华快及笄的年纪了,该多出门让新野的大户公子瞧瞧才是,来日才好寻个与之匹配的好夫婿才是。”

    阴丽华微露羞赧,低头不语。

    阴识道:“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将来只盼她能嫁个真心爱她的人,只要她是喜欢的,大户小户都无关紧要。”

    丽华听他语气诚挚,不由感动。邓禹却是满心欢喜的,邓奉似乎也听得很高兴。

    众人别过,阴丽华向阴识道:“哥哥今日说的话可当真?”

    阴识笑看她一眼:“大丈夫一言九鼎。”

    丽华声色柔和地道,“那要是我没有中意的人,一辈子都留在这阴府里,哥哥也会允许么?”

    阴识眼中一黯,“男大当婚,女大——始终是要当嫁的。你即便再在府中多留几年,始终不能留一辈子的。”

    丽华不由失望,“那一定要丽华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么?”

    阴识握着她的肩膀,柔声道:“你一定会遇到一个你喜欢且也喜欢你的人的,那人便是你的归宿,那人才是你的良人。”他的眼中似闪着光亮,直照到她的心里,让她感觉只想一辈子依偎在他的身边,哪怕永远只是妹妹。她将头靠到他的胸口,喃喃地道:“哥哥,能最后抱我一次吗?”

    阴识犹豫再三,还是将她揽入怀中,宠溺地道:“傻丫头,等你以后遇到更好的人,就会忘了我的。”

    阴丽华只觉他的怀抱无比温暖,她贪婪地感受他的体温和他身上的清香,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向自己敞开怀抱了。以后,这怀抱便是属于他的妻子的,她注定只能是他的妹妹。

    这时,叮叮两响,丽华和阴识偏头一看——是邓婧瑶手腕上的铃铛发出。他们连忙分开,阴识道:“丽华是想起了昨日落水之事害怕,我才安慰她。”

    邓婧瑶淡淡瞧他们一眼,道:“亲兄妹之间抱一下有什么要紧,看次伯表兄和丽华妹妹这样紧张。”说着咯咯直笑,向里走去,边道:“我大嫂她落下披风在你家客厅里了,让我来拿。”

    阴丽华忙跟上去,“我陪姐姐去拿吧。”即跟着邓婧瑶进去,向她道:“昨天我落水时将姐姐让转送大哥的荷包掉了,实在抱歉!”

    邓婧瑶拿了披风,笑道:“不要紧,不过是个荷包,哪比得上妹妹的安危。”

    丽华道:“下次等姐姐再做了,丽华一定不负所托,给姐姐送到。”

    邓婧瑶笑了笑,没有答话,丽华复又送她出门。

    而后两天,阴识要到邓奉和邓禹家拜访,阴母让他也把丽华带去。可是丽华称病不想出门,他便带着阴兴三人前往。邓禹和邓奉没有见丽华前来,都不禁失望,又不好缠着阴识多问,只得向阴诉打听她的是否真病。

    阴诉和阴就回到家来,便把情况告诉丽华。

    丽华躺在榻上,边看简牍边道:“那你们怎么说的?”

    阴就道:“当然是说姐姐身体不适了,难道说你是不想见他们两才装病的吗?”

    阴诉道:“姐姐很烦禹哥哥和奉哥哥么?”

    丽华叹口气:“其实我也不是烦他们两,他们对我都是很好的,那晚看我掉水里了,都拼了命的救我。可是,一与他们碰面,大家就免不了拿我的婚姻说事——我烦的是这个。”

    阴就道:“我瞧着邓禹哥哥和邓奉哥哥都很不错啊,家世与我们阴家也相配,人才更是响当当的!”说着竖起大拇指来:“连娘都是很中意他们的,就指望着你从中挑选一个。”

    阴诉道:“我更喜欢禹哥哥,温文尔雅,有我们读书人的样子。”说着学着夫子的样子把手往后一背,挺了挺胸。

    阴丽华和阴就都大笑起来。

    笑毕,阴就道:“姐姐真那么难抉择吗?还是两个都不喜欢?”看阴丽华茫然的摇摇头,他又笑:“没关系,姐姐还要等两三月才行及笄之礼,有的是时间给你考虑。不如我们先去蹴鞠吧?”不由分说,和阴诉一起将丽华拉了出去。

    三人在院子里玩了大半个时辰,到晚饭时,阴夫人就说道:“前两天到邓奉和邓禹家去,你就称病出不了门,现下到有精神蹴鞠了。”丽华忙低头扒饭,却见阴就和阴诉朝她挤眉弄眼直笑,心下立刻明白过来。

    阴夫人喝口汤,道:“邓禹和邓奉都是新野一等一的人才,一文一武,你还要挑怎样的?不要将来错过了后悔,次伯——”

    阴识道:“诺。”

    阴夫人道:“初五邓晨家的聚会记得带丽华同去。”

    阴识点头,“诺。”

    阴丽华望他一眼,却见他只埋头吃饭,便也不再做声了——其实她并不排斥邓禹和邓奉,相反和他们一起玩她还很喜欢呢!可是,这也只是一种兄弟间的喜欢,而不是爱……

    饭后,阴丽华将阴就和阴诉堵在回房间的路上。他们俩笑嘻嘻的道:“姐姐可有什么事?”

    阴丽华沉着脸道:“下午你们是故意找我蹴鞠的,对不对?好让娘看见我身体无恙,初七非得去邓晨家拜贺。”见他们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答。阴丽华故作严厉地喝道:“好!你们不说是吧,看以后我还和你们玩。”说完转身就走。

    阴就他们忙将她拦住,阴诉急道:“是邓禹哥哥让我们这么做的,他说姐姐不想出门,我们是劝不了的。非得让娘看到姐姐没有病,她才能让姐姐初五一起去邓晨表兄家。”

    阴丽华道:“他就没有给你们什么好处?你们俩就当了叛徒。”

    阴就道:“大姐——邓禹哥哥是说了要给我们买好玩的,可是我们却不是为了这个才帮他的。我实在是看他对姐姐一片真心,才不忍拂了他的意。”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丽华不禁好笑,没好气道:“你才多大,还懂了什么是一片真心。”

    阴就严肃道:“我是还小,不懂你们男女之间的爱情。可是我瞧着邓禹哥哥对大姐是很好的,那晚水那么冷,他看见姐姐掉下河,二话没说便跟着跳了下去救你。我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

    阴丽华看他一脸的自责,安慰道:“你还小,当时那么危险,你要真是这么做了,姐姐反倒是要怪你了。”

    阴诉也道:“我们还在邓禹哥哥的房里,看到了好些姐姐从前送他的东西,有泥偶和木偶,还有姐姐做的香囊,都旧了,可是他都收着呢。晚上我们随大哥回家的时候和他提起,他说姐姐离家前也是很喜欢邓禹的。”

    阴就道:“那为什么现在姐姐对邓禹哥哥这么冷淡?是不是三年不见生疏了?”

    阴丽华一怔——三年前与邓禹有情的阴妹妹,与现在的阴丽华本不是同一人,让我如何回答你们呢。只得道:“男女授受不亲,姐姐长大了,怎可还向从前一样与他要好。再说了,这都是大人间的事情,你们小孩子还是该好好读书才是。”

    打发走他俩,阴丽华一夜未眠。时而想起邓禹的笑脸,时而梦到阴识,最后不禁想:“若阴妹妹不是为了救我而死,今日或许她是会为了邓禹这番情意欢欣的。”

    二十三 刘秀

    初五。

    一早,阴夫人就着红拂将丽华打扮得漂漂亮亮。淡绿襦裙,领口和袖口以深绿镶边,绣满了淡黄色的小花。内里是白色的蚕丝衬里,由交领口翻出。腰间系着一条水蓝色的宽腰带,上面由湖蓝的绸带束紧。红拂还为她特意梳了个少女特有的垂云髻,将顶端发髻高高束起,佩戴珠花,后面的头发则垂在背上。

    红拂边为她梳理边道:“姑娘的头发丝丝顺滑,又黑又亮,真如瀑布一样好看。”

    阴丽华笑了笑,没有答话,只道:“弄简单点就好了,今日邓家的宴上我只是客,不要太招摇。”

    红拂满脸笑意:“夫人说今日邓奉公子和邓禹公子的父母都会去看你呢,怎么不该好好打扮一番?夫人还特意交代了,要把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呢!”

    丽华叹了口气,心道——估计过了今日,邓禹或邓奉无论谁家的家长看中了我,必都会来提亲的。

    等红拂将她打扮完,她对镜一照,镜中的人美得就像仙子一样,可是神色中却分明有着忧伤。

    红拂大声道:“姑娘真是太美了,当真比画里的美人还要漂亮。”

    两人出得房间来,阴识和阴兴他们也是看得呆了。阴兴道:“从前只觉得姐姐漂亮,竟想不到有这般美丽,看来邓家二位公子的长辈必能一眼相中的。”

    与阴夫人道别,丽华就跟着阴识还有阴兴三人一起上马车,向邓奉家出发。

    一到邓府门口,就感受到非凡的热闹。他家的宅院比阴家没有小的,宾客如云,张灯结彩。阴识领着丽华他们上前道贺,邓晨与他寒暄几句,便道:“今天来的都是亲戚和族里的人,你们先进去喝杯茶吧,邓禹和邓奉他们也到了。”说着向丽华一笑,看来他也是知道这两人的父母今日是要相丽华的。

    到了偏厅,果然见邓禹和邓奉各自立在自己父母身边。瞧见他们进来,便与阴识互揖行礼。阴识领着丽华上去拜会长辈,邓禹的父母与邓奉的父母对视一眼,皆是对她相当满意。阴识与他们聊天,阴就他们无趣,便去找邓晨的女儿们玩,留阴丽华和阴兴待在那。

    阴丽华转头,见邓禹笑嘻嘻看着自己,想到他为了让自己今日过来耍的诡计,不由恼恨的瞪他一眼。邓禹不以为意,仍旧笑嘻嘻望着她,朝前堂的正门努努嘴,示意她到走廊说话。

    丽华恼他,故意朝他扮了个鬼脸,向阴识说句:“大哥,我出去走走。”便向后门跑了。邓禹去追她,跟着跑到后院口,却看不见她人了,自语道:“这丫头,跑得比兔子还快。”只得一个个小院子去找她。

    丽华为了避开他,跑的飞快,左转右转走进了一个小小的庭院里。忽然,她被庭院里的景色深深吸引,只见院子的中央,一棵一棵的牡丹花竞相争艳,红的白的黄的粉的,端的是无比美丽。丽华为眼前情景呆了,不自主地走近,清甜的花香沁人心脾。她动容一笑,忍不住弯腰闭目深深吸口气。

    只听一男声朗朗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

    阴丽华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颀长,剑眉星目的布衣男子立于廊上,正怔怔笑看着自己。她隐约感觉对方刚才所吟诗句是赞美自己的,而他现下眼神中的一露无余痴迷,更是连邓禹也不曾如此无礼过。丽华心下恼怒,脸上却是一片绯红,不由得低下头来。那男子瞧着她羞赧无措的样子,不禁又吟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说的不正是姑娘吗?”

    阴丽华知道这是《诗经》中描绘女子美丽的句子,但哪有素不相识便这样搭讪的,想出言教训他。却见他虽是衣着朴素,但五官俊朗神采奕奕,真真是一表人才。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赞美虽是唐突,但神色间竟无半分轻薄。她一时间心下混乱,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邓禹找了过来,看到丽华笑着道:“阴妹妹,可让我找到你了。”

    阴丽华正自尴尬,见了邓禹便如逢救星,跑近他身边,回头又望那男子一眼。邓禹也看到他了,脸露欣喜道:“刘秀!你也来啦!”

    刘秀上前一揖道:“今日是我二姐小女儿满周岁,我这个三叔怎能不来。”望一眼丽华,道:“这位姑娘是?”

    邓禹呵呵一笑:“是新野阴次伯的妹子——阴丽华。”

    刘秀神色一凛,“可是那位为亡父与母亲到道观祈福三年的阴丽华?”

    邓禹道:“正是。”

    刘秀再看向丽华的眼神中便含着崇敬,向她一揖:“久闻姑娘孝名,失敬了。”

    阴丽华懒得理他,拉着邓禹便要往院外走,“我离开多时,哥哥怕是担心了,快过去吧。”

    邓禹向刘秀无奈一笑,“晚点宴席上见。”就随着她离开。

    刘秀应诺,眼中却瞧着阴丽华的背影出神,直到他二人在长廊转个弯不见了。背后有人轻轻拍了拍他,“还看?人都走远了。”他回过头来,见是刘元。她笑道:“三弟从来不理男女之爱,今年可都要二十五岁了,还没有成个家。娘和大哥大姐都发愁,你二姐夫还担心你不好女色,是有断袖之癖呢!现在看来,却是三弟眼光极高,寻常乡野女子入不了你的眼。”

    刘秀不好意思道:“哪里,秀不懂二姐的话。”

    刘元嗔:“在二姐面前还装,刚才我在厢房里都看见了的,你瞧着阴家小妹时那痴样,如何不是看上了人家?二姐是过来人,你这点道行怎能瞒过我。”

    刘秀不再否认,叹道:“只是我再有意又如何,我一介布衣,无权无势,阴次伯是断断不会看上我的。”

    刘元也叹道:“是啊,若是爹爹在世,还是一县之长,这天下还是刘家的,我们家好歹也是皇室宗亲。现下却什么都不是了……”

    刘秀道:“二姐切莫伤怀,如今大哥正在筹谋起事,我相信刘家会好起来的。”

    刘元笑了笑,“大弟他是英雄豪迈,可他行事要有你一半的稳重,姐姐也就放心了。”再看刘秀怅然若失的表情,又道:“三弟能有个心上人,我这二姐当真高兴,你放心,姐姐必定尽力帮你撮合。”

    刘秀笑了笑,没有答话。他适才看邓禹与阴丽华亲密的样子便知道邓禹是有心于她的,邓禹家好歹也是新野大户,他爷爷还是邓氏一族的族长,自己不过是个没有功名在长安游学的闲人,有算得了什么呢?

    他们正说着,邓婧瑶过来了,道:“嫂子,要开席了,哥哥叫人正四处找你呢!”淡淡看了刘秀一眼,刘秀笑着向她道:“婧瑶妹妹,好久不见。”

    邓婧瑶微一点头,算是答应了,又拉着刘元:“嫂嫂快些过去吧。”

    刘元对她说:“我这就去找你大哥,今天我大哥他们都有事没有来,你带着我三弟一起入席吧。”

    邓婧瑶嘀咕了了句:“哪里是有事,怕又是闯了什么祸才是。”

    刘元道:“小姑说什么?”

    邓婧瑶忙摇头,“没什么。”向刘秀说:“三公子,请——”即领着刘秀到前堂。

    这里人声鼎沸,密集安排下的二十来案酒席,座无虚席。阴兴三人和邓晨的两个大女儿还有其他孩子们坐到一案,阴识和丽华还有邓禹邓奉以及他们的双亲坐一案。刚好还剩两个空位,邓禹见邓婧瑶和刘秀过来,就招呼他们:“婧瑶——这边!”

    邓婧瑶见有阴识在,满脸喜色的走了过来,挨着他坐下。刘秀见能与阴丽华同案,也很兴奋,向满案人打过招呼,就坐在了邓婧瑶的边上。阴丽华见着他,不自然的把头一低。他也不敢太过造次,与邓禹阴识侃侃而谈,偶尔眼光不经意的扫过丽华的面。阴识很敬重他大哥刘演,便换了个位置要与他畅饮。这一来,邓禹和邓奉就一左一右坐在了丽华两侧。前堂正前方,邓晨对宾客说过谢词,便宣布开席。上菜后,邓禹和邓奉争着都往丽华碗里夹菜,不一会碗里菜就堆老高,丽华为难道:“你们夹这么多,我怎么吃啊!”

    邓禹和邓奉对视一眼,都尴尬的笑了笑。他们双方家长也都不禁好笑。刘元与邓晨正好过来敬酒,刘元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真是没有说错啊!”

    丽华和邓禹还有邓奉都是脸一红,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来。

    邓晨与刘元一同向一案人敬过酒,刘元就绕到刘秀后方,向丽华道:“丽华妹妹,这位便是我的三弟,舂陵——刘秀刘文叔。”

    阴丽华碍于面子,略一点头,刘秀也抱以一笑。刘元又道:“一家有女百家求——我这位弟弟可也是尚未娶亲呢!”说着咯咯直笑,邓禹和邓奉的双亲也跟着起哄,纷纷开玩笑似的向阴识表示想给自家的小子求亲。

    丽华低着头不说话,阴识笑了笑:“这事我和家母早商量过了,让妹妹自己做主。”

    大家又问丽华对未来夫婿可有何要求,邓婧瑶忽道:“丽华妹妹是新野第一美人,好逑之人自然是多,只怕妹妹挑花了眼,不知道将来要嫁个怎样的夫婿才是。”

    阴丽华一呆,瞧不出她说这话是何用意,环视全桌,见邓禹、邓奉、刘秀都眼巴巴瞧着自己,她脑子一乱,想说——你们通通我都不乐意,可又不敢当面得罪人,更怕回家被阴夫人唠叨。便站起身,举杯大声道:“各位的厚爱,丽华谢过,只是我曾许下心愿,我将来的丈夫,必是个能救国家于危难救百姓于水火的大英雄。”

    刘元道:“那不就是要嫁个将军吗?”

    阴丽华本没有这意思,见她说了,就点头道:“丽华此生就是想嫁个大将军!如不能如愿,情愿一生不嫁!”

    邓奉和邓禹的双亲呐呐道:“阴姑娘志向高远。”

    邓禹和邓奉还有刘秀则看着她,竖然起敬,都默默在心里立下宏愿。

    二十四 中毒(一)

    酒过三巡,邓奉向刘秀道:“今天怎么不见伯升兄?还有刘伯姬他们。”

    刘秀面露忧色道:“我大哥和兄弟到官府闹事,被关了起来。我娘急得很,二哥和妹妹在家陪她。我今天若不是要来求姐夫救大哥,怕也不能来了。”

    邓禹道:“原来如此,那邓晨兄可答应了帮你?”

    刘秀笑了笑:“他向来与我大哥投机,必不能袖手旁观。”

    阴识道:“现在世道这么乱,刘伯升还是该养精蓄锐以待时机。”众人又议论得几句,便不再提他。

    宴席散后,邓晨和刘元到门口恭送宾客。阴识他们几个年轻人便到后院里聊天,阴就向丽华道:“光听大哥他们谈史论今,好没意思,不如咱们几个玩一场蹴鞠吧?”

    阴兴阴诉都表示同意,邓婧瑶便着下人将皮球拿过来。又向阴识道:“婧瑶也想学蹴鞠,次伯表哥能教我吗?”

    阴识不好拒绝,点头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教的,玩着就会了。”又向邓禹刘秀他们道:“干脆大家一起玩吧!”刘秀他们三人早想接近丽华,纷纷同意。

    大家换上蹴鞠的短装,抽签分队。阴识邓奉阴兴阴就分到了一起,刘秀丽华邓禹阴诉还有邓婧瑶分到了一起。可是邓婧瑶不满意,嚷嚷着不会,要阴识带她。大家对她的想法心知肚明,也乐得顺水推舟将她划到了阴识的队伍里。

    邓禹和刘秀皆是蹴鞠的好手,不但脚法精准,身形也灵动,带动丽华和阴诉也连连得分。邓婧瑶看丽华踢的那么好,大家连连喝彩,不禁也想出风头。可是她根本没有玩过蹴鞠,哪里懂得,在队里根本是碍手碍脚。阴兴和阴就都不禁恼她拖累整个队伍,邓婧瑶气得不想玩了,坐到一边观看。阴识他们整顿一下,一鼓作气,也连连扳回几局。

    看比分渐渐扯平,丽华急了,抢球时不稳,一下摔倒在地。邓禹和刘秀同时上前关切道:“你没事吧?”说着都伸出手来,欲扶起她。

    阴丽华分别看一看他俩,脸红道:“没事。”便站起来,继续踢球。

    又玩得一会,邓晨和刘元也来了。邓晨道:“好久没有蹴鞠了,看你们玩得这样开心,我也很想一试身手啊。”

    阴丽华笑道:“邓表哥来玩吧,我渴了,去厅里喝茶。”

    刘元道:“玩得正高兴呢,走什么。”转身吩咐身边的侍女:“去给阴姑娘取一盏茶来。”侍女应声而去。

    丽华道:“有劳表嫂。”

    不多时,侍女端着一盏茶来了,刘元接过给了丽华。她道谢喝了一口,感觉有点苦,可口实在是渴了,便一口气喝下大半盏。突然她手一抖,茶杯跌落,“哇——”一下将茶水吐出,嘴角淌下一丝血来,眼睛迷蒙着一合,人便倒在了刘元的怀里。

    众人大惊,邓禹和邓奉还有阴就他们将丽华抬去厢房。

    阴识拾起地上的茶杯碎片,里面还有些许茶水,他闻了闻,蹙眉道:“这茶有毒!”

    刘元惊道:“怎么可能。”

    邓晨将端茶过来的侍女手腕拿住,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侍女早吓得浑身哆嗦:“我.....我不知道……”

    刘秀道:“你端茶过来的时候,可有人碰过这茶水?”

    那侍女回想片刻说道,“我从茶房里出来,路上只与阴家的丫鬟鹊儿说过几句话。”

    阴识神色一变,“那她可动过茶水?”

    那侍女都要哭了,“我不知道……她问我这茶是不是给阴家姑娘的,我说是的,她便和我随意聊了两句。我说茶要凉了,急着走,她就在后头道:那边的银簪可是姐姐掉的?我看那簪子很漂亮,想今天来的宾客多,说不定是谁掉的,就想据为己有。她便主动帮我端茶,让我去捡……也就这会子功夫,茶经过了她的手。”

    阴识皱眉道:“你怎么确定是鹊儿?不会认错了吧?”

    那侍女道:“我小时与她是一个村的,后来分别被卖入了阴家和邓家,私下我们之间也有走动,断不会认错。”

    阴识厉声道:“那她人呢?”

    那侍女被他一吓,颤声道:“她说还有事,先回去了……”

    阴识向邓晨道:“你赶快给丽华请郎中,看她所中是何毒,快快给她解毒,我去找那个贱人!”便提剑向前院冲去,邓婧瑶看他怒气冲冲地样子,不禁担忧,叫一声:“表哥,等等我——”也跟了出去。

    邓晨懒得管她,向刘秀道:“你速速骑马去将新野名医王景仁郎中请来。”刘秀领命而去。他又向刘元道:“邓禹他们照顾丽华不方便,你还是快去看看吧,我领家丁去协助次伯。”夫妻二人分头行事。

    阴识冲到大门口,向守门的家丁道:“你们可看见我阴家的丫鬟鹊儿从这出去么?”

    那两人同声道:“刚离开,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阴识又问:“她往哪个方向走的?”

    其中一人指着左边的路,答:“她是朝小道走的,我看见了还喊她那条路不好走……”

    阴识不待他说完便追了出去,沿着小道一直走,在一个拐弯的路口看到了鹊儿。她见到阴识也是吃惊,“大公子……”

    阴识冷然道:“是不是你在茶水下的毒?”他眼中的火怒让鹊儿害怕得后退一步,他又狠狠地道:“你还记得初二晚上我到你房里给你那条丝巾吗?我早知道上次在河边推她下河的就是你!我把丝巾还给你的时候虽然没有说穿,但已经是在给你提个醒了。若不是看在你和我妹妹从小长到大,你又在归云观照顾她三年的份上,我早把你驱逐出阴家了。你却还是执迷不悟!为什么?为什么不放过丽华?”

    他说出“丽华”二字,将鹊儿彻底激怒,她也怒视着阴识道:“她根本就不是阴丽华——是她害死了姑娘,还顶替她的身份当起了阴家大姑娘。姑娘从小待我如亲姐妹,我每每看她过得那么滋润,就替姑娘不值。我原想着大公子这么维护她,是为了夫人不为姑娘的死伤心。可是那日,看到你们俩在姑娘的房中搂搂抱抱互诉衷肠,我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阴识一呆,半晌才道:“原来邓禹送画来的那日,在门外偷听我和丽华说话的人就是你。”

    鹊儿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自己清清白白,何惧他人窃听。姑娘为了她而死,她替代姑娘来向夫人尽孝本是分内之事。可她却动了歪心思,还勾引大公子动了情。我知道只要她一天不死,大公子便不能忘记,难保你们不会哪一日昏了头脑,做出有违阴家脸面的事情来,到时就悔之晚矣了。”看阴识一脸痛苦的表情,她又道:“姑娘既然已经死了,再让这个替身也死了吧,夫人知道固然伤心,可是却远比哪一日她看着你们两个名义上的兄妹在一起强,至少阴家不会为人耻笑。”

    阴识嗖地抽出剑来,直指向她道:“你还不知错吗?”

    鹊儿惨烈地道:“你杀了我灭口吧,反正她也是救不活了。”

    阴识以剑逼近:“你给她下的什么毒?”

    鹊儿轻轻一笑,那笑容却犹如一条毒蛇,一字一字的道:“鹤顶红!”

    阴识胸口一震,手中的剑“哐当”掉下。鹊儿冷笑:“大公子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阴识暴怒地上前抓住她的衣领,抬掌便要劈下。鹊儿闭目把头一偏,道:“姑娘,鹊儿来陪你啦。”

    阴识一呆——眼前又浮现出妹妹生前的音容笑貌,小时候她和鹊儿一起玩闹的场景,这一掌便停在空中,劈不下去了。良久,他痛苦的嘶吼一声:“啊——”眼中布满泪水,才向鹊儿道:“滚!你给我滚!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不然我一定杀了你!”鹊儿万万没有料到阴识会放了她,定了定神,道:“大公子现在怪我,将来便会明白鹊儿为阴家,为姑娘的苦心。”说完快速的向小路跑了。

    阴识抹一把眼泪,急忙转身想赶回去看丽华的情况。然,一转身,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近,不由呆住了……

    二十五 中毒(二)

    刘秀为丽华快马加鞭将名医王景仁请了来,他为丽华把过脉后,又用银针试了试那碎茶碗中的茶水,摇头道:“奇怪!真是奇怪!”

    刘元忧心道:“丽华妹妹所中何毒?要紧吗?”

    王景仁沉吟着一摸胡须:“她果真喝的是这个杯中的水中毒的么?”见众人都称是,才道:“那就奇怪了。”

    邓禹焦急地道:“丽华妹妹到底中的什么毒,郎中你就别买关子了。”

    王景仁摇头晃脑地道:“她所中的是剧毒鹤顶红——看来下毒的人是非要致她于死地的。”

    众人都惊得张大了口,这时邓晨领着阴识和邓婧瑶进来,说道:“让那个贱婢跑了,次伯也没有追得上她。”

    刘元上前道:“次伯,郎中说丽华中的是剧毒——鹤顶红。”

    阴识木然地点点头,走到丽华的身边,看她静静躺着昏迷不醒,向王景仁道:“郎中,求求你了,你一定要救救我妹妹。只要你救活了她,要多少银子我都给。”说着向他一揖。

    王景仁扶起他道:“好说好说,只是阴姑娘的脉象不像是中了剧毒的人的,只是稍有混乱,并没有减弱。因此我还要再为她以银针试血,看她到底有没有中鹤顶红的毒。”

    阴识一喜,让开道:“请郎中快快验血。”

    王景仁取出银针,在阴丽华手背的血管刺入,银针马上变成了黑色。他的神色越发凝重,“这真是太怪了!她的血中的确含有鹤顶红的剧毒,可是为什么她的毒没有加重发作呢?”他又为丽华探了探脉,翻看了下眼皮,才道:“阴姑娘所中之毒为鹤顶红不假,只是她体内似有一种物质在与之搏斗,她以前可服用过什么灵丹妙药?”

    阴识想了想,道:“我妹妹以前在机缘巧合下服食过一棵千年灵芝,乃是——红玉龙灵芝。”

    王景仁顿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我也曾经听闻过此物,知道这乃是千年难得的宝物,想不到竟然被一个小姑娘吃了。”他面上微有遗憾,忽而又笑道:“也算阴姑娘福大命大,红玉龙灵芝的药性将她体内的鹤顶红之毒暂时克制下了。”

    阴识道:“那我妹妹没有生命之忧了吗?”

    王景仁道:“也不全是,只是毒性暂时没有攻心,但还是存留在了她的血液中。她短时间内不会有生命危险,但难保以后不会发作。”见阴识面色凝重,又笑道:“我说的是最坏的情况,以她目前的情形,只要喝几副排毒的药,虽然不能完全将体内的毒排尽,但身体也会好起来,说不定以后体内的鹤顶红毒也会不药而愈。而我能力有限,若你们能寻得名医,抑或再得一颗解毒的奇珍异草,阴姑娘的毒也不是完全不能解去,而这些都是很难说的。”阴识的脸色稍稍缓和些,他又面色沉重道:“只是——”

    阴识心一紧,“先生有何话不妨直说。”

    王景仁顿了顿,轻声道:“在阴姑娘体内余毒为尽前,不可让她成亲。”

    “啊——”所有人都张大了嘴,王景仁继续说:“也并不是不能成亲,只是不宜怀孕。她所中的是剧毒鹤顶红,将来强行怀孕生子,只怕会引毒攻心,一尸两命。”

    阴识彻底呆住了,邓禹、邓奉和刘秀也面露焦急之色。邓晨安排王景仁尽快给丽华开出药方,让刘元跟着去取药,又嘱她要亲手熬药。最后向在场的人说道:“今日丽华的事情大家知道就好了,断不可向外透漏。”才遣散他们各自回去。

    阴识独自留在房内陪丽华,看着她惨白的面容,不禁垂泪,上前握着她手道:“不管你是谁,你快快好起来吧!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妹妹,断不想再失去你。其实当初我在云顶峰那次见到你时,就喜欢上了你。否则我也不会听丽华的话,拼了全力去救你。后来丽华为你而死,而娘又将你认做了她。我不想娘伤心,让你顶替她实属无奈。我们一起谈诗论画,我教你奏古筝、骑马习武,其实很多次我都想把你抱在怀里,好好来爱你。可是我不能……错已铸成,我身为阴家长子,实在是有太多的无奈……”他太过伤心,哭着哭着竟倒在丽华身边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醒来时,见阴丽华坐在榻上眯着眼看着他笑。

    阴识连忙起身,问:“你没事了吧?”

    阴丽华面色依旧苍白,无力的笑了笑:“还好,其实我今天虽然昏迷了,可是你们大家今天所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阴识道:“那王郎中说的你也知道了?”

    阴丽华眨眨眼,“哥哥不要难过,其实这对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不可生育,便没有人会娶我了,那我就能一辈子在你身边,永远当你的妹妹。”

    阴识摇摇头,“不可,你总归得嫁人才能幸福。你放心,王郎中说你的毒并非无药可解,我即便是用尽阴家的财力,也要为你寻得解毒的良药。”

    阴丽华淡然道:“哥哥以为像红玉龙灵芝这样千年难得一棵的奇珍异宝,真会这么容易让我们再找到吗?我想这也许是我偷吃了阴妹妹的药的报应,不管以后我是否会毒发身亡,还是真的终身不能生育,我都不会怪任何人。”她遂又放低了声音问:“鹊儿呢?”见阴识抬眼看她,深吸口气道:“哥哥不要再追究她了吧,她终不过是为了阴妹妹才这么恨我的。”

    阴识道:“如果你知道初一那晚也是她推你入河的,你还愿意原谅她?”

    丽华吃了一惊,遂又平复道:“阴妹妹为我都豁出了性命,我为了她不去追究一个关心她爱她的人有什么难。而且鹊儿也跑了,她一个女孩子家,独自在外也不知要受多少苦。”

    阴识怜惜的抚了下她的头,“你总是这样为别人着想,这点倒真是和丽华无异。”复又叹道:“你落水那晚,其实我去追那黑衣人时,从她掉落地上的手帕,就已经知道她是鹊儿了。只是我想着她为了我妹妹的那份心,才没有揭穿她,只是在第二日还手帕给她是提醒了下,望她不要再做伤害你的事。过后我特别嘱咐了下人们,不要让鹊儿接触你的一切衣食住行。怕你担心,所以没有告诉你,想不到她居然跟到邓家来向你下手了。”

    正说着,房门被打开,邓晨和刘元还有邓婧瑶领着下人们端着饭菜进来了。邓晨道:“丽华妹妹吃过药后,精神好多了。”

    阴识望丽华一眼,奇道:“你喝过药了?”

    刘元笑道:“王郎中走后没有多久,丽华就醒了,我给他送药来时你就趴她床榻边睡着了。她怕吵醒你,示意我们不要说话,喝过药就让我们都出去了。现在已是戌时,我估摸着你们肚子都饿了,就给你们送吃的来了。”

    邓婧瑶打趣道:“表哥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个时辰呢!”

    阴识望她一眼,没有答话,向阴丽华道:“妹妹饿了吧,快些吃饭吧。”

    阴丽华淡淡一笑,“哥哥也饿了吧,我们一起吃。”

    刘元笑道:“你们兄妹感情真是好,想当初我尚在娘家时,与我三弟文叔也是这般。”

    他们离开后,阴识陪丽华吃过晚饭便返回阴府了。

    阴兴他们早已回府,丽华中毒的事情阴夫人也知道了,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阴识回家后将情况说明,道丽华已无大碍,只是留在邓家休养。阴夫人仍是痛心疾首,“这鹊儿和丽华从小一起长大,丽华待她就如亲姐姐一样,她为什么要害丽华啊?”

    阴识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古人心最难料,好在丽华性命无忧。”

    阴夫人不甘道:“若是不可生育,将来如何嫁人?”

    阴识道:“娘请安心,次伯必定为妹妹找寻良药。”

    阴夫人郑重地握住了他的手,“这个妹妹总是这么让你不省心,累着你了。”

    阴识摇头道:“一家人何故说两家话。”让阴兴他们陪她回房间休息。

    次日一早,阴识刚洗漱完,阿晋就来禀告:“邓二姑娘求见。”

    阴识正自疑惑,她已提着篮子笑着进房来,“怎么看表哥的样子好像不欢迎我啊?”

    阴识看着她,没有说话。邓婧瑶从篮子里端出一碟子糕点来,媚笑着递上道:“是表哥喜欢的——藕粉桂花糕,表哥不想尝尝么?”

    阴识犹豫着伸手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忽然神色一变。邓婧瑶咯咯笑道:“是没有放糖的,可合表哥的胃口?”看阴识似有思索,她又轻笑着道:“表哥慢慢吃,婧瑶先去看姨母了。”就似一阵香风飘了出去,留下发呆的阴识……

    二十六 人言可畏

    丽华在邓家调养得三四日,精神是好多了。只是开春的寒气依旧很大,刘元怕她吹病了,嘱下人们不要让她出门。她只好每日吃了睡,睡醒了又吃。

    邓禹和邓奉每日都来看她,陪她聊天,有时也带些小玩意,给她解解闷。他们虽还是如从前般殷勤,可每次都坐不了多久就要走。丽华独自一人时也不禁叹息——古代女人就是传宗接代的工具,一个不能为家族延续香火的女人,还会有人想娶吗?不过好在她是现代女性,也想得开,虽感遗憾,但并不为此伤心。

    这日下午,丽华睡得迷迷糊糊,忽听刘元在外面道:“三弟,你怎么又来了?这几天你都只是在丽华妹妹午睡时在窗子外面瞧她,你来看她再多次,她也不知道。”

    这时,刘秀的声音响起:“我与阴家姑娘并不熟悉,不敢贸然打扰。只是看看她安好也就放心了,还请二姐不要告诉她。”

    便听他走步声走远,那刘元嘀咕道:“这三弟还真是个怪人,以前给他介绍那么多女子,他都无一心动,今日倒是为这阴丽华动了情,只可惜……”她没有再说,听到屋里有动静,忙端着药推门而入。

    丽华已起来,正在穿衣服。刘元忙上前帮忙,阴丽华道:“表嫂适才在外面和谁说话呢?”

    刘元道:“是我娘家的三弟,他正好路过。”她不再多说,丽华也就懒得多问,穿好衣后将药喝了。

    她感觉身体好多了,便向刘元道:“我想出去透透气,这样也好得快些,可以快点回家。”

    刘元笑道:“又没有人催你走,急什么,难得在我家多住些日子。”

    邓婧瑶走了进来,“丽华妹妹若是无聊,不如婧瑶陪你到外面里走走。”

    刘元笑道:“有婧瑶陪你,我就放心了。”

    邓婧瑶领着她在邓府里转悠,路过一座假山时,听到对面几个婢女在对话。只听一人道:“听说那阴家姑娘是不可生育了,她中了鹤顶红之毒,要是怀孕的话不但孩子生不下了,自己的命都会丢了的。”

    另一人叹道:“看她那国色天香的容貌,真是可惜了。”

    还一人冷笑,“纵使她还美上十倍,不能生孩子了,哪个男人会要?”

    便有人反驳:“可你没有见邓家两位公子还是对她殷勤备至么?还有我们夫人娘家的刘三公子也是天天都偷偷去窗外瞧她,那份深情看着我都感动,要是能有个男人如此待我,我为他死了都愿意。”

    其他人哈哈大笑,揶揄她道:“你也不瞧瞧自己的模样,大白天的做梦了吧!哈哈”

    她们笑成一片,不想邓婧瑶走了过去,立时间鸦雀无声。

    邓婧瑶冷冷道:“尽在背后嚼舌根子,都不用干活了么?”她们慌忙退下。

    阴丽华如受重创,心口隐隐作痛。原以为只要自己不在意,成不成亲,生不生孩子也没有什么。可是现在方知道被人当怪物,在背后议论的可怕。

    邓婧瑶柔声道:“丽华妹妹,不要太在意这些下人说的话了。”见她不出声,又道:“你要是连这些也承受不住,他日出门,知道整个新野都知晓了你不可生育的事情,不是更痛苦吗?”她说这话时,丽华隐约在她的脸上察觉到一丝快意的笑,而那表情只是一闪而过,立马又变成了满脸的同情:“发生这件事情,不但你痛苦,其他人也是,你的母亲、弟弟还有次伯都很伤心。连邓禹和邓奉也是烦恼不已,他们想多来看你陪你,可是他们的爹娘却不愿意。每次他们来探望过你回去以后,都会和家人发生矛盾。刚才那些下人的话虽不中听,可是却是实情,没有那家的长辈希望儿子讨只不能下蛋的母鸡回来!”

    阴丽华一惊,万万料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脑中一昏险些跌倒。邓婧瑶冷冷笑道:“这里没有男人,不用耍你的狐媚手段!”转身抛下她离开。

    阴丽华实在是想不出自己哪里得罪了邓婧瑶,心中一片混乱,也想着快点回房间休息。然而她对邓府并不熟悉,虽然来了几天,但都是关在房里。现在这偌大一个府邸,一条条长廊一间间厢房一个个庭院都差不多,她转了几个圈还是找不到路。想去问那些路过的下人,见他们望向自己的眼神异常,便又怯懦起来。

    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阴姑娘,可是迷路了?”

    阴丽华回首看到一个白衣青年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正是刘秀。她忙转身施礼,“刘公子。”

    刘秀微笑着看着她,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阴丽华想起他这几日都趁着自己午睡时到窗口探望,又见他此刻定定望着自己,不禁脸红,道:“丽华出来走动,却不认得回房间的路了,可否有劳公子为我带路?”

    刘秀这才回过神来,道:“诺!”

    他领着阴丽华向前,转过几条长廊,来到一个小庭院时,丽华忽然闻了阵阵花香,转头看去——竟是上次来过得牡丹花院!她喜不自禁,跑了进去,欣喜地看着那些美丽的花朵。刘秀跟了进来,道:“这些花虽然好看,却是不及姑娘的美丽。”

    这话虽让阴丽华脸红,可心下却是喜欢的,淡淡道:“刘公子谬赞,丽华不敢当。”

    刘秀道:“阴姑娘何须过谦,这新野论孝顺品德,才情美貌,姑娘皆是第一。早在三年前,秀就曾闻姑娘孝名,而今得见,更是惊为天人。那日在这院中初见姑娘,隔着这满从的牡丹花,姑娘就好比是天上掉下的仙子,让刘秀看得呆了。才会出言吟诗惊扰到姑娘,秀在此谢罪!”说着向她一揖。

    他语气温柔,神情真挚,可说出的话却无丝毫含蓄,让阴丽华无所适从。良久,见他并无轻薄之举,方才道:“公子言重了。”

    刘秀一笑:“姑娘这是原谅刘秀了?”见她微微点头,又道:“我二姐嫁给了你的表哥,如此说来我们还是远亲呢。”

    正说着,邓晨在院外道:“我说怎么不见了文叔,原来在这和丽华妹妹攀亲戚呢!”

    刘秀向他施一礼,微笑而立。邓晨向丽华道:“你快回房吧,次伯来接你了。”便与刘秀一起领着她回房间。

    阴识的气色不是很好,见到她便急着回去。邓晨让她留下吃晚饭,他推说府里还有事。邓晨便和刘元还有刘秀一起送他们到大门口,他们刚要走,邓婧瑶突然出现,向阴识笑道:“表哥,适才答应婧瑶的事情可不要忘了。”她笑靥如花,邓晨他们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待要问明白,邓婧瑶已跑开了。阴识也仓促的告辞出门,阴丽华向邓晨微微躬身,道:“多谢表哥表嫂这几日的照顾!”便急忙跟上,完全没有瞧见身后刘秀满脸的不舍。

    马车上,丽华几次想问阴识,他到底答应了邓婧瑶什么事情。可是他一上车就闭目养神根本不搭理自己,她也无从开口。

    回到家,阴夫人看她无恙,也安下心来,嘱阴兴他们对此事不得再提。

    而后几日邓禹与邓奉登门拜访,她也避而不见。她虽在家中,看阴识他们出门回家后的态度也知自己的事情是穿遍了新野的。

    转眼到了上元节,也就是传统的元宵佳节。因为丽华中毒的事情,阴家没有大肆庆祝,只是晚饭时各人都加了一碗汤圆。饭后,阿晋带着阴兴他们出门赏灯,他们到底是小孩子,有了玩比什么都高兴。阴识和阴夫人则在商量来年阴家的生意,丽华坐了一会,起身回房。

    阴丽华走到阁楼的走廊时,见院墙外的树下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她刚想向前两步看清楚时,红拂上前道:“姑娘,邓禹公子来看你了。”

    阴丽华回头,邓禹已经立于面前。

    阴丽华奇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

    邓禹的神情很是憔悴,道:“我能到你屋里坐坐吗?”

    阴丽华为难道:“现下天色已晚,有事还是明天再说吧。”

    邓禹道:“是次伯让我来向你道别的,明天我就要和刘文叔一起去长安去了。”他满脸忧伤,丽华心一软,推开闺房大门,向红拂道:“我和邓公子有话要谈,你先退下吧。”即走到案边坐下,邓禹也跟着过去坐下。

    阴丽华提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推至他面前。邓禹突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道:“这几日我来府中拜访,阴妹妹为什么总躲着我?是不是禹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阴丽华缓缓将手抽出,淡淡道:“禹哥哥没有错,错的是丽华。”见他一脸错愕,又苦笑一下,“我不见你,并不是恼你,乃是我不能见你。我的事情如今在新野传得沸沸扬扬,你若还是和我粘在一起,不光你爹娘生气,连外面的人也要嘲笑你的。”

    邓禹急道:“别人怎么说我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有阴妹妹。”

    丽华别过脸:“别人你能不在乎,可是你爹娘呢?”

    邓禹语塞了,良久他似下定了决心,扑通跪倒在丽华脚边,道:“若我明日着人前来阴家提亲,阴妹妹可愿意嫁我?”

    丽华一呆,万万料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邓禹又道:“只要妹妹愿意,我可以说服我娘,她向来疼我,必会答应。”见她似有犹疑,又柔声道:“我愿与阴妹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哪怕这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也绝不辜负了你。”

    面对如此款款深情,阴丽华怎能不感动——邓禹博学多才又家境富庶,还是个翩翩美男子。若是他愿意,这新野有多少女子会抢着要嫁与他。可是他却对自己情有独钟,哪怕这爱是源于从前的阴妹妹,也不能不叫她动容。她也知道自己此生与阴识无缘,若是没有发生那件事情,说不定她也会由着阴母将自己嫁与邓禹。可是,他越是对自己一片真心,她就越觉得自己不能害了他。

    阴丽华缓缓道:“禹哥哥这是一时头脑发热,丽华不想将来你因后悔而怨我,今晚的话我只当没有听见。”说着将他扶起,邓禹却道:“禹是经过这几日的深思熟虑才说出这样的话,请阴妹妹相信我。”

    阴丽华见他苦苦痴缠,不由一狠心,斥道:“禹哥哥可是看丽华中毒不可生育便轻视于我么?”

    邓禹愕然,丽华又咄咄道:“你可还记得当日在邓晨表哥家,当着众人的面,丽华曾说过这辈子非将军不嫁。你家世虽好,却无半点功名,难不成是见我这样了,知我嫁不了大将军,便可怜我娶了我么?”

    邓禹急忙否认,“阴妹妹误会我了,禹绝无半点轻视妹妹的意思,只是——”他见丽华不为所动,只得一叹,“那阴妹妹好生珍重,禹明日便会启程。他日取得功名,再回来向妹妹提亲。”

    他见阴丽华已转身背对自己,不由长叹一声离开。

    二十七 阴识大婚

    然,只一片刻,阴丽华追了出门。她立于阁楼的长廊上,看见邓禹的身影从庭院匆匆而过。红拂走了过来,道:“姑娘和邓公子说了什么啊?刚才奴婢瞧见他离开时眼中有泪。”

    阴丽华没有理她,目送邓禹消失在黑暗中,转头却又看见了高墙外大树下的那道白色身影。感觉有些熟悉,却又看不真切。红拂道:“那是邓晨公子夫人的三弟,自姑娘回府以来,他每晚都会在墙外看得见姑娘房间的树下待许久,望着姑娘的房间发呆。”

    阴丽华道:“你怎么知道?”

    红拂道:“是守夜的发现的,感觉可疑就报告了大公子。大公子让阿晋去看了,才知道是他。大公子碍于和邓晨公子之间的关系,不好说他,再则他也没有骚扰到姑娘。大公子让我们不要理会他,也让我们不要告诉了姑娘。”

    丽华自语道:“这个刘秀倒是痴情。”

    红拂笑道:“我每晚都见他在那树下痴痴望着姑娘的窗子出神,要不是今晚姑娘自己发现了,我也不敢告诉你。”

    阴丽华想起在邓家时和他相处的瞬间,能感觉得出他对自己深深的爱慕。而现在他知道自己不可生育了,也还是如邓禹一般对自己一片痴心。心下一片混沌,再看着他,远远的却见他似乎也看到了自己。心里一紧,忙转身跑回了房间,反手将门关上,靠在了门上。

    红拂不知她怎么了,急忙拍门询问。

    阴丽强华忍的眼泪道:“你去睡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红拂应声走后,她才失声痛哭出来。自从穿越到现在以来,哪怕是在归云观的日子里,她也没有一刻如现在般茫然失措。她突然感到鹊儿给她的惩罚,对一个女人而言,比剥夺她的生命还要可怕。她痛哭流涕,不管是刘秀也好,邓禹也好,邓奉也好,哪怕是阴识也好,现在就算他们愿意不要孩子和她相守到老,她也是不能同意不敢同意的……“我不能这么自私,”丽华对自己说,“还好邓禹和刘秀明天就要离开新野,怕是有段日子不会相见了。希望他们都能忘了我,找个合适的好女孩。”

    邓禹走后的那天晚上,墙外果然也没有再见刘秀的身影。阴丽华失落之余,也松了口气。

    正月十六开始,夫子也回来了,阴兴三人又开始了繁重的学业,没有功夫陪她玩了。阴丽华开始静下心来,每日读简刺绣,闲下来就陪的阴母给她捏腿捶背。阴夫人不禁感慨:“多孝顺的好孩子啊,要是没有那件事,今年过年时两个邓公子家都会抢着和你定亲的。”说完又是一声叹息。

    丽华安慰她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丽华能长伴母亲身边,又能与大哥和弟弟们一起,已是很满足了。”

    而后几天,她偶见邓晨与邓婧瑶来往于阴府,可是想起那日在邓家时邓婧瑶对自己的态度,便不想见他们的面。接着阴府就开始繁忙起来,阴夫人脸上也有了喜色。不久,阴就他们带给她一个消息:阴识与邓婧瑶要成亲了!

    丽华不敢置信:“怎么可能!哥哥一向是不喜欢婧瑶表姐的。”

    阴就一摊手,“我也不相信,可这是娘亲口告诉我的。说他们下月十五成亲,现在整个阴府都在忙这件事呢!她从来都着急大哥的婚事,现在每天是笑得合不拢嘴。她怕姐姐听到别人成亲难过,还让我们不要告诉你呢。”

    丽华喃喃地道:“难怪我这几日总是看见阿晋似乎在准备着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事。”她虽在心里知道这辈子与阴识绝无可能,可是忽然听到他要与别人定亲,心里还是猛的一颤。

    阴丽华很想找机会单独问问他这事,可是阴识似乎有意回避。次日上午,阴识坐上马车准备出门时,见她端坐车中。阴识无奈的笑了笑,朝车外道:“阿晋,走吧。”

    阿晋应了一声,挥鞭策马,车子就骨碌前行。

    阴识微笑道:“丽华有话直说。”

    阴丽华昂首道:“哥哥真要和邓婧瑶成亲吗?”

    阴识露出个“你都知道了”的表情,道:“前日都上门提过亲了,定了下月十五的吉日,还能有假。”

    阴丽华微有怒气,“为什么瞒着我?”

    阴识道:“是娘的意思,怕你触景伤情,想晚点再让你知道。”

    阴丽华道:“可是哥哥为什么要和邓婧瑶定亲,你明明就不喜欢她的!”

    阴识哼笑道:“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讲门当户对,不讲什么喜欢不喜欢。而且大哥今年都二十有三了,搁其他大家族里,早三妻四妾儿女成群了。我现在定亲,在你看来倒好像不对了。”

    丽华嚅嚅道:“不是这样的,只是……”

    阴识打断:“什么不是只是,那日鹊儿的话让我感触很深。她说如果我们之间一直这样不清不楚的下去,总有一天会害了整个阴家。”

    丽华一呆,再说不出话来。

    良久,阿晋在外面道:“公子,商行到了。”

    阴识下车吩咐道:“送姑娘回家,晚些我自己回去。”

    阿晋应诺,复上车又将丽华载回了阴家。

    接下来的日子让丽华度日如年,整个阴家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中,阴识偶尔和邓婧瑶一起进出阴家大宅,为二月十五的婚礼忙碌。阴就他们忙于学业,她便常常将自己一个人关在闺房中发呆,大家都以为她是为了中毒不可生育的事情伤心,便不来打搅她。

    阴识成亲那日,热闹的景象轰动了整个南阳,地方上与阴邓两家有交情的豪强皆登门道贺。刘秀的大哥刘演也带着丰厚的贺礼前来,他向阴识道过喜后,便向邓晨说道:“上次的事多亏姐夫为我到官府疏通,伯升在此谢过了。”

    邓晨笑道:“大舅子要是说这话就是与姐夫见外了,今日是我妹成亲的好日子,一会我们多喝两杯。”就将刘演请进了大门。

    阴夫人与刘元还有丽华他们几个都在前堂里招呼客人,刘元与刘演打过招呼,便将他引荐与阴夫人。阴夫人道:“早听说刘伯升心怀社稷,是能成大事的人,今日大驾光临,真是令我儿婚宴增光不少。”

    刘演大笑:“阴夫人过奖,我与次伯有过几面之缘,深感令郎才是深藏不露的英雄俊杰。今日阴公子大婚,真是恭喜夫人了!”转眼瞄到阴丽华,突兀道:“这位是?”

    刘元道:“是次伯的妹妹,阴丽华。”

    刘演这才做恍然大悟状,将刘元拉到一边耳语道:“怪不得文叔自你那回来后魂不守舍,连做梦都喊她的名字,原来竟是这样一个大美人。”

    阴丽华瞧他们的神态,也知他们说的大概是在说自己,别过脸去。阴夫人眼睛看不见,自是不知。这时有阴家的亲戚到了,她忙将阴母扶了过去。

    阴丽华偷偷打量刘演,发现他高大魁梧,虎背熊腰,比着刘秀还要高出半个头,年纪约摸三十出头。浓眉大眼,气势豪迈,可不就是小说中草莽英雄的样子。

    这时阿晋领着一位花甲老者进来,向阴夫人道:“夫人,南阳蔡少公到了。”

    阴夫人大喜,向他深深行礼道:“多谢蔡少公当初为小女指路,老妇在此谢过。”

    这蔡少公便是当年指点阴识将阴妹妹送去归云观求红玉龙灵芝救命的人,他闻此言,道:“老身早说过阴姑娘面相好,只要能渡过那一劫,将来便是大富大贵的命。”说着左右张望:“姑娘可在?”

    阴丽华听他们说话,心中已知对方身份了。知道蔡少公是精通命数谶语的奇人,担心他识破自己身份,便低头侧过脸。阴夫人却高兴的将她拉上前,道:“这便是小女。”

    蔡少公端详她一阵,却并没有说什么,只道:“不错,不错。”向阴夫人又一揖,“老身先入座了。”就离开。

    阴丽华长长的舒了口气。这时,主婚人喊:“吉时到——请新郎新娘入堂——”阴识就领着新娘子进来了。宾客们都归位,阴丽华和弟弟们坐到了一案。她看着阴识以一根红绸带牵着邓婧瑶立于堂前,拜过天地,又向阴母和邓家长辈拜过,在向满座亲朋拜过。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她的耳朵里似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怔怔看着眼前这对新人。邓婧瑶戴着红盖头,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她知道那盖头下一定是张幸福喜悦的脸。阴识一直在笑,向每一个人笑,可是她明显的感觉到那笑容的牵强。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婚姻是他想要的吗?难得仅仅只是想让双方对这段不可能的感情死心吗?她也笑,笑着笑着眼睛朦胧了……

    阴就道:“姐姐怎么哭了?”

    阴丽华抹了下眼睛,道:“今天是哥哥大喜之日,姐姐太高兴了。”

    二十八 及笄之礼

    大堂里热闹的气氛让阴丽华憋得难受,她干脆一个人到院子的偏僻处静静。忽然她低头看到地上有条人影接近,警惕一回头——却是蔡少公!

    阴丽华一愣,行一礼。

    蔡少公呵呵一笑:“好久不见,阴姑娘可好?”

    阴丽华看他虽慈眉善目,白发银须间颇有些道骨仙风的感觉。可眼中却透着一股精明,似想把她看穿,强自镇定:“多谢当年蔡少公指点,让丽华得以保命,感激不尽。”她听阴识说过当年蔡少公为阴妹妹指点的事情。

    蔡少公意味深长的盯着她:“姑娘好面相,蔡某钻研相术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五福齐全的样貌,将来姑娘必定富贵无边。可是——”他眼睛一眯:“你不是阴丽华!你甚至不是我们这的人!”

    阴丽华大惊,难得这个蔡少公连她是未来穿越过来的人都看出来了?

    蔡少公又道:“在我面前你不用装了,阴家姑娘的命相我记忆深刻,她的八字是好,甚至好到了可以做皇后的命,可是命里无福,消受不起。当年我指引她到归云观求药,是希望能借助灵药改变她的体质,让她多活些时候。可是你明显与她不同,你的的气场强大,你身上带着来自另个空间的气息。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阴家姑娘,可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

    阴丽华也断定不了他是否有恶意,只得道:“我听不懂蔡少公的话。”

    蔡少公仰头大笑:“好好好!我知道你必不会承认,不过你可听过有关谶语一说?”

    阴丽华想起“一语成谶”这个词,点点头。她其实很怕被眼前这老头揭穿身份,可是见他居然能洞悉自己的身份,又忍不住想听他说完。

    蔡少公道:“我对你并无恶意,只是好奇。老夫向来专注谶语谶图,知道有通过一些奇特异象可以同过往去未来的事。”

    阴丽华不由张大了眼,心里的防线完全垮塌:“那先生能告诉我,怎么才能回我原来的世界吗?”

    蔡少公笑了:“果然!我看得不错!”

    阴丽华道:“还请先生为我指点。”当下便将自己穿越而来如何顶替阴丽华的事情合盘托出。

    蔡少公道:“老夫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一个从另一世界过来的人,真是高兴啊!可见谶语一说不是虚无。你我也算是有缘,我便为你指一方向——传闻国师刘歆家藏一谶图,名《星相图》,有缘人得之,可通过去未来。”

    阴丽华道:“我若得到,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蔡少公道:“我也只是听说,姑娘能否得到还未知晓,即便得到它能否带你到你要去的地方也不知道啊。哈哈哈哈——”他说着摇头离去。

    阴丽华呆在原地苦苦思索,良久她突然发足跑进前堂——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明白,可是宴席接近尾声,宾客涌动,哪里还见蔡少公的影子。便向邓晨道:“蔡少公呢?”

    邓晨疑惑地看她一眼:“已经走了。”

    刘元奇道:“丽华妹妹找他做什么?”

    丽华茫然地摇摇头,这时见几个下人架着喝醉的阴识从身边走过,他手里拿着酒壶,还嚷着:“干杯——”她的心一沉,又回归现实来。友人们将他送入洞房,邓婧瑶披着红盖头端坐床沿,一脸甜蜜的等待她的新郎……

    是夜。

    这是阴丽华注定失眠的夜晚,她孤寂的呆在房中,隐约听到闹洞房的热闹声从远处传来。她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他了,可是思绪万千何其纷扰。又反复思量蔡少公一番话,要是真能如愿回到过去就好了。越想越难受,干脆到院子里散心。走着走着竟不由自主到了阴识的房间前,里面已经安静下来,透过窗子隐约看到红烛火光摇曳,心头一阵痛楚——这个夜晚注定属于邓婧瑶的,不管他心里还有没有她,过了今晚,他们之间就是楚河汉界,连思想上都不可再逾越……

    自邓婧瑶进门已一月有于,她孝敬阴母,敬重丈夫,将整个大家庭打点得井井有条,全家从上到下无不喜欢她的。可是丽华却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里有一丝嘲弄,而且当着外人的面特别喜欢表现出与阴识的恩爱之情。

    三月底是阴妹妹十五岁的生日,按理要行及笄之礼。这是女儿家的成人礼,自周待起女子年满十五,便可行此礼,表示已经成人,可行婚配。这是大事,邓婧瑶协助阴夫人早早就准备起来,宴席安排,祠堂布置,行礼时的用品,向邀请观礼的宾客下帖子等等。事无巨细,邓婧瑶都亲力亲为办得妥妥当当,阴夫人不住的夸她,嘱阴丽华要好好向她学习。

    行礼前夜,阴夫人让丽华到她房间聊天,抚着她的手道:“真想不到,明日我的丽华就成大人了,娘真是开心!”说着留下泪来。

    阴丽华忙用另一只手帮她擦,阴夫人又道:“你从小多难,以前是身体不好,好不容易过了那个坎,又被鹊儿那个贱婢下毒所害,也不知道你体内的毒什么时候能清除。如今你都要行成人礼,到可以出嫁的年纪了,只是……”她不再说话,神色中透着悲伤。

    丽华安慰道:“这一切皆是天命,丽华不怨任何人。”

    阴夫人似有话想话,又不知如何开口,踌躇着被丽华看了出了,道:“娘有话何妨直说。”

    阴夫人这才吞吞吐吐道:“我着人又问过王景仁郎中了,他说其实只要你以药物控制不怀孕的话,还是可以成亲的。”

    丽华一呆,阴夫人继续道:“婧瑶也帮我去邓奉家问过了,他父母说只要你同意过门后能让邓奉纳妾以续香火,他们可以接受这门亲事。”

    阴丽华如晴天霹雳,道:“我真是这么嫁不出去么?还要劳嫂嫂前去问媒。”

    阴夫人道:“娘也知以我们这样的大富人家,你从小娇生惯养,要你与她人共侍一夫,是难为你了。可是现在事实摆在这,我们不可能让你嫁个乡野村夫,而豪门也不能无后,这是你最好的选择。再说了,你终归是嫡妻,妾侍所生也可归于你名下的。”

    阴丽华胸口堵低厉害,起身道:“娘好好休息,丽华身体不适,先告辞了。”即离开。

    行礼当日,刘元与红拂为阴丽华在祠堂边的厢房更衣,一件件一层层的往上穿,采衣,初加,再加,三加,等到完全穿戴完毕。刘元看着她微笑道:“丽华今日真是太美了!要是今日邓禹和我三弟也在的话,还不迷死他们。还是邓奉有眼福,可以参加你的成人礼。”

    阴丽华淡淡道:“表嫂说笑了,今日丽华真是劳烦你了。”邓禹自离开后,也给她写过信,其中也问到了她的成人礼,说想回来观礼,可是她都没有回信。

    奏乐响起,刘元与红拂扶着丽华出去,来到祠堂。阴夫人已经端坐主人位,其他的人都按远近关系落座于宾客位。邓奉与邓晨坐在主宾位上,他的父母也来了,低头和阴夫人在交谈,邓奉则满脸欣喜地望着她。刘元的三个女儿和阴兴他们三人坐在一排,小孩子间吵吵闹闹,邓婧瑶就拿糖果哄他们安静。阴识立在正前方,向所有人道:“今日是我妹妹丽华行成人笄礼,感谢大家的光临,现在正式开始!”

    刘元就领着丽华走过去,众人无不被她的美貌惊呆,其人不乏人知道她中毒不可生育的事情,都在心里暗自为她惋惜。也有不甚注意者,轻声向旁边的熟人道:“真是可惜了。”对方立即赞同的微微点头。

    丽华木然的走了过去,跪在祖先灵位前。有下人端盆出来,刘元洗净双手,为她梳发加笄,并高声吟颂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而后向长辈宾朋行过拜礼,红拂扶着她复又跪下,刘元为她去掉发钗,从司奉手中接过钗冠,有高声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为她加上发钗冠,加上与之匹配的红色印花大袖长裙礼服。

    阴丽华再转身向众人行礼,仪式算是结束。在一片热闹中,红拂扶着她回房,阴识恭请宾客到前堂开宴。

    丽华默默坐在房中,心中一片茫然,仿佛今天的一切与她无关。

    二十九 出走长安

    宾客散尽,邓婧瑶笑着进房来,“恭喜小姑了!”立于案前。

    阴丽华冷冷看着她,面无表情:“嫂嫂来看丽华,不会只是为了向我道贺吧?”

    邓婧瑶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是娘让我来告知小姑,三天后邓奉家便会前来提亲,让小姑有所准备。”

    丽华蹙眉道:“我的婚事哥哥都没有管,嫂嫂是不是热心过头了?我与邓奉并无感情,嫂嫂何以要乱点鸳鸯谱,难道就这么怕我嫁不出去么?”

    邓婧瑶眼光一聚,似含着恨意,丽华心中一凛——难道她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不对,她怎么可能会知道?鹊儿走了,哥哥和阿晋是不可能告诉她的!然,只是这么一瞬,邓婧瑶的神态有恢复正常,笑着道:“你父亲死得早,长兄如父,小姑的婚事夫君他不急,我这个做嫂嫂却不敢怠慢。邓奉乃青年才俊,与小姑当属一对佳偶。小姑今天累了,好好休息,三日后便要见邓家老爷了呢!”她说完,咯咯笑着离去。

    等她离开,红拂才从外面进来,道:“姑娘,其实少夫人所言不虚,邓奉公子家境殷实,他的武艺超群,放眼新野无人能及……”

    阴丽华打断道:“好了,不要再说了,让我静一静。”

    “诺。”红拂一躬身,退出。

    阴丽华脑中乱成一片,难道就真要这么嫁个邓奉吗?他不是不好,可是自己对他却是没有半点感觉。她又想起了教历史的罗老师,还有救过她多次的阴识,和她要好的邓禹,对她一见倾心的刘秀。他们通通都很好,可是她不喜欢的,偏偏大献殷勤,喜欢的又不能在一起。她只觉得自己在这个时代里越活越乱,越过越没有自我,现在连关乎一辈子的婚姻,也得由着别人定夺。她不由在心底大声呼喊: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可是,怎么可能呢?

    想要再次穿越回去的念头在阴丽华的脑海里像生了根一样,发芽,茁壮成长。她早晨洗脸,把自己的头侵在水里,可是直到憋不住气,呛得猛的咳嗽也没有用。她试着爬到高高的树上,希望向上次一样被狂风卷入天空的黑洞,可是晴空万里无云。她自己一不小心掉下来,摔得腰痛了半天。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依稀想看到了从前上学时穿校服的打扮,用力向着脸一撞,希望能穿过镜子,回到过去。可是除了撞出满头的星星,她还是她,还是阴府里大家闺秀。

    这两天来,她试过了许多的办法,可是都没有用。明天邓奉家就要来提亲了——她无比的焦虑,忽然想起了蔡少公说过得话来——传闻国师刘歆家藏一谶图,名《星相图》,有缘人得之,可通过去未来。对!丽华一击掌,“就去找刘歆!”

    她注意已定,当下回房收拾细软,包了点衣服,将阴夫人平时给的零花钱都带上。阴家是新野大户,守卫众多,要混出去可不是容易的事。晚上,她佯装早早要休息。给阴夫人留下一封告别信后,潜入旁边红拂的房间。看她睡了,把她的衣服拿过,到自己房间穿上。再披上下人的披风,把包裹藏里面就出门了。

    夜深了,把门的人也发困,看她出门,就拦着道:“红拂姑娘,这么晚上哪啊?”

    丽华一惊,她想起自己是穿了红拂的衣服,那人定是把她当红拂了,就低头学着红拂的声音道:“今日我家人着人来信,说我娘病了,姑娘让我回去两天。”说着,亮出了自己的令牌。这是在阴家进出是用的,阴家的门客也都有,丽华平时不带着的,这次装红拂才将它拿着。

    那人一见,果然相信了,道:“这么晚了,要不和大公子说说着人用马车送送姑娘吧?”

    丽华道:“不必了,给我一匹马就可以了。”

    那人吃惊道:“红拂姑娘还会骑马?”她没有再答,那人以为她担忧家中母亲,忙将一匹白马牵了过来,道:“姑娘路上小心。”

    丽华微一点头,算是谢了,即上马向前疾驰而去。她刚来阴家那段时间,阴识从前教过她武艺和骑马。她本来运动神经是极其不发达的,可是吃了红玉龙灵芝就全盘开发了,学起这些来一下就上手了。那次如果不是鹊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从后面推她,当面绝不是她的对手的。她骑马的技术虽不是一流,却也能应付自如。阴识教她的功夫,不出大事基本防身也够。

    天蒙蒙亮时,阴丽华就到达了南阳城里。她到在街边小摊上随意吃了点东西,就去卖衣服的店里,买了套粗布男装。然后到一家客栈里开了个房间休息片刻,后换好衣服,用布带将头发束了个男子发式,才退房牵了马上路。

    适才出门前她以向马厩的小厮打听过,刘歆所在的地方就是长安!当时那小二看怪物似的盯着她:“刘歆是国师——当然住在天子脚下,长安是天子之都,他不在那儿还在哪?”可是接过丽华的打赏,小厮立刻变成了讨好的嘴脸,“爷,您从这往北面走,不赶的话估计半月可到,快点的话是十天,到了您再好找本地人详细打听。”

    丽华直想着快快离开南阳,走得越远越好。估计现在已东窗事发了,阴家的门客那么多,晚一点就会被他们找到了。她马不停歇,一路上走错不少路,问了人后又打转,直到二十几天后才到长安。

    长安的城门比着南阳大了好几倍,大街上人来车往也不知比着繁华了多少倍,丽华不禁感慨:“果然是天子脚下啊,怪不得北京的房子那么贵!”

    她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神态,牵着马进了城门,对什么都感到好奇。这时,一支仪仗队敲锣打鼓热闹喧天的走了过来,人们纷纷拥簇着上前围观,当前开路的兵士将人们拨开,并大声嚷道:“闪开,闪开,不要扰了新进的老爷!”

    阴丽华隔着人群看去,见马车里坐着个衣裳破烂的老头,远远的看不清样子,不禁奇怪。旁边也有人不解:“听说是在长安流浪了好几个月的外地老头,腿都瘸了,怎么突然成了老爷?”

    一年长男子道:“可不就是前太学生章哀发现了一张铜匮,上面显示王莽要当皇帝,还有说一些人要当什么官职,只有以此行事,新莽政权才得长久。这不,他自己被封国公,其他一些榜上有名着皆封了大官,现在只剩下王盛,王兴两人没有在朝中找到了。皇帝下令到民间找寻,昨天城门口看了十几年城门的王兴被请了去,位列正三品。今日又找着这个流浪的老头,听说他就叫王盛。”

    众人不禁羡慕嫉妒恨,“当真是天落馒头狗造化!”

    阴丽华也不由唏嘘,现在的天下真是乱得很呐!还是快点找到《星象图》,早点回去靠谱。拥挤的人潮中,忽然有人撞了她一下,她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不悦道:“都不看路啊!”说完发现自己挂在手腕的包袱被抢走了,急的大叫:“抢劫啊!”就追了上去,可是人太多了,她又不熟悉路,那人只一会就不见了踪影。她气得要命,回头又来牵马,可是这满大街的,哪里还有马的影子?

    阴丽华整个人蒙了,才刚到长安没有一个时辰,她就身无分文了,这可怎么办是好?她安慰自己,先去找国师刘歆吧,我既然是从光武陵园穿越而来的,我也必定是《星象图》的有缘人!只要看到图,就能穿越回去了,一切就好了!她暗下决心,便找路人打听刘歆的住处。刘歆乃是当朝国师,他的住处无人不晓,只是别人看她不过是个穿着普通的少年,都有点轻视,但还是告诉了她方向。

    阴丽华找到国师府时,早已是日上三竿,她累得要命又饥肠辘辘。刘歆的府邸豪华大气,比着阴家的宅子气派多了。阴丽华上前询问看门的人,想求见国师刘歆。对方轻蔑的望她一眼,问:“可有信函?”

    丽华摇摇头,那人就道:“没有也想见国师,你当自己是哪根葱啊?国师也是你等贱民想见就见的?”当下将她推了出去。

    她再想上前,那人喝道:“还不走,想闹事怎的?快来人!”他一嚷,大门里就涌出好几个家丁来,手执棍棒,气势汹汹。阴丽华当即吓傻了,她自穿越而来,一直是受阴识保护,今天才知道一个出门在外多么不易,连忙闪到了一边。

    国师府进不去,刘歆就见不着,她干脆在不远处坐着,想这刘歆总要出门的,我见着他了求他让我看看《星象图》便是了。可是一直等啊等啊,等到天黑,才见一辆马车会府。车上下来一老者,官员打扮,家丁们纷纷拜见,估计是刘歆了。她连忙冲了过去,可是刘歆身边的随从众多,早上看见过她一回的那家丁,冲过来就将她拦下了,喝道:“滚——国师府岂是你撒野的地方!”就将她一脚踹倒在地,丽华叫道:“国师,国师,我有事相求!”

    那老者回眸瞥了她一眼,什么表情也没有,径直回府。那家丁斥道:“每天多少人求国师办事,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打断你的狗腿!”才转身回府。

    丽华被这一踹,脸都跌青了,头发也都乱了,浑身上下都肮脏邋遢。一阵风吹来,有些凉意,她不禁抱了抱手臂。折腾一天下来,又困又乏,五脏庙早饿晕了。她茫然走在长安的街头——夜幕降临,各处已开始掌灯,各大酒楼里莺歌燕语余音缭绕。

    “身无分文,回家无望,还有比我更惨的吗?”她不禁自问,连日来披星戴月的辛苦在这一刻全涌上心头,不由放声大哭。熙熙攘攘的行人没有因她而停下脚步,大家都赶着去自己的目的地,她就这么孤零零的立在那儿……

    三十 他乡故交

    忽然,她灵光一闪:“邓禹!邓禹不是和刘秀都在长安求学吗?好像是叫太学……”她像一下子看到了希望,逮着旁边一人就问:“你知道太学怎么去么?”

    对方很爽快地为她指了路,她又一路奔波到了太学府。向人打听刘秀和邓禹,他们两可都是名人,太学里几乎人人识得。不一会,就在一间厢房里看到了他们。

    刘秀和邓禹见到她都很高兴,可是一看她这身狼狈样,就不由傻眼了。刘秀道:“刚才有人和我们说是一个从南阳来的叫阴华的小兄弟找我们,我们还当是谁呢?竟然是你,只是你为何这般?”

    邓禹也道:“你大哥托人给我捎口信了,说你离家出走,要我看到你就回信给他,好接你回去。我刚听阴华这名字就估摸着是你,你呀你——”他叹口气,戳了下阴丽华的头,“害我担心好久,不过现下可以放心了。”

    刘秀也听邓禹说了丽华出走的事情,心下十分担忧,现在看她站在自己面前,不禁松了口气,道:“邓禹,你这就着人回信让次伯兄接了她回去罢。”

    阴丽华反应激烈:“不要!我是不会回去的,你们要敢回信给我哥,我立马就走,躲去一个你们谁也找不着的地方。”

    看她情绪愤怒,刘秀和邓禹都很吃惊,到底是谁得罪了这位大姑娘呀?

    阴丽华想和他们说其实自己是来长安找《星象图》的,因为自己不是这儿的人,得通过那幅图穿越回去。可是他们能相信吗?他们不以为她发失心疯了才怪!只得道:“是我娘和我大嫂,她们想让我嫁人。”

    邓禹急道:“何人?”

    阴丽华低头支吾道:“邓奉。”

    刘秀道:“那你们两家可有定亲了吗?”语气急切。

    丽华摇摇头,“我不想,趁着前一晚就跑出来了。”他们都知道丽华中毒不可生育的事情,也都私底下问过自己,能否接受这样的她,不要子嗣与之共度一生。当时两人都对此义无反顾,邓禹甚至还在来长安的前夜去找过丽华,想登门求亲,只是被丽华拒绝。当时他以为是丽华心中没有他,还伤心不已。现在看到她不愿意与邓奉定亲,还跑到长安来寻自己,心里乐开了花。刘秀自从邓晨家对丽华一见钟情,回家后一直念念不忘,他也看得出邓禹和邓奉似对她有情,想着自己家世比不上他们,心中沮丧。现在丽华来到长安,能再次与她相见,不由感觉幸福万分。他们都道邓奉也是如他们一般,为了和丽华在一起情愿无后,却不知是邓婧瑶许了他双亲让邓奉同时纳妾,他们才同意这门婚事。阴丽华也懒得向他们解释,只是要他们不要告诉阴识自己在这。刘秀和邓禹一合计,都觉得要保护丽华,不能就这么让她回去。

    两人当下领着阴丽华到长安有名的醉仙楼大吃一顿,丽华饿了一整天,吃得狼吞虎咽。邓禹怜爱的笑道:“慢点吃,又没有人和你抢,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刘秀道:“够不够?不够再点两个菜。”

    阴丽华不好意思的一抹嘴:“我的包袱让人抢了,都饿一天了,不过现在吃这么多,够了够了。”说着呵呵一笑。

    邓禹和刘秀也呵呵一笑,只觉得她哪怕是这样不雅的吃相,也透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天真可爱。

    吃饱喝足,邓禹和刘秀又带着她到旅店开了间房间。邓禹带她到房间休息,刘秀去外面给她买回套男装。两人守在门口,等丽华沐浴更衣出来一看,又变成一个风度翩翩的俊雅公子了。

    邓禹和刘秀领着阴丽华回到了太学府起居室处,邓禹道:“你住我的房间吧,我今晚到文叔那去挤一挤。”

    丽华道:“这怎么好意思,早知道我住客店就好了。”

    邓禹嗤的一笑:“你还和我客气了?”

    刘秀道:“长安虽是天子之都,但现在外面太乱,还只有这太学府里让人安心。留你一人在外,我和邓禹如何能安心,今晚一样是睡不好的。”

    邓禹又压低声音道:“太学府是不许女子进入的,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表弟,新野阴家的二公子阴华。”

    阴丽华点点头,两人带着她到邓禹的房间里,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阴丽华打量他的房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书案上的简牍码得整整齐齐,床榻上的被褥也干干净净,房中间的小案上点着一炉檀香,让人感觉清爽舒适。

    次日。

    阴丽华睡到太阳嗮屁股,直到刘秀在外边敲门,她才醒来,道:“你等等,我就好了。”穿戴好,将门打开,却只见他一人,不由奇道:“邓禹呢?”

    刘秀道:“他上课去了,他可是博士眼中的可造之材,当然要用功了。不似我一般,纯粹是在这里消磨时间。”他自嘲一笑,又道:“走,我带你出门去吃早饭。你这么贪睡,膳堂里的早饭早没了,只能出去吃了。”

    阴丽华腼腆一笑,“我这大半月来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所以起晚了。”即随着他往外走。已是巳时,只有依稀几个学生路过。刘秀领着丽华出大门时,迎面走来一个矮个子的中年男子。刘秀远远见他,便想躲开,他却眼尖,上前道:“文叔,你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去上课?”

    丽华抬头看那人,三十四五岁样子,穿着儒雅,板着张脸,样子有些吓人。刘秀一揖,道:“三表哥,秀因今日有南阳的兄弟来了,要陪伴,因此没有去学堂。”

    那“三表哥”瞥丽华一眼,刘秀马上介绍道:“这是新野阴次伯的二弟阴华,”又向丽华道:“这是我的表哥来歙,在太学里主修《春秋》。”

    来歙一听阴次伯三字,也不由眼露钦佩,向丽华道:“原来是次伯的弟弟,我在新野时还随着伯升与令兄喝过酒的,失敬。”丽华回一礼,“不敢当。”他又向刘秀严厉地道:“当初是你大哥求了我,我才带你来太学的。想你大哥刘演当年在太学时何等英雄,可你——唉,你从入太学起就不好好用功,整日只知玩乐,将来考不上功名,可怨不得我。”当即拂袖而去。

    刘秀看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身后又一男声响起:“怎么,文叔又被“赖歙”给逮着,挨训了啊?”

    丽华转头,看一个布衣打扮的约是十八九岁的黑瘦男子站在了他们后边。刘秀无奈道:“强华,你又不是认识我一两天了,每次三表哥见我,都是如此的。”

    强华道:“你别理那个“赖歙”,这太学里谁不知道他仗着家里宽裕在太学里读了十多年,人都读傻了。也不看看现在朝廷的形式,读得再好不给好处,也难得功名的。”

    丽华奇道:“文叔哥,你三表哥不是叫来歙吗?怎么这位兄台又叫他“赖歙”呢?”

    强华哈哈一笑:“只因他赖在这太学里十余年不走,都把这当家了,大家这才背地里叫他“赖歙”。”他得意地说完,这才看着丽华道:“这位小兄弟是?”

    刘秀道:“这是我的同乡,阴华。”

    强华仔细打量阴丽华,忽摇头晃脑道:“怪哉,怪哉。”

    阴丽华疑惑道:“强华兄弟怎么这样看着小弟,可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妥吗?”

    强华盯着她的脸道:“阴华小兄弟,你面相甚好。只是你男生女相,若是生为女子的话,以你的面相,将来后福无穷,只怕当皇后都有可能。”

    阴丽华闻言大惊,刘秀却哈哈笑道:“强华,你又来了,天天研究些这些谶语,身在太学攻读《尚书》,却一心只想找寻《赤伏符》这些谶书。我这位小兄弟还饿着肚子呢,先走了。”说着,拉着丽华就跑,任强华在后头叫嚣着要给阴丽华好好面个相。

    到了大街上,两人才放慢脚步。阴丽华担心道:“那个强华该不会真看出我是女子了吧?”

    刘秀嗤笑道:“你不要担心,那个强华我们都叫他“华半仙”呢?虽然是来读太学的,可是每天睁开眼睛想的就是这些谶语谶图的,估计有点这个。”他说着用手指在头上一比划,丽华就明白了,心道:“这强华倒是和蔡少公是一路人。”嘴上却说:“那这样的人如何能来太学呢?”

    刘秀道:“现今太学除了地方上举荐的名士以外,其他人只要愿意交银子,都可以入读的。《尚书》里与我同届的学生中唯有邓禹是院士亲自登门请来的。强华他家有钱,便送了他来,只是他无心向学,心中只有这些谶学。”复又笑道:“你不知道,我当初刚入学时便与他同寝室,。有一晚,他忽然立在我的床头,端着烛台细细端详我。我被火光袭醒,猛然见是他,还以为他是要害我性命呢!可你猜他说什么?”

    见丽华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他即在她耳边小声道:“他说我有天生帝王相呢!”说完,哈哈大笑。

    阴丽华一呆,忽然想起刘秀就是光武帝的事来,不由在心里道:“而他到底是不是呢?”仔细端详着刘秀的笑容,突兀道:“也许强华说的是真的呢!”

    刘秀一怔,看她既不似开玩笑也不像嘲弄自己,不由为她在自己微贱时还如此高看一眼而感动。但这话让他如何回答呢?答不是吧,未免自己在她面前显得太没志气了。答是吧,他又实在没有这个底气。不由一耸肩,在她耳边笑道:“强华不是也说你能当皇后吗?要是我真有这一天,便让你当我的皇后。”

    阴丽华大窘,脸涨得通红,骂了句:“没正经。”一跺脚走开。刘秀忙追上道歉:“好丽华,不要生气了,我逗你玩呢!你既然认为强华的话可信,那他也有说你会当皇后啊,如他说我的会实现的,难道说你的又会错吗?”

    他又是一番讨饶,丽华这才作罢,两人进到一家面馆,点了两碗牛肉面。等面上案,他将自己那碗里的牛肉全夹到丽华碗里,道:“这家面馆的酱牛肉做得极地道,全给你了,当是为刚才的事赔罪。”

    阴丽华呵呵一笑,道:“这点小恩惠就想我放过你呀,没门!”

    刘秀又讨好地笑道:“那阴公子还有何指示呢?”

    阴丽华道:“长安城这么美,你带我四下逛逛吧。”

    刘秀道:“行!秀今天就好好尽尽地主之谊,带你玩遍长安的好地方。”

    “好!”丽华扬起笑,“一言为定!”

    随后两人穿梭在长安的大街小巷,各种新奇的事物让丽华看花了眼。中午两个又跑到“醉仙楼”大吃一通,随后又去洛河泛舟。直玩到月上柳梢头,才意犹未尽地回太学。

    三十一 入读太学

    刘秀和阴丽华兴高采烈的回到寝室,邓禹正阴沉着脸坐在里面。

    阴丽华一凛,知他是为自己一整天不见踪影的事生气,讪笑道:“禹哥哥,吃晚饭没?”

    邓禹沉着脸道:“你一整天都不知去哪了,我能吃得下吗?”

    阴丽华道:“没吃——就快去吃吧!我和文叔哥都吃过了。”

    邓禹被她的没心没肺气得哭笑不得,道:“你知道吗?我中午回来没有瞧见你,都急死了,还在这说风凉话。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丽华又讨饶道:“行行行,我知错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这个君子就原谅我这个小女子吧。”

    刘秀也被他俩给逗乐了,道:“也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本只想着带丽华去吃个早饭,却不料她又想到处去看看,这一玩就玩得忘了时间,实在是刘秀的错。”

    邓禹道哪里好怪他,只得对丽华道:“长安乱得很,文叔兄也有学业,怎可总是陪你玩。明日我去找许子威先生,帮你也办个入学,你就和我们一起上太学吧。”

    丽华大喜,“谢谢你了,小禹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说着拿起他的手臂摇了摇,“那你也不再生我的气了么?”

    邓禹道:“我哪是生你的气了,只是现在你在长安,最亲的人便是我了,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情,让我如何与次伯兄交代。”说着抚了下她的头,“你现在是出门在外,既然不想回家,一切就都要听我和文叔的,切不可任性。你这两日且好好在寝室休息,我安排好后,你就和我还有文叔兄一起读尚书。”

    丽华点点头,忽然觉得在这两个男人身边有着说不出的安心。

    接下来两天里,丽华都乖乖待在邓禹的寝室里看简牍,每到饭点刘秀和邓禹就带她外出就餐。她入读太学的事情,打点好后,两人又陪她去购置了新的笔墨简牍。她身上的男装也穿了三天了,顺便也去街上的成衣店里买了两套,以便换洗。

    一切准备就绪,丽华的太学生涯就开始了。

    次日,她早早的随邓禹和刘秀到达课堂,师父许子威为她做过介绍后,又叫在座的同学一一自我介绍。期间有她已认识的酷爱谶语的强华,还有一个小个子说话结巴的男子叫韩子,还有穿着破旧却学业优异的朱佑,给人感觉自视甚高的严光等等。

    许子威将她安排和韩子同案。一个教室里大概有二十几人,每两人共一张案,席地跪坐。大家的腰都挺的笔直,唯有丽华,跪了片刻就腰酸腿疼,暗想以前上学虽然学业繁重,却是没有这样吃苦的。一节课毕,大家围笼来和她聊天,韩子道:“阴……阴华小兄弟,我问你.....个问……问题,你来太学……为何?”

    丽华一愣——还不就是读书吗?还能所谓何事?难不成一定要心怀天下复兴汉室吗?

    韩子又问:“那你……将来从太学出去……又……有想做什么?”

    阴丽华一头雾水,这书不还没有读嘛,让人怎么回答。刘秀邓禹他们却抿嘴而笑,邓禹道:“你这个韩子,说话不灵光,还总想着逗乐。”

    强华道:“这个问题是近几年来,太学里问得最多的,每有新生入读,学长都要问得,阴华你就照实回答吧。”

    阴丽华思索片刻,见他们笑得更厉害了,不由警惕地摇了摇头。

    韩子呵呵一笑,道:“来太学……是混!出去了是当……混混!”

    众人爆发出一阵大笑,丽华也噗嗤一笑,“亏你们想得出来,既然你们这么不看好太学,那又留在这做什么?”

    刘秀道:“在这能读书明理,又能结识这许多兄弟,当是人生一大乐事。”见一旁朱佑却看冥思苦读,不由笑道:“唯有仲先不负先生厚望,每日不问世事,只一心读书,我们是不能比之。”

    朱佑抬头道:“如今聚集在太学的都是当今天下的才子,我不若邓禹一般天才,只能多花时间,望他日能求一功名,才好光耀门楣。”

    刘秀道:“如今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你却还想着功名!须不知这朝廷的功名都是给了章哀此等溜须拍马的小人了。”他这一句话立即激起同学们的愤慨,大家读书多年,可仕途无望,能不气愤吗?

    立即有人道:“章哀可真是我们太学的耻辱,听说他造了个铜匮,说有有谶语道刘邦欲传为王莽,但得自己和十几人有名有姓的人一起辅佐,王朝才能兴盛。王莽听了立刻就封了他的官,那十几人也都是朝廷中的重臣。”

    还有人道:“剩两个人在朝廷中实在是找不着,他们就到街上拖了看城门的一个,叫王兴。还有一个竟然是半年前流浪至此的老头,叫王盛。放着太学里几千人不用,找这样的人来当官,你们说可笑不可笑!”众人又是一番叹息。

    邓禹道:“这样的朝廷,白给个官,我都不稀罕当。邓禹今生如若出山,必定是要辅佐一个我真心赏识的人!”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严光开口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子陵与你们不同,读书旨在陶冶情操。不论是谁的江山,那也是别人的事,与我无关。我只要将来能游山玩水踏遍这大好山河,过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便知足了。”说完,起身离开。

    同学中有一叫候霸者唾弃道:“恃才傲物,愚不可及!”

    刘秀和邓禹却对他投去敬佩的一瞥,阴丽华也不由道:“他倒是与众不同。”

    而后许子威先生回来,又开始讲课,严光却没有再出现,连着强华也翘课了。韩子道:“他们……一个是去找……谶语了,一个是……去青楼了,孺子……不可教也。”

    阴丽华知道去找谶语的事强华,那么去青楼的就是严光了。

    放学后,丽华向刘秀道:“看那个严子陵一本正经的,真逃课去青楼吗?”

    刘秀笑了笑:“子陵是太学里出了名的风流才子,去喝喝花酒什么都很正常的。”

    邓禹也道:“他比文叔兄还大,早过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对着美人当然比对着先生有意思。”和刘秀对视一眼,露出男人间的会心微笑。

    丽华脸一红,啐道:“懒得理你们!”

    两人连忙追了上去,一左一右解释道:“那是他严子陵,我们可不是这样的人,不信你去整个太学打听打听……”

    正说着,强华追了上来,“阴华兄弟,我那日回去后好好翻了书,发现你真是有贵人相啊,今日且让我帮你好好看看!”

    阴丽华怕了他啦,连忙把邓禹和刘秀一拉,说:“快走!”三人跑着刚甩开他,迎面就遇上了来歙。刘秀想拉着他们走开,来歙却先开口了:“文叔,你们这是去哪?”

    刘秀道:“今天是阴华第一天入读太学,我和邓禹准备带他去外面好好吃一顿,庆祝庆祝。”

    来歙打量丽华一阵,眯着眼道:“你也是新野人氏,我们算是南阳的老乡了,今天就由我做东,一起到醉仙楼喝顿酒吧?”

    阴丽华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刘秀施一礼,“三表哥盛情,我们恭敬不如从命。”

    四人来到醉仙楼,来歙仅着最贵的菜满满点了一案,又叫:“再来两壶上等女儿红。”

    等菜上齐,来歙将邓禹和刘秀面前的杯子满上,向丽华道:“阴华小兄弟可饮酒?”

    邓禹和刘秀忙道:“他不会喝酒的!”丽华也跟着摇头。

    来歙笑了笑:“男子汉怎么不喝酒呢?”举着的酒壶却放下了,向刘秀和邓禹道:“那我们干一杯吧,算是给阴华小兄弟接风。”一仰头喝尽,刘秀和邓禹也跟着喝了一杯。丽华拿过茶壶,斟上水,道:“小弟不善饮酒,便以水代酒,进哥哥一杯。”说着喝一口。

    来歙满意的点点头,“果然是次伯的弟兄,有他的气势。”跟着又问:“你初来长安,可习惯否?”

    丽华向邓禹和刘秀各望一眼,道:“有他们照顾我,很好!”

    来歙又道:“你不是朝廷正式学生,在大寝室里可习惯?”

    邓禹道:“阴华现在住在我的寝室里,我搬到文叔的大寝室去了。”

    来歙道:“这可委屈你了。”

    丽华奇道:“怎么你的寝室和文叔哥的大寝室有何不同么?”

    刘秀道:“整个太学里三千多人,但只有五十人是官家指定过来读书的。我们班里就邓禹和严光二人,其余人都是自己花银子来读书的。”丽华心道——可不就是与现代的统招生和议价生一样的,邓禹属于编制内,刘秀是交了择校费的。刘秀看她似乎明白,又道:“人太多了,寝室不够,就只给这五十学子配了单间,其余人都是四人一间房。我就和强华,韩子,朱佑同寝室。”

    丽华点点头,又向邓禹道:“我原还觉着你的房间小呢,想不到在这太学里有个单间还是好的。只是我现在鸠占鹊巢,可辛苦你了。”又向刘秀道:“你们两都这么高大,寝室的床又小,可怎么睡?”

    刘秀淡笑道:“我与邓禹两人,轮流打地铺,今天是我,明天就是他。”

    丽华看着他们都是一副轻描淡写不以为意的表情,想着现在虽是春末,但晚间还是不乏寒意,他们为了自己宁可睡在地上,心下颇为感动。

    来歙道:“很好,我们都是南阳的老乡,现在身处异乡,很应该相互帮助。”又向丽华道:“我与你大哥也算相识,你在长安有何困难尽可能来找我,来歙必当竭力。”

    一顿饭完,来歙有事先走了,刘秀和邓禹领着丽华在长安的大街上晃悠。邓禹道:“你三表哥向来上不喜欢麻烦的,连你平时有事都懒得理会,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刘秀呵呵一笑,“许是丽华的魅力大,连赖歙也情不自禁想帮她了。”说着和邓禹对视一眼,两人心下具已明了。

    丽华懒得和他们贫,听前方酒楼里传出一阵悠扬的古筝声,那婉转的曲调引人入胜,她不自主走了过去,邓禹和刘秀急忙追上。只听伴着乐声,一个女子的声音柔美唱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她忽然记起从前在阴家时,阴识在弹奏古筝时似乎也唱过此曲,自是现在自己身在长安,而他在新野新婚燕尔何等逍遥,又怎会记得自己?

    三十二生财有道

    丽华探头向里面一望,见那正坐在前方弹古筝的正是严光,而他面前有一女子边舞边唱。她想进去看一看,却冲出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将她围住了,拉扯着媚笑道:“这位公子好面生,且到春风巷里面坐坐,保证让你宾至如归。”

    丽华被这架势吓住了,刘秀和邓禹忙上前将她扯了出来,道:“放开!放开他!”

    为首年长的女子道:“原来有三位公子啊,害羞什么,里面请!里面请!我们这的姑娘都是长安城最漂亮的。”

    丽华这才知道原来她们把自己三人当嫖客了,不由皱眉。邓禹道:“请什么请,这种地方不要钱我们都不会进去的。”

    那几女的立时翻脸道:“我们春风巷打开门做生意,是这位公子自己走过来,准备进去的,可不是我们到大街上拉你们来的。不进就不进,说“这种地方”是什么意思?”

    她们气势汹汹围了上来,邓禹不由后退一步,刘秀和丽华忙为他“护驾”。正吵吵嚷嚷间,严光走了出来,诧异道:“文叔,邓禹,阴华,你们怎么也在这。”众妓女见是严光的熟人,便作罢散去。

    面对严光,三人一迥。刘秀道:“是阴华听到了子陵的筝声,被吸引而来的。”

    严光瞧她一眼,向刘秀道:“相请不如偶遇,要不几位一起进去坐坐吧?”

    邓禹急促地道:“我们还有事。”

    刘秀也道:“下次吧,我们先告辞了。”说着施一礼。

    严光瞧他们一脸为难,知道他们是不想踏足这烟花之地,也回了个礼,道:“请便。”

    邓禹和刘秀便驾着阴丽华离开,不顾她小声抗议:“我还想听听严子陵弹筝呢!”

    邓禹微怒道:“难道你还真想进妓院?大家闺秀,不知体统!”

    丽华不禁委屈:“我只是觉得他的古筝弹得甚好,哪里是你说得那样!”。

    邓禹正色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严子陵仗着有些才华,终日混迹于烟花柳巷,你以后少和他接近。”

    刘秀忙劝和:“好了,丽华,邓禹这么说也是关心你。”可那两人置上气了,一路回太学都互不理睬。

    次日,邓禹早早就来叫她一起上学,丽华也不好再和他置气,两人和好如初。

    阴丽华在太学的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的展开,慢慢她也融入了同学们中,下课后时常与刘秀,强华,韩子一起到街上玩耍。邓禹与朱佑一样是出了名的刻苦,平时在课堂尚一丝不苟,回到寝室也常常要温书一两个时辰。丽华以前是很喜欢学习的,可是太学里的古文却枯燥乏味,常常是一句词就要解上整天,有时一句话可以连上好几天的课。而女子在古代读书再好,也不可能考取仕途,因此她也变得无心向学,整日里跟着刘秀混。

    刘秀属于半工半读生,丽华没有来到以前,他几乎每天下了课就和同学们去长安的集市摆摊,倒卖些小玩意儿,赚点差价。有时南阳地方上来了人,来歙也会叫他一起帮忙接待。现在他天天陪着丽华,两人还逃课到处吃喝玩乐,银子自然不够花。这天两人早早下课坐在寝室里发愁,丽华道:“不若我先找邓禹借点银子来花吧?”

    刘秀道:“不妥,邓禹早对我整天带着你玩不高兴了,你还去找他借钱,不是找着上门被他训吗?我倒是可以找三表哥借点,可是不去赚点钱回来,一样坐吃山空。”

    丽华道:“那你还是去摆摊吧,我也跟你一道去。”

    刘秀想了想,道:“我有个好主意,即能赚钱还好玩,只是要找个人合作。”他回头在寝室里望了一圈,就见韩子在整理衣服准备出门。刘秀上前道:“韩子兄,和你商量个事情。”韩子边往外走道:“我……还赶着去醉仙楼……洗……洗盘子呢,回头再……再说吧。”

    刘秀道:“你一读书人,怎么只知道去醉仙楼洗盘子,怎么没有想着上那去好好吃一顿?”

    韩子一耸肩:“我……我哪有那个命,我读书的钱……都……都是爹娘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这……太学里吃穿用度都要花钱,我自己……再、再不赶着时间去赚点外快,不定哪天……哪天交不起……银子就被赶出去了。你是家中宽裕,不知……不知我们穷苦孩子的愁,快……快闪开,莫耽误我时间了。”

    他说话结巴,刘秀嗤笑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韩子兄这样也太小看自己了,秀现在就有个让你以后天天都去醉仙楼喝酒的好办法。”韩子哪里信,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办法?”

    刘秀道:“你我共同出钱买一头小毛驴,每天到集市上摆摊的同学那么多,我们就帮他们搞运输,一次十五个铜钱。这里离集市并不远,一天下来能跑十多趟,我们就不用自己辛苦,光坐家里数钱了。”

    韩子冷哼道:“原来如此,我……可没钱。就算是有一头驴子,它每天也要……也要吃喝,还要人照顾,能……能赚得几个钱?我呀,还是……老老实实……老老实实去洗盘子实在。”说着有要走,刘秀将他拉住,道:“这是开始,你想想啊,我们赚了钱后又可以再买驴啊,都寄放在太学的马厩里,给小厮点好处,就能用太学里的草料给我们一并照顾了。等我们有了好几头驴子后,就能把整个太学里的运输都包下来,还有同学们出门远游回乡,都可以租用我们的驴子,按天收费。等我们发展到有百十头驴子时,我们就能成立一个商队了,到时候我们的业务不仅仅是针对太学里的同学,连着全长安我们都可以跑运输。到时也请上十几个伙计,我们自己就轻松了,只需等着收钱了。你说那时候你还去醉仙楼里洗盘子吗?你是不是每天都能去那大吃一顿,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想吃什么点什么,想吃多少点多少。”

    韩子的脸色随着刘秀宏伟蓝图的展开渐渐舒张,他好像自己真的已经坐在醉仙楼里大可喝酒大块吃肉,带着满足的笑意道:“真好.....要真能这样就太好了……”

    刘秀道:“万事开头难,要过这样的好日子,要拥有长安最大的驴队,就先要拥有第一头驴子。”

    韩子的表情一变,要他下决心拿出银子来合买驴子是很困难的,他嗫嚅着道:“可……可要是……”

    刘秀冷冷道:“凡事没有绝对,不过不去做可能是不能成事的。要想要有一支驴队,不先拥有第一头小毛驴怎么行?你要是还有顾虑,那我便找其他人好了,只是到时我们赚了钱,你可不要眼热。”说着回丽华身边坐下。

    阴丽华早被他唬韩子的一番言论憋得恨不得大笑一场才痛快,但当着韩子的面,又不好拆刘秀的台,只得强忍。韩子却靠近刘秀道:“文叔兄,你真能……真能保证买头驴子会赚钱吗?”

    刘秀摇摇头,“不能保证赚钱,但亏不了。”

    韩子似下了大决心,一咬牙:“好!我干!”

    刘秀和丽华相视一笑,这下赚钱和玩两不耽误了。

    当下,韩子也懒得去洗盘子了,拿出积蓄和刘秀他们一起到市场上转悠,想先了解市场需求。看到很多摆摊的同学一问,大部分人都表示有需求。三人相当欢喜,次日一早便到早市上拖回了一头灰色笑毛驴,当天下午便搞起了运输。刘秀不光忽悠人在行,对牲口也有一套,驴子在他的调教下相当老实。从傍晚到晚上,三人轮流压着驴子跑了近二十趟,一共赚了二百多铜钱。韩子那个高兴啊,不住口地说:“还是有钱生钱来得快!”

    等到收摊,将驴子牵回马厩,刘秀打点了小厮十个铜钱,又与韩子五五分账,每人各得了一百多铜钱。刘秀有自己做东请丽华和韩子在太学大门外的路边摊吃宵夜。韩子不好意思道:“我们……我们都是分一样……一样多的钱,怎好要你请客?”

    刘秀道:“大家好兄弟,有钱一起赚,客气什么。如没有你加入,秀的钱也不够买着一头毛驴呢!该谢谢你!”说着进酒一杯。

    韩子回进,道:“这一晚上……一晚上赚的钱,抵得我在醉仙楼洗三个晚上……三个晚上的盘子,是我该谢文叔才是。”两人又畅谈了一番对未来的发展,直到巳时方才回寝室。

    有了驴子,刘秀晚上和韩子跑运输,白天就陪着丽华到处去耍。丽华骑着驴子,刘秀在前边拉着,游遍了繁华的长安。刘秀道:“有那么多可以赚钱的事情,你道我为什么不做,偏偏要韩子和我一起买驴跑运输?还不是希望出来玩时,你能有个座驾,不至于累着了。”

    丽华不齿,“看你平时那么仗义,其实也爱耍滑头。”

    自刘秀与韩子买驴开始,太学里大半的运输生意就被他们给包了下来。有时有些人生意不好,刘秀就让他们先赊账。好学生朱佑也在集市卖祖传的草药丸子。有一回丽华感染风寒,刘秀便去他那要了几丸来,药丸苦得很,刘秀便用蜂蜜哄她吃下,连吃两日就好了。药是好药,效果也好,可是朱佑的生意并不怎么好。刘秀就免了他的佣金,每日里免费帮他运输。朱佑很不好意思,道:“你们买了驴也是做生意的,我怎么好老占便宜。”

    刘秀便一拍他肩膀,道:“你我这么久的好兄弟了,还计较这些。”朱佑才不再坚持给钱。

    而这生意毕竟是他与韩子两人的,刘秀常常免了同学的单后,却也入账,等到分钱时,从自己的部分扣除,韩子也不能说他什么。

    三十三 娶妻当得阴丽华

    生意好了起来,韩子对刘秀每天都是满脸堆笑。而好景不长,他们的驴子没到一个月就倒下了,兽医看一眼口吐白沫的驴子,道:“被人下毒的,救不活啦。”

    韩子立时就哭了,本钱虽然回来了,可他还指望着钱生钱呢,还想着成立一支驴队呢!刘秀着小厮将驴埋了,又给了兽医出诊的钱,最后找邓禹借了买驴时一半的银子准备还与韩子。邓禹撇嘴道:“早知道你们是瞎胡闹的。”丽华辩解:“是我们生意好,有人眼红,给下的毒。等我寻出那人来,非给他点教训。”

    刘秀道:“算了,只身在外强龙还难斗地头蛇,何况我们。”便拉她走,将银子给韩子时,他一愣:“赚钱是……是我们平分,赔了……赔了怎好……好叫你一人担当。”

    刘秀大度一笑:“其实我当初叫你一起合伙,也是存了私心的,为着给阴华一起出去玩,好有个座驾。现在也玩遍了长安,我的目的也达到了,不能再让你吃亏了,且收下吧。”将银子强塞他手里。

    没有收入来源,刘秀和丽华只好天天在膳堂里吃大锅饭。不管在什么时候,学校的食堂都是让人不敢恭维的。汉代的食物以蒸煮为主,又没有辣椒,味道比较平淡。丽华原先还觉得阴府的菜式也就一般般,现在顿顿吃在膳堂,又无比怀念从前。刘秀看她食欲不好,便买了食材来,借了膳堂的厨房自己给她炖汤。下课后叫丽华到大寝室来吃着他做的汤,她喝了一口,不禁瞪大了眼睛——和以前小时候,奶奶亲手煲的汤一样!她转头看看他,见他一脸的憨笑望着自己,心下一片混乱——这样的汤不以小火熬上几个时辰,怎么能做得出?而他这一片心意是再明白不过了,被他怔怔瞧着不由低下头来。刘秀看着她羞赧的样子,一颗心也是扑扑乱跳,他长这么大以来还是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子如此动心。看着她微抿的红唇,不禁就想吻下去。而刚凑近,寝室大门一开,朱佑拎着两大袋草药丸回来了,往地上一掷,长叹道:“君子固穷!我天生不是发财的命!”

    刘秀连忙闪开装作如无其事样,丽华想起刚才他欲亲吻自己的一幕,想到若不是朱佑回来的及时,自己便被他这一碗汤骗去了初吻,不由恼恨地望他一眼。刘秀装糊涂,向朱佑道:“又没有生意吗?”

    丽华道:“你的草药是好,可是太苦了。”

    朱佑愠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苦药才是好药!不是我的药不好,是世人不识货!”

    丽华看他那气愤样子不禁好笑,想了想道:“我帮你去买药吧,买出去了后,除去本钱,赚来的我们五五分成可好?”

    朱佑泄气的一指地上的麻袋药丸,道:“阴华兄弟愿意尽管拿去,当仲先送与你了。”便躺道自己床上睡觉。

    丽华着刘秀一起背了这些药丸出门,到大街上摆好后,刘秀道:“药是好药,可朱佑卖了几个月了都没有卖完,还剩这么一大堆,你有办法卖掉吗?”

    丽华嘻嘻一笑:“是你的好办法!”看刘秀一头雾水,她道:“你等等,我去去便来。”不一会儿,抱回了一只大瓦罐,递给刘秀道:“你尝尝。”刘秀伸食指到罐里抹了点液体一尝,叫道:“蜂蜜!”

    丽华得意地道:“上次你给我吃药的时候,沾了蜂蜜一起吃,就一点都不觉得苦了。别人来买药时,我们就把蜂蜜用小碗给他们盛点带回去下药,也可以提供水就让他们现场将药沾蜂蜜吃下,不就OK了吗?”

    刘秀觉得很对,可“OK”是什么意思?不由问她,丽华一迥,撇嘴道:“就是好和很好,还有可以的意思啦,是我的家乡话。”

    刘秀道:“你的家乡不是和我一样是南阳吗?可秀没听说过啊?”

    丽华不耐烦道:“没听说过就算了嘛,啰嗦什么,快卖药吧!”

    两人吆喝起来,有风寒生病的人现场一试,果真不苦,味道还不错。又连续有人上前购买,不一会大堆的药丸就都卖完了。丽华和刘秀带着钱回到大寝室时,朱佑的眼睛都看直了。放下手中的书本,上前道:“你们怎么能把这些药都卖出去啊?我原都打算扔了的。”

    刘秀道:“是阴华聪明,把药丸沾了蜂蜜一起卖,味道不苦,买的人就多,只一会就卖完了。”

    丽华道:“我不过借鉴了你的好主意,聪明的人是你。”又向朱佑道:“你明天再多做些药丸吧,今天还好多人没有买到呢!”

    朱佑激动地点点头,他自卖药以来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生意,简直不敢相信。刘秀将本钱给了他,又把赚来的钱分成三分,自己和丽华拿双份,他拿一份。朱佑推辞道:“这些药丸能卖出去都是你们的功劳,不然我连本钱都收不回来,赚的我怎好再要。”

    刘秀将钱塞他手里,“有钱大家一起赚,婆婆妈妈做什么,你明天再多做些药丸才是。”

    朱佑这才将钱收下。

    刘秀真是做生意的好手,他又找到药房里配了几种药方,和着朱佑的方子一起卖。他能说会道,又十分诚恳,大家都相信他,往往由他摆摊的晚上,卖出得药丸要比朱佑摆摊时卖得多很多。丽华和朱佑都不得不佩服他,说他天生是做生意的料。刘秀性情柔和,是个不折不扣的温润君子。除了在太学里对同学义气,南阳来长安的官家贵人们也时不时来找他帮忙,联系住处打点官场事物。他为人热情,常常是贴钱帮助别人。这些人在南阳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平日里凭着个刘秀是难以接触到的,可是在长安这地方,他好歹也算得半条地头蛇,他愿意帮忙,别人自然求之不得。就这样刘秀的名气越来越大,连向来只和名流打交道的来歙也对他刮目相看。

    卖药不到半月,刘秀就还清了欠邓禹的钱,还用赚到的钱请了同寝室的兄弟们外出喝酒,大家一起把酒言欢谈论朝政。在太学里的学生是十分关注朝廷任何的风吹草动的,刘秀和来歙接触多了,常常有第一手的资讯,与大家分享,让其他人对他无比景仰。

    这日,刘秀、丽华、朱佑、强华、韩子几人又到长安街头玩耍,恰巧碰到有一官员外出——他骑马行于前方,衣饰华丽,威风凛凛,后面的羽林军队伍浩浩荡荡足有二百余人。

    丽华震撼道:“如此排场,可是什么大官么?”

    朱佑道:“乃执金吾是也!”

    韩子道:“什么时候……我要……也……也能当这么个大官,可就…….光耀门楣了。”

    强华揶揄他:“以你的面相看——虽不及文叔好,但也绝非不可能,只是等待的时间稍久。”

    韩子喜道:“何解?”

    强华大笑道:“这辈子是不可能了,下辈子吧!”众人哈哈大笑,韩子便追着要打他。大家闹做一团,刘秀却望着远去的队伍出口吟道:“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众人一呆,丽华的脸霎时间通红。韩子道:“这阴丽华可是文叔的心上人?”

    朱佑道:“以文叔的眼光,这阴丽华必定是位绝色佳人!”

    强华却道:“文叔的面相大贵,将来岂止当执金吾。你的这位心上人必能沾你的光,母仪天下!”他时常在太学里大嘴巴歪歪刘秀有帝王相,朱佑他们早见怪不怪,虽然大家都觉着刘秀非池中物,但说到将来能当帝王却是不相信的。纷纷道:“华半仙又来了。”

    刘秀笑望丽华一眼,并不理会。丽华被他盯得难受,赶紧走开,道:“再不去醉仙楼,可就没有位子了。”刘秀便叫上众人快快前行。

    “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这一肺腑之叹,次日便穿遍了整个太学。大家纷纷猜测这阴丽华到底如何美貌,引得刘文叔如此一叹。也有人来问她:“阴华,你也姓阴,那女子与你名字就差一字,你可见过?是不是真有刘文叔说的那样惊为天人?”

    惊为天人!传闻是越演越烈了,丽华有苦说不出,只能道:“不认识!不认识!我与刘秀虽同属南阳,可我是新野的,他在舂陵的。差着老远,哪里知道他说的什么美人,压根就没有听过。”

    这一来,大家又嘲笑刘秀,说他想女人想痴了,刘秀只是笑而不答。邓禹听到却是气坏了,当晚就找到丽华的寝室,道:“我在来太学前到你家问你是否愿意嫁我时,你说的话可还算数?”

    丽华大惊,忙看门窗外可否有人,见空无一人,才拍着胸口道:“你这是怎么啦?”

    邓禹嗤道:“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刘文叔对你的情可谓是昭告天下,唯恐世人不晓了。”

    丽华辩解:“他那是说着好玩的,你还当真了?”

    邓禹道:“丽华,你能不能态度明确点,你难道看不出刘秀他也喜欢你吗?”见她低头不语,又语重心长地道:“文叔他的确是个好男人,可我们是从小一长大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难道不是更合适吗?”

    丽华心头一片混乱,支支吾吾道:“可是我现在真是无心婚嫁,你也知道我……”

    邓禹知她是说自己不可生育的事情,安慰道:“我的心,你是知晓的。”见她仍旧不语,抓着她的肩膀一字一句地道:“答应我,在我和他都没有功名前,不要轻易做出选择好吗?”他的眼里透着祈求,丽华不忍再见他伤心,郑重地点了点头。

    三十四 芸儿姑娘

    相比刘秀的温柔,邓禹很多时候都显得霸道些,他虽然也很会照顾人,可是每每总透出股不容人质疑的大男子主义。而刘秀则和蔼得多,像一位大哥哥,像一个好玩伴,更像一位慈父!丽华从小没有父亲,从前在阴识的身上体会过这种宠溺,现在在他的身上也有感受到。刘秀会记住她喜欢的,邓禹对她的喜好更多是基于以前对阴妹妹的认识。丽华不禁想:“刘秀爱慕我,是认识我前便听闻了阴妹妹孝顺的美名。邓禹喜欢我,是基于从前与阴妹妹的缘分。他们与我的情分都离不开阴妹妹,不知他日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两人谁会更失望?”而他们两人又都博学多才,也都是一等一的大帅哥,丽华虽然没有刻意将他们作为将来夫婿的人选,有时却也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叹息:“为什么要有两个呢?为什么两个都这么好呢?”

    这个问题困惑丽华好几天,做什么都没有精神,刘秀来叫他一起去摆摊她也推脱身体不适没有同去。可是一下了课就呆寝室里难免无聊,这不她便到寝室区后方的小树林走走。时值初秋,正是桂花飘香的时节。后山有一小片桂花林,石阶向上走不远还有一个小亭子,里面有一人在弹奏古筝。丽华听着不自主地靠近,听他弹罢,忍不住叫了声好。那人回过头来,却是严光。

    他的神色比以往在课堂时柔和,微笑道:“阴华小兄弟也对对音律感兴趣吗?”

    丽华道:“我虽喜欢,却不大懂得,只是在家时听哥哥弹得多。”

    严光道:“你要试试吗?”说着让开。

    丽华道:“我只略知一点,并不精通,不敢献丑。”

    严光道:“你我都是同学,不过一起切磋下,有何要紧。”

    丽华这才坐下,挽起袖子,奏了一曲那晚在春风巷听严光弹过得《秦风.蒹葭》。她在音律方面一点即通,当初连阴识也是倍感惊讶的。严光听着不禁跟着唱起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此情此景,曾几何时她与阴识也是如此,心下感慨。等到曲毕,丽华对严光不禁亲近起来,严光也觉与她相识恨晚。道:“阴华真乃子陵在音律上的知音!”丽华腼腆一笑,他又道:“我在长安还有一知音,不知阴华兄弟想结识否?”

    丽华点点头,他笑道:“那子陵便与你去喝几杯吧。”

    丽华诧异为什么要去喝酒,可还是跟着严光出了太学。一路走到长安大街,直到春风巷门口才停下。丽华惊讶道:“不会是这吧?”

    严光一笑:“怎么阴华兄弟不敢进去么?”

    丽华吞了口唾沫,心道:“要是给邓禹知道了,不被骂死也要给揭层皮。”

    严光道:“子陵还以为阴华兄弟不似其他人那么世俗呢,你看我的知音是春风巷的姑娘,便不想见了么?”

    丽华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忙道:“不是,只是我平时还从未踏足过这烟花地。”说着讪笑一笑。

    严光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何可怕的。”便将她推了进去。

    那一屋子的女子见严光来了,都趋之若鹜上前与他招呼,严光笑着与她们点头示意,领着丽华上了二楼雅间。

    推门而入,一水红衣裳女子正在抚琴,见到严光笑迎上前,望到丽华时微微一愣,旋即笑道:“这位公子是?”

    严光道:“是子陵的同学——阴华,他与我同爱奏筝。难得这乱世中,在太学里还有一个和我一样喜爱音律的人。”说着笑望丽华。

    那女子笑道:“知音难觅,这可真是件喜事,我们来喝一杯庆祝吧。”说着将面前案上的酒杯斟上。

    严光向丽华道:“这位芸儿姑娘乃子陵的红粉知己,平时常与我一道吟诗奏乐。在太学里的同学大都痴迷仕途,子陵实在与他们谈不来。他们瞧子陵整日玩乐,也道是玩物丧志,实在是话不投机。今天能与阴华兄弟边奏筝来边唱曲,子陵实在是欢喜。”举杯饮尽。

    丽华道:“子陵兄天赋异禀,却淡泊名利,让阴华佩服。其实我也像子陵兄一样一心向往着能过平淡的日子,每日种种花下下棋,有时间就游遍这大好河山,不去想那些争夺天下打打杀杀的事情,岂不美哉?”说着回敬一口酒,但她实在是不善饮酒,以前在宴席上也抿过点点,都觉得难喝上头,现在猛的一口,不由呲牙咧嘴。

    芸儿道:“阴华兄弟,年纪虽小,想法却与众不同,芸儿敬你一杯。”

    阴丽华回敬道:“多谢姐姐!”

    芸儿喜道:“你叫我姐姐?”

    丽华道:“我看着姐姐似乎年长于我,便这么叫了,可有不妥?”

    芸儿道:“你不因我是风尘女子,便加轻视,这一点倒是像着子陵了。”

    严光向丽华道:“芸儿虽是这春风巷的头牌,却是卖艺不卖身的,我与她的缘分也仅止于琴棋书画。我对她没有什么帮助,倒是她在我落魄时帮过我不少。”

    芸儿道:“朋友之间贵在真诚,芸儿能有子陵这样的朋友是人生幸事。”

    三人饮毕,便开始吟诗对唱,严光也对丽华在弹筝方面一些问题加以指出。他们弹着唱着笑着乐着,芸儿还拉着丽华跳起了舞。丽华自到汉代以来,还没有这么快活过。就这样一玩就到了大半夜,丽华第一次喝得烂醉,芸儿找了辆马车,送她和严光回太学。

    等到寝室时,邓禹和刘秀都黑着脸等在房间里。见严光将烂醉如泥的她搀回,刘秀连忙扶过,邓禹怒道:“严子陵,你带她上哪去了,她怎么喝成这样啦?”

    严光微醺道:“还能上哪?不就是春风巷。”

    “啪”重重一拳打在他脸上,眼眶登时乌黑。“唉哟”一声道:“你打我作甚?”

    邓禹怒不可遏,“你敢带她去那种地方,看我怎么揍你!”说着扑了上去,与严光打做一团。刘秀连忙将丽华放到榻上,赶着将他们分开,严光是有些醉意的,看邓禹不问由来就狠揍自己,只是抵抗。刘秀向邓禹喝道:“她都已经回来了,你还想闹出什么大事不可吗?”邓禹这才意识到在闹下去引得太学高官关注,丽华的女子身份很可能被揭穿,这才作罢。

    邓禹收拳去看丽华,刘秀就让严光回去休息,道:“邓禹是阴华的表哥,看他喝醉,不免心忧,子陵见谅。”说着一揖。

    严光也回一礼,红着脸道:“我不过今日在树林与阴华小兄弟切磋音律,很是投机,才想和他喝两杯。并不知他如此不胜酒力,是子陵的错了。”复又向内张望,刘秀道:“子陵兄也似有醉意,且请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邓禹照顾就好了。”严光这才离开。

    阴丽华吐得一塌糊涂,邓禹去为她打水擦洗,她又一口吐在了他的胸口,脑得邓禹无可奈何。刘秀笑道:“你邓大公子什么时候会照顾人?还是我来吧,看你自己这一身,也要快快去洗洗才好。”

    邓禹嘀咕道:“男女授受不亲,我一离开,你一人如何好帮她擦拭?”

    刘秀笑道:“原来如此,那你便在此休息,看着我好了。”说着接过他手中的布,为丽华擦嘴洗脸,将她身上被吐脏的衣裳和被褥擦拭干净。丽华醉酒,迷迷蒙蒙中喊:“璐遥……璐遥你在哪里,你知道吗……我好想你啊……”

    邓禹和刘秀都一怔,刘秀又继续为她擦洗干净,两人方才离开。

    第二天,丽华头痛了一上午。邓禹破例没有去课堂,陪在了她身边。等她醒来,喂过水,便道:“你昨晚丢脸丢到家了,要是次伯兄看见你醉酒发疯的样子,不定如何生气。”

    丽华急道:“怎么我昨天喝醉了么?我都不记得了。”

    邓禹道:“你当然不想记得,你居然大胆到敢和严子陵一起去妓院!”似不认识一样看着她,继续道:“你到底是谁?”

    丽华一惊,整个人都僵住了,心道——难道我昨晚醉酒将自己不是阴丽华的事情说出来了吗?张了两次口,都说不出话。

    邓禹道:“我真不敢相信,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阴妹妹会是这样一个随便和男人去烟花地喝酒的女子!”

    丽华大舒口气,道:“我不过就和他一起找芸儿姑娘喝了点小酒,弹了下筝,做的都是风雅的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何以如此生气?”她是现代人,对于芸儿这样出淤泥而不染还有着几分才情的风尘美人,是大有好感的。况且芸儿与她的真实年纪相仿,今年也是十八。对着她就像是对着璐遥一样,丽华只一会功夫便与她相投。

    邓禹更加气急:“你是大家闺秀,怎可与妓女同饮,太不知体统了。禹若不是从小就认识你,现在这样的丽华哪里像个名门淑女?”他越加生气,丽华也不耐烦道:“我爱怎样,连我大哥都不过问的,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啊?”

    邓禹一愣,张了张口,却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下,不再理会她,负气离开。

    丽华也觉得这句话太伤人了——自从认识邓禹以来,他就对自己无比关心,虽然这份好是建立在与阴妹妹从前的的感情基础上,但是他明知自己不可生育,依然一片衷情,她怎么会不感动。但是今天连着两次说他认识的阴丽华不会是这样随便的女子,却是伤着她了,让她也气急口不择言。现在伤到了邓禹,她也是难过后悔不已。

    一个下午都没有出门,晚上刘秀来看她。说邓禹一天都没有去上课,适才喝醉了,是韩子扶着他回来的。又道:“你昨日的事情也是太欠考虑,严光并不知你是女子,可你自己该明白。也怪不得邓禹生气,你喝得那样醉,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们怎好向次伯交代?”

    丽华负气道:“大哥并不知我在你们这里,不管我有什么事,也不至连累了你们。”

    刘秀不禁好笑,道:“我们都是关心你,到活该被你怨了,我现在真为邓禹感到可怜。”

    丽华这才道:“那他不要紧吧?”

    刘秀道:“不过喝醉酒,有什么要紧的,只是他醉了,便耍疯叫你的名字。现在同寝室的人都知道,他与我一样爱慕着一个叫阴丽华的女子。他倒是醉了,大家便笑话我,你说我怎么待得下去,这不只好来看看你了。”

    丽华急道:“这可怎么是好,你还是快快回去照顾他好了,免得他越说越多,我的身份就暴露了。”

    刘秀笑道:“我早给他洗净,让他睡下了,他都睡死了,还能说什么。只是你以后不要再气他,免得他又喝醉,嘴巴把持不住。”见丽华稍稍安心,又道:“我听说人说梦话时叫的那个人往往是自己心里最重要的,邓禹醉时叫的是你,你可知昨晚你醉时叫了谁么?”

    丽华一怔,半晌才道:“谁?”

    刘秀盯着她道:“路遥——是谁?”

    丽华安下心了,她最怕的是自己在不自觉地情况下说出了与阴识那段情,现下放心了。淡笑道:“没什么,只是我的一个闺中好友,有许久没有见了,挺想她。”

    刘秀笑笑,嘱她好好休息,遂离开。

    三十五 严光的困惑

    丽华休息了一日,便去上学,发现严光的脸上一块块乌青,连邓禹也是受伤不轻,便知他们为了自己的事情打了一架。严光瞧着她笑了笑,邓禹却是哀怨地望了她一眼便扭过头,让丽华哭笑不得。

    课后,严光给了个眼色,丽华便悄悄跟着他到了桂花林。

    严光向她郑重行一礼:“邓禹和刘秀似乎都不怎么喜欢我和你接近,子陵叫你到这里是为道别。明日我便会退学,今日一别,以后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啦。”

    丽华吃惊道:“可是邓禹他们找你麻烦,逼得你呆不下去了。你放心,我找他们算账。”

    严光呵呵一笑:“天下还没有人能逼迫子陵低头,是我自己不想再待在这啦。不过,这也要谢谢阴华小兄弟你。”

    丽华诧异,严光又道:“你还记得那天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来的路上,你都说了些什么吗?”

    丽华摇头,他接着道:“你喝醉了,大喊大叫,你问我——人生最快乐的事是什么?我说我不知道,你说最快乐的事是和心爱的人一起浪迹天涯,不去在乎对方是谁,只要彼此心里有对方,抛开一切世俗名利,能永远在一起就是幸福的。你还说……”他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丽华惊异道:“什么?”

    严光一展笑容:“说你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的伤心,说你爱的人和别人成亲了。”

    丽华急促道:“那我可还说了什么?”

    严光摇摇头,“你醉的厉害,这几句也是你反复叫嚷,我才听清楚的。”

    丽华看他似乎仍不知自己是女子,估计那晚醉话里是没有穿帮的,他以为自己是痛失了心爱的女人所以伤心。遂道:“那这样便让你弃学了么?”

    严光神色肃然:“我看你因为不能和心爱的女子长相厮守而不觉快乐,便想到自己和芸儿。”丽华一怔,那日她也感觉出严光与芸儿之间似有情愫。严光续道:“她与我同我和你一样,也是结识于音律,两年前一次我与同学去春风巷,当时的我也和你一样,不屑去这种地方,只是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就这样认识了刚刚出道的芸儿,那天她的歌声打动了我,我也不禁主动抚筝。就这样我们相识了,我能感觉出她对我的情意,她也能感觉到我的爱意,可是我们彼此却不敢表露。她虽不卖身,却也是艺妓,我好歹是一读书人,怎能娶个风尘女子?就这样,我常常去春风巷看她,与她奏乐饮酒,畅谈天地。很多时候,我都想就这么和她在一起,却怕将来有负于她,不敢行动。那晚你问我人生最快乐的事是什么?我便想到了是和她在一起。你说你的那个她,因为不能抛开世俗门楣和你在一起,就像现在我和芸儿一样。只是有负于人的是我,看着你黯然神伤的样子,我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了。人生苦短,做自己想做的事,自己快活就好了,管他人高兴作甚?”

    丽华也为他高兴,道:“那明日你便和她一起走吗?”

    严光道:“可没有这么快,我明日还要先回家乡筹为芸儿赎身的钱,鸨母看她情愿一死总不肯卖身,也愿意放了她去。只是赎金不少,我回家也要好一番筹集。”

    丽华道:“你们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也为你们高兴。”

    严光道:“阴华小兄弟,事以过往,将来你必定还会遇到佳人,也不要再想那姑娘了。”

    丽华呵呵一笑,又与他絮叨几句,约了等他为芸儿赎身后为他们饯行,才分别离开。

    十天后,严光带着芸儿在醉仙楼与丽华吃饭。严光敬她一杯,她也回抿一口。芸儿也跟着敬她,道:“芸儿真是要好好谢谢阴公子,没有你的一番金玉良言,子陵怎会醍醐灌顶,抛却世俗的纷扰,决心与我在一起。芸儿在此敬公子!”说着仰头喝尽。

    丽华跟着要回敬,严光阻止道:“你还是不要喝了,一会醉了,我可不敢再送你。你看我这邓禹给打的伤还没有好呢!”说着哈哈一笑。

    丽华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与我是表亲,平时对我照顾得多,得罪之处还望子陵兄见谅。”

    严光呵呵一笑:“我与邓禹本无过节,那日他不过是误解子陵带你混迹于烟花地,都是误会,何以见谅。”说着,从随身行礼中掏出一卷竹简来,道:“临别没有什么贵重之物相赠,这是子陵自己编的一支曲子,送与阴华兄弟,望不要嫌弃。”

    丽华接过,惭愧道:“我却没有准备什么送子陵兄与芸儿姑娘的。”

    芸儿笑道:“你能让子陵愿意娶我,便是给我最好的礼了。”

    严光深情望她一眼,道:“子陵也是。”

    丽华瞧着他们眉眼间顾盼生情,纵使是知道将来的日子前路崎岖也这样义无反顾。想着从前阴识若也能为了情不去在乎世俗的眼光,那自己也是愿意抛开荣华富贵,与他结伴天涯的。可是,她却没有芸儿这样的命……

    送别了严光与芸儿,丽华每每回想起他们在夕阳下拉长远去的身影,总忍不住出神吟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她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可是刚刚才与严光结交,就这么看着他离开,多少会有失落。而想着他为了自己的爱人放弃功名利禄,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男人。

    整个太学里都知道严光为了个风尘女子放弃学业,带着她远走天涯了。大家的话里是说不尽的诋毁嘲弄,邓禹和刘秀看她精神不好,都不去惹她。邓禹见她伤神,问刘秀道:“丽华该不会是喜欢上了严光吧?”他自从和丽华吵架,两人还没有说过话。刘秀耸肩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子陵不都带着他爱的人走了吗?”显然他是不信的。

    丽华闲得无聊,下了课便在寝室里弹奏严光送他的曲谱,刘秀有时会来听,他的声线很好,也爱唱歌,便会和着筝声哼上两句。有时记不清词,唱错了,丽华便笑他,和他一起唱。这样美妙的时光就像一支乐曲,引人陶醉,只谈风雅,无关风月。

    刘秀陪着丽华,好几日都没有出门摆摊,天天是朱佑在集市守着,他难免有怨言。丽华知道后,向刘秀道:“不如今天我陪文叔哥一起去摆摊吧?好久没有出太学了,都忘了长安的热闹了。”

    刘秀呵呵一笑:“求之不得,等赚了钱,我带你去醉仙楼宵夜。”

    两人嘻嘻哈哈拿了药丸出门,正是太阳下山的时候,长安街头的夜市刚刚登场。摆摊的人们开始将货物码好,刘秀和丽华也将药丸放在前方的竹案上,自己则坐在后边吆喝起来。

    忽然一个小个子青年领着个虬髯大汉至此,道:“大哥,就是这。昨天买回去给老太爷治风寒的药丸,就是这买的。不过昨天那买药的是另一人,和他们是一伙的。”他话才落音,那虬髯汉子飞起一脚将踢刘秀他们的竹案踢翻,喝道:“你奶奶的,敢在老子的地盘卖假药。”

    刘秀忙挡到丽华前边,道:“这位兄台,有话好讲,就这样掀了我们的摊子,旁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说着左右一看,果然很多路人都驻足围观,一旁有几个同是太学摆摊的同学也凑了过来。

    那虬髯大汉将一块粗布包着的几枚药丸向众人一扬,道:“昨天我兄弟在他们这买的风寒药丸,拿回家给我老爹一吃,今天他就一命呜呼了,你们说这是不是害人命的假药?”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是这一带专收保护费的一地痞,大家心里不信他嘴上却不敢说,都含糊着默不作声。那地痞得意一冷笑,又向刘秀道:“现今你们害死了我爹,快快赔钱才是!”

    刘秀道:“大哥你确定你的父亲是吃了我们的药才病死的吗?会不会是其他原因,还是请个郎中查明下的好。”

    那地痞道:“别废话了,你们的药吃死了人,想不了了之吗?门都没有,也不打听打听我王麻是什么人!”旁边那小弟跟着道:“我大哥现在是在新晋长安令大人王盛手下做事,很得王大人赏识的……”

    丽华道:“谁知道你们不是来讹钱的,你有什么证据说你手上的药是在我这买的?”

    “他的药的确是我们摊子上的,”朱佑从人群里钻了出来,气喘吁吁地道,刚才有人见状去太学通知了他,他急忙赶了过来。瞧着那两个人,又道:“不过你这药不是你小弟买的,而是他硬从我这拿去的。昨天我还问了他病人的状况,令尊是久病体虚加上年纪大了,实在是不适合我这种药性猛烈的风寒药。我让你家小弟去请个郎中给他看看,他却道我小气,拿了我的药丸就跑。现下吃出问题了,实在与我们无关。”

    周围人立刻唏嘘起来,那王麻面上难堪,瞪了自己小弟一眼,又向朱佑狠狠的道:“不论如何,人是吃了你们的药死的,你们就得赔钱!”

    丽华气不过,冲上前道:“明明是你们自己贪小便宜,老爹有病不去请郎中,跑到我们这药摊子上抢了药回去吃。现在吃出了问题,又来闹事,怎么这么蛮横不讲理啊!”

    那王麻被她一顿抢白,恼羞成怒,将手中的药丸向地下一掷,抽出腰间的佩剑就像她划来。丽华哪里见过这阵势,人都傻了,呆呆站着不知如何是好了....

    三十六

    一剑划来,只听得兵刃划破空气得空灵之声由远及近,丽华看着那一闪而至的剑光,忽然觉得死亡很近……刘秀大叫道:“小心!”将她一拉,丽华猛一惊醒,连忙跟着刘秀拉力闪身。她虽和阴识习过点武艺,但从没有过和外人兵戎相见的经验。那王麻红了眼,又一剑向丽华舞来,刘秀急忙阻挡,可是他的剑甚快,丽华头顶的束带被他的剑尖挑断,如瀑布一般的黑发呼一下闪开,披满整个后背。她男装时原本就秀气,现在头发散下来,立刻看出是女子来,还是个极美的女子。众人不由一片惊呼,太学里认识她的同学更是吃惊得不得了,朱佑连眼睛都直了…….

    那王麻却是不管,一剑接一剑的刺来,刘秀左右抵挡,功夫上见着比他高,可是没有兵器也要顾及丽华和朱佑,看着到与他不相上下。太学里的学子们平时见刘秀都是文质彬彬,一副文弱书生像,想不到他竟还是个练家子,而且武艺高强!大家本恨王麻这样的地痞无赖,不由纷纷为他吆喝鼓劲。大喊着:“不要脸!欺负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之类的话,那王麻瞧得众人之势,更是对刘秀他们恼恨,想着今天如不能摆平他们今后还怎么在长安街上混。大吼一声,加劲杀向刘秀。丽华和朱佑已站到旁边,都暗暗为他捏把汗。

    这时,一对官兵涌上来,为首的喝道:“长安令大人出行,何人在闹事?都不想活了吗?”

    一辆马车缓缓挺在前,车窗帘子是合着的,估计里面坐的就是长安令。

    王麻见状,如获救兵,向着车里的人,道:“小人是这条街上的管事,有到大人府上拜会过的。这三人在集市上卖假药,害死了我老爹,我现在要抓他们去告官!”

    丽华生怕那长安令听信了王麻的鬼话,急忙道:“大人,我等在此摆摊卖药多时,从没有人说我们的药不好。这人的老爹病了,是他家小弟抢了我们的药去给老人吃的,药不对症,因此失命。我的同学昨日还提醒过他,让他请个郎中给老人看看,久病体虚怎可胡乱吃寒性的药呢?请大人明鉴!”

    一个老叟的声音从车窗传出:“药的确得对症而下,吃错了可是会死人的,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幸运吃到千年难得的红玉龙灵芝的!”

    丽华一呆——只见车窗上的帘子缓缓拉开,老道王盛露一脸笑容望着她:“时别一年,姑娘可好?”丽华整个人都蒙了,怎么可能!当初明明看着这个老贼掉下山崖的,他怎么还可能活着!当初不是他要害自己,阴妹妹就不会为了救自己而死!现在自己也不必要顶替着阴丽华的名字活着,也不会跟阴识有缘无分!可是现在他居然成了新莽王朝的长安令,丽华看着他恨得眼睛冒火.

    王盛的确就是当年在归云观的老道,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丽华道:“老夫赶着去面见皇上,本不准备为这种小事耽误时间的,可是听见了姑娘的声音,我真是惊喜啊!心里还不敢相信,现在看到真的是你,真心感谢老天爷让我还能在有生之年见到你!”

    王麻见状,以为她是王盛的熟人,急忙道:“原是大人的熟人,是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还望恕罪。”说着要给丽华他们赔礼。

    王盛朗朗道:“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只是区区我的故人。这件事我管定了,必给你个公道!”王麻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嗫嚅应道:“诺。”

    刘秀和朱佑一见这状况就知不妙,果然王盛吩咐案情言重,让士兵将丽华、刘秀、朱佑三人先收押县衙大牢严加看管,让王麻先行回去等候处理。

    三人被关进黑暗的牢房里,因为知道了丽华是女的,所以她一个人关了一间,刘秀和朱佑在隔壁一间。

    朱佑早就大堆问题想问丽华了,前边没时间,这下空闲了,道:“阴华,你怎么是个女人啊?还混到太学里来读书了?”

    丽华和刘秀各想着心事,都没有理他。他又问:“那个长安令怎么会认识你呢?他会不会放过我们呀?”

    刘秀道:“你少问两句,没见她正烦着吗?”

    朱佑不满地一嘟嘴,却不再说话。丽华叹口气,“都是我害了你们,早知道我要不出声,那王盛老儿没听到我的声音就会走了,我们最多赔点钱给那个地痞,现在都到大牢里来了,可如何是好。”看朱佑仍是一脸疑惑地望着她,又道:“其实我是新野阴次伯的妹妹,因为和家里吵架了,所以跑了出来,这一走就走到了长安。我的包裹被人抢了,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到太学来找我表哥邓禹。”

    朱佑作恍然大悟状:“阴华,阴华,阴次伯的妹妹——这么说你该不会就是阴丽华吧?”丽华点点头,朱佑一拍手,道:“原来邓禹和文叔都钟情的女子就是你呀!我们大家还都猜阴丽华是个怎样的美人呢,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完哈哈大笑。

    丽华和刘秀都是尴尬,刘秀拽他一下,道:“如今我们都在狱里,你倒还有心逗乐。”

    朱佑道:“瞧着那长安令和阴华,不,和你阴丽华是熟人,想必不至于为难我们吧。”

    丽华道:“熟是熟,只是——是有不同戴天的恨的仇人。”

    朱佑即黯然下来,悲伤道:“果然,先前我瞧着他看你的眼神就不对,贼得很!那你们是有什么恨呢?”

    丽华略一迟疑,道:“我十岁时到一个道观为亡父和家母祈福,当时王盛便是那观里的观主。他有一株千年灵芝,原是准备用来做长生不老药的,却被我无意间吃了。后来他便要用我来炼药,我哥哥赔了他百万黄金他仍不肯作罢,哥哥只好着阴家上百隐士将我救出。期间我有个好姐妹也为我而死,哥哥一怒之下将他打下山崖,还放火烧了他的道观。”

    刘秀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和朱佑一起心中起伏不平,均道:“这样看来,他必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了。”

    朱佑恨恨地道:“这世间竟有为了炼长生不老药,将活人入药的,真是没听说过,太可怕了!”

    刘秀也担忧地道:“幸好丽华你福大命大,逃了出来,只是那王盛既然落了崖,怎地又在此当了长安令呢?”

    丽华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三人又陷入沉思,忽然大牢门口响起脚步声,他们各自望去,见来歙和邓禹在看守的引领下走了进来。到了牢房边,来歙将银子给了看守的,那人笑嘻嘻接过,道:“公子们说话快些,老爷有交代,他们是重犯,不得探视,被发现就不好了。”

    来歙点头应诺,那人就出去了。邓禹冲到关丽华的牢房边关切地道:“你还好吧?他们没有把你怎样吧?我一得到消息就第一时间找到了来歙哥,看怎么想办法救你们出去是好。”

    来歙道:“听县衙里公人的口气,长安令大人恐不会轻易饶了你们。看来要通知阴次伯了,这事要不是送礼,要不就要劫狱了。”

    丽华一听这么严重,不禁泄气道:“现在这长安令大人是我和大哥的死敌,你把大哥叫了也无济于事,说不定反害了他。千万不可告诉了他——都怪我,偏偏要跑到这长安来,不但害了自己,也连累了文叔哥和朱佑哥。”说着落下泪来。

    邓禹忙握住她抓在牢房木栏上的手,安慰道:“阴妹妹,你放心,禹必拼了性命也要护你周全的!”神色动容,丽华瞧着他坚定地眼神,知他为了自己哪怕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辞,心下感动,点了点头。

    来歙道:“刚才我已经在狱中打点过了,看守们不至于会为难你们,我在外会想法子救你们的。”

    三十七

    来歙和邓禹离开后,不一会王盛就着人将丽华叫了去。丽华仍是穿着男装,头发却是散乱。王盛的县衙不愧是天子脚下,装饰得富丽堂皇。丽华跟着衙役过去,在一间厢房里见到了王盛。他正坐在书案边,抬头见他,假笑道:“杨姑娘,别来无恙?”

    丽华自站着不做声,他又道:“老夫以着人打听过了,原来你冒了阴家二公子的名,在太学读书呢!我们一起在长安共处了四月之久,老夫竟不知你就在身边,还想往着新野派人去打听你呢,今日你倒是送上门来了。”他丽华恨恨地瞧着自己,又哈哈大笑道:“你是奇怪老夫那日明明被阴大公子打落山崖,怎么今天又在这当官了吗?哈哈,怪只怪老夫命硬,老天不收,叫我落下是被树枝挂了一下,才掉下崖。虽说命是保住了,可是我这腿却瘸了,浑身的功夫也费了。”说着走上前两步,丽华看着他的右腿果然是一拐一拐地瘸了。

    王盛又道:“我的道观被阴识这个狗贼放火烧了,黄金也被他拿了,弟子们都跑了,剩下我一人。”他叹口气,“我在山崖下终日靠河水和野果为生,等伤好了后,我才发现自己是个废人了。我时刻做梦都想找你和阴识报仇!可是以阴识在新野的势力,只怕我刚露面就会没命的。恰逢天灾,我就和逃难的人一起跑到了长安来,天子脚下总好讨生活些。我都是个废人了,为了活命只好当乞丐。谁知天无绝人之路,国公章哀的铜匮上说王盛当为长安令,我就这样被一群敲锣打鼓的人接到这县衙来了——哈哈哈哈!”他大笑着,眼露凶光盯着丽华道:“我原本还打算等自己势力大一点再到新野找你和阴识算账的,现在你却送上门来了,真是老天有眼!”

    丽华这才知道自己初来长安时,见到的大群人围观一个流浪汉封官,便是王盛!她冷冷道:“你要对付的是我,要杀要剐都行。刘秀和朱佑是无辜的,你放了他们吧。”

    王盛哼道:“当初我的弟子们也被阴识赶尽杀绝,现在我也要把你的兄弟都杀了,看你可难受?何况他们两是买假药害死王麻父亲的人,我身为长安令,当然要为黎民主持公道。多亏了这个王麻,我才能抓到你,我可要好好谢谢他才是。等几日我将你献予皇上,再把他们俩交给王麻处置。”

    丽华愤然道:“你要杀便杀,为什么又要将我献给皇上?”

    王盛无耻地道:“你身体里的红玉龙灵芝药效虽不胜当初,但还是很浓的。当今皇上比老夫还年长,他更是想要长生不老啊。我将你进献皇上炼制长生不老丹,事成之后老夫哪里还只是这一区区长安令?”

    丽华大惊失色,王盛仰头大笑着一瘸一拐地出门了。丽华想离开,左右衙役将她拦下,道:“大人有令,命姑娘在此休息,不必再回牢房。”说着将丽华推进去,把门合上。

    丽华在厢房呆坐一夜,又过了一日后,第三日一早,王盛就让婢女送了崭新的女子衣物来,帮她梳洗打扮一番。丽华不悦,那婢女道:“是长安令大人的意思,姑娘莫要为难我这一下人了。”丽华只得由她帮自己拾掇。

    不肖一盏茶的功夫丽华又从一个儒雅书生变回了美貌俏娇娘,她有近四个月时间没有做女子打扮,这一穿上裙子都有些不习惯。

    王盛安排衙役将她一同领上马车,道:“今日你同我一起去面圣——老夫考虑两天,实在是担心阴识再搞出什么花样来将你救出,还是把你送到皇帝的未央宫里安全。而且国师刘歆也是懂得丹药的人,让皇上安排他与我一同炼制长生不老丹将更有把握。”说完瞄一眼面无表情的丽华,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马车自西安门入宫,时值五更,天尚未亮。王盛领着丽华下车,将他交予随从看守,自己便去上朝了。王莽自登基以来,整日沉湎于声色,大臣们往往在朝堂上等上一个多时辰,他才让宦官告知今日不早朝了。让朝臣们愤愤不以,却不敢言怒。王盛看到王莽没有早朝,便向国师刘歆告知自己有事求见圣上。他因知自己不够格单独求见陛下,因此拉了刘歆。这两人都是懂丹好道的“佳友”,刘歆听了有这等邀功请赏的好事,也是恨不得当下就见见丽华。王盛道:“事不宜迟,还是由国师禀告,一起求见皇上吧?”

    刘歆知他是怕自己撇开他抢功劳,只得先去求见皇上。王莽听说了这个事情,简直喜从天降,下令将王盛和阴丽华带到后庭来。王莽半卧在张披着白虎皮上的榻上,他身边一个妙龄少女正在剥橘子喂他,另一稍年长点的女子则在为他捶腿。。王莽虚胖的身体靠在少女膝头,白发苍苍,老态龙钟。

    丽华看他丑陋的脸腻在少女的怀里,无比恶心。王盛跪下道:“微臣长安令王盛参见皇上,愿陛下万岁!”见丽华呆着,拉她一下,道:“还不拜见皇上。”

    丽华这才跪下,道:“民女阴丽华见过皇上,愿陛下万岁。”

    王盛一皱眉——以前听着她明明是姓杨,怎么这又成了阴丽华了?他本想出言呵斥她在殿前说谎,可是又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王莽本还迷恋地瞧着那少女的,听见了丽华的声音,转头望来,不由痴痴道:“天下竟还有此等美人!”他这些年来为得长生转找十四五岁的少女采阴补阳,可说阅尽天下美女。然而咋一见丽华还是惊为天人,觉着和她一比,自己后宫中再无一人能入得了眼。

    他身边那两名女子也呆了一下,年长的瞬间便回神道:“陛下,这可是王盛大人为您献上,炼制长生不老丹的药材啊,呵呵。”说着捂嘴一笑,瞧向丽华的眼光里不无妒忌。

    王盛将丽华在归云观偷吃红玉龙灵芝以及自己逃亡的事情大概说给了刘歆,他又如实向王莽转告了,因此王莽和那两女子都知道阴丽华是炼制不老仙丹的药材。

    王莽这才回神,垂涎道:“这么漂亮的美人儿,炼药可惜了。”然而他毕竟是一代枭雄,怎会为了美色放弃自己长生的希望,立马换了副神情向王盛正色道:“卿向国师所言可属实?”

    王盛恭敬一揖:“臣句句属实,若有虚言,情愿一死!”望丽华一眼道:“这女子的确是偷吃了臣的红玉龙灵芝,那本是臣欲炼制了长生不老丹来献给皇上的。不过现在臣居然在长安碰到了她,实在是托了皇上的福。也是黄天鉴于臣对陛下一片忠心,才将她送礼,让微臣能将她为皇上炼制成长生不老丹。”接着又将自己如何在街边遇到丽华,她如何女扮男装在太学读书,王麻如何与丽华、刘秀、朱佑他们纠纷的事一一道来。

    刘歆道:“这一说来,倒是要好好赏赐那个王麻了。”

    王盛道:“这等小事,就由微臣去办吧。当务之急是要筹集近百种上等药材,再和着这女子的血肉一起放进丹炉炼制成丹。长生不老丹炼制过程及其复杂,微臣现在已是半个废人了,还肯请皇上安排国师与我共同完成此事。”

    刘歆向王莽拜道:“臣愿与王盛一同为陛下长生大计效力!”

    王莽略一沉思,道:“准奏!”继而大笑:“两位爱卿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刘歆、王盛连忙跪下:“臣定当竭尽所能!”

    丽华忽然高声喝道:“大胆王盛,你骗了国师也就罢了,怎敢欺瞒圣上!”

    王莽奇道:“此话怎讲?”王盛在殿前不敢如她般放肆,见王莽问她,不敢打断,心里却想她翻不出什么花样的。

    丽华从容道:“这个姓王的以前的确是个道人不假,民女也确实吃过他观里的红玉龙灵芝。可那是因我体弱,我大哥花了百万两黄金为我买的,并不是偷了他的。而我大哥也没有害他,是他安排人拦截我们,我大哥为了自卫才不得已将他打下山崖,成了个残废。”

    王盛气急败坏道:“你胡说,买我灵芝的是阴家姑娘,你是姓杨的,你们根本是两个人。”

    丽华冷笑道:“皇上明鉴,可派人至新野打听,民女确是阴家阴丽华。”

    刘歆道:“即便你是阴丽华,只要你承认是你吃了红玉龙灵芝便可。不论你是谁,你都将被炼制成长生不老丹献给皇上。能为天子尽一绵薄之力,是你的福气,也是你的造化。”

    瞧着他那副嘴脸,阴丽华又想起了自己初来长安区国师府找他时的遭遇,恨不得给他一个耳光,破口大骂:“你他妈还要不要脸啊?被炼成丹药了,还是福气还是造化!”可是她只能压制怒火,平静微笑道:“若以我为药,能炼得长生不老丹给皇上,自是民女的福气。可是若有人以此想谋害皇上,小女子就是冒着一死的危险也要揭穿他!”说着一指王盛,王莽和刘歆不由都望向了他。

    三十八殿前相争

    王盛看王莽和刘歆都望着自己,不由背上冷汗直冒,结结巴巴地道:“陛下,千万不要听信她的花言巧语。她的的确确是吃了臣的红玉龙灵芝,而这红玉龙灵芝也的的确确是炼制长生不老丹的主材。”

    王莽生性多疑,心里已不完全信王盛了,却向丽华道:“你说王大人想谋害朕,有什么证据?”

    丽华道:“民女当年在归云观时,确是吃了王盛这狗贼的红玉龙灵芝。不过这东西虽说千年难得的良药,其实只是一珍稀毒物,根本不能治病长生,还会让人体内留有剧毒!”

    王盛再忍不住,喝道:“你撒谎!欺君是死罪,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丽华上前一步,翻起双袖,将满是刀痕的手腕示出,道:“请陛下和国师大人过目。”王莽和刘歆见她洁白的腕上左右共有七道刀痕,丽华又道:“这便是当年我服下红玉龙灵芝后,王盛取我血时留下的刀痕。当时与我同在归云观中的一个姑娘,好端端被王盛逼着喝了七次我的毒血后,整个人便七窍流血而亡。”刘歆数一下她手腕上的刀痕,向王莽道:“不错,是七道。”

    王盛大叫:“陛下不要相信她,她是撒谎的,她的血肉真的能为陛下炼制长生不老的仙丹!她是为了活命才故意颠倒是非,陛下千万不要上当!”

    王莽道:“你们各执一词,朕实在不知该信谁?”

    刘歆道:“大可先将这女子炼了丹药,再让王大人先行服用,看他会不会中毒而亡,就能分出是非了。”王盛赞同道:“微臣愿意!”刘歆向左右一使眼色,两个侍卫便要上前抓丽华,她急的大声道:“陛下若不信民女的话,大可现场为民女验血,让活物喝了我的血若无事,民女情愿被制成丹药!”

    王莽微寐的眼睛一睁,道:“这倒是个好办法!省的要是她说的是真的,不但浪费这许多上等药材,也耽误了朕求长生的工夫。”

    这一来,王盛也无话可说,他得意地瞧着丽华。

    王莽召上前两名宦官,为丽华取血,锋利的刀划过,她痛得紧咬牙关。王莽吩咐正给他捶腿的年长的女子道:“你把它喝了。”

    那女子刚还是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现在见让自己喝,吓得脸都白了。

    丽华道:“这是试毒,怎可以人来试?不若找条猫或狗合适。”

    王莽冷然道:“即是试毒,用人来试才知毒性大小。”又向那女子喝道:“怎地还要朕亲自喂你?”

    “贱妾不敢。”那女子唯唯诺诺从宦官手中接过碗,望一眼里面深红的血,再看看王莽逼迫的眼神,强做镇定一口气喝下。

    丽华心里一紧,她深知自己的血液中含有鹤顶红剧毒,只是被红玉龙灵芝的药性中和,所以毒未攻心但也流淌于血液里。是以出此计,却不想王莽竟让活人试毒,心下不由胆颤。

    王莽和刘歆对丽华和王盛的话都是将信将疑,王盛却是胸有成竹,他并不知丽华后来被鹊儿下鹤顶红毒的事,想着那宫女喝她的血只会大补,怎会中毒?可笑!可笑!

    那宫女先也是一脸惶恐,过了会子并无不适,便欢喜起来,向王莽道:“陛下,你看贱妾无事,可见这贱人是说谎的。她是怕被做成长生不老丹,竟敢欺骗陛下,其罪当株!”

    王莽、刘歆和王盛也都露出笑意来,三人皆是六十以上的老者了,渴望长生的心自然比一般人更甚。都笑眯眯望着丽华,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案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不由胆怯地向后退一步。

    突然,那宫女“哇”一声,大口血喷将而出。所有人都慌乱起来,丽华大声道:“陛下,你看,我没有说谎吧!我的血确实有剧毒!”

    王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可能……不可能……”几乎站不稳。

    那宫女又一口血吐在王莽身上,痛苦地哀求道:“陛下……救救我……”王莽嫌恶地闪开,道:“宣御医!”有小黄门慌忙应下离去。

    可是那宫女没有能等来太医便一命呜呼。太医来后拜见王莽,再以银针试过碗中余血,道:“回陛下,是鹤顶红!”

    全场大惊,王盛更是不能相信。王莽又叫太医给丽华直接刺手指血验试,太医试过后,奇道:“这女子血中有鹤顶红剧毒,却依然能活着,气色还如此之好。微臣行医大半辈子,真是闻所未闻。”

    王盛忽然冲上去掐住丽华的脖子,恶狠狠地道:“说!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歆忙让侍卫将丽华救下,朝王盛喝道:“陛下面前动武,王盛你可是要造反!”

    王盛这才醒悟,伏地求饶。

    丽华缓过气来,道:“陛下,其实那红玉龙灵芝本身就有鹤顶红剧毒,只是吃的人不会死,而身体含有剧毒。这些王盛都是知道的,以前我血液中的毒还没有这样厉害,归云观中那女孩子喝了七次才死,现在只消一小碗便能要人命。王盛他明明知道这些,还要以我来炼制长生不老丹给陛下,可见他是想谋害皇上的!请圣上明鉴!”

    王盛看着王莽的表情,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他也不会相信了。国师刘歆想到刚刚差点被王盛拉下水,生怕王莽误会自己和他是一伙的,忙道:“陛下,此人居心叵测,微臣还差点上了他的当。看来得严惩他才是,以儆效尤!”

    王莽高声道:“来人啦!将这个企图弑君的逆贼拖出去杖毙!”

    丽华吐了口气,王盛被侍卫拖出去时向她大叫道:“你这个贱人,定是你自己中了鹤顶红的毒,要不是靠着我的红玉龙灵芝护体,你早就死了。现在却在这污蔑我,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和阴识!”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听不到。

    历经生死一劫,丽华的心狂跳不止。刘歆和那妙龄少女一起去后堂为王莽换被血弄脏的衣服,另外一些侍卫和宫女则忙着把死人拖出去和清洗床榻及地板上的血迹。

    少时,侍卫回报:“王盛已被击毙!”

    王莽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和刘歆还有那妙龄少女出来,他笑盈盈看着丽华道:“都是朕糊涂,竟然听信了王盛狗贼的话,让美人受惊了。”

    丽华忙跪下道:“民女不敢。”

    王莽将她扶起,道:“美人儿,你既入了宫,便留在朕的身边吧,朕会好好待你的。”眼中色欲迷离。

    丽华一急,刚想如何拒绝,那妙龄少女道:“陛下,她的血里可是有鹤顶红剧毒的,要是将来她有坏心,只消随便沾点血到陛下的茶水食物中,陛下可危险了……”

    王莽一呆,看着丽华对他的邀请是一脸的不情愿,便觉那妙龄少女的话甚是有理,然心下还是不舍,道:“今日朕听信王盛小人言语,差点害了你。而你也实在是不便留在宫中,这样吧,你说个心愿,朕满足你,放你出宫。”

    丽华大喜,忙跪下谢恩:“民女无功不受禄,可是陛下既说了,那么民女便求陛下一事。”抬头见王莽笑望自己,又颔首道:“民女假扮男子入读太学的事情,还望陛下不要为此事追究任何人。”

    王莽道:“好!朕就特许你以女子身份读太学。”

    丽华道:“谢陛下!还有我和我的同窗刘秀、朱佑确实没有买假药,是地痞王麻他的小弟抢了我们的药给他爹吃,才害死老人的。也请陛下下旨放了刘秀和朱佑。”

    那少女道:“这可是第二件事了!”

    王莽瞪她一眼,向丽华柔和地道:“好!朕便再允许了这事,不过我也想见见刘秀和朱佑这两个太学生。”他自篡位以来扩大太学招生,也很想听听天下文人对新王朝的看法。复召刘秀和朱佑觐见,不消多时侍卫就领着二人前来。

    他们一见丽华,双方就互问平安。刘歆斥责道:“还不快参加陛下!”

    刘秀和朱佑这才参拜,王莽看他们一表人才很是喜欢,道:“两位都是太学里的青年才俊,不知将来可愿报效国家?”

    刘秀和朱佑一怔,都知他是借自己试探天下读书人对新莽王朝的忠诚度。刘秀恨不得当面骂他篡汉狗贼,哪里肯说会为他尽忠的话,可是知道若不表态他怎能让自己轻易走出这未央宫?于是道:“刘秀他日学成,自当为天下苍生尽绵薄之力!”

    朱佑一喜,他也恨王莽暴政,便也跟着道:“朱佑将来也愿为天下苍生尽一己之力!”

    他们都说是为天下苍生而非新莽王朝,王莽不禁失望,也很愤恨。若不是瞧在丽华的面子上,真是砍了这两混小子的心都有了。刘歆瞧见刘秀却想起了自己府中一幅谶图上的一句话来,望着他的样子冥思不已。

    有时美貌就是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刘秀邓禹一见丽华便从此自为她痴狂。他们是情窦初开的少年男子,与丽华一起看着也是才子佳人颇为般配。而王莽虽是快七十的老头了,阅女无数,但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让他神魂颠倒的绝色佳人。因此刘秀、朱佑的话虽让他恼恨,王莽却有意放他们一马,让国师送他们三人离去,暗自失望不得这样的美人相伴。

    刘歆领着他们三人至西安门出未央宫,又吩咐羽林护送他们回太学。刘秀领那二人谢过,刘歆突兀道:“刘秀,你可听过有关谶语的《星象图》么?”

    刘秀摇摇头,“秀只读《尚书》,不懂这些。”丽华听到《星象图》三字,却是心里一震,当初她可不就是听了蔡少公的话,为了看一看这图,希望回到过去,才来到这长安的吗?可是见刘歆提起这《星象图》时候的神秘,心知那东西相当贵重,就算自己求他,他也不可能随便让自己看的。

    逃过一劫,坐在又羽林军护送的马车里回太学,真是无限风光。车子一路招摇过市,朱佑和丽华频频透过车窗向外张望,正巧看见那王麻又在街上欺负人。他看羽林军路过,也住手望来,正好与朱佑和丽华打了个照面。见他们端坐马车中,不似犯人,又听见城门口一片喧哗,说是新晋长安令王盛企图谋害皇上已被击毙,吓得他屁滚尿流。

    三十九 面圣王莽

    丽华三人到达太学时,来歙、邓禹接到通报立刻迎了出来。刘秀三人向羽林军护卫长道过谢,恭送他们离开,邓禹才拉着丽华问:“阴妹妹可好?”丽华把事情简略地说了下,她这两日在王盛的府上是好吃好喝待着,可就苦了刘秀和朱佑在牢里吃苦,两人都憔悴了许多。周围满是看热闹的同学们,大家见丽华居然真是女子,都纷纷上前打寒暄。来歙道:“谢谢大家关心,今天他们都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才是,大家有什么事明天到课堂上再说吧。”众人也就散了,他又向刘秀和朱佑道:“你们两人回寝室洗漱一下吧?”又向刘秀低声道:“晚点到尚冠里来。”刘秀应了,和朱佑离开。丽华也欲回房,邓禹拉住她,来歙道:“你随我去个地方。”

    丽华就随着来歙和邓禹到了长安街最繁华的尚冠里,这里居住的都是长安的高官显贵,来歙在此租了房子用来接待南阳乡党,刘秀也常常在此给他帮忙,因此丽华也来过。丽华奇道:“带我来这做什么?”

    邓禹笑道:“买个关子,待会你就知道了。”

    来歙租的房子很大,三进三出,当然是比不上丽华新野的阴家大宅,可是在这寸土寸金的长安有这上十间房间,那可是相当阔绰的!就好比现代三四线城市里的小别墅换做北京的住房,你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也不见得能换到人家首都一间小房间!丽华暗叹有钱就是爽,跟着来歙和邓禹进房子后一路看到好多南阳老乡,他们和大家打招呼,她也一样。最后进了一厢房里,看见一个男子端坐其中,丽华吃惊道:“大哥!”

    阴识跟来歙、邓禹拜过后,沉着脸冷冷向她道:“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我都不敢告诉娘,接到来歙兄的飞鸽传书就连夜马不停蹄地赶了来。适才邓禹着人通知我你们没事了,不然今晚我就准备集结阴家隐士劫狱救人了。”

    丽华不敢看他,向来歙道:“你怎能与我大哥飞鸽传书?”

    来歙笑而不语,邓禹道:“其实早在你来长安的第三天,阴家的隐士就已经打探到你的行迹了,阴次伯还赶到了长安来。他没有和你、我还有刘秀见面,却去见了来歙兄。知你不愿意回家,便嘱咐他暗自照顾。来歙兄将你的情况私下飞鸽传书于他,这些来歙兄也有和我还有文叔说,只是没有让你知道,怕你又跑了。”

    阴丽华不满道:“你也知道?你们都知道——大哥他也清楚知道我的情况,只是我一人被蒙在鼓里。”

    来歙道:“次伯如此也是关心你,还有邓禹和文叔在太学里也都百般照拂于你,大家都是对你好,你就不要计较这些了。”

    丽华也知理亏,要不是今天化险为夷,自己不但死翘翘,也要连累大哥、刘秀、朱佑他们。她低声道:“都是我的不对,若不是我强出头,也不会碰上王盛,更不会连累了文叔哥和朱佑哥。”

    邓禹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现在不都没事了吗?”

    阴识沉吟道:“王盛居然还活着?还当了长安令?”

    正说着刘秀也到了,他洗浴更衣过后整个人又神采奕奕。

    等他和阴识行过礼,丽华接着讲王盛如何活下来当上长安令的事说了出来,又将他想将自己献与王莽做成长生不老丹的事说了。阴识气得以捶案,道:“这个老道贼心不死!”丽华忙将向王莽忽悠自己血有毒是吃了红玉龙灵芝的缘故,说王盛是处心积虑想谋害他,王莽试过后一怒就杖毙了王盛的事情说出。

    阴识拿起她右手腕,心痛地看着那新伤。旁边邓禹惊道:“阴妹妹,你手腕上如何这么多刀痕?”刘秀也是一脸惊愕。

    丽华一呆,不知如何回答,她实在是不想编谎话骗关心自己的人,今天在王莽面前她知道如果不能让王莽相信自己,那自己和刘秀、朱佑就只有死路一条,不得已才说的谎。

    阴识拿起她的另一只手,向邓禹道:“这边也一样。”说着摊开来给他看,又道:“就是我妹妹在归云观为家族祈福时,无意间吃了那老道的观中宝贝——红玉龙灵芝,这是那贼道自己要炼长生不老药的。我们也想补偿他,原以为他割了丽华的手腕放点血就可以炼药了,哪知他还有害丽华的性命,我不得已才集结阴家隐士将丽华救出。他落崖后,观中弟子散了,我便将他的道观烧了。”

    众人唏嘘,邓禹和刘秀都在暗自为丽华心痛。有敲门声,阿晋的声音响起,阴识让他进来。他拜见过众人后,向阴识道:“大公子,姑娘无恙,我已遣散了隐士们。”

    阴识点点头,向来歙三人一揖:“小妹丽华在太学这些日子多亏几位照顾,次伯在此谢过!”说着行了个大礼。来歙三人忙回礼,后来歙道:“你们兄妹好久不见,定有许多话说,我们就先告辞。”又向丽华道:“王莽虽然破例许你以女子身份读太学,但你再住在那一大堆男子中实在不合适,你哥哥现在也来了,你就随他一起住在尚冠里这儿吧。这还有两间空房,你住一间,次伯和阿晋可以挤一间。有他们在,这长安再乱,我们也放心你住外面了。”

    丽华点头笑道:“小禹子和文叔哥为了我也挤着轮流打了好几月地铺,眼见着天凉了,是该把房间还你了。”说着笑看他们一眼,眼神里满是谢意。

    等他们走后,阿晋便去另外一间房铺床。阴识向道丽华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丽华道:“皇上都许了我读太学,我不想回去了?”

    阴识道:“你都玩了四个月了,还要再胡闹吗?知不知道为了你娘急得吃不好睡不下。”

    丽华着急道:“那娘怎样了?”

    阴识淡笑道:“你刚走那月娘急得要命,后悔不该急着催你嫁人,后来她让婧瑶把邓奉家的提亲推了。”

    丽华安心道:“真的吗?这就好了。”复又道:“那娘呢?现下可好?”

    阴识道:“我发动阴家隐士寻你,近一个月才知道你在长安,居然还和邓禹、刘秀一起读起了太学。我拜托来歙照顾你,后来回家告诉了娘。她以为你其实喜欢的是邓禹,才不远千里到长安寻他,也知道邓禹是个循规蹈矩的实在人,见你和他在一起很放心,便没有担忧了。”继而笑道:“娘以为你是喜欢邓禹的,可是我看着你和刘文叔也很好,你可喜欢他们中哪一个?”完全是一副家长的派头。

    丽华不悦道:“几月不见,不知哥哥和嫂嫂可好?”

    阴识一呆,脸也沉了下来,道:“丽华累了,好好休息吧,大哥回房了。”说着转身,丽华突然抱住他哽咽道:“哥哥,几月不见,你就不想丽华吗?我看到王盛时,只觉得这次死定了,心里记挂的就是哥哥。”

    阴识拉开她的手,道:“我也想你,不过你要记着,永远是哥哥想念妹妹的想。”

    丽华一呆,看着他开门离去。她原以为自己早淡漠了这份情,可是看到阴识才知道这情已深深溶入血中,就和自己身上的鹤顶红剧毒一样,要清除哪里有那样简单?

    夜里,丽华躺在榻上,她听到旁边屋里传来声响,知道阴识也睡不着,可是却没有勇气去见他。他已为人夫,他的夜再空闲,也是不容许她侵犯的。今天看着他似乎比以往憔悴,可见是这几日为自己的心操碎了心。她忽然很羡慕邓婧瑶,可以这样名正言顺的在他的身边。而她,就算再怎么爱他,也只能是以妹妹的名义去爱。这辈子,他终归是别人的良人……

    两日后,丽华才回到太学,先生许子威和同学们都很惊讶。虽然大家这两日都知道了丽华是女子,但是见了她还是很好奇。

    课后,大家很默契地八卦起了关于邓禹和刘秀同爱新野第一美人阴丽华的事情,让三个当事人都很尴尬。强华却道:“我早说阴华的相貌是女子的话,定能富贵无边!”

    韩子道:“还什么阴华、阴华的,是阴丽华!”

    强华道:“是什么都无所谓,我们谶学,讲究的是面相贵气和天意安排!我瞧着刘秀就很有帝王相,丽华妹子跟了他,将来保不准就是皇后!”

    众人哄堂大笑,没有人拿他的话当真,邓禹还很不高兴,刘秀心里暗爽,想着当皇帝虽不靠谱,可是能被他说是和丽华一对还是高兴的。

    强华见大家取笑他,恼道:“你们不懂谶学,少见多怪!看南阳蔡少公,多少名流向他讨教谶语。我听闻国师刘歆也好这一口,他府里的藏书阁,有一张《星象图》。据说可以通过往达未来,图上还有好多谶语,关乎天下。我要是能看上一眼,死也满意了。”众人又笑他:“华半仙大白天又做梦了,不好好读书,尽想着这些污七八糟的事。”

    强华不以为意,丽华却上心了:“看来这《星象图》还是真的,蔡少公说得不错。只是不知我是不是那有缘人呢?要是可以通过此图回去就好了。”她没有将来长安找图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连阴识也道她只是想逃婚。现在阴识准备带自己回新野了,得快些找到《星宿图》才好。可是这件事又不方便说出,谁会帮她呢?丽华不由将目光锁定了正吐沫横飞的强华。

    四十 星象图

    自从王盛被击毙后,丽华总是夜里梦见他满身是血嚷着要拿自己炼制长生不老丹,然后大叫一声惊醒。醒来后她拍着胸口吐气,越发感觉到要尽快找到《星象图》,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才是。

    阴识自来长安住进尚冠里后,每日与来歙、刘秀一起接触的都是南阳一派的达官贵人,其中也不乏地方豪强。大家都对刘秀待人处事交口称赞,阴识不觉对他刮目相看。私下两人也就现今天下形势有过分析,越聊竟然越是投机。阴识也是一热血男儿,有时干脆与刘秀、邓禹他们一起到太学里和同学们畅聊。日子过得舒坦,他竟是连回新野的话也没再和丽华提了。

    自阴识到来,邓禹、刘秀几乎是围着他转。丽华虽被王莽特赦可以去太学读书,但是她心里装了《星象图》的事情,课也上的心不在焉,有时间就找强华聊有关谶语的事情。这极对强华的胃口,他饶有兴味地向丽华推荐各自谶语书,回答丽华提出的各种问题。两人课堂里各想各的心事,吃饭时一起去膳堂讨论,放了学又一起研究书籍,一时间关系是再没有这么好的了。

    这日,丽华终于忍不住问强华道:“强哥,你可相信人能通过往去未来的事吗?”

    强华一愣,疑惑的望她老半天,道:“我钻研谶语,是想提前知晓未来会发生的大事,想知道这天下的命运,谁能为真命天子。你说人能去往过去和未来的事,我从没想过,但却从我父亲那听说过。”

    丽华大喜,她知道这话任是说给刘秀、邓禹听,他们都只会以为她疯了,而强华却能理解,她不能不惊喜。又道:“那你父亲是如何说的?”

    强华道:“我爹年少时拜南阳蔡少公门下学谶语,后来因为违反师律,收金子把一些天机泄露出去,被蔡少公逐出师门。后来他看我也喜好谶语,便教了我一些。我曾听他说,这世上最奇异的一张谶图,就是国师刘歆府上的《星象图》,此图上不但记载了各朝各代都是谁当皇帝,而且只要是有缘人得到,便能从图中穿越古往今来。实在是令人惊叹,我虽知道我爹不会撒谎,可是不亲眼见到怎能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宝贝。”

    丽华惊喜道:“我信!”

    强华眼睛一闪,这些年来他因为谶语在太学里没少受人白眼,现在说出个连自己都不信的东东,竟然有人信他,不由得激动起来。叹道:“要是真能让我看一眼这宝贝就好了。”

    丽华趁热打铁:“丽华正也有此意,不如我们潜入刘歆府里把那副图偷出来,一圆强哥的心愿。”

    强华大惊,失态道:“偷闯国师府,这是掉脑袋的事啊!”

    丽华将他嘴一捂,道:“你小声点,生怕别人不知道吗?”望一眼左右无人,又低声道:“你不是总是说文叔哥能当皇帝吗?整个太学里谁相信你了?连刘秀本人也不信你!可是,我相信你,刘秀必当为天子!”见强华怔怔望着自己,又道:“可是光有我信有什么用,只要我们两都看过真有此图,到时我便在同学前为你作证,大家就知道这些年来你说的都是真的了,说不定连蔡少公听闻了都会想来求你入门下呢。”这些天处下来,她早看出强华对蔡少公的仰慕,和对同学们不理解自己的苦恼。

    果然,强华动心了:“只是国师府戒备森严,《星象图》在藏书阁中。我们就是偷偷进去了,偌大的府里又上哪去找藏书阁?”

    丽华道:“刘歆的国师府就在尚冠里来歙租的房子不远,我每日上学都要经过的,知道他们的侍卫在亥时交班的时候守卫最松懈,我们可在那时翻墙入院。至于藏书阁,我们大可进去了再慢慢找。”

    强华恍然大悟,愤愤道:“原来你早打算好了的,只是想让我陪你去!这么危险的事情,你怎么不叫邓禹、刘秀陪你?再则你大哥不也在长安吗?”

    丽华暗付:“这事如何能让他们知晓?”便装无辜道:“哪里,我只是觉着与强哥志同道合,才想让你一起的。”她又是一番花言巧语,强华也实在是受不了《星象图》的诱惑,两人便约定今夜亥时于国师府后院墙下会合。

    丽华回尚冠里的宅子后,与阴识、阿晋一同用了晚餐。其后刘秀登门,阴识便与他秉烛夜谈。丽华陪了一阵子,道:“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你们慢慢聊。”得到阴识的许可后,即回房间。

    她在房间里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黑色夜行衣,又拿了一柄防身的匕首藏在腰间,将翻墙的绳索背上。估摸着已近亥时,偷偷开门看外面无人,便悄悄溜了出门。

    丽华赶到国师府后院墙角下时,强华还不见人影。此处偏僻,已无人影。丽华生怕强华放鸽子,急得左顾右盼,终于又等了半炷香的时间他才姗姗来迟。丽华气道:“你怎么不守时啊?”

    强华一脸胆怯,看样子来之前是做过一番思想斗争的。丽华怕他临阵退缩,忙又安抚道:“算了,来了就好了。我们快翻墙进去吧。”她将带铁钩的绳子丢过墙头勾住墙边上,又用力扯了几下,向强华道:“你先来,还是我?”

    强华道:“我是男人,自然是我先过去了,要是有危险,你就快跑。”

    丽华笑道:“看不出你倒是挺有担当的,是条汉子!”

    强华被她一夸,挺不好意思,接过绳子开始攀岩。他爬上墙头,朝丽华小声道:“国师府好大啊!不过四下里没什么人,我先跳下去,等你上来,我再站在墙底下,你踩着我的肩头下来即可。”说着,跳了下去。

    丽华听到墙那边传来一声“哎呦”,估计强华跌得不轻。丽华扯了扯绳子,准备攀爬时,一双大手抓住了绳子——来者是阴识!刘秀和阿晋并列于他身后。

    阴识冷着脸道:“这些天就觉得你不对劲,今晚吃饭时也心不在焉,早早的就要回房休息。我便让阿晋暗中观察,果然便见你换了衣服偷偷出门。我和文叔跟你到此,就是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显然他已经看出丽华是想潜入国师府,可是不懂她要进去做什么。

    强华在墙另一边敲了敲,示意她快点。

    阴识握住绳子,眼神毋庸置疑的盯着丽华,看样子是绝不会让她行动的。

    强华又在墙那边敲了几下,丽华急了,道:“大哥,我是想和强华去国师府看一看《星象图》,你就让我去吧。”

    刘秀道:“丽华妹妹,强华的话怎能当真?他还说我能当皇帝呢!可是有谁会信?你还真信世上有《星象图》那样谶图?就是有它也不一定是真的,何必冒这险。”

    阿晋也道:“若不是大公子及时发觉,让我跟着姑娘,姑娘可就又闯大祸了。”

    阴识痛心疾首道:“我早就该将你押回新野,放任你在长安出了这么多乱子,你跟我回去!”说着上前拉她。

    丽华甩开他手,哭道:“大哥,你就让我去看看《星象图》吧!”

    阴识道:“这图就算是真的,于我等平民又有何可看?”

    丽华知道如果把自己想通过图穿越回去的事说出来,他们只会以为她疯了,最多把她打昏拖回去,哪里会相信?只得深呼吸下,道:“我听说《星象图》上不但有古往今来的大谶,也记载着天下间的奇珍异草,我因身中鹤顶红之毒不得解除,想在图上寻找能解我体内毒素的灵药。”

    阴识、刘秀都知道——大谶即是谶语中有关皇帝的言语,心上都是一惊。有听得说《星象图》上有为她解毒的法子,不由就动心了。

    阴识道:“那你在此等候,由我去看吧。”说着一拉绳索。

    刘秀也道:“我随次伯兄同去。”

    丽华道:“国师府这么大,藏书阁怎么好找?就是找到了,那里面数不清的图啊画啊,你们俩加着强华哪里找得过来。还是让我一起去吧,就留阿晋在此接应。”

    那边强华又开始敲了,阴识来不及多想,只得应允。他本有功夫,利用绳索轻易跳上墙头。刘秀的武艺在阴识之上,他接过阴识抛下来的绳子,向丽华道:“得罪了。”便一把抱住她,借着绳索的拉力,一起越上墙头。

    丽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被他抱住,感受到他结实的胸膛,和身上男子汉的气息,不由得心慌。刘秀借机占小便宜是为了帮她,似乎也说得过去。夜色黑暗,瞧不出阴识是什么态度。三人并立墙头,他向阿晋交代两句率先跳下去,刘秀就又扶着着丽华的肩头跟着跳下。

    猛的一落地,丽华没有站稳,刘秀怕她摔倒,忙将她往怀里一拉。丽华的额头触碰到了他嘴唇,两人倶是一惊,连忙分开。刘秀虽是快二十五的男人了,可是连女人的手也没有碰过。今天借着机会抱了梦中女神,还吻到了她的额头,不由心神激荡。丽华因当着阴识的面,心里是一百个着恼,却不好发作。

    强华道:“你们为什么都来了?为什么让我一个人在这等这么久?”

    丽华道:“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快点找藏书阁吧!”四人当下向长廊寻去。

    四十一 夜闯国师府

    转悠大半天,避过侍卫,进进出出了许多房间,都没有找到藏书阁。

    四人不禁泄气。

    然,路过一间豪华的房间时,见里面出来两个妇人。年轻点的道:“夫人,夜已深,还是先休息吧。”

    年老些打扮富贵的那老妇道:“国师还在藏书阁没有休息,我一个人怎么睡得着。还是去看看他吧,他这几日里除了上朝,吃住都藏书阁,我实在不放心。”那年轻些的妇人便扶着她向长廊外走。

    阴识他们已判断出她必是国师夫人,而且是要去藏书阁找刘歆,不由得暗自高兴,悄悄跟了上去。

    刘夫人七转八拐就到了一座阁楼下,守卫见状,便上阁楼禀告,刘歆就开门下楼来。

    他一见面便道:“夫人为何还没有休息?”

    刘夫人忧心道:“老爷你都在这藏书阁几夜没有合眼了,我不能为你分忧,一个人又如何睡得着?”

    刘歆道:“这几日来,我已经想通啦,王侯将相宁有种——他王莽不也是篡了汉室的江山。他做得,我如何不行?明日我便改名刘秀!”

    他这话一出,躲在不远处花坛后的阴识四人都是一惊,刘秀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国师刘歆准备改成和自己同名了?什么情况!?

    刘夫人道:“可是为了《星象图》上的那句谶语?靠谱吗?”

    刘歆道:“那图上说大汉亡国,王莽取代,可是一点不错。不过那上面也说了,新莽王朝玩不久了——刘秀当为天子!”

    这一下,刘秀和阴识几人都震惊了。这话从强华这谶语爱好者口里说出没人相信,可刘歆是堂堂国师,人家是谶学界的高人!现在他自己都准备改名叫刘秀了,可见——刘秀当为天子——是真有这么条谶语的。

    强华得意地瞧着刘秀笑了笑,那意思再明白不过——看,我说你有帝王相,不是胡诌吧!

    阴识和丽华却吃惊地望着他,阴识不能置信天将降大任于他眼前这人,而且还是一个他这么熟悉的人。丽华虽然知道光武帝叫刘秀,但也不敢相信会是终日游荡在自己身边,和自己逗乐玩耍的男人。刘秀被他们三人瞧得不自在,虽然心里也被这话震慑到了,但只能假装不在意,继续注视前方刘歆夫妻。

    两人又交谈几句,刘歆向守卫道:“你们好生看护藏书阁,不得让任何人进入。”又扶着妻子道:“夫人这些日子为我担心了,我今晚便陪夫人好好休息。”说着与刘夫人携手离开,那年轻夫人也跟在他们身后离去。

    藏书阁的灯火还亮着,通往阁楼的梯口上立着两名侍卫。

    阴识和刘秀对视一眼,一同越起,翻身落在他们身后。那两侍卫听到动静回头,刚要要张口,阴识和刘秀已经一掌击在他们项上,两人同时一歪倒地。

    丽华和强华也跑了过来,看那两人已昏死,放下心来。刘秀忽然从地上拾起一柄剑,抽出就准备刺向那二人。丽华吓得挡在前边,道:“文叔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刘秀道:“这两人刚才是看见了我和次伯兄的样貌的,为安全起见,不能留他们了。”他平时性情怀柔,忽然一下这么狠心要杀人,丽华简直不敢相信。

    阴识也颇为赞赏,道:“还是文叔兄细心。”看样子他也是同意杀那两人的。

    丽华实在不忍,道:“求求你们,不要杀人好吗?我们不过是想看看《星象图》,他们也是有父母亲人的,如何能忍心?”

    刘秀和阴识不愿她难过,只得同意。刘秀招呼强华将这两人拖道花坛后,才过来和阴识还有丽华一起登上藏书阁。

    一进藏书阁里,四人不由倒吸口冷气,里面的简牍和画卷堆成山。偌大的房间了墙上挂满了画,书架上也一卷一卷码着,这《星象图》从何找起啊?

    强华和刘秀一起,阴识和丽华一起,大家分头开始找起来。

    强华向刘秀道:“文叔兄,我早说你天生帝王相,你还不信?看现在连堂堂国师都要改你的名了?今日我非要找出《星象图》,将上面——“刘秀当为天子”的大谶,指与你看!”

    刘秀继续翻找,淡淡地道:“就算是有这一说,天下之大,叫刘秀的多了去了。连国师都为此改名,我算老几?还是快些找吧。”

    找了大半天,一无所获,阴识和丽华也不禁泄气。但想着能找到为丽华解毒的良方,阴识还是一鼓作气的找着。阴丽华翻了老久,累得要命,不由靠在墙边的书架上休息。她刚一靠上去,那书架就一转,竟然将她转到了另一间小房间中。

    她一看里面满是珍宝,原来这里是刘歆的藏宝室啊!成堆的金银珠宝中,见一幅满是星宿的巨幅卷轴画挂于墙上。丽华端详一下,见上面满是繁文,根本一个字看不懂。而满图的星象分布在紫黑底上犹如自己当初穿越而来的天空黑洞。

    丽华大喜,难道这就是《星象图》!那么我能够再次穿越回去了!她盯着图正想着怎么才能通过它再次穿越时,忽然感到这图竟然有一股吸力,她觉得脑子也晕晕乎乎了,似乎又有上次穿越时那种身不由己的失重感……“我要回去了,我要回去了.....”丽华在心里默念。

    这时,外边阴识和刘秀在大叫:“丽华,丽华!”

    生生打断了她继续冥思,整个人一下就失去了那种即将穿越的感觉。不由气恼,可是外边他们还在叫。丽华忙又通过书架返回大房间,道:“我在这!”

    阴识、刘秀和强华都迎上前,阴识道:“你刚才怎么不见了,急死我们了。”

    丽华指着书架道:“这是通向内室的机关,《星象图》就在里面。”

    刘秀道:“你怎么知道?”

    丽华道:“刚才我无意间靠了一下,就被转过去了。”她说着就再次一靠书架,人就转到内室了。阴识他们看着忙跟着一起转了进去。

    强华一见满室的珍宝,眼睛都直了。刘秀道:“看这些东西,就知道是那老贼收刮的民脂民膏!”

    阴识道:“《星象图》呢?”

    丽华指着墙的画道:“就在此!”

    那幅画巨大无比,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好些繁文。阴识他们都看不懂,强华从怀里拿出一张绸布来,道:“幸好我有备而来,这翻译繁文的《赤伏符》派上用场了。”当下翻译起来,半晌自语道:“上面写了王莽篡位建立新莽王朝,果然不假!”又道:“怎么还没有见——“刘秀当为天子”的话呢?”

    刘秀道:“不要找这个了,还是看看上面可记载有什么当今天下的解毒灵药吧。”

    强华不解道:“这是谶图,上面只有大谶,怎么会记载灵药?”

    阴识和刘秀一呆,都明白过来——上当了!不由将质问的目光投向丽华,阴识道:“你在搞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夜闯国师府,被发现了就是死罪!”

    丽华哪里好说——我又没让你们来,是你们自己硬要来的!我来找图是为了穿越回家,可是不说是为了找灵药,你们哪里会让我来!但是这些能说吗?不能,只得道:“我也是听强华说了文叔哥有帝王相,想着他本是汉室宗亲血脉。而素问国师家的《星象图》,能卜过去未来,所以想着给他找找。他大哥刘演向来有匡复汉室的决心,而且今天大家也听到连国师刘歆也说了——刘秀当为天子!”她把重心转到了刘秀身上,他不禁大为感动,道:“原来这些日子,你和强华一起忙这些是为了我!”

    丽华被他灼热的目光盯得不好意思,明明是利用他当了挡箭牌,他却开心成这样,不由惭愧低头。

    阴识看她这羞怯的样子,想着她这几个月来,整日和刘秀混在一起玩,可能真的喜欢上了他。只是竟然愿意为刘秀冒这样的险,他也不由得动怒道:“荒唐!竟为了看一张谶图,让我们以身试险,还是快快离开吧!”

    刘秀也赞同,强华和丽华却不同意:“来都来了,不看就太可惜了。”

    刘秀不愿丽华失望,道:“那你们还看一看,只是快点,我先到外面把风。”说着到书架边转了出去,阴识气愤的瞧丽华一眼,也跟了出去。

    这下没有人打扰,丽华和强华就松口气,自在地观看起《星象图》来。

    丽华心道:“对不起了,大哥、文叔哥,还有娘、阴兴、阴就、阴诉、邓禹、邓奉、刘元嫂嫂,谢谢你们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现在我要回家了,去陪我的奶奶了,你们在这乱世中一定要好好保全自己!再见了!”想完,复又凝视《星象图》,慢慢身体又产生了刚才那种异样的感觉……

    四十一 逃出长安

    她才刚刚感觉自己要被一股吸力拉进画里,刘秀掌着一盏油灯从外边转了进来,一扯她道:“丽华,丽华,快走!我们好像被发现了!”

    强华大惊,“那可怎么办?”

    丽华一下就被他拉回了现状,不由气得将他手一甩。刘秀不明就里,也没功夫追究。将手里的油灯向《星象图》上一泼,画卷立时就燃烧起来。强华和丽华急得大叫,都扑上去想要灭火。刘秀拉住他们道:“都被发现了,如不放把火引开他们,我们怎么逃?”遂将那两人拉着一起到书架边转了出去。

    阴识一见他们出来,也用手里的油灯将各处简牍和画卷点着,刘秀拉强华一起跟着帮忙,不一会整个藏书阁就都烧起来了。这时,楼下嚷着“救火”的声音此起彼伏。

    阴识携着丽华,刘秀拉着强华,同时从后方破窗而出。四人落地时,远远见刘歆披着衣服奔来——这一屋子宝贝是他集毕生心力收集,看着着火了怎会不心急!

    阴识四人一落地,就向着来时的地方发足狂奔。一路遇到有侍卫阻拦,刘秀和阴识便一剑砍了。丽华和强华,看到他们这样杀人也目无惧色,不由都在心里害怕。

    刘歆赶到时,侍卫向他道:“老爷,四个贼人跑了,怎么办?追还是不追?”

    刘歆气急败坏道:“还追个屁!先救火要紧!”

    身边他的夫人道:“贼人跑不了的,不是说被发现打昏的侍卫看到了其中两人的样子吗?即刻传令封锁城门,全长安一家一户去搜,绝不能让贼人跑了!”侍卫应诺而下,刘歆看着藏书阁里火光滔天,却是急得几欲昏阙。

    阴识四人沿着绳索攀墙而出,阿晋喜道:“你们总算出来了,我听宅子里大乱,就知你们被发现了。所以赶紧回我们的房间里拿了细软,在来歙公子的马厩里把马车赶了过来。”说着一指不远处停着的马车。

    阴识一拍他肩膀,道:“好样的!”一面招呼大家上车,道:“私闯国师府,还纵火伤人,这个罪名可不小!刘歆一定会彻查此事,我们得赶紧趁着他们还没有封城出长安。国师府拦截我们的侍卫,在黑暗里倒是看不清我们的脸。只是那两个守藏书阁的侍卫,透过屋里的灯光看见了我和文叔的样子。要是找到太学里被认出,不但会连累家人,连着整个太学都会被牵连。”

    大家万万想不到事情演变得这样严重,都心情沮丧,垂头丧气地坐在车里。到城门时,也才丑时,城门紧闭。阴识道:“还有一个多时辰才会开城门,到时这城门口会聚集众多出城入城的百姓,我们各自装扮一下分头混在其中,等出了长安再再护城河边的一个叫蓝长亭的凉亭会合。”又向刘秀和强华道:“你们就不要回太学了,以免节外生枝,等出了城我将所带细软分了,大家就都有回家的盘缠了。”

    五人当下分作两期,刘秀和强华一起,阴识三人一起。刘秀适才有杀人,身上沾了血迹,便领着强华到潜入一小户人家院内,偷了人家凉在院子里的粗布衣裳,出门找了僻静地方穿上。然后躲起来,只等卯时开城门出城。

    阴识吩咐丽华和阿晋在马车上等候,自己则潜入一家成衣店,在里面偷了一套普通姑娘装和一套男装还有一套下人装。他从腰带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柜上,便拿着衣服离开。

    到了马车上,他将女装给了丽华,又把男装给了阿晋,自己则留下了下人装。阿晋道:“公子,这是为何?”

    阴识道:“等开城门时,你和丽华扮做夫妻,我则装成车夫。”

    大家依言轮流在马车内换上了衣服,阴识又将在成衣店里顺手牵了来的假胡子粘上。丽华看他的样子似一下子年长十几岁,不禁好笑。阴识又让阿晋将换下的衣服包了,远远去丢到洛阳城内的人工湖里。

    不多时,听得羽林军侍卫大肆挨家挨户搜城,他们忙又赶着马车躲到郊区。等到天蒙蒙亮,城里安静下来,才将马车赶到城门下。这时,城门下聚集的百姓多了起来,慢慢有将近百人。阴识驾着马车,远远看到刘秀和强华一前一后推着一辆车也来了。估计他们也是躲了不少时候,偷了别人的推车乔装打扮,到天亮才敢过来。周遭的人一看他们走近,不由纷纷捂着鼻子闪开,原来他们推着的是一辆倒夜香的车子。

    阴识不禁暗笑,丽华从车窗望见,也笑了出来,小声道:“亏文叔哥想得出!不知他在哪里偷的这车。”

    阿晋也望了一眼,道:“刘三公子真是奇思妙想。”

    正卯时到,城门打开,刘秀二人和阴识他们正准备随着人流出城。一只骑队冲将而来,为首一人手执文叔登上城楼,同守门的侍卫长耳语几句。侍卫长就朝城下大声道:“先慢着开门,国师公有令——昨夜有贼人夜闯国师府,杀人放火,偷盗财物。搜索一夜无果,现在怀疑贼人会混在百姓中出城,是以让昨晚看见过两个贼人的侍卫在城门口认人。一会你们出城的人,一个个从这两个官爷面前经过,他们自能找出贼人!”

    人群一片哗然。

    阴识和刘秀两边更是大惊,阴识靠后向马车里低声道:“若不是你的妇人之仁,我们现在怎会如此被动。你心软不杀他们,一会他们要认出了我们,我们就没命了。”

    丽华自责不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阿晋安慰她道:“姑娘,不必担忧。不管什么事,你都要相信大公子和刘三公子。”丽华看着他坚定地眼神,心里还是没有底。

    城门再次开启,人流开始涌动。见昨晚被打昏的那两个侍卫一左一右立在城门两侧,盯着每一个出城的人仔细辨认,生怕放过了夜闯国师府的贼人。阴识和刘秀面上坦然,心里却都打起了鼓。阴识他们离着城门近些,便先驾马车迎了上去。他粘了假胡须,又做车夫打扮,那两侍卫倒是没有认出。只是叫车内两人下来,看到丽华时一愣,丽华便将连偏到了阿晋胸口。阿晋笑道:“两位官爷,这是我新婚娘子,婚后还是头一遭出门,因此怕羞。”

    旁边一个侍卫羡慕地道:“公子还真是艳福不浅,有个这么漂亮的美娇娘!”说着,望着丽华吞了泡口水。

    那两个国师府的侍卫瞪了他一眼,叫:“还不快检查车内、车底!”

    那守城门的小侍卫检查了后,他们便向阿晋不耐烦道:“快快走人,后边还有大堆人想出城呢!”

    阿晋谢过,扶着丽华上车,阴识便驾车出城。

    看见他们出去了,刘秀在后头松了口气。他和强华也慢慢随着人流走到城门口,强华急得满头大汗,刘秀在后轻声道:“镇定点,别怕。”

    强华强自镇定,硬着头皮迎了上去。那侍卫看了看他便示意放行,他心中一喜,便在前拖车就走。刘秀在后边帮他推,车上夜香的臭味让其他的侍卫都捂鼻躲开。而国师府里那个被刘秀击晕地侍卫却将他拦住,道:“你等等!”

    刘秀一惊,强华早吓傻了,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那侍卫屏气打量刘秀道:“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刘秀脸上抹了黑,样子脏兮兮的,笑道:“我天天在这尚冠里的官家拉夜香,官爷见我面熟不奇怪。”他从容淡定,面带微笑,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侍卫都不禁觉得昨晚的贼人在此面对自己怎么可能那么放松,加上夜香的味道实在熏得他难受,便一挥手:“快走,快走!”

    强华和刘秀走开,其他的侍卫才围上来,道:“不过是个倒夜香的,怎么可能是夜闯国师府的贼人?”

    强华和刘秀出了城门,一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渐渐回肚。又走远些,强华才道:“哥,我真服了你!临危不乱——你果然是要成大事的人。”

    刘秀哪有功夫与他扯这些,道:“将车子停边上,我们快快脱下这身衣裳才是,这味道我都受不了了。”

    强华呵呵一笑,“以前在太学里,我因为考试不好,总是被许子威先生罚打扫茅厕,对这味道还算习惯。”他说笑着和刘秀一起将车子停在街边,两人又走到不远处的成衣店里买了两套衣服换上。

    出门时,见一老汉领着一队官兵围到了那拖车前,刘秀和强华忙躲到墙角。只听那老汉道:“就是这辆车,我今早起床,就发现倒夜香的车不见了。我本以为是邻人开玩笑,后来出门听说昨夜国师府被人放火,估计是那贼人偷了我的车混出城去了。所以赶紧到城门口报案。”

    那国师府的两个侍卫也赶了来,其中将刘秀拦截住的那人道:“果然是他,我说怎么面熟了!”向另一人道:“你快回城禀告国师,加派人手追捕,我先领着这十几人向前搜查。”遂分头行事。

    强华和刘秀远远躲墙边看见,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楚,可是也知道自己暴露了,吓一身冷汗。刘秀拉他一把,“还不走。”即领着强华向小道走去,一路上偶见官兵巡视,两人穿着自己的衣裳,倒是不怕认出。

    不多时,来到西长亭,阴识三人已经等候在此。大家互道平安,阴识将一个包袱给了强华,道:“这里面有我们适才在路上为你买的一点干粮。”又压低声音道:“里面还有纹银五十两,足够你回家乡的路费了。”

    强华道谢接过,向刘秀不舍的道:“我原想着帮你找到大谶的,只可惜……将来我一定为您找到大谶!”

    刘秀安慰他道:“没什么可惜的,没有什么比人的生命重要。经过昨夜,我们都还活着,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丽华也道:“强哥,若不是我一意要你陪我去看《星象图》,你现在还好好的在太学读书,都是我害了你……”说着流下泪来。

    强华道:“我不后悔,我毕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一看《星象图》,昨天也看到了,只可惜给一把火烧了。”又向刘秀道:“文叔兄,我说过你有帝王相的,可现在《星象图》也被毁了,证明不了了。可是你放心,我将来一定为你找到《赤伏符》,那上面也一定有帝王大谶的!”

    刘秀笑了笑,“好,我等你!”

    丽华闻言更是难过——《星象图》是她目前知道的唯一可以穿越回去的方法,现在也没有了,难道说她真要一辈子留在这儿,再也见不到奶奶了吗?不要——她在心里呐喊。

    阴识打断道:“还是快快就此别过吧,官兵很快就会追来了。”

    刘秀和丽华忙与强华告别,强华背着包袱离开。刘秀、丽华和阿晋上车,由阴识在前方驾车,向着南阳的方向前进。

    刘秀在心里道:“别了,长安!别了,太学!”他自十九岁来长安,在太学渡过了近六年的美好读书时光。离开长安,就像离开了自己的第二故乡。而这还有太多让他不舍的人——邓禹、韩子、来歙等等,都是他的好兄弟好哥们……

    丽华也在心里道:“别了,星象图!别了,我的过去!”她知道自己是再回不去了,没有了《星象图》,她再不可能做回杨紫依。而在这个乱世中,几番历经生死,她知道不论如何她都只能是阴丽华了……

    四十二 重回新野

    回南阳的一路上,除了由阿晋来赶车外,其余三人各有心事,都坐在车内俱不做声。

    经过两天两夜后,终于到达南阳境内。阴识和刘秀都松了口气,丽华欢喜道:“终于到我们自己的地盘了,我的地盘我做主!”她说了句两千年后流行的广告语,阴识不禁刺耳,道:“文叔本来好好在长安游学的,都是为着你,才害他半途而废。就这么从太学出来,以后连功名都不能考了。”

    丽华不由愧疚,低头向刘秀赔礼。刘秀大度一笑,“没有关系,其实我在太学六年,看着新莽王朝的腐败,知道他们是不会长久的,也没有打算在长安讨前途。”

    阴识道:“次伯在长安这些天,深感与文叔兄投缘。希望回乡后,也能与你多加走动。”他从前对刘秀的印象只是一上进乡野务农小青年,到长安玩了一趟,不禁觉得此人和他大哥一样是个有志之士,内心十分欣赏。

    刘秀相当高兴,一揖:“这个自然!我有空一定去新野阴府拜访。”喜滋滋地望一眼丽华,刚刚还为着她回新野后,两人便不能再像在太学时一样天天腻一起玩了,现在阴识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他怎能不高兴。

    刘秀家在舂陵,到南阳境后便与阴识分道而行。阴识给他租了辆马车送他回去,他与阴识别过,才依依不舍的向丽华道:“丽华妹妹,后会有期。”

    丽华淡淡回礼,并不似他一般眷恋不舍。她因回家在即,对刘秀就没有了在太学时的依赖。刘秀心下失落,也只得上马车离开。

    回到阴府,下人刚把马牵走,婧瑶立即迎了出来:“夫君,你可算回来了。那天你什么都没有说就去了长安,我和娘都心神不宁。又想着是不是小姑出事,又担心你。”说着伸手帮阴识拍去身上的灰尘,才向丽华道:“小姑可好?你这一走就是快五个月了,一个女子在外,嫂嫂真真为你担心。”

    丽华适才见她与阴识亲近有些不自在,颔首道:“谢大嫂关心,丽华很好。”

    邓婧瑶见阴识一身下人打扮,而阿晋倒是穿做书生样子,奇道:“夫君,你们不过去长安接回小姑,何以如此装束?”

    阴识道:“没什么,不过是路上出了点小问题。还是快些进去吧,只怕娘等着急了。”也不顾邓婧瑶的疑惑,领着丽华和阿晋就往里走,她连忙也跟了上来。

    入府就见阴夫人和阴兴三兄弟都聚集前堂。

    阴诉和阴就一见丽华就围了上来:“大姐,你回来啦,都想死我们了。”

    丽华怜爱的抱了抱他们,道:“姐姐也很想你们呐!”她在阴家大半年时间和这两小子感情颇深。

    阴夫人眼睛看不见,听见声音便知他们进门了,伸臂垂泪道:“丽华——”

    阴诉和阴就让开,丽华就走近,唤了声:“娘——”

    阴夫人摸到她,将她拽到怀里,大哭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离家出走,当真是急死娘了!娘当初也是为着你好,可你既然不愿意嫁给邓奉,娘便让你大嫂推了这婚事。从今往后,你的婚事就由你自己做主,娘再不过问了。”

    丽华看她如此关心自己,就像以前奶奶那样,不由感动,道:“谢谢娘,丽华以后不会再任性了。”靠在她的怀里感觉无比温暖。

    阴识见状,拉了阿晋告退,各自回房换了衣裳才返回。阴诉和阴就只顾着丽华回家的高兴,根本没有注意阴识的穿着不对,唯有阴兴注意到了,其他的下人就是感觉不对,也不敢出声询问。而阴夫人眼睛看不见,又无人问起,自是不知了。

    正午,一大家子在偏厅里吃午饭。阴夫人向阴识道:“次伯,又辛苦你了!你这个妹妹从小便不让人省心,这次居然还独自跑到了长安,要不是你一直暗中让邓禹、来歙照顾,只怕还不知要出什么乱子。”

    阴识道:“长兄如父,爹过世得早,我便是这一家之长,照顾弟妹是我分内事。”

    邓婧瑶轻轻一笑:“像小姑和夫君这样感情至深的兄妹,真是令人羡慕!”丽华和阴识都是一怔,她复又笑道:“血浓于水的亲情可不就是这样嘛——娘,你说是不是?”说着将头撒娇似的靠在阴夫人肩上。

    阴夫人宠溺地道:“你大哥邓晨对你不也是一样,何须羡慕丽华?况且你是次伯的妻子,他再怎么疼妹妹,终究最在他心尖上的还是你!”

    邓婧瑶不好意思道:“娘就会打趣我!”

    阴夫人拉着她的手,道:“你进门也快半年了,怎么肚子还不见动静?次伯过了年都二十四了,在别的人家早儿女成群了,你们也该上点心才是。”她当着众人的面说起这些,邓婧瑶连耳根子都红了,故作娇态道:“这些娘光和我说有什么用,当督促夫君才是。婧瑶吃饱了,大家慢慢用。”即含笑起身离开。

    阴夫人又向阴识道:“你也不要每晚在书房捣腾到天亮,这样下去,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儿。”一旁侍奉的妇人笑道,“少夫人不过才进门几月,这种事怎么急得来。”

    阴识并不作答,仿佛说的事与他无关。阴兴他们年纪虽小,已经隐约懂点男女之事,都暗自嬉笑。

    丽华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不在的这几月里,阴识和邓婧瑶并不亲近。他并不是爱她才娶的她,难道真只是为了让自己对这段不可能的感情死心吗?丽华不禁难受,如果不是自己的执迷不悟,就不会害了他啦。

    第二日下午,得知她回家的消息,邓奉特意前来探望。丽华因推了他的求婚,再与他相处不由尴尬。邓奉也知道她在长安读太学的事,不由问了她一些太学里好玩的事情。最后道:“邓禹怎的没有跟着回来?”

    丽华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他读得好好的怎么会与我们一起回来。”看样子邓奉以为自己不愿嫁他是为着邓禹了,却懒得解释。

    邓奉在阴家一起吃过晚饭才告辞。

    次日,早饭后,阴夫人向丽华道:“你昨日也休息了一天,今日随娘一起到庙里拜拜吧。”遂携她和邓婧瑶到庙里还愿——感谢上天让丽华平安归来,同时也祈求邓婧瑶能早日为阴家开枝散叶。

    一路上,邓婧瑶对阴母嘘寒问暖极其孝顺,进出都是由她扶着,在庙里喝口茶都要经她摸过凉热。丽华惊叹她的细心,说了些客气的话,然而她却刻意保持两人间的距离,始终是笑意盈盈里透着生分。

    回到阴家,丽华忍不住到书房找到阴识,道:“大哥,嫂嫂是不是知道了我的身份?从你们成亲前我就觉得她与我之间有嫌隙。”

    阴识在理账,头都没抬:“我从小就认识婧瑶,她素来是这样的性格,你不要多心。”

    丽华辩道:“可我瞧她好像很恨我似的?”

    阴识抬起头来,想听她的解释,丽华又道:“我刚来阴家时,她还与我亲近,有心事也说与我听。可是现在,对我冷淡不说,还老是没来由的对我说些酸溜溜的话,我实在是想不通。”

    阴识忽道:“她是不是曾经给你个荷包,让你送予我,而你丢了。”

    丽华想了想,一拍脑袋:“是有这么回事,就是大年初一那天她给我的,我带在身上想寻个机会给你。可是后来去放水灯时,我被鹊儿推下水,那荷包就掉水里了。我也同嫂嫂道过歉了,只是没有告诉哥哥,怎的她还会怪我呢?”

    阴识道:“女人心,海底针——也许她就是那样小气的人呢。难不成你以为是我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给了她?”

    丽华忙摇头:“我怎么会不相信哥哥。”

    阴识笑着拍了拍她肩头,“不要胡思乱想了,从我认识你起,你经历的生死磨难数不胜数,也难怪你会多心。现在回新野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任性了,好好当你的阴家大姑娘,大哥就安慰了。”

    丽华点点头,突兀道:“我们就这样离开了长安,不知禹哥哥和来歙哥会怎么想?还有我们火烧国师府的事情有没有被人知晓?”

    阴识道:“回家的当晚我便飞鸽传书于来歙,告诉了他我们和文叔离开的原因。今天早上他的回信就到了,说已经帮你和刘秀消了学籍。还说我们离开的当日,国师就上奏皇帝,说他府上天将瑞火,有神人托梦于他,叫改名刘秀。昨天全长安就贴满了国师刘歆改名刘秀的文榜。”

    丽华惊道:“这个老神棍,不就看着——刘秀当为天子——这句话吗?都花甲之年的人了,还有几年好活,居然还想得出改名。”

    阴识严肃道:“你也相信“刘秀当为天子”这句谶语?”

    丽华虽知道刘秀即是汉光武帝,可是她实在不能相信这么重要的历史人物会出现在自己身边,当即摇摇头。

    阴识却道:“我倒是很看好刘文叔,他文武双全,为人慷慨,是个难得的人才……”他没说完,阿晋进来道:“大公子,邓晨公子拜见。”

    阴识道:“快快有请。”他原准备到前堂见客,邓晨却已经跟了进来,喘着气道:“次伯,这次你得帮帮我。”

    阴识让他坐下,给倒了杯茶,才问:“可是邓家出了什么大事?”

    邓晨道:“非也,乃是我内弟刘文叔出事了。”

    丽华和阴识同声:“刘秀怎么了!?”

    邓晨疑惑地瞧着他们——这两人怎么一下子和刘文叔感情这样好了?他虽知道丽华离家出走的事,也知道她在长安读太学的事,但他和所有人一样都以为丽华是为着邓禹而去的。

    四十三 牢狱之灾

    邓晨道:“南阳郡新任太守甄阜、都尉梁丘赐,自上任起就看舂陵刘氏一族不顺眼。特别是我的大舅子刘演,光门客就养了上百,早已是地方官员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不,就是你接了丽华妹子回新野的前几日,我大舅子的门客中有两个人在道上抢劫,被人认出是刘演家的门客,人家立即告到了官府。官兵马上来刘家拿人,我大舅子怕牵扯进去,和他二弟还有其他宾客都逃到外地去了,家中只剩妇孺。可我小舅子不知,他前日刚踏入舂陵,还没有进家门,就给官兵抓起来关牢里去了。昨天一大早,我小姑姑子跑来向我求助。我和新来的南阳郡太守并不熟,去找了邓氏一族里有点办法的人帮忙,可他们素来不喜欢我大舅子,说他刘氏将来造反迟早会连累我邓氏。都不肯出面帮我,也不愿借钱与我去打点。我那大舅子好养门客,家中早已经是入不敷出,而我一下子也拿不出多少的钱。实在是无法,只得来向你求助。”

    阴识道:“你怎不早来找我,我曾与新野潘县令一同拜访过甄太守,虽然不熟,但知道他是个爱钱的主。这事本与文叔无关,就是有关,只要有银子也好办。”说着吩咐阿晋准备黄金千两,再嘱备上马车。不多时,阿晋回报马车等在宅外,黄金放车上了。

    阴识和邓晨准备出门,丽华跟上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阴识道:“我们又不是去玩,你跟着去做什么?”

    丽华道:“要不是我,文叔哥还在长安游学呢,也不会回舂陵来被抓。现在他给关牢里了,我在家怎么能安心,还是让我跟着去吧!”

    邓晨不禁奇怪,他也听妻子提起过小舅子喜欢上次伯的妹妹了,可那是当笑话听听就过去的。依着丽华的家世,邓禹、邓奉都未必瞧在眼里,刘秀不过是个落魄的前宗室子弟,在财大气粗的阴家面前算哪根葱?

    阴识在长安时便对刘秀有了好感,对他追求丽华一事也是默许了的。只要是丽华看上了,不管是他还是邓禹,这两人阴识都是中意的。因此他居然鬼使神差地同意了,道:“你去可不要添乱!”

    丽华应诺,急忙跟着他们出门。

    来到前堂,见邓婧瑶正和一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说话。那女孩身形颇高,比着丽华尚高出半个头,皮肤黝黑,眉宇透着股英气,是个不折不扣的黑美人。她肩宽体健,又是一身劲装打扮,一看就是习武之人。与弱不禁风的邓婧瑶并立,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一见邓晨就上前道:“二姐夫,怎样?”

    邓晨见她一脸焦急,安慰道:“不要担心,阴次伯答应帮忙了。”说着,示向阴识。

    她立即欣喜起来,抱拳向阴识道:“小妹在此代刘家谢过阴大公子!”

    阴识笑了笑,“你就是舂陵出了名的武艺超群的女霸王刘伯姬吧?不用客气,我与你三哥在长安也算患难相随的兄弟。”

    刘伯姬腼腆一笑,邓晨指着丽华道:“这便是次伯的妹妹——阴丽华,比你小半岁,等下她会跟我们一起去南阳郡救文叔。”

    刘伯姬也是知道三哥喜欢丽华的,只是这样的情况她一个女孩子跟着去能做什么?却也向她行一礼,道:“多谢丽华妹妹。”

    丽华也回一礼,叫了声:“伯姬姐姐。”她实际年纪其实是长刘伯姬两岁的,然而成为阴家姑娘后的年纪却是比对方小着几月。

    邓婧瑶走近,道:“夫君将钱借予我大哥便是,非得同去么?你昨日才刚回家。”又向邓晨埋怨道:“邓氏一族的人都不借钱给大哥,便是不想着看你跟着那个刘演瞎胡闹。现在你自己要帮他们就算了,却还将我夫君拉下水。他日刘演造反,我们邓阴两家跟着受牵连……”

    阴识打断道:“夫人多虑,刘文叔在长安时对丽华多有帮助,再说是刘演的门客惹下官司,于刘文叔并无关系。我与他相识一场,看他有难,怎能袖手旁观?他现在被关在牢里受难,我和丽华都放心不下。以我与潘县令的交情,叫他帮着去太守那求求情再送点礼,事情不会棘手的。”

    邓婧瑶道:“丽华也要去?”

    阴识道:“她和刘文叔同窗数月,听他有难,实在放心不下。我带着她一同去,等事情办好就回,你在家好好照顾娘。”说完,和邓晨一起出门,刘伯姬和丽华忙跟了出去。

    阿晋早已在马车前等着,见他们出来,把车帘拉开,让邓晨和阴识上去,然后才将丽华扶了上去。他再要扶刘伯姬时,她一扬手,道:“不必。”一下就越了上去,看样子颇有些功夫。

    邓婧瑶追了出来,道:“夫君万事小心!”

    阴识向她点点头,朝阿晋道:“快——去新野县衙。”

    阿晋即驾车疾驰。

    一路上,刘伯姬都忧心忡忡。丽华悄悄打量她,觉得她眉眼间和刘演有些相似,没有刘秀的文气,但透着俏丽。邓晨向她道:“伯姬,适才婧瑶没有为难你吧?”

    刘伯姬摇摇头,邓晨又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她定又说了难听的话的。她受邓氏那些老一辈影响,满足于眼前这富贵生活,生怕被你大哥将来起兵连累,是以不喜欢和你们刘家人打交道。那是她妇人之见,不懂现在天下处水深火热之中,各地纷纷起义,新莽王朝被推翻是迟早的事情。我是很看好你大哥和三哥的,婧瑶的话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刘伯姬报以一笑,“多谢二姐夫——这些年来大哥豢养门客,广结江湖兄弟,惹下不少是非,多亏有你的帮忙。而现下刘家惹上官司,大哥、二哥逃了,三哥却被关在牢里……”说着声音有些哽咽,邓晨忙道:“你放心,这回有阴次伯帮忙,文叔定能化险为夷。”

    马车拉着人还有千两黄金,到新野县衙已是傍晚时分。阴识带邓晨三人一起拜见了潘县令,送上黄金百两,说明来意。潘县令微露难色:“都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甄太守刚上任不久,正是立威的时候。刘演家的门客偏偏捡着这个时候闹事,大庭广众抢劫还给人认了出来,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阴识道:“大人与甄太守是故交,只当是帮一帮我们。再说这个刘秀,他其实昨日才从长安回舂陵,就算是刘演真惹了什么事,也与他无关。这是小小意思,等事情了解,次伯自当带刘家兄弟来登门重谢!”说着将一包金子奉上。

    那潘县令这才笑纳,道:“还是次伯兄弟重情义,本官尽力。”当下带着阴识四人敢去南阳太守府,阴识、邓晨与潘县令同乘县衙马车,丽华和伯姬带在金子坐着阿晋驾的马车。

    等到太守府时,已近亥时。潘县令说明来意登门求见,可是侍卫回报甄太守已经歇息,叫明日再来。阴识他们无奈,只得在附近找了客店落脚,想等明日一早登门拜访。

    次日清早,潘县令又带着阴识四人去拜见甄太守,可是被告知对方已经出门,去了都尉梁丘赐府上。阴识和邓晨都知道对方是想在办事前给己方一个下马威,可是没有办法,只得又驱车前往。终于在都尉府见到了甄太守和梁都尉,他二人都老奸巨猾,看着阴识奉上的九百两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当下宣布——刘演门客的案子作罢,下令将刘秀放出。

    阴识谢过了潘县令,才与邓晨一起带着刘伯姬、丽华和阿晋到南阳郡大牢里接刘秀。五人等在门外,是衙门里的小吏樊晔将刘秀扶出来的。不过四日不见,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脸上更是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刘伯姬上前心痛地抱住他,道:“三哥,你受苦了。”

    邓晨道:“在狱里能活着出来就是运气了。”

    刘秀点点头,见阴识和丽华也来了,倍感欣慰。可是被心上人瞧见自己这个落魄样,羞愧难当,不禁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大家都看了出来,便没有做声。阴识道:“看样子你伤得不轻,不过好在年轻,快些回家好好调理就没事了。”

    刘伯姬也叫他上车,他站定转身向那小吏抱拳道:“樊烨兄弟,刘秀在狱中这几日,若不是得你的照顾,早被逼供的人打死了。他们不给我饭吃,每日仅给点水。刘秀饿得想死时,是你给了我一块饼,让我渡过了难关。你一饼之恩,刘秀铭记于心,他日定当报答。”

    樊晔低声道:“我知刘三公子是被冤枉的,实在是不忍见你受折磨。而且我也没有为你做什么,举手之劳公子不必放在心上。”说着一揖,“后会有期!”

    刘秀也与他一揖作别,即随阴识等人上车。他平时是个爱说笑的人,现下遭受了牢狱之灾的打击,向阴识道过谢,整个人似泄了气,坐在角落里无声。

    四十四 舂陵刘氏

    邓晨问了刘秀一些在牢里的事情,才知道他这几天过得是地狱般的日子。

    阴识将刘秀、邓晨和刘伯姬送回了舂陵刘家。邓晨告知大家这次能救出刘秀全靠阴识的帮助,刘母和刘演的妻子潘氏都向阴识道谢,要留他与丽华在舂陵好好玩几日,尽尽地主之谊。邓晨因为担心尚未回家的大舅子刘演,想留下等他回家,便也劝阴识一起在此玩些时日。阴识在长安和来歙接触时,听他话语间是很崇拜刘演,自己与刘演虽然认识,但并未深交,不禁也想见一见他的面。遂向丽华询问,丽华巴不得多在舂陵玩几天,一口应承下来。

    刘秀沐浴更衣后就回房休息,潘氏着下人为他请了郎中查看伤情。众人都跟着到他的房间里,郎中看过,道:“三公子身上都是些皮肉伤,并没有伤到筋骨,我开几贴补气的活血化瘀的药给他喝了就没事了。这几日好好休息,不要下床,多给他顿点鸡汤补补。”

    郎中走后,阴母和潘氏就去厨房安排了。邓晨和阴识嘱咐他好好休息也离开,他们还要去找刘演的兄弟,让通知他事情已经摆平,让他快快回家主持大局。刘伯姬见丽华还留在刘秀房中,知她有话与三哥说,便知趣的离开。

    所有人都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丽华和刘秀,他躺在那儿闭目养神。

    丽华道:“别装睡了,我知道你醒着呢!”

    刘秀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睡着?”说着张开眼来。

    丽华笑道:“我并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说了这话,你若睡着了就不会理我了,没睡着就会马上和我说话的。”说着坐到他床边,刘秀笑着吃力地坐起,丽华忙帮他把枕头垫背后,让他坐着舒服些。

    刘秀道:“你还真是鬼机灵。”说着刮了下她的鼻头。

    丽华道:“你要不要喝水?”

    刘秀摇摇头:“我在牢里这几日,每天都只有水喝,肚子饿得打鼓,我想吃肉。”

    丽华道:“适才郎中说了,你身上有伤,喝药期间不能吃太油腻了,只能多喝鸡汤。刘夫人已经去准备了,你大嫂为你去熬药了。我这就去厨房为你找吃的,你等等。”说着要走。

    刘秀一把拉住她,笑道:“你别走,我已经不饿了。”

    丽华蹙眉道:“刚才还说肚子打鼓,这又不饿了?”

    刘秀忽然深情地望着她道:“看着你,我的肚子就不知道饿了。”

    丽华把他手一甩,呸道:“胡说八道,我又不是吃的!”

    刘秀粲然一笑:“古人云——秀色可餐也!以前我也不信,现在相信了。”

    正说着,刘演的妻子潘氏端药进来了。丽华起身道:“我来给文叔哥喂药吧。”就接过碗,坐于床沿用将药小勺一勺一勺舀了吹凉喂他。

    刘秀怔怔瞧着她,看她对自己如此关心,竟是觉得入口的药一点都不苦,还侵润到心里化作丝丝甜蜜。

    潘氏素来担心这个弟弟的婚事,现在见他和阴家姑娘如此要好,也暗自高兴,默默退出房间。

    等他喝完药,丽华道:“文叔哥,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一意孤行,在长安闯下大祸,怎会连累你不能再在太学读书。你不回舂陵来,就不会被抓……今日看到你从牢里出来的样子,我真的很后悔。”说着低头转过脸去。

    刘秀扶着她肩头将其转正面向自己,道:“我被抓是因为我大哥门客的关系,也是因为新任太守刻意要为难我刘氏一族——与你无关!而我因你不能再读太学,秀并不后悔!”他字字恳切,眼中更是透着深深的情意,丽华哪敢直视,慌忙垂下眼帘。

    刘秀和她如此近距离接触,都能嗅到她身上少女的体香,心中一荡,便想吻她。丽华一惊,忙以喂药的空碗挡住。刘秀嘴边有伤,被碰着了不禁“哎呦”一声。丽华故作漠然道:“药已经没有了,文叔哥要喝等明天吧!”说着又拿住药碗起身,走到房子中间,道:“你好好休息,丽华不打扰了。”

    刘秀碰了个钉子,并不着恼,笑道:“我小时怕喝药,我娘就以蜂蜜调了喂我。可是今日你喂我时,这药便像似调了蜜一般,明天你还喂我喝药可好?”

    丽华咯咯一笑:“你想得倒美!等明日看我心情吧。”说着飞快地跑了出去,将门合上。

    刘秀躺下,想着她方才的一颦一笑,暗自倾倒不以。

    晚上,刘夫人安排了丰盛的酒席款待阴识和邓晨,刘家人似乎都知道刘秀钟情于这个阴家小妹,因此对丽华是相当的热情。饭后,刘夫人让刘伯姬去给刘秀送鸡汤,自己和潘氏则陪着丽华闲谈,看样子对她是十分满意。邓晨和阴识则道院子里喝酒,夜风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好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了。

    又过了两日,刘演和二弟刘仲携十几门客从外边回来了。进门见过母亲,便向阴识和邓晨道谢。多谢他们救了刘秀,也免了自己门客惹下的官司。邓晨喜道:“伯升平安归来就好!”

    阴识道:“阴识素来久仰舂陵刘伯升大名,只是未能深交,今次能为君效劳,乃是彼此的缘分。而且我妹妹丽华在长安时,多亏令弟的照顾,我与文叔也是一见如故。”

    刘演哈哈大笑:“好好好——今日我刘伯升又多了个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众门客皆贺喜于他。刘演高兴,叫:“今晚摆上宴席,我要与姐夫还有阴老弟好好喝上几杯。”而后叫众门客各自回房休息,自己和刘仲则去看望刘秀。

    其时,刘秀正躺在床上由丽华喂他喝药,两人正在说笑,刘演和刘仲一下子冲了进来。丽华不禁愣住了,刘秀也吃惊地道:“大哥,二哥。”

    刘演和刘仲也吃惊地望着丽华,刘演道:“这不是阴家姑娘吗?”

    被人瞧见自己在一男子单独呆一房间,还在给人家喂药,哪里像个大家闺秀?丽华脸一红,向他二人施一礼,将药碗往刘秀手中一放,道:“你自己喝吧,我等会再来拿碗。”说着跑出门去。

    刘秀望着她离去,眼神颇为不舍。等丽华走远了,刘演将刘秀头一打,道:“还看,影都没了。”

    刘仲笑道:“三弟,看来我和大哥来得不是时候啊。”说着和刘演一对眼神,轰然大笑。

    刘秀摸着脑门道:“我早已行过冠礼,大哥怎还当我是三岁孩童,说打就打。”

    刘演道:“你便是再大,在你大哥眼里,也是一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说完,看了看刘秀的伤,严肃道:“你在牢里被欺负了吧,他们竟然敢对我刘伯升的弟弟动刑,放心——大哥定然给你报仇!”

    刘秀慌忙道:“只是些皮外伤,不要紧的,大哥切不可冲动!为救我出来,二姐夫向阴次伯借下了千两黄金。这才让甄太守息事,不再追究门客抢劫一事。小不忍则乱大谋,哥哥是要做大事的人,断不可在这小事上乱了阵脚。”

    刘仲也道:“三弟所言极是,那甄太守见哥哥交游广阔门客众多,早就想将我们一网打尽,好立立威风。现在一是收了阴次伯的金子,二是抢劫的那两人跑了找不到,死无对证。拿我们没有办法,因此才放了三弟,将事情作罢。可是哥哥若为了此事上狱里滋事,那他们就有理由灭我刘氏一门了。”

    刘演泄气道:“我养士十载,到今日天下各地起义,而我却无丝毫建树,实在有愧汉室宗亲。”

    刘秀肃然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秀相信大哥定能匡复汉室江山!”

    刘仲也道:“我和三弟誓死追随大哥!”

    刘演颇感安慰,拉住两个弟弟的手,三人抱做一团。

    入夜,刘家于院中大摆宴席。刘演将阴识、邓晨、请了上座,还让自己的门客中有声望之人陪坐,刘秀也让人扶着出来和大哥坐在一案,丽华则与刘家女眷坐在了旁边一案上,而其他十几门客分坐两案。

    刘演举杯敬过大家,道:“现今蝗虫成灾,田地荒芜,百姓没有收成,各地吃不饱饭的人只能逃难他乡。而这王莽篡汉狗贼,不但不安抚流民,还派兵力围剿诛杀。以致尸横遍野,流民无数,实在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众人随声附和,纷纷谴责王莽没有人性。

    邓晨道:“刘氏一族才是天下正统,王莽倒行逆施,定不得善果!如今各地纷纷起义,势力最强的当属绿林军和樊宗军。王莽派兵镇压,应接不暇,看来着朝廷是朝不保夕了。”

    宾客中一人道:“我听说王莽不但和老妻的侍女私通生下孩子,将自己的四个嫡子全部逼死,以致抢来的江山后继无人,在朝中被传为笑柄。”众人哈哈一笑,皆道是他的报应。

    大家又例举诸多新莽王朝的暴行,和各地起义军的胜利。一时间,丽华端坐期中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太学的讨论会。再看刘秀,他静静坐在大哥的身边,在刘演的光芒下,保持着淡淡地微笑,好像忽然变成了一个文静的乖孩子,不禁讶异——静若处子,动如脱兔。说的不就是这样吗?这个家伙一定是拥有双重人格的双子男!

    四十五 秀出班行(一)

    这些日子天天和刘秀在一起,阴丽华也渐渐从他嘴里了解到他们舂陵刘氏之所以会是汉室宗亲的原因。原来这竟然源于一次意外——早在汉景帝刘启时,他临时兴起准备临幸一名叫程姬的妃子,可是这个妃子却来了例假,她又不想错过了这次机会,于是让侍女唐儿假扮自己陪景帝同眠。当时景帝喝高了,也就把这个侍女当成程姬宠幸了。第二天起来,才发现错了,他又不好意思认错,索性装作不知。可谁想经历了这一夜,意外的种子生根发芽,唐儿怀孕了,随后生下个儿子,这下景帝不得不认账了。刘启将唐儿册为唐姬,子取名刘发,后封长沙王。长沙是个卑湿之地,跟繁华的长安简直天差地远,由此可见景帝是不喜欢这个“意外”得来的儿子的。

    然,“长沙”二字却勾起了阴丽华的回忆,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家——她就是个地地道道的老长沙人啊!她忽然对倍感亲切,道:“其实长沙也不是那么差的!”可看到刘秀的怪异表情,她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很好很好的湖南省会长沙是两千年后的事了,连毛主席都说——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可见长沙是个多么好的地方!可是她怎么跟刘秀说呢,说以后那儿会有岳麓书院,说有超女快男,刘秀不晕倒才怪。于是乎笑了笑:“能有封地就是好的,怎么说也是生在帝王家。”

    刘秀又道:“我先祖爷爷到长沙后,再回长安就是十三年后了。当时景帝大寿,将十四个儿子自四面八方召集而来。刘发也赶到皇宫,和其他的皇子们一起给景帝贺寿。景帝为了热闹,让皇子们表演舞蹈,他们都玩得尽兴,为有刘发畏首畏尾,大家都笑话他。景帝也不悦,问为何?刘发答;‘臣国地狭小,不足回旋。’景帝这才意识到自己给其他皇子们的封地都很广阔,唯有刘发。于是心生愧疚,当下将武陵、零陵、桂阳三个郡划给了他。从此,刘发的封地就由一个卑湿贫国,变成了富庶之地了。”

    丽华大笑,“这个刘发倒是个机灵鬼,肯定早就不满景帝给自己的封地小了,可是又不敢说出。借着跳舞的事,说出心中不满,倒是让他老爸不好意思了,又给划了这么多好地方。变自己有求为父皇主动给,真是聪明!”

    刘秀道:“我们舂陵刘氏就是源起自刘发一脉——这样子子孙孙的传下来,等传到我父亲刘钦时就只是一个县令了。不过当时我父亲在世时,我家的日子还是很好过的。等我九岁那年我爹死了,我们全家多亏叔父刘良的照顾才能得温饱。当时天下还是刘家的,我叔父也在外当县令,可是后来王莽篡权,天下改姓了“王”。刘氏宗亲不得再享有特权,甚至不得在朝为官,我们家族的人就这样都变成平民了。”

    丽华听到听到刘秀兄弟一脉竟是来得这样“偶然”,不禁想起“蝴蝶效应”一词——说是在南美洲雨林中,有一只蝴蝶亲亲扇动了一下翅膀,引起它周围很小范围的一点点的空气流动,然后小的空气流动影响了大的空气流动,大的空气流动影响了更大的空气流动,依次影响下去,最后在太平洋上形成了一股风暴。刘秀的家族就是纯粹起源于一次意外,可是说是景帝的醉酒,也可以说程姬的例假,总之在当时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现在王莽篡了汉室,若景帝知道他当年犯的一个小错有了刘秀这样一个开辟东汉王朝,将汉室江山延续两百年的优秀后人,他九泉之下可以感到安慰了。唏嘘道:“原来你以前还是皇亲国戚啊,怪不得你大哥会这么恨王莽。”她忽然想到王莽新朝是不会长久的,记得好像不久就会迎来汉室吧!于是微笑道:“你放心,天下不久又会姓刘的!”

    刘秀眼中一闪,料不到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顿了顿道:“你真相信我大哥能匡复汉室?”

    丽华看着他,坚定地道:“我信你!”

    当她看到刘秀眼里的感动时,她不禁心虚了一把——虽然她不知道历史的过程,可是她知道结局。不出错的话,她身边这个刘秀就是光武帝了。若不是早知结果,她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而即便是说出了这样的话,她看着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子,也总感慨他真会是那个带领千军万马匡复汉室的先驱者吗?

    阴识都和邓晨还有刘演混在一起,听他们大谈王莽的昏庸无道,刘氏统一天下是大势所趋。从前,他守着自己的家产,过得逍遥自在,还觉得谁当皇帝关自己鸟事。自从太学回来以后,他感觉到天下读书人对王莽的鄙视、憎恨,从而明白新野王朝是走不远了的,得顺应形势。而现在,和刘演一起喝酒议事,看着他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心中无限敬佩,觉得他就是真英雄,是汉室复辟的希望!

    又过了几日,刘秀完全好了,不但能跑能跳,还能施展拳脚了。刘演担心他读书多年荒废了武艺,便叫了弟妹们还有门客一起到练武场上切磋,邓晨、阴识和丽华便跟着去看热闹。

    刘演第一个上场,一杆长矛舞得出神入化。刘仲拉着堂弟刘嘉一起越上,以刀剑左右夹攻,竟占不到上风。刘演左挑右刺,机敏有加,不消多少,那两人便败下阵来,同声道:“大哥好功夫!”阴识和邓晨也为他的武艺赞叹不已。

    刘演笑着收了长矛,向刘秀道:“文叔,让大哥看看你这几年在太学功夫可有荒废?”说着将手中的长矛丢给刘秀,自己拿过刘仲手中的长剑,道一声:“看剑!”剑光一闪,反手刺来。

    刘秀没料到他这么快就出手了,一惊之下还是闪过,只是飘起的衣裾被剑锋划破了一个小口。很快他就集中精力对抗刘演的攻击,他的出手不像刘演一样具有爆发力,可是胜在后劲很足。十几个会合下来,虽然没有主动攻击刘演,可是对方也占不了多少上风。

    丽华原是知道刘秀有功夫的,可是没有想到他竟然算得上武艺高强,连着阴识和邓晨都在旁不住口地赞叹。然而刘秀毕竟在武艺对决的经验上不如刘演,再战几个回合,对方猛然发力冲击,便将刘秀的长矛打飞出去。刘秀心悦诚服道:“哥哥武艺超群,秀自愧不如。”

    刘演哈哈大笑:“能和我战这么久,你果然武艺精进不少。不错,不错,没有光读死书,荒废正业。”

    阴识道:“文叔在长安可算得上响当当的人物,南阳来的高官富商,都会先到尚冠里拜会来歙与他。而且他不但没有荒废学业,更是每日经商习武,真真是个别具一格的好男儿!”

    刘演想不到平时看着懦弱的弟弟在长安居然还很有点本事,不禁欣喜道:“果然是和我刘演一根藤上结出得瓜,好好干,哥哥以后成事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刘秀浅浅一笑:“哥哥可是要秀为你种田么?也唯有这个我能超过哥哥。”众人哈哈一笑,大家都知道刘秀从小酷爱农业,最喜欢的就是跟着家里的佃农在田里忙了。在刘演看来他就是个只爱务农没有大志向的混小子,空有一副臭皮囊,为此刘演没有少骂过他。

    果然,刘演不悦道:“你上太学六年,我还以为你在长安开阔了眼界,哪知道刚回来,还是只想着种地。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你身为汉室子弟,将来凭什么驰骋沙场,推翻王莽新朝,匡复我大汉江山!”

    邓晨也道:“文叔,伯升说得在理。你年纪也不小了,再这么下去,将来怎么干出一番大事业?”

    刘秀笑道:“种地有什么不好,没有粮食,你们打战也是要饿肚子的!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到时你们起义,我就做你们的粮草官,给你们送吃的,不正好吗?”

    门客们哈哈一笑,这样的对话他们看多了,邓晨也笑了:“你这张嘴啊,十个刘伯升也说不过你!”

    潘氏和刘伯姬也笑了,唯有刘演是真的生气了,道:“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光会耍嘴皮子!”举起剑来又要打刘秀。刘秀赶紧跑开,躲到了潘氏的身后,“嫂嫂救我,大哥要杀我了。”

    潘氏没好气道:“你们兄弟二人从小便是这样,我可管不了。”

    刘伯姬从一旁的门客手里拿过刀,一刀抵挡住刘演的剑,道:“大哥从来只喜欢和三哥比试,也陪伯姬过过招。”说着挥刀砍向刘演。她大刀划来,刘演连忙后退至练武场中央。别看刘伯姬时一女流之辈,功夫却是相当厉害,刘演也不得不认真与她交手。

    阴识和丽华奇怪的瞧着刘秀,只觉得他和在长安不同了——那时的他在同学们面前是何等意气风发,现在到了舂陵自己的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在刘演的光芒下变得胸无大志平凡无奇。

    秀出班行(二)

    大家关注着练武场上的比试,刘秀悄悄拉了丽华神秘地道:“我带你去个地方。”丽华看他们比武,正闷得很,当即点头同意,趁着其他人没有注意,和刘秀一起离开。

    刘秀带着丽华离开刘家大院,绕过一座山头,停在了一大片广阔的田野边。

    丽华只觉视野豁然开朗——深秋的田间,一派丰收的景象。成熟的稻穗垂下头来,随着风儿,形成滚滚金色稻浪,空气中翻腾着阵阵清香。丽华不由为眼前情景震撼:“这真是太美了!”

    刘秀满脸笑意:“这一片就是我刘家的田,以前还要多些,是我大哥为了豢养门客给卖了。我从小起就最喜欢在田埂上玩了,五六岁时候我就跟着家里的佃农一起种田。粮食多好,能吃饱肚子,还能酿酒。春天播种,秋天收获,这其中的乐趣只有种田人才能体会。”他说着从田边扯下一个稻穗给到丽华手里,道:“以前我最喜欢的便是躺在这田埂上,闭着眼睛晒太阳,感受着温暖的阳光,和耳边风吹稻穗的沙沙响声。”

    丽华看着他那满足的样子,好像是一个纯真的少年,忍不住唱道:“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随著稻香河流继续奔跑。微微笑,小时候的梦我知道。不要哭,让萤火虫带著你逃跑。乡间的歌谣永远的依靠。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

    刘秀道:“这是什么小调啊?很好听,秀从来没有听过。”

    丽华不由吐了吐舌头——总不能和他说是两千年都最流行的周杰伦的《稻香》吧?只得呵呵一笑,“是以前在太学时和严子陵学的小曲。”看他似信不信,又掂了掂手中的稻穗,转过话题,吟道:“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这样的好收成,又能过个好年了。”

    刘秀道:“傻丫头,你看着我们南阳郡丰收了,却不知天下正闹饥荒。这几年来,连年大旱,蝗虫成灾。到处都是饿死的孩子老人,逃出来的人也成了流民,被朝廷打压。这天下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才到处在起义……”他一脸严肃正说着,背后传来一声娇笑:“三哥,你果然在这里!”

    刘秀和丽华转身,见刘伯姬笑着跑来,潘氏在后也微笑着道:“大家切磋完武艺,发现你不见了,你大哥说你定是到田里来了,我和伯姬就过来看看了。”

    丽华忙向潘氏和刘伯姬行礼,她们也回了礼。潘氏道:“我三弟能好这么快,多亏了阴姑娘这些日子的照顾,我这做嫂嫂的在此谢过了。”说着又要行礼,丽华忙拦住她,道:“刘家嫂嫂客气了,文叔哥在太学时,对我帮助颇多,我不过是礼尚往来。”

    刘伯姬笑道:“三哥一直都说我是个女霸王,说我整日只知打架闹事,将来会嫁不出去。可是我觉得妹妹你比我胆子更大,我刘伯姬还只是在自己家门口闹腾,你居然敢一个人跑到长安,还女扮男装混到太学里读书,我真是太佩服你!”

    丽华到长安的事情,大家几乎都知道了。丽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刘伯姬又道:“从小我和三哥关系最好了,他一直以来从未对女子动过心,自见到妹妹起,我才知道他原来不是不喜欢女人,而是他的眼光高,一般俗气的女子入不了他的法眼。”

    丽华脸红了,刘秀制止她道:“越来越没有规矩了!看我不教训你!”说着佯装要出手打她,刘伯姬往丽华背后躲去,道“阴姑娘,快让三哥不要欺负我!”

    刘秀便不好上前了,潘氏道:“伯姬,怎能当着客人的面对三哥没大没小。”

    刘伯姬吐了吐舌头,嘀咕道:“我们从小就是这样玩得,再说阴家妹妹也不是外人。算了,不玩了,我去给帮忙收割了。”说着,向前方忙的收个稻谷的几人跑去。跑几步,回头笑道:“三哥平常都是过年才回家,早过了收割的时候。唯今年秋天就回来了,要不要一起过去帮忙?”说着转头向前跑。

    刘秀也是很久没有忙农活了,心里痒得很,向丽华和刘黄腼腆笑了笑,就跑了上去:“等等我!”

    潘氏向丽华摇头道:“这个三弟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听说他从小读书习武样样出色,最得爹爹宠爱。那时候王莽虽然已经篡了汉室江山,可爹爹还是个县令。爹爹对他的期望甚至超过了我夫君,可是这个弟弟最喜欢的却是和家里的佃农混在一起,每天不是种地就是耕田。后来爹死后,夫君当了家,不准他再种地了,他居然绝食抵抗。娘心疼他,只能去求夫君,夫君没有办法,只能同意他继续种地。才不过十岁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性?”

    丽华看着远处刘秀和刘伯姬开心的和佃农一起收着稻谷,道:“民以食为天,文叔哥是读懂了这句话,知道人只要活着就得吃饭。”

    潘氏道:“是啊,他虽然年纪小,可是似乎比我夫君更能看懂这个世道。他出生那年,听说县里的稻田出现九个穗的稻谷,那一年全县大丰收,爹爹说都是他带来的福气,因此取名刘秀。”

    背后响起邓晨的声音:“文叔出生时,据说红光满天,当地算卦的说此子富贵无边。”丽华和潘氏转过身,见邓晨和阴识也来了,邓晨继续道:“可是现在看伯升颇有大将之风,真不知文叔是怎么想的。”

    丽华看着远处刘秀的身影,心道:“他只是韬光养晦罢了,他日你们便知他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阴识道:“我倒是觉得刘家这三兄弟都是人中龙凤,各有千秋。而且又是汉室后人,将来都是要出人头地的,只是时机不到罢了。”

    潘氏谦虚道:“阴次伯过奖。”

    邓晨见丽华瞧着远处刘秀的身影发呆,朝她笑道:“丽华表妹,明日我们便要离开了。”

    “啊,”丽华张了张口,望向阴识,她这些天和刘秀一起玩得挺高兴的,想着回家又要面对邓婧瑶不由苦恼。

    阴识以为她是不舍刘秀,道:“我们离家多日,是该回去了。只是明日却是要去南阳城里蔡少公府上赴宴,他说有一条重要的谶语要对天下公布,发帖宴请了南阳众多名门豪杰。等赴宴后,我们再与邓晨表哥一起回新野。”

    邓晨忽笑道:“文叔也会去。”自她尽心尽力照顾刘秀数天,大家都已经将他们看做一对了。邓晨以前虽以为丽华是为着邓禹才去的长安,可是看着她与刘秀亲近他同意十分高兴。毕竟刘秀是他的内弟,比着邓禹族弟的身份上更亲一层。

    丽华白他一眼,向阴识道:“我们为什么要去?”

    阴识道:“据说这句谶语关乎汉室江山的复辟,刘家宗亲自然都要去的。而我去却是想着为你,问一问蔡少公可有解你体内剧毒的良方。”

    整个南阳都知阴丽华身中鹤顶红之毒不可生育,因此潘氏听了也道:“要是蔡少公能为妹妹指点良方就好了。”她心里也希望丽华能成为弟妹,可是想到她不能生育还是有疙瘩。

    提起这些丽华整个人又黯然下来,古代不像现代,女子不能生育是难被夫家接受的。诚然向阴家这样的名门,嫁过去依然说不上话,日后只怕还会被生育了的妾室欺压,所以阴识相当急切的想为她寻求良方。

    次日一早,刘演和刘仲还有刘嘉同坐一车,阴识兄妹和邓晨还有刘秀同坐一车,向着南阳县城出发,不过两个时辰便到了蔡少公府上。蔡少公家宾客满门,宴席上多是南阳颇有声望的世族豪强。大家都在谈论天下大势,同声谴责王莽倒行逆施。

    刘演几人给蔡家下人看过帖子,即被领着到了到最角落处坐下。刘演平日里被兄弟和小弟们捧惯了,今日宴席之上屈居末席,不由愤然。邓晨安慰他道:“龙游浅水遭虾戏,伯升莫要气恼。”

    刘演道:“我恼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说着坐下,阴识几人也依次坐下。这时一个男子走近,笑道:“伯升,你也来啦?”

    丽华和阴识见他年纪比刘演小点,个子不是很高,有点瘦弱,样貌更是比不上刘家三兄弟,还颇有些猥琐。

    刘演道:“原来是圣公,你平时不怎么关心天下大事,怎么也对蔡少公的谶语感兴趣?”

    邓晨向阴识道:“这是伯升的族弟刘玄。”

    刘玄道:“时势造英雄,现在天下大乱,我与伯升一样身为刘氏子孙,理当顺应形势揭竿而起。是以来听听蔡公谶言,看可有能帮到我汉室复兴的。”

    刘演道:“大丈夫当如此!”又道:“一起坐下吧。”

    刘玄一揖道:“我与兄弟坐在前方,不打扰了,你们慢慢聊。”说着离开。

    刘嘉瞅着他的背影呸道:“不就是看伯升哥和我们坐末席嘛,就故意过来寒暄两句,好叫我们都知道他是贵客,坐在正席之上。”

    刘秀看阴识和丽华诧异,便道:“刘玄乃是我们同族兄弟,和我们三兄弟是同一个太爷爷的。说到汉室血脉,他比我们还要正统。大哥少时读书习武都比他强,很得族里长辈看重,因此他常常为难我和二哥。于是大哥便为我们出头,两人就结了梁子。”

    刘演道:“文叔,前事休要再提。那些过节都是少时的事了,你大哥早就忘了。”

    刘仲道:“大哥心胸广阔,早就忘了,只怕别人不会忘。这些年,他也豢养诸多门客,为的不就是和大哥比一比么?”

    刘演道:“他与我都志在匡复汉室江山,这是天下百姓之福。”

    刘嘉道:“他可不像哥哥,能为兄弟两肋插刀,让大家心悦诚服的跟着你。他心狠手辣,听说有次他的门客在官家犯了事,刘玄居然派了杀手潜入狱中将其杀害,唯恐供了他出来。”

    刘演正色道:“道听途说,不可尽信。我们来赴蔡少公的宴,为的是听他的提点,其他的事其他的人,不是我们该关心的。”大家都不再做声。

    四十六 蔡少公的指点

    宴席开始,正前方蔡少公举杯向众人道:“今日南阳豪杰聚结于此,老夫有一事要说,是老夫不久前听说从长安传了一句谶语,乃是——刘秀发兵捕不道,四七之际火为生。”

    满座哗然,刘秀猛的听到自己的名字在其中,不由得一口酒差点喷出。邓晨和阴识兄妹也望着他,刘演兄弟和刘嘉则没有当回事,继续望着前方。

    宴席前端又人道:“蔡公此言为何意?”

    又有人道:“可否解释解释,我等凡夫俗子不大懂得谶语。”

    蔡少公环视一周,严肃地道:“乃是说——这天下即将易主,真命天子为刘秀!”

    众人再次哗然,这其中以刘氏一族人最多,大家都在脑中拼命收索叫刘秀的熟人,连刘演哥三都是。

    前方刘玄道:“蔡公所指,可是当今国师刘秀!”

    马上就有人道:“国师刘歆改名叫刘秀不过半月有余,不会是他提早听说了这句谶语,所以改的名字吧?”

    阴识、丽华和刘秀回想起在国师府那晚的情景,在心中道:“如何不是!”可是这话说出来,他们当时夜闯国师府的事就暴露了。三人互望一眼,心中都想刘歆真是个欺世盗名的小人。

    又有人道:“刘歆是汉成帝时光禄郎中刘向的儿子,王莽登基时被封为国师,是新莽王朝仅存的刘氏宗室。若说是他,那再正常不过了。”

    大家都觉得以刘歆目前的地位,离皇位确实是很近,至少比刘演近。没有人想到还有一个等着匡复汉室江山的刘演,他失落的坐在角落,也喃喃的道:“也许说的真是国师刘秀。”

    刘秀忽然站起,大声道:“各位焉知说得不是我这个刘秀呢?”

    满座哗然,大家都转身向后方看,当看到是舂陵黑老大刘演那个一心只会务农的弟弟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刘玄高声道:“刘文叔,若这谶语说的是当个务农的好把式,倒有可能是你。可这说的是下一个开辟新朝的天子,若以你之能都可当的皇帝,只怕在座的兄弟们都能得道成仙了呢!”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刘秀不以为意,也跟着笑。刘演面上无光,喝道:“文叔,不得胡闹!谶语上说的定然是国师公刘秀了,怎会是你一无名小辈。”

    刘秀便坐了下来,刘仲和刘嘉也责怪他不该乱来,恐蔡少公怪罪。阴识和丽华知道他是因在强华和刘歆处都听过——“刘秀当为天子”这话,一时好玩才口不择言的。邓晨却似不认识他似的,久久盯着他看。

    宴席结束,刘演等人入室拜见蔡少公。得到答复入内室后,众人向他行礼。刘演抱拳道:“我舂陵刘伯升,就闻蔡公大名,想向先生问前程?”

    蔡少公正在喝茶,头都没抬,道:“何为前程?”

    刘演道:“天下的前程,刘氏一脉的前程,和我刘伯升的前程。”他将这三者说一起,便是意指自己欲夺天下,要造反了。

    蔡少公吃惊地打量他一眼,淡淡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蔡某所能说的便只这些了。”复看见他身后的刘秀,道:“你也是叫刘秀?”

    刘秀上前一揖:“我舂陵刘伯升之弟,刘秀刘文叔。”

    蔡少公细细看他,犀利的眼神盯得刘秀心里发毛。刘演道:“适才舍弟在宴上不是有意冒犯,望先生见谅。”

    蔡少公冷冷道:“成就大事,三分在天,七分在人。年轻人要好自为之,你们都走吧!”

    众人不禁失望,刘秀却感觉这句“三分在天,七分在人”是说给自己听得,让自己切不可因着谶语而不努力,向他行一礼,道:“多谢先生指点!”

    刘演、刘仲和刘嘉看蔡少公不愿多说,同声道:“谢先生指点!”便欲退出。

    阴识道:“蔡公,阴次伯有一事想求指点。”

    蔡少公和他尚有些交情,笑道:“次伯,我原遣人送帖子到你府上的,下人回报你出了远门。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想不到你与刘氏子弟一起来了。你我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便讲吧。”

    阴识便让刘演几人先到外室等候,自己和阴丽华留在里面,这才向蔡少公说明来意,并讲述了丽华中毒经过。

    蔡少公道:“次伯啊,你道那千年才出一枝的红玉龙灵芝是那么随便就有的吗?那得聚集多少年的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叫你妹妹一人给吃了,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她中了鹤顶红之毒,都能保住性命,不都是靠在红玉龙灵芝护体。现在想要去除体内毒素,非得有仙丹灵药不可。”

    阴识一揖道:“事关我妹妹终身幸福,我阴家愿倾尽全力,还望蔡公指引,阴识自当重谢!”

    蔡少公道:“倒不是谢不谢的问题,只是得看你妹妹有没有这个福气了。”看阴识“哦”了一声,他继续道:“老夫听闻川蜀一代有位叫做涪翁的神医,是位隐形于世的游医。专以银针扎穴位祛病,很多人的疑难杂症着经他施针居然得以痊愈。只是他行踪飘忽不定,专给没有钱的穷人看病,你们要找到很难,就算找到了他也不见得愿意为有钱人看病的,得看阴姑娘有没有这个缘分了。”

    阴识行一大礼,道:“多谢蔡公指引。”

    蔡少公示意他免礼,复看丽华道:“老夫可否与阴姑娘单独相谈片刻。”

    阴识奇怪,但想他必定是有事指点丽华,当即告辞退出,留丽华一人在内。

    蔡少公盯着丽华看了老半天也不说话,丽华蹙眉道:“我脸上有花吗?”

    蔡少公好笑,道:“你面相上气数有变,我问你,国师刘歆府上的火可是你放的?”

    丽华一惊,嘴上却道:“我不知道蔡公所谓何意?”

    蔡少公一摸长须,道:“别人不知,你难道能瞒过我。你听了我的话,想回到自己的时代去,夜闯国师府就算了,可是却为什么要放火烧了《星象图》?老夫实在不明。”说着连连摇头,叹道:“你可知道那是你回去唯一的途径,现在被你给毁了,你是再也回不去啦。我问你这事,并不是要拿你去向刘歆邀功,而是可惜了这难得的谶图!从此这世间再无此等宝物。”

    丽华松了口气,也惋惜道:“我是和同窗一起夜闯国师府的,其实我只是想通过那图回去,可是……我们却被发现了。为了保命,不得以放火烧了刘歆的藏书阁,连着《星象图》也一起毁了。”

    蔡少公严厉地道:“你可知你的举动会改变天下大局!你本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现在来到这儿,还烧了《星象图》,你这一举将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你初来时,就接替了阴家姑娘,她小时老夫曾给她面过相,她是人中龙凤的命,可是她身体弱承受不了这样的富贵命,是以老夫指点她只要吃了红玉龙灵芝便可改变体质。可是机缘巧合你吃了她的救命药,还顶了她的名。连阴识明明知道你的身份,还为你如此尽心,可见你是个有大福的人。你现在虽是身中剧毒不可孕育,但望你不要泄气,好自为之。”说完转身,向外道:“送客——”

    马上就有下人进来请丽华出去,她还想问蔡少公些事,可是对方是背对着她,显然不想再和她说话,只得告辞出门。

    蔡少公望着她的背影,自语道:“一切看来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丽华出门时,阴识和刘秀他们正在讨论天下之大如何找寻涪翁的事。见她出来,一众人围了上来,阴识道:“蔡公单独见你,可有什么事?”

    丽华道:“没什么,只是嘱咐了我些事项,让我不要犯忌引毒攻心。”

    众人都道是,也没有再追问。刘演因为没有问出前程,心里很郁闷,一脸的不高兴,跟在后头的刘仲和刘嘉也都是。阴识和刘秀想着丽华的毒终于有希望可解,眉眼里都是笑意。邓晨却对今天刘秀的表现大为意外,不住的偷看这个平时不起眼的小舅子。丽华虽然早知道《星象图》被毁,自己回去无望,可是听着蔡少公说出,内心还是忍不住的失落。

    大家各怀心事,都闷闷的往外走。在随从们去马厩拉马车出来的空档,大家都站在蔡家门口等着。这时,刘玄和友人出来了,他的马车已经等在那了。他别过兄弟,向刘演等人一一作别,待到刘秀时,笑了笑:“文叔家里可缺镜子,改明日我送你一块。”

    刘演等人脸色一变,知他是在暗讽刘秀刚才在宴席之上的行为,刘仲和刘嘉恼恨的就想扑上去打他。刘演伸手将他们拉住,刘秀面不改色,微笑道:“秀先谢过圣公。”  刘玄哈哈笑着上马车离去。

    阿晋和刘家随从驾马车过来了,刘演愤愤瞪了刘秀一眼,向阴识和邓晨告辞上车,刘仲、刘嘉也如此。刘秀则向邓晨、阴识告辞后,朝丽华道:“等我去二姐家玩时,再去阴家看你。”

    丽华颔首道:“文叔哥保重。”也跟着阴识、邓晨上马车,刘秀等她上车,看着阿晋驾车离开才爬上自家的马车。

    四十七 刘秀的心思

    刘秀上马车后,见刘演三人都不满看着自己,即讪笑着坐下。刘仲道:“三弟不是想着种田就是想着女人,如何能助大哥成就事业。”

    刘秀道:“大哥有你和堂兄辅佐,何须秀也。”

    刘嘉道:“文叔,我等好歹是汉室宗亲,这匡复汉室的大任我们每一个都有义不容辞。”

    刘仲向刘演道:“大哥,现今天下已乱,我们何不趁乱起兵,我们还是堂堂汉室宗亲。反正在蔡少公这也问不出个名堂来,不如就此反了王莽,结局就看大家的造化了。”刘嘉也表示赞同,他跟着刘演多时,等的就是这天。

    刘秀看刘演似乎想同意,忙道:“大哥不可!现在时机尚未成熟,我等万万不可起兵。倡促之下恐为他人作嫁衣裳,君不见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陈胜、吴广率先起事,而后楚霸王项羽何等英雄气概。然而得天下者,却是一直敬小慎微厚积薄发的高祖刘邦。”

    刘仲和刘嘉闻言笑他胆小怕事,刘嘉讥笑道:“照文叔这么说,大家都不要起义了,只坐着干等王莽死就是了。反正他四子皆死,到时再立一我刘氏宗亲,这天下照样回汉家手里了。”

    刘秀正色道:“四海之内虽多有起兵,可是他们离着我们南阳太远,远水焉能救近火?我们人手不多,贸然起事,这南阳太守甄阜和都尉梁丘赐都是忠于新朝的,怎会不大力打压我们?而我南阳与其他地方不同,我们没有大灾,人们收成虽不及往年,但温饱有余,谁会愿意跟着大哥卖命?这起兵的事情,一个不小心就是要掉脑袋的。我等就是要起兵也只能在舂陵招兵买马,其他地方逃难的流民,只要你有口饭吃,便跟着起义。得胜他跟着你,但万一失败,人家立即散了,唯有我们自己地方上的人才信得过。”

    刘演认同,却道:“照三弟这么说,舂陵的人要怎么样才会跟着我起事呢?”

    刘秀道:“现下,举国天灾人祸民不聊生,我们南阳的人只是还没预料到罢了。等到大家活不下去时,自会跟着哥哥起事了。而到那时,我们是汉室宗亲推翻王莽,名正言顺,大家为着自己和后人的利益,也会全力支持哥哥的。”

    刘演不得不服气,叹道:“看来我等只有以待时机了。”

    刘嘉恨恨道:“看着王莽把我们刘氏一族贬为庶民,我真他妈想反了!”

    刘秀道:“哥哥此言差矣,我等将来起事只为天下百姓匡复汉室,哪能说是造反?”

    刘演哈哈一笑,拍着刘秀的肩道:“对对对,这天下本就是我刘家的,不过是王莽那老贼偷了去,将来我刘伯升定要向他亲手要回!”

    刘仲佩服的瞧刘秀一眼,道:“三弟读了太学,果然与以往不同了。”

    刘演心情好多了,向刘秀道:“大哥看你很喜欢很喜欢这阴家的妹子,等回去后,我着人前去为你提亲如何?”

    刘仲道:“大哥忘了,这阴姑娘不可生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三弟断不可贪恋她的美色。”

    刘嘉道:“文叔就是娶了她回来,也还是能再纳小妾生子,何况阴家富甲一方,等他日我们起兵时可诸多帮助。”

    刘演道:“别扯这些不相干的,只要三弟喜欢就好了。”

    刘秀忙道:“大哥万万不可,阴丽华曾许诺要嫁个大将军,现在我只是一介白衣,怎能登门提亲。这事只能等他日跟着大哥混出点样来再说。”

    刘演笑了笑:“你从小就是死心眼,你今年都二十六了,看族里与你一样大的男子都娶妻生子了,唯有你还是孤身一人,你夜里就不想女人吗?”说完和刘仲还有刘嘉一起哈哈大笑。他们三人虽然都已经有妻儿,但仍会一起外出喝喝花酒,每次喊上刘秀,他都是打死不从,为此没有少让刘演他们笑话。

    刘家兄弟坐车打道回府不提。

    将邓晨送回家,阴识和丽华一回阴府就遭到阴夫人劈头盖脸一番痛斥,大意是指——刘伯升在舂陵是出了名的造反分子,官府都等着他一有动静就抓他立功呢!邓晨因为他的原因都不受邓氏一族待见,而阴识居然还去帮他打点,还去大牢里救他的弟弟。而丽华则是刚刚从长安回家,还没呆上两天就又和哥哥一起出了远门,还玩了将近二十天才回家,让她在家里担惊受怕。

    阴识望一眼旁边的邓婧瑶,估计是她的耳边风才让阴夫人反感舂陵刘氏,只得道:“让娘担心是孩儿的不是,不过刘文叔在长安时对丽华颇为照顾,次伯帮他是想还他的人情。孩儿晓得造反牵涉之大,并随便跟他们起事的,请娘放心。”

    阴夫人这才安心,又向丽华道:“你实在顽皮,女孩子家的跟着男人出去瞎折腾。看来还是你大嫂说的不错,再要如此任性,唯有找个夫家嫁了。”

    丽华望邓婧瑶一眼,见她正得意地望着自己。阴识忙将在蔡少公处为丽华寻得名医的事道出,阴夫人无限欢喜,便不再训斥丽华。阴识推说今日赶路累了,阴夫人忙让他二人回房休息。

    丽华和阴识从前堂出来便分头离开,她路过书房时见阴兴三人在里面玩闹,不由进去道:“大哥今天可是回来了,要知道你们在书房玩,不好好训你们一顿才怪。”

    阴就、阴诉见她回家都高兴过来抱住她,唯有阴兴道:“姐姐动不动都往外跑,哪里像个名门淑女,大哥要训也应该先训你才是。”

    丽华笑道:“你就是嘴上不饶人。”

    阴诉撒娇道:“姐姐到舂陵玩了这许久,可带了什么好吃的给我们?”

    丽华戳了下他脑袋,道:“你呀,就知道吃,阴家这么多好吃的还没吃够啊?”忽见案上有一盘莲藕桂花糕,一看便是邓婧瑶做的,便笑道:“大嫂不是给你们做了好吃的吗?”

    阴就道:“难吃死了。”

    丽华奇道:“你们不是素来爱吃大嫂做的桂花糕吗?怎么说难吃呢。”说着拿过一块了尝,勉强咽下,道:“怎么没有放糖?”

    阴兴道:“自大嫂进门做的这桂花糕就没放过糖,和娘做的一样,估计她是知道了大哥不爱吃甜的桂花糕。”

    阴就道:“可是她每天都做了放这案上,做得还和娘的一样,大哥还是不吃,不知道为什么?”

    阴兴道:“当初都是大姐出的馊主意,嫂嫂才几年来一直以藕粉桂花糕向大哥献殷勤。”

    丽华一呆,“与我何干?”

    阴诉道:“姐姐当年身体不好,每天都要喝药。觉得婧瑶表姐做的藕粉桂花糕最能压下药的苦味,每每总是缠着她做。可是婧瑶表姐虽做得一手好糕点,却是不愿意下厨的。姐姐看她喜欢大哥,便故意让娘做了藕粉桂花糕,当着婧瑶表姐的面让大哥吃下。大哥喜欢的是娘做的那种只有桂花清香没有甜味的糕,而你却向婧瑶表姐说大哥喜食甜食,让她做时多加糖。婧瑶表姐就常常做了送来,大哥看你那么爱吃,若说出真相,婧瑶表姐便不会为你做了,每次当面便说不饿,等她走后就给我们几个分食。”

    丽华一呆,忽然想到这事其实在元日时就有提到,只是当时邓晨一家前来拜访,当时也是阴诉在说,只可惜被打断,自己并不知道,还随后跟邓婧瑶说——你们认识多年,你难道不知哥哥是不爱放糖的藕粉桂花糕的么?心中顿时豁然开朗,原来那时她便开始怀疑自己不是阴丽华了,只是她没有说出。

    丽华自觉得心乱如麻:“那这些事大哥和娘知道吗?”

    阴兴错愕道:“大姐今日是怎么了?这都是当年你一手安排的骗局,今日倒好像是不知道一样。”

    阴就道:“大哥知道,娘也知道,娘怕让婧瑶表姐知道了生你的气,还特意嘱咐了我们不可说出。”

    阴兴冷冷地道:“那时你和诉儿不也喜欢吃婧瑶表姐做的藕粉桂花糕吗?骗她的事,你们也有份。”

    阴就道:“她现在也以是我们大嫂了,当初的恩怨就此抵消罢,大家都不要再提了。”

    阴诉道:“只是她现在做了我们大嫂,天天做的这藕粉桂花糕,却不再是我们所喜欢吃的了。估计是娘告诉了她真相。”

    阴就道:“娘才不会让姐姐大姐闺秀的名头受损呢,估计是大哥告诉她的。”

    阴诉道:“你们没见大哥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吃她做的糕么?估计是她尝了娘做的桂花糕以后,自己悟出来的。”

    阴兴道:“好了好了,都不要再说了,你们没见大姐没有在家时,她在娘那老是告大姐的御状。要再让她知道始作俑者是大姐,她白做了这么多年的藕粉桂花糕,都喂了你们几只馋猫,她会更生大姐的气。”

    阴就道:“真不了解他们大人是怎么想的,嫂嫂自嫁进家门除了在娘面前没见她对其他人笑过,大哥当着外人面和她相敬如宾,可是唯有我们才知道他夜里常常睡在书房。”

    丽华的脑子一团乱麻,心道:“原来是我,是我自己让她怀疑我的。”忽然她灵光一闪,“难道哥哥之所以娶她,是为她知道了我的身份么?”她急忙向外跑,不顾阴兴三人的叫唤,她要出向阴识问个明白。

    四十八 身份之疑

    丽华跑到阴识房间,推门而入,见邓婧瑶正在喝茶,阴识并不在房中。对方望见她,笑了笑:“这是我嫂子送来的茗茶,小姑要喝一杯吗?”

    丽华看着,冷冷道:“我是来找大哥的,大哥不在,丽华先告辞了。”说着要走,邓婧瑶却道:“小姑留步。”

    丽华回首:“嫂嫂有何吩咐?”

    邓婧瑶放下茶杯,道:“小姑怎么只知道缠着我夫君,和我这个大嫂就没有话说吗?”

    丽华不想与她废话,道:“嫂嫂没事,丽华就回房了。”说着又要走,邓婧瑶一把扯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听你整日这样丽华、丽华的自称,我身上鸡皮疙瘩直冒。”说完哈哈大笑。

    丽华大骇,虽然她心里已知邓婧瑶知道了自己真实身份,可是头一次听她当面指出,心下不由慌乱,强自镇定道:“丽华不懂大嫂在说什么?”

    邓婧瑶挥手示意身边侍女退下,走到丽华身后将门关上,一字一顿道:“我比谁都希望你是阴丽华!”

    丽华后退两步,跌坐在矮塌上。邓婧瑶又凑近,仔细盯着她,道:“你骗过了所有的人,可你骗不了我。那天你告诉我夫君不爱甜食时,我就疑心你了。可是我并不确定,后来我又看到你们在院子中搂抱,你们被我看见时,眼里那种慌乱绝不是亲兄妹会有的。”

    看着丽华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邓婧瑶冷笑道:“我虽然感觉你不是真正的阴丽华,可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敢跟阴识摊牌。然而后来,当我发现你真不是阴丽华,而且他居然还深爱着你的时候,我知道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得到他的心了,但是无论如何我也要得到他的人!”

    丽华却是感觉不能凭着她的一面之词承认,尽管内心挣扎,面上却恢复了平静,道:“嫂嫂的话,丽华真是不懂。”

    邓婧瑶看她依然不肯承认,眼里含着深深的仇恨,咬牙道:“你以为我就凭此能让你大哥和我成亲,你可还记得我小侄女周岁那日,你在邓家被鹊儿下毒的事情。那天阴次伯一人去追鹊儿,我因担心他也跟随而去。夫君并不知我在后,他和鹊儿两在山脚关于你的对话我全听见啦。我自此才知我所猜的居然正确,你果真是个冒牌货!”

    丽华闻言如雷灌顶,呆呆地道:“原来如此,然后你就以此要挟大哥和你成亲了。”

    邓婧瑶不置可否:“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我爱他,从我十岁开始就爱他!”她的声音逐渐放缓:“那年春天大哥大嫂带着我和他一起去郊游,大哥和大嫂骑一匹马,夫君就和我骑一匹马。那时的他才十六岁,正是个翩翩少年郎的好年纪。他穿着白色的衣裳,骑马带着我在山间奔弛。当时我第一次骑马,心里很怕,可是他在我耳边说——别怕,表哥会保护你的。我的心就安稳了,觉着要是能一辈子和他在一起就好了。然而当我渐渐接近他的时候,他却对我逐渐疏远。可我想只要我继续对他好,总有一天他会感动的。然而当后来你代替丽华回来,并让我知道了你不是丽华,而且还和他相爱,我真是恨你入骨!”

    丽华早知阴识对她没有感情,却为了保护自己受她要挟,不由泪流满面。邓婧瑶嗤笑道:“你难受了?你看着他为了你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悲伤了?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我是那么的爱他,现在得到了婚姻却得不到他的人!”她忽然发狂的上前摇着丽华的肩膀吼道:“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虽然嫁给了他,可是守着这个不爱我的丈夫,我的心里有多苦。我们的新婚之夜,他就是在醉酒中度过的,那晚我独自在房中空坐了一夜!直到现在他也是夜夜睡在书房,偶尔娘说了他,他在我房中也是通宵看书,至今我们都没有圆房!娘总说我的肚子不见动静,这样下去,就是一百年我也不可能给你们阴家延续香火的。”

    丽华万万想不到阴识竟然为了自己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想起他大婚那夜自己在他房外悲切的情形,须不知他在里面也是备受煎熬。喏喏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邓婧瑶发泄出心中的愤怒,也平静下来,漠然道:“你为着你自己伤心,为着他伤心,可你们谁为我伤心了?我看着你和他用兄妹的名头出双入对,而且还知道他是为了保护你才娶的我,我的心里有多难受。看着他一听你在长安出事,立马就飞奔而去。他去舂陵救刘秀,也让你陪着。你中毒的事情,他时刻放在心上,哪怕倾尽阴家的所有也要为你寻求解毒良方。别人都当你们是兄妹情深,可只有我明白,我的丈夫爱的是你!他在我的身边以兄长的身份爱着你!”

    忽然门被推开,阴识的声音响起:“所以你便容不下她,总是怂恿娘将丽华嫁出去吗?”

    邓婧瑶惊恐地抬头,看见阴识站在门口。辩解道:“夫君,我不是故意说穿的。是我看到她居然到房间找你,我一时头脑发热才会说出的。”

    阴识冷然道:“当初你答应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此事,我才同意娶你的,现在你食言了。若不是阿晋看到丽华到我房间,让我快过来看看,只怕你把这事要闹到全府知晓。”

    邓婧瑶哀怨地上前拉着他,道:“你不要生我的气,我发誓这件事情绝不会再让人知道。而且以后也不会在怂恿娘将丽华急着嫁出去了。”说着举起手来。

    丽华望阴识一眼,想到当初与他的情意,和他为了自己在背后的隐忍,悲愤交加。阴识道:“我这样做不全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娘,为了整个阴家。事已至此,我不希望再有人提起。”说完将邓婧瑶拉着衣袖的手甩开,转身离去。

    丽华看一眼匍匐在地上嚎啕哭泣的邓婧瑶,想着她的伤心和所为,再想到自己和阴识,心里五味杂陈,也默默离开。阿晋将邓婧瑶扶起,安慰了她几句,也告退。所有人都走了,这空荡荡的屋里只剩下她一人,邓婧瑶不由放声大哭。

    一连几日她都称病不出,阴夫人不由埋怨阴识对她不够关心。阴识也不辩解,只是应诺,丽华看在眼里不禁为他难过。这段时间阴识召集阴家隐士于各地打探神医涪翁的下落,可是并没有具体的消息。他不愿在家面对邓婧瑶,也怕和丽华接触多了会引起她的不满,常常一个人去外面喝酒。

    日子就这么一下过去两月,期间丽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里窝在自己的小屋中,最多是初一十五和阴夫人去庙里上上香。

    转眼就到元日,邓禹从长安归来,即与邓奉一同前来拜会。他们向阴夫人和阴识夫妇送过贺礼,又给了阴兴三人压岁红包,便到丽华的小阁楼上来了。

    邓禹进门就道:“阴华兄弟,好久不见!元日还这么用功,夫子必当夸奖你了。”

    红拂一见他们就高兴地道:“姑娘,邓禹公子和邓奉公子看你来啦!”她这些日子看着丽华不开心,心里颇为担忧,跟着便出去倒茶。

    丽华回头望见他们,将手中简牍放下,咯咯一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邓奉道:“从你回新野以来,我来阴家多次,都不曾见你的面。今日托了邓禹哥的面子,次伯让我们到你房间来看看你。”

    邓禹道:“听说你倒是乖了,每日在阁楼看书,也不出门野了。可是总这样窝着,对身体不好,也该下楼去散散心。现在正是元日,到处都热闹得很,我们陪你到街上逛逛吧。”

    丽华道:“不是大哥让你们来看我的吧,肯定是我娘,唯有她——我出门多了她担心,我不出门她也担心。”

    邓奉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阴夫人原也让我来叫你下楼走走,可我想着自己没这么大的面子,所以没来。今天和邓禹哥一起来你家拜年,你娘又说了,邓禹一听就拉着我过来了。”

    丽华笑道:“还是禹哥哥想着我多些。”

    邓禹忽道:“丽华,你可知道你们在长安招呼都没有打声就走了,第二天就在城中听说有人夜闯国师府放火,我当时就觉得这事和你们有关,真是吓死我了。好在听说官兵没有抓到了,过了来歙哥又接到了次伯兄发来报平安的飞鸽传书,我才放下心来。而你们走后的那天,王莽就出皇榜,说国师刘歆得上天号令——改名刘秀。他一个堂堂国师,年过花甲竟然想到改名,还是改成与刘文叔同名,看来这个秀字是个好字。”

    丽华道:“哪里是这样,禹哥哥你在长安没有听说吗?刘秀当为天子——刘歆必是为这这句谶语才改的名。”

    邓奉道:“名字都是爹妈给取得,哪能自己改,就是改了那福气也是落不到他头上的。”

    邓禹道:“禹不相信谶语这些东西,倒是丽华,你的胆子这么大,居然敢跟着强华夜闯国师府。”复又道:“还跟着连累了文叔哥和次伯兄,当初你也是一个女子偷跑到长安,你怎么能这样任意妄为?实在是不像我当初认识的温柔可人的阴妹妹了。”他语气中略带斥责。

    丽华不满道:“我是连累了文叔哥和我大哥,可是他们都没有说我,你倒来指责我了。”目光里很是不满。

    四十九 丽华的烦恼

    邓禹也愤愤道:“刘文叔为了你连学业也丢了,你竟不感到羞愧,你哪里还像我小时认识的那个善解人意处处为他人着想的阴妹妹了?真是太教禹失望了!”

    丽华看他话中总是提起“以前的阴妹妹”,似乎对她这位现在的阴家姑娘很不满意。而她虽然感谢当初阴家姑娘的救命之恩,可是在情感上却不愿做她的替身。邓禹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却总是说她不如以前的阴妹妹,便道:“这么说来,依着我现在的性格,禹哥哥若不是从前就认识我,自是不会和我相交的了?”

    邓禹严肃道:“禹欣赏的是阴妹妹以前的个性,那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风范。现在的你,动不动就离家出走,还和私下男子交往过密,禹实在不敢苟同。”

    丽华气极,邓禹可不管,又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那时的阴妹妹就是看见生人都会脸红。可是你去太学后,整日不是和刘秀、强华、朱佑、韩子混在一块玩,就是跑出去摆摊赚钱。这些就罢了,你居然还同严光去妓院喝酒,当时我真是杀了严光的心都有了。”他一口气说完,丽华才知他对自己有这么多的不满,也恼怒的道:“既然我这么让你不待见,你走吧,我不想见你。”说着走到书架边,背对邓禹。

    邓禹也一甩衣袖,负气离开。邓奉叫了他一声,他头都没有回。这时红拂端茶进来,向丽华道:“姑娘,我怎么见邓禹公子气呼呼的走了?”

    丽华道:“他爱走不走,我是不想再见他了。”

    邓奉上前道:“丽华妹妹,邓禹哥这两月与我书信来往常问及你。他昨日刚回,今早便邀我一起来阴家拜年,可见是想见你了。你们自长安分开,三月未见,怎么见面就吵架呢?”邓奉因自己提亲丽华便跑去长安找邓禹,心里也是以为她对邓禹有情。

    丽华道:“哪里是我要和他吵,是他看不惯我,一见面就和我吵。我在太学时,最怕的就是他,同学间都好相处,唯有他看不得我和别人要好。总是指责我贪玩,我一女子书读得再好,也入不了仕途,贪玩点有什么关系?”

    邓奉道:“你不知道,昨晚我和邓禹哥上邓晨表叔家串门时,见到刘秀了。刘元嫂子告诉邓禹哥你和刘秀一起夜闯国师府的事,又说他回舂陵被抓是你和次伯兄带黄金去救的他。邓禹哥看你和刘秀这么亲近,因而不高兴了,今日说到这事上才会讲你几句重话的。”

    丽华却道:“怎么刘秀在邓晨表哥家吗?那他怎么不来看我?”想比之下和刘秀相处似乎轻松许多,至少他不会拿自己和以前的阴妹妹做比较。

    邓奉脸色一变,道:“你一听说刘秀来了新野就不问邓禹哥了,我认识的阴丽华怎么会是这样的女子?”和邓禹一个口气,说完也气极的离开。丽华在他后头叫:“邓奉——邓奉——”可是他头也不回,丽华心道:“完了,他们都把我看做水性杨花的女人了。”

    红拂在后头道:“邓禹公子、邓奉公子和刘三公子都是我们南阳少年豪杰,姑娘不论嫁谁,都是不错的选择。何以这样为难?”

    丽华叹口气,“我也想选,可是怎么选。我不想我将来的丈夫纳妾,可是我又不可生育,就是嫁了人也要以药物避孕,若是怀上孩子,我体内鹤顶红毒发攻心,我便连命都没有了。只是这属于男子的时代,谁会愿意为了一个女人终生没有自己的孩子呢?就算现在他们能说愿意,我也相信他们此刻的真心。但是时日久了,当年华老去,难保他们不会心生悔意。到那时我要如何自处?他们又要如何自处?”

    红拂是第一次听说女子有这样的想法,很是奇怪:“即便姑娘可以生育,将来的夫婿要纳妾也不为过啊,多子才多福嘛!而且姑娘若不许夫婿纳妾,只怕大家都会说你是妒妇,不是一个好女人。”

    丽华看着她天真的样子,笑道:“傻妹妹,能完全拥有自己的丈夫,做妒妇有何关系?难道你愿意将来和另一个女人分享你的丈夫吗?”看着红拂无措的摇头,估计她觉得男子三妻四妾天经地义,连想都没有想过这回事。丽华又道:“我不在乎我将来的夫婿家世如何,我只在乎他能一辈子只爱我一个,疼我宠我包容我,把我捧在手心里,让我不必担心他的爱会因我年老色衰而消退。我要的只是一份安稳,你明白吗?”她把现代女子对忠贞不渝爱情的向往说了出来,红拂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世间真有这样的男子吗?那姑娘觉得他们三人中,谁会是你说个那这男子呢?”

    丽华摇摇头,茫然地道:“我也不知道,我也正看着呢,日久见人心——我真很想看一看他们之中,到底谁是真的爱我。”说着望向窗外。

    红拂道:“邓奉公子时常来府上,说是来和大公子喝酒,却每每向我问起姑娘。邓禹公子对姑娘更是一片痴情,瞎子都看得出。而刘三公子今年去长安游学前,每晚都到院外姑娘的窗前痴痴候着,希望能远远看姑娘一眼。奴婢觉得他们都对姑娘一片真心,姑娘随便选哪一个都是很好的。”

    丽华自嘲一笑,心道:“只怕他们喜欢的都是以前的阴妹妹,而并非我这个冒名顶替的阴丽华。”

    中午阴夫人遣人来叫她去膳堂吃饭时,她发现邓禹和邓奉都走了。阴夫人道:“你平时总是在自己房里吃饭,今天是元日,一家人该好好热闹热闹。”

    丽华忙向阴夫人和阴识还有邓婧瑶说了元日贺词,也收下了他们的红包。阴就道:“往年邓禹哥哥和邓奉哥哥来拜年,都会吃了饭才回去的,今天怎么去看过姐姐就走了?”

    阴诉道:“刚才我和三哥还想着叫他们一起蹴鞠呢!可邓禹哥哥从姐姐阁楼下来,就说家中有事走了,晚点邓奉哥哥也走了。”

    看来自己和他们闹情绪的事大家并不知情,丽华淡淡道:“他们都是大人了,哪总有时间和你们小孩子玩。”

    阴夫人相信了她的话,跟着道:“邓禹昨日才自长安归家,今日家中只怕很多客人来看他呢,他抽空来给我们拜年,哪还有时间陪你们玩。”阴识和邓婧瑶却看向她,估计心里十有八九是知道他们闹别扭了。

    阴夫人又道:“邓禹还差两月就满二十,可行冠礼。他爹娘的意思是他过了十五便要回长安,因此将冠礼提前至初十,到时丽华可与你大哥同去。”

    阴丽华低头不语,想着刚才的情景估计邓禹是不会想看到她的。

    她自从邓奉那知道刘秀来新野后,想着他肯定是有什么原因不能来看自己,可是也许会像从前那样在看得见自己窗子的院外守候。每晚都会有意无意出门向着那个方向张望,然而却总是空无一人。

    因为阴识要带着新婚妻子和三个弟弟到处去亲友家拜年,所以丽华只好每日陪着阴夫人在家中接待来客。接下来几天邓禹和邓奉都没有再来阴家,丽华不禁想:“看来他们是真生我的气了。”而她知道刘秀也在新野,只是为什么他也没有来看自己呢?心下困惑不已。

    初六那天,邓晨和刘元过来拜年,阴识和邓婧瑶也在家。

    大家行过礼,阴夫人问:“怎么没有带那三个小丫头一起来玩?”

    刘元道:“家中也有来客,她们就不想出门了。”

    阴夫人奇道:“是谁啊?这么有魅力,居然让青儿她们还不想来找就儿和诉儿玩了。”

    刘元讪笑道:“还能有谁?不就是我的三弟刘秀,他在我家都住了好几日,青儿她们可喜欢他了。看他不出门,也都嚷着要再家陪他。”

    阴识欣喜道:“原来文叔来新野了,怎么不一起过来?”

    邓晨为难的看一眼四周,阴识立刻叫下人们离开,也对阴兴说:“你带弟弟们出去玩玩。”阴兴领命而出,阴就和阴诉却是不高兴,嘀咕着:“还当我们小孩子呢!”

    邓晨这才道:“文叔他不是不想出门,而是不敢出门——他正被官府通缉。”

    丽华急道:“文叔哥性情温和知礼守法能犯什么事?”

    邓晨叹道:“其实他也是被连累的,并不是他惹的事。你们还记得在蔡少公府上时遇到的刘氏族人刘玄吗?”看阴识和丽华点头,又道:“事情因他而起,他的弟弟被当地一个前官员的儿子杀害。刘玄于是纠集了一众门客想报仇,然而事情还没有办成就走漏了风声。县令严尤素来看不惯刘氏一族在地方上的势力,因此派了官兵围剿。门客被杀众多,可是刘玄却和一个门客一起跑了出来。他们路上遇到了刘演、刘仲和刘嘉,于是向他们求救。我大舅子刘演为人仗义你们是知道的,刘仲、刘嘉他们本不想救刘玄,可是看在同族一场的份上,哪好袖手旁观。只能只能是将追来的官兵尽数杀了,等我小舅子刘秀听到风声赶来时,错已铸成。大家都没了主意,刘秀于是让刘玄和一死去的官兵换了衣服,将他的脸划花,充做刘玄的尸体,随后让他和那门客跑了。本来一切好好的,官府也以为刘玄死了,不再追究。可是刘玄不知怎么和那个门客走散了,那个门客被官兵抓住,临死前没有供出刘玄,倒是把我三个舅子给供了出来。这不,官府当晚就去刘家抓人。我大舅子听到风声就和两个弟弟跑了,他们怕人多惹眼,就各自分散开来。刘演和刘仲躲去了兄弟家,刘秀就到我这来了。临近过年惹上这么个事,文叔心里很烦,外面又到处是他哥三被通缉的画像,所以平时都待在我家里,不敢出门。”

    阴识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文叔在新野也不来我这喝酒了。”说着望丽华一眼,见她脸上尽是担忧。

    邓婧瑶指责道:“哥哥,你可知道窝藏罪犯是大罪!你不顾自己也要想想我们全家,因为你和刘演走得近,整个邓氏一族都对我们家不待见。现在倒好,还让刘秀那个通缉犯躲到我们家里,你想害死全家吗?”转向刘元:“嫂嫂既然嫁为邓家妇,就应该以夫家为主,怎能整日只想着自己娘家?娘家小弟成了通缉犯,居然想到窝藏到自己家里,到底有没有把夫家的死活放在心上?你简直是邓家的罪人!”

    刘元被她一顿抢白也哑口无言,邓晨上前就给她一个耳光,喝道:“放肆!竟敢对你嫂嫂无礼!爹娘死得早,那是你还小,你就是你嫂嫂一手带大的。你嫂嫂忙里忙外为这个家付出多少你知道吗?邓家我是一家之主,我想和谁来往就和谁来往,我想让谁来家里就让谁来,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管!”说完向阴夫人和阴识告辞,拉上刘元就往外走。

    丽华忙追了出去,到门口时,刘元正在那流泪,邓晨去牵马车了。丽华上前道:“表嫂莫要伤心了,我嫂嫂她不是故意这样说你,她也是担心她的大哥和侄女们。”

    刘元摸一把泪,哽咽道:“我不怪她,她没有做错。这些年来我娘家是给我夫君惹了不少麻烦,也害得整个邓氏一族都不怎么和我们来往了。”

    丽华忽道:“表嫂,文叔哥可好?”

    刘元笑了下,道:“你跟着我出来就是想问我三弟吗?”

    丽华腼腆一笑,刘元续道:“你是个好姑娘,表嫂看得出来。我三弟他也很想你,可是他现在这样的境遇,实在是不敢见你。”

    丽华道:“英雄尚有低贱时,叫他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了,请表嫂为我转达。”

    刘元点头应诺,邓晨驾着马车来了,两个相互道别,她就上车离开。

    五十 求和

    晚上丽华待在自己的阁楼上,感觉今年的元日没有去年一半喜庆。自己和邓禹、邓奉闹矛盾后,邓晨和邓婧瑶也闹翻了。阴夫人安慰了婧瑶,阴识在晚饭后却出门找刘秀、邓晨喝酒去了,只到半夜才回。

    第二天早饭时,阴识夫妻二人都没有到。阴识房里的侍女报:“昨晚大公子喝醉酒回来,今天一早少夫人和他在吵架,说是要他不要和刘家人来往,大公子也很生气。”

    阴夫人摇头道:“这是怎么回事?过个年吵吵闹闹像什么样。”说着起身要去劝架。

    丽华跟上扶着她,道:“娘,哥哥嫂嫂刚新婚不久,吵吵架也是正常的。”

    阴夫人道:“都是你大哥不对,我看你嫂嫂还很懂事。昨天的事更是邓晨不对了,刘演他们家将来是要造反的,别人躲都来不及,他还巴巴的粘上去,把个被通缉的小舅子藏家里。现在连你大哥都着了魔似的,上回你们还去救那个刘秀,现在想想我就害怕。”

    等阴夫人到了,他们已经吵完,阴识气冲冲地出门了,邓婧瑶坐在床沿大哭。阴夫人上前安慰她,等她情绪平稳才和丽华离开。

    整个阴家都沉浸在一片惨淡愁云里,丽华的心情也不甚好。夜里,她准备睡觉时,红拂突然惊慌的跑进来,大叫道:“姑娘,姑娘,他又来啦!”

    丽华正准备更衣睡觉,淡淡道:“谁来啦?”

    红拂道:“是刘三公子,他又在那棵树下望着姑娘的窗子呢!”

    丽华忙出门,果然见院墙外的桂花树下有个白色的身影,不是刘秀是谁?他远远看到阁楼走廊上有人相望,连忙一闪,消失在黑夜中。

    丽华再望,黑暗中已无一人,便知他是不想被自己看见的。

    连着几晚,红拂都汇报刘秀在外边痴等着她,而丽华却每晚早早熄灯上床休息。红拂道:“姑娘,你平时不是这么早睡的,怎么现在未过戌时就要歇下?”

    丽华道:“你不是说刘三公子总是等我熄灯才离开吗?正月间天寒地冻,他在外容易受凉。我早点睡了,他也能早些回家休息。”

    红拂笑道:“姑娘原是为他着想,那怎么不去见见他,一解他的相思之苦。”

    丽华淡淡地道:“他想见我就不会远远看到我就连忙躲开,他是不想见我的面,而只想远远看我的。”

    红拂奇怪道:“他怎么这样怪,每日来这偷望,明明是喜欢姑娘,可却不愿见面。”

    丽华道:“他不是不想见我,只是他的通缉犯身份让他不敢见我,怕万一被人发现连累我,也怕我因此看不起他。”

    红拂道:“原来如此,那姑娘介意他是通缉犯吗?”

    丽华道:“现在这种乱世,被通缉的不一定是坏人。你没看绿林、赤眉那些人吗?他们都是没有饭吃,被逼着造反的人。他们想做良民,可王莽不让他们做,他们无法,只有反了。他们都是朝廷的通缉犯,可是你觉得他们是坏人吗?他日你若见到他们,可会因为他们是通缉犯而瞧不起他们?”

    红拂道:“当然不会,我听阿晋哥说他们都是很仗义的,至少他们对兄弟比朝廷对百姓好。”

    丽华道:“是啊,所以就算刘秀现在被通缉,我对他也和在太学时一样,当他是我的好兄弟。”

    红拂服侍她更衣睡下,再出门时,仍见那白色身影在树下站了一会才离去,心里叹道:“世间难道真有如此痴情的男子?”

    初十那日,阴识来邀她同去邓家,参加邓禹的冠礼,可是丽华推说不舒服,阴识和邓婧瑶就带着阴兴三人去了。等晚上回来时,阴就道:“今日可热闹了,姐姐没去可惜了,邓禹哥哥还特意问起你呢!”

    阴兴道:“邓禹哥哥取字仲华,以后我们可叫他仲华哥哥了。”

    丽华只作没有听见,心道:“邓禹邓仲华。”想到今日他没有看到自己定然失望,又一想可是若自己去了他还是冷着一张脸呢?不由摇头——谁让他总是摆出副家长的样子教训自己?哼!

    上元节那日,阴识要去邓晨家回拜,也问丽华要不要同去,她摇了摇头。阴识在她耳边道:“文叔也在,你不想去见见他么?”

    丽华道:“他不愿来见我,我又何必去见他。”说完回房。

    傍晚时分,阴就阴诉来阁楼找她,道:“姐姐,我们准备去看灯会,可好玩了,你和我们同去吧?”

    丽华正在看简牍,道:“你们自己去吧,我不想去。”

    阴就拉过她手里的简牍,道:“姐姐整天这么闷着,都不出门,会憋出毛病来的。”

    阴诉也道:“大哥去邓晨表哥家未回,兴哥哥素来又不喜玩乐。你若再不和我们去,娘便不会同意我们去看灯会了。”

    丽华不忍扫了他们的兴,道:“那好,我便和你们同去,只是你们在外都要听我的话,不可胡闹。”他二人立刻喜笑颜开。

    阴夫人见她愿意出门散心也很高兴,马上叫人备上马车送他们出门。一路上,阴就和阴诉难得的老实,丽华不禁纳闷。等到大街上时,下车见到了笑意盈盈的邓禹和邓奉,她才明白过来。瞪了阴就、阴诉一眼,他们立马辩解道:“上次随大哥去邓禹哥哥家拜年,他说和姐姐元日里有点小误会,想给姐姐一个惊喜算是赔罪,我们才同意帮忙的。”

    邓奉也道:“仲华哥明日又要去往长安了,丽华妹妹真忍心不与他和好,让他这么不安的走吗?”

    邓禹道:“阴妹妹,那天是我失言了,我向你道歉还不成吗?可你居然连我的冠礼也没有来看。”

    丽华挑眉故意道:“邓公子的人生大事,我都没有去,实在是不成体统!”

    邓禹和邓奉知她还在为那日的事情生气,纷纷道:“我们都低头来找你看灯会了,你就不要再生气了嘛!”

    邓禹道:“你和以前的性格确实不同了,以前就算是我说错话,你当时生气过后也不会不和我置气的。所以初十那天我还想着你会和次伯来我的冠礼,可是没想到你居然话都没让他给带一句,实在是让我伤心。”

    他永远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喜欢提起从前,丽华心下黯然。

    邓奉道:“好了好了,好不容易出来玩,就不要再纠结什么以前现在了,快走吧。”说着,拉着阴就和阴诉向前走去。

    丽华只好和邓禹并肩而行。

    新野的街市远不及的长安繁华,可是上元节的灯会依旧很热闹。邓奉领着阴就和阴诉在前,给他们买各种好吃的好玩得。邓禹和丽华走在后头,邓禹轻声道:“阴妹妹,可还记得去年新春时,我们一起到河边放水灯的事?”

    丽华道:“怎会不记得,那晚我还掉河里了,是你和邓奉哥哥救的我。”

    邓禹突然拉住她手,道:“阴妹妹,你告诉我,我和刘秀二人,你到底喜欢谁?”

    丽华一呆,万万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望一眼前方,见邓奉三人走远,忙将手收回,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问我这些?”

    邓禹再次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道:“阴妹妹,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对你的心你是明了的。其实这些话在长安时禹早就想问你了,若我和刘秀同时向你提亲,你会选择谁?”他的目光灼热坚定,是非要知道答案的样子。

    丽华低头,内心慌乱,这个问题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她也一直在问自己,是谁?到底更喜欢谁?

    邓禹看着她无措的样子,放开她的手,心软道:“我又为难你了吧?从小我总是这样强势,那时你说最喜欢这样的我了,说我像个让人信赖可以依靠的大丈夫。可是现在你完全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总要我保护的小妹妹了。文叔哥性情温和,你自然更喜欢和他相处的。”他眼神中的失落叫丽华难受,她几乎就想冲口而出:“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有变。喜欢你的强势的是以前的阴妹妹,你喜欢的柔弱需要你保护的女孩也不是我。”可是却没有办法说出,她对邓禹不是没有一点动心,可是她害怕,害怕哪一日知道了真相,他会如何看待自己?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借着他对阴妹妹从前的深情来欺骗他的感情?她不敢冒险,只得道:“禹哥哥,你想多了。不管是你,还是邓奉哥哥,或是文叔哥。你们都是丽华的兄弟,都是我信赖的人,在我心里不分伯仲。你问我更喜欢谁,我没有办法回答你。可是你若问我今后要嫁谁,我倒是可以告诉你。”见邓禹屏气望着自己,她淡然道:“我仍旧是去年在邓家宴席上当着所有人说的那句说——我阴丽华要嫁个大将军,如若不然,宁可终身不嫁。”

    邓禹闻言,心里有些安慰也有些失望,他和丽华自小认识,两人感受深厚。现在她却说对自己和邓奉、刘秀无异,不能不教他难过。可是他原以为丽华喜欢上了刘秀,现在她也否认了,他看到自己仍有希望,不免开心。半晌才道:“是啊,这话原本去年的上元节我就问过你的,现下又是多此一问了。”

    丽华看他释然,也笑道:“那禹哥哥明日回长安可要好生读书,以求仕途。”

    邓禹点点头,忽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簪,道:“这是适才你们没有来时,邓奉陪我一起在摊子上选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望阴妹妹喜欢。”

    丽华莞尔一笑,“谢谢禹哥哥,只是你明日就要去长安了,丽华却没有准备什么送你的。”

    邓禹呵呵一笑,“你能不生我的气,陪着我逛灯会,就是最好的礼物了。”说着将玉簪插到她头上,退后端详,正看见圆月在她的背后升起,美人明月相互映衬,不由赞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便是这上元节的月亮,也没有我的阴妹妹好看。”

    丽华脸一红,跑开道:“不理你了。”去前边追邓奉他们了,邓禹忙跟上去:“阴妹妹,等等我。”

    几人在灯会上直玩得意兴阑珊才回家,邓禹和邓奉坐马车将丽华他们送到阴府大门口才分手。

    五十一 相思情深

    丽华和阴就、阴诉提着花灯回府,就在前堂前的长廊上遇见了阴识和邓婧瑶,他们也刚刚到家。

    阴识道:“你们去看花灯了么?”

    阴就道:“是啊,可热闹了,大哥看我们的灯笼好看吗?”说着,扬起灯笼来。

    阴识望一眼,向丽华道:“就你们三个去的吗?”

    丽华一怔,道:“不然大哥以为还有谁?”她望一眼阴就和阴诉,他们也是一头雾水,看样子是没有告诉别人约了邓禹和邓奉的。

    阴识道:“今天我和婧瑶在邓家吃过晚饭,刘文叔就出门了,一直到适才我们走也没有见他的人影。我看你们刚回,以为你们是和他一起去看灯会了。”

    丽华和阴就二人松了口气,皆道:“不是,不是,我们压根没见过他。”

    邓婧瑶埋怨道:“这个刘秀,被通缉了躲在我哥哥家里,也不知道避讳。现在整个南阳贴满了他们三兄弟的画像,他也不知道躲避,还总是往外跑。万一被人发现,只怕要连累我邓家。”

    阴识没接她的话,朝丽华三人道:“你们早点去休息吧。”转身直径回房,邓婧瑶忙跟了上去。

    看他们走远,阴就道:“幸好刚才大姐稳住了,没有给哥哥问出个所以然。若哥哥知道了我们小小年纪就学着帮人牵线搭桥,还不骂死我们。”

    丽华一戳他脑袋,道:“你还知道怕哪,你俩干这种事可不是头次了。下次若再骗我,看我不告诉大哥。”

    阴诉道:“要不是仲华哥哥和邓奉哥哥许了我们好处,说今晚只要姐姐去了,我们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通通满足,我们才懒得帮他呢!”他到底年纪小些,实话实说。等他得意地说完,见阴丽华一张脸都黑了,不由吓一跳,道:“大姐,我们下次不敢了。”

    阴就拉着他就跑,道:“傻瓜,这你也告诉姐姐,快跑啦!”

    阴丽华气得在后头直追他们,“阴就——阴诉——你们两个给我记着!”

    等到她回自己小院时,天上忽然下起雪花来。夜幕下一片片的雪花从空中飘落下来,如梦如幻。丽华开心的笑起来,伸手去接。却见红拂从房子拿着绸伞从一楼的房间中出来,见了她,道:“姑娘可算回来,这天气说变就变,刚还好好的,这会子又下起雪来。我看你这么晚未回,怕你回来时经过院子被雪水打湿身子着凉,就想拿伞到门口接你的。”

    丽华张开双臂在雪中转圈,笑道:“沾点雪有什么关系,红拂你看,下雪多美啊!”

    红拂急忙将伞撑开,从长廊上跑到院里,给她撑上,道:“姑娘莫要胡闹了,这雪越下越大,你还不躲躲,当心着凉!”说着将丽华拉到长廊下,见丽华仍旧在赏雪,忧心道:“听大公子说这天下越来越不太平了,这些年山洪、干旱、蝗虫成灾,到处的日子都不太平。今年冬天没有下雪,这都开春了,竟然下起雪来,天显异象,只怕是国将大乱的兆头。”

    丽华却心情甚好,道:“我看你是听多了阿晋的话——雪纯净又漂亮,下雪多美,明早就会看到到处都像穿上了银装素裹。这天下要乱,和老天下雨下雪是没有关系的,真是杞人忧天。”忽然她想到一事,又道:“红拂,今晚我房间里有掌灯吗?”

    红拂道:“姑娘没有回来,灯自然没有熄。”

    丽华拿过她手里的伞,就向外跑,道:“你先去休息吧,不要等我了,我去去就回。”

    红拂在后面急道:“姑娘,这么晚了你去哪里?”话一出口,就明白丽华去哪了,停步不追。

    丽华撑伞来到门口要出去,守门的道:“怎么姑娘要出去吗?”说着想要拦下她。

    丽华推开他,道:“我去去就回,不可让夫人他们知道。”说着往外跑,那人也不敢硬拦着她。

    丽华沿着院墙跑到离可以看到自己阁楼那棵树边,就见刘秀的身影正站在树下,兀自瞧着自己阁楼上亮着灯火的窗子怔怔出神。那神情是多么的向往,脸上尽是柔情,可见这些日子他是多么的想念自己。雪越下越密,饶是他站在树下,身上也落了不少雪花。可他处在这其中,竟是浑然不觉。

    丽华轻轻走过去,将伞撑高遮在他头上。刘秀转过脸来,眼中有一丝讶异,可是他是那么的温润如玉,只淡淡道:“下雪了,你怎么出来了?”可见是一直以为她是在房中的。

    丽华想到适才自己和邓禹、邓奉同游灯会时,他就一直站在这儿望着自己的窗子寄托相思,不禁心生愧疚,低头不语。

    刘秀道:“你如何知道我在这的?”

    丽华想起先前邓禹的款款深情,此刻又见他如此的痴心一片,心乱如麻,将伞放他手里,转身跑开。

    当她一路气喘吁吁跑回阁楼时,红拂道:“姑娘,原来你是给刘三公子送伞去了啊,我在这都看到了。你瞧他还在那呢!”

    丽华望向那树下,见刘秀仍旧撑伞望着这边,只是这一次看到她却没有再躲开。丽华连忙进到屋里,红拂也跟了进去,道:“姑娘这是怎么了?适才看下雪了,赶着去给他送伞,这下又好像不愿见他的面。”

    丽华打断道:“我累了,想休息了,快帮我更衣熄灯。”

    红拂看她似有不悦,不敢再说什么,道:“诺。”

    次日清晨,丽华起床就跑外边看雪,可是经过一夜地上并没有多少积雪。红拂忙给她将狐裘披风披上,道:“昨夜的雪并没有下多久,寅时就停了,因而没有什么积雪。”

    丽华失望的道:“我原还想着和就儿、诉儿他们打雪仗堆雪人呢。”

    红拂笑道:“姑娘忘了,今日已经是十六了,年已过完。夫子今日开始又要给三位公子上课了。”

    丽华望向远方,道:“是啊,今日禹哥哥也是要出发去长安了。”

    红拂扶她回房间,帮她穿好衣服,梳头时,见到梳妆台上那根玉簪,道:“昨晚就准备问姑娘的,可是看你心情不好就没有问了,这簪子是?”

    丽华道:“是禹哥哥送的。”

    红拂噗嗤一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玉是男女定情之物,邓禹公子是送给姑娘明示心意的吗?”丽华闲时也教她读了些《诗经》,因此她也略懂。

    丽华道:“不过是他在摊子上随便买的,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复杂。”

    红拂道:“那可不一定,美玉哪能随便送人?也许邓禹公子所想和我猜的一样,只是姑娘不明白又或是装作不明白罢了。”

    丽华从她手中拿过玉簪,道:“胡说八道。”说着放到首饰盒中。

    红拂又笑道:“这么贵重的定情物可不能随便带着,还是收起来好。”说着帮丽华梳理头发,见她满腹心事,定是为情所困,不由咯咯直笑。

    刘秀自那晚后,依然没有来见丽华,可是他每晚仍是会出现在那棵树下。红拂见多了习以为常,丽华也不去理他,仍旧是每晚早早入睡。

    新地黄三年,九庙建筑竣工,安放了神主。王莽去拜见,车队按照最高规格组成:他的乘车套着六匹马,每匹马都披着用五彩羽毛织成龙形图案的套子,头上装着角,有三尺长。又制造华丽的车盖九层,高八丈一尺,用四轮大车装载,拉车的人都呼喊“登仙”的口号。王莽外出时,让它走在前头。官吏们私下时说:“这像灵柩车,哪里是神仙的用物。”

    天灾人祸下函谷关以东地区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

    四月,王莽派遣太师王匡、更始将军廉丹东征讨伐众盗贼。最初,樊崇等人逐渐强盛,等到听说太师与更始将军率军前来讨伐他们,恐怕部众跟王莽军队在混战时难于辨别,于是下令都用朱砂涂抹双眉,以便互相认识辨别,他们就自号称赤眉军。王莽派大将廉丹和他的侄儿王匡一起率领精兵十余万人前去围剿,一路上他们却放任士兵,不加约束,由着士兵对百姓烧杀抢劫,百姓苦不堪言,于是就有了首民谣:“宁遇赤眉,不遇太师!太师尚可,更始杀我!”可见是恨透了王莽的军队。如此不得人心的新朝军队怎么能打胜仗?结果,赤眉军在成昌以逸待劳,大败新军,樊崇斩更始将军廉丹首级,东方尽归赤眉军所有。”

    王莽派兵东击赤眉的同时,诏令荆州牧调拨十万军队进击绿林山。绿林山土匪王匡,率义军战荆州兵于云杜,大败莽军,杀敌五万多人,尽获辎重粮草。

    然而不久,绿林山上却爆发瘟疫,死了将近半数人,为保存实力,只得被迫下山,分兵两路向外发展。由王常、成丹、张印统领的一支为南路,西入南郡号‘下江兵’。由王匡、王凤、马武、朱鲔统领的一支为北路,北入南阳,号‘新市兵’。”

    不多久,全国爆发蝗虫灾害。流民进入函谷关的有几十万人,于是设置养赡官发粮食给他们吃,由使者监管。而使者却与小吏一起盗窃那些粮食,流民饿死的十有七八。

    百姓没有饭吃,饿死的很多。王莽又派遣很多郎中和谒者分别告诉百姓把草木熬成糊状食品。但这种糊状食品无法吃,反倒增加人力、物力的浪费。

    在此以前,王莽指令中黄门王业管理长安市场的买卖,他压低价格向百姓收购物品,百姓以此为患。王业由于节省收购费用立了功,被赏赐附城的爵位。王莽听说城里发生了饥荒,向王业询问情况。王业说:“都是流民。”于是买些市场上的精米饭和肉汁,拿进宫给王莽看,说:“居民的食物都是这样。”王莽竟然相信了他的话。

    刘演、邓晨他们在南阳听闻这些消息,都是喜不自禁。他们是要起兵造反的,新朝的灾难在他们看来就是天助我也,刘演在内心里呐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全国各地就像一锅沸水,呼啦啦的就要烧开了。阴识看到这些情况,预感到天下即将大变,一场权利之争即将华丽丽的的上演。他也没有什么心思做生意,每日里和邓晨一起呼朋唤友讨论天下大事。期间,舂陵县令严尤被王莽升为将军,调派攻打荆州。新上任的县令也被蝗虫之灾搅得一个头两个大,没有功夫再管前任留下的旧案子,刘演三兄弟的案子不了了之。

    刘演意气风发的回到了舂陵,开始和他的二弟刘仲堂弟刘嘉以及一众族中兄弟门客密谋策划造反。邓晨和阴识简直将他当做了偶像顶礼膜拜,常常一起去舂陵看他,为他提供财力物力上的支持。

    五十二 秀丽情深

    刘演在舂陵老刘家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刘秀选择了留在新野邓家。邓晨基本不管家里的事了,刘秀就代他管理邓家的二十多亩农田。他请了几个帮工,每天早早下地干活,在这蝗虫成灾的时节,别人家的庄稼青黄不接,邓家那二十几亩地里的稻子竟长得比往年还好。周围邻居都来看热闹,纷纷夸刘秀是个种田的好手。

    邓晨却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自从蔡少公那听说了刘秀该当天子的话后,心里就对这个小舅子抱了希望。特别是刘秀居然当着众人说出——各位焉知说得不是我这个刘秀呢?这句豪言壮语——他一下子就对这个内弟改观,觉得他绝不会是像表面那样平庸安于现状的人,而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上进好青年!可是现在全国都开始造反了,连着刘演都按耐不住了,他居然还跟没事人似的,每日白天刨着这一亩三分地,晚上又溜达到阴家院外瞅瞅阴家姑娘的窗子——邓晨不能不心忧。

    刘演和刘仲、刘嘉他们更是看不上刘秀,皆道他——胆小怕事,难成大器。

    直到端午节那日,刘秀才和着邓晨、刘元还有三个侄女一起到阴家过节。阴夫人鉴于邓晨带着阴识与刘演交往过密,对他颇有微词,但还是顾忌着两家的交情,没有说太重的话。倒是邓婧瑶没给她大哥好脸色看,对大嫂也爱理不理,一见面就只逗弄三个小侄女玩。

    刘秀拜见了阴夫人,对方略微点头算是应了。他也不在意,看丽华不在前堂,便拿了几个刘元带来的粽子到院子寻她。

    其时,丽华和阴就阴诉正在院子里踢毽子,阴兴也难得的和他们玩在一起。丽华穿着件鹅黄的裙子,黑亮的长发用粉色丝带高高束起,额前一排薄薄的刘海,是她叫红拂特意梳了现代的马尾辫,只是鬓边各留了一条小辫。她全神贯注的踢着毽子,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阴兴他们看见了,可是却一起在为她数数:“……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她忽然一脚踢高,毽子飞得远了,根本接不住,不由急得一跺脚:“又过不去一百啦!”

    刘秀看她一脸失望,情急之下一跃而起,抬脚用脚尖接住了那毽子,轻轻向她踢去,道:“第一百,接住了!”

    丽华大喜,抬脚接住,继续踢下去。阴兴他们道:“不算,不算。”她才懒得管,自顾自的踢着,看他们不愿数了,就自己数道:“一百零一、一百零二……”又踢了近五十个才由着毽子掉下,一抹额前的汗珠,道:“一百五十三个,是我赢了。”

    阴就道:“姐姐耍赖皮,你刚才快一百时,明明都接不住了,是刘三公子帮你接了一下,你才能继续踢的。”

    阴诉道:“夫子教我们做人做事要光明磊落,姐姐这样可不对,兴哥哥踢了一百三十七,该算他赢。”

    丽华道:“我们比赛前可没有说不许有人帮忙的,既然没有说,文叔哥帮了我一下又算什么?”

    阴兴不悦道:“胜之不武,非君子所为。”

    看着他对游戏也这么一本正经,丽华咯咯好笑,“好好好,算我输了,算你赢了,好不好?”

    阴兴很生气,道:“本来就是我赢了,什么叫算?”

    刘秀看他闹情绪了,忙陪着笑道:“都是我不对,我不该帮你姐姐的,你就不要生气了。看,我带了粽子来,大家一起吃吧。”他把手里的粽子一扬,阴就和阴诉就高兴的各自拿过一个,阴兴冷冷看他一眼,道:“谁稀罕吃你的粽子,无事献殷勤!”说完甩袖离开。

    刘秀有些错愕,丽华道:“别管他,他就是这样的,我们都习惯了。”他再看看阴就和阴诉,他们笑嘻嘻吃着粽子,果然没有把阴兴的离开当回事。

    丽华带他到长廊坐下,刘秀剥了个粽子给她,道:“是我二姐亲手包的。”她接过吃了一口,满口清香,真叫一个美味!她细看粽子里都放了些什么,刘秀道:“是草菇、香菌、口蘑、木耳、鲜笋、芸豆、绿豆,再配以火腿和虾仁。只是芸豆和绿豆要先煮熟了去皮,才好和别的馅料一起包到粽子里,然后以鸡汤煮熟。”

    丽华想不到一只粽子里面的内容竟然这么复杂,再一想他说的这些不都是平时自己爱吃的吗?肯定是刘元准备包了粽子送来阴家,他就在旁说了自己爱吃的一些东西,让她想法子包在一起,做出了这美味复杂的粽子。丽华忽然记起去年过年时,邓禹买了松子糖给自己吃,而后在长安也时不时买来讨她的欢心。可是他却没有发现她并不喜欢吃松子糖,每每都给了别人。邓禹是依着从前对阴妹妹的了解和她相处,而刘秀却是在仔仔细细的观察她,留心她的喜好。

    吃完粽子,丽华道:“你今日怎么肯来看我了?”

    刘秀微笑道:“我哪日没有来看丽华妹妹呢?”他明知丽华问的是他今日怎么大白天来的事,可不是问他夜里来院外的事,然这么答好像也无可挑剔。

    丽华愠道:“少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知道我问什么。”

    刘秀道:“我人在新野,何尝不想来看你,和你说说话。可是你知道我是通缉犯,要是你跟我见面的话,万一被人发现岂不是连累了你。所以若不是我和大哥、二哥的通缉令撤了,我到现在也是不敢来见你的。大哥着人叫我回舂陵,可是我不想回去。我离开新野就不能随时见你了,所以我宁愿留在这帮二姐夫打理田地。”忽凝望着她,道:“上元节那晚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丽华低声道:“其实我早知道你在那站很多天了,而且去年你去长安前也在那看过我。”

    刘秀很诧异:“你如何知道?”

    丽华道:“去年时我家守夜的就发现你了,可是大哥让他们不要管你。今年听闻你来了新野却没有来看我,我还在阁楼向外张望,想看你在那没。可是没有见你,后来刘元嫂嫂来拜过年后,你才又到院外看我,这些我都知道。只是你既不想见我的面,远远看到我到阁楼外的走廊便躲起,所以我也就当做不知道了。”

    刘秀傻笑一下,道:“原来你一直都知道的,我竟然不知。元日那时正是我逃来新野没有多久的时候,本来我是连夜里都不敢出门的,可是二姐从你家回来,听了你让她带给我的话——英雄尚有轻贱时,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在意我通缉犯的身份的,然而我实在是不敢见你的面,因此那晚起我就每晚跑来你院外看着你的窗子。”忽然他紧盯着她,道:“现在四海水沸,大哥他们在舂陵筹备着,只等着一声号令揭竿而起。可我却还是埋头种地,你可会觉得我心无大志?”

    丽华一呆,看着他,内心升起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个男人难道真是上天委以重任的东汉开国皇帝刘秀吗?他在动荡的局势下还能保持一颗冷静的心,到底是真沉得住气还是如刘演所说确实胸无大志呢?

    “你在想什么?”刘秀推推她,丽华回过神,笑了笑:“你可还记得蔡少公的话,我信他!”说完跑开,留下刘秀呆呆出神。

    这时,刘元的三个女儿也跑出来和阴就、阴诉一起踢毽子,大家玩得很开心。

    青儿看阴就他们只会最普通比谁踢得多的玩法,便抢过毽子,道:“这有什么好玩的,看我的!”说着将毽子一丢,用脚内侧交踢,道:“你们看,这是盘毽子。”复又用肢外侧反踢,道:“这是打拐拐。”接着用膝盖将毽子弹起,道:“这是磕踢。”最后用脚尖踢起,道:“这叫打镖鸡。”说完停下,顺势将毽子接手中,见丽华也站到一旁跟着阴就他们拍手,便笑眯眯望着她道:“小姨看我踢得可好?”

    平儿不服气道:“这算什么,都是三舅教你的,三舅踢得才好呢!”

    两岁的艾儿也拍手道:“三舅舅踢得比大姐姐还好。”

    青儿道:“对,叫三舅舅一起来玩!”

    三姐妹遂跑过去将刘秀拉了来一起踢毽子,阴就和阴诉也和他们玩得高兴。

    丽华看着他,对待小孩子是那么的有耐性,难怪刘元的三个女儿这么喜欢他,真真是个性情温和的男子。

    随后的日子里,刘秀又来看望过丽华两次,均遭遇了邓婧瑶的冷脸。丽华实在不忍心他遭这个难堪,便和阴就、阴诉一起去邓家庄找他玩。最近阴识忙着和邓晨刘演筹谋起兵,也无暇顾及他们的功课,他们每日上午上完课就懈怠下来,随着丽华出门玩。

    刘秀性格开朗,和谁都处得来,很快就和阴就他们打成一片。阴兴听到阴识对他的赞赏,也忍不住和丽华他们去邓家庄玩。刘秀是最会揣摩人心思的,和他聊了些天下大势,阴兴立即对他另眼相看。

    邓婧瑶见连着丽华个阴家三个臭小子都和刘家人交好上了,不由愤恨,到阴夫人那吹了吹耳边风。

    丽华再回家时,和阴兴三人一起,都被阴夫人给叫到了房间训斥一通。不过他们并不在意,因为阴识并没有说他们,只是道:“不可荒废了学业。”于是他们该怎么玩还是怎么玩。

    五十三 刘秀之思

    七月的一个傍晚,邓晨家的门客匆匆拜访。阴识将他请入内室,门客道:“邓晨公子和他内弟出大事了,还望阴公子出手相救。”说着跪下。

    阴识忙扶起他,道:“所为何事,快快说来。”

    门客道:“今日下午邓晨公子和刘秀公子同车外出,正逢朝廷来的钦差大人巡视新野。他二人避让不及,那钦差大怒,质问他们是何人,敢对朝廷不敬。二人在官兵的威逼下下车后,刘秀公子不知怎的,竟道自己是江夏卒史。邓晨公子无奈,只好也道自己乃候家臣。钦差以为他们都是官员,便训了几句,欲放他们走。哪知人群中竟有人将邓晨公子识了出来,道:“这不是邓家庄的邓晨吗?”这一下钦差知道上当了,一二十个官兵一下将他们拿住,打个半死,现在还被绑在县城大街的树上呢!我等门客接到马车夫带回的口信,立即通知了邓家族人,现在邓奉当即召集百十来人,准备去救人。我担心他们把事情闹大,想着邓晨公子素来与阴公子交好,特来请您想个稳妥的办法救人。”

    阴识急道:“你做得对,我这就去找新野县令潘叔,请他出面调解。你去稳住邓奉他们,万不可再闹出事端,不然朝廷发难,整个新野都要遭殃。”当下与他分头行事,他去请了潘县令后,两人坐马车赶到街市,和邓奉等人遇个正着。

    阴识下车朝邓奉道:“奉不可轻举妄动,我已请了潘县令来救你邓晨叔和刘秀。”

    邓奉举刀道:“什么狗屁钦差,在长安作威作福就罢了,敢到我新野撒泼,看小爷不砍了你的狗头!”他年纪不大,却孔武有力,论武艺当属邓氏族中第一人。

    潘县令怕他闯祸,从车窗探出脑袋道:“我的邓奉小爷,大家都知道你功夫了得。可你就当给我个薄面,先容我去劝劝那钦差,若他执意不放你叔他们,你再要打要杀成吗?”

    邓奉只得作罢,等阴识复上车额,领着众人跟上。

    邓奉尾随阴识和潘县令赶到时,见刘秀和邓晨都被麻绳困在大树之上。两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也被鞭子抽得血肉模糊。邓奉立时火冒三丈,就要挥刀上前救人,阴识忙向他使了个眼色,叫他冷静。

    那钦差得意地看着他二人道:“居然冒充朝廷命官,怕是活腻了!”他话刚落音,一旁的士兵就朝刘秀甩了一鞭子,接着又打邓晨。

    潘县令急忙上前,行礼道:“下官新野县令潘叔,见过钦差大人。”

    那钦差瞥他一眼,道:“什么事?”

    潘叔将阴识备下的厚礼奉上,道:“望大人看下官薄面,饶此二人。”

    那钦差见了黄金,双眼放光,又见四周都是士兵和百姓,恐当他们的面收礼失了面子,立刻又故作严肃道:“此二人犯大不敬之罪,岂是你小小县令一句话就能放的?”

    潘叔望一眼摩拳擦掌蓄势待发的邓氏族人,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钦差跟着他到边上,潘叔指着邓氏族人道:“大人请看——他们都是邓家庄的。”

    那钦差才意识到这跟着潘叔赶来的百来青年,不是来看热闹的,他们手执兵刃怒气冲冲,敢情是要劫人!不由道:“潘叔,你好大胆子,敢带暴徒威胁朝廷钦差。”

    潘叔陪笑道:“下官不敢,只是这二人乃是地方豪强邓氏一族和刘氏一族的人,我这个县太爷也要给他们三分薄面。他们虽然冲撞了大人,可是大人也打过他们,这口气算出了。”看对方并想轻易妥协,于是狠下心道:“强龙难斗地头蛇,朝廷是天高皇帝远,大人在长安怕也听过这地方豪强的厉害?若再一意孤行,只怕今日就难出这新野之地!”

    那钦差环视一眼邓奉他们,看他们个个恨自己咬牙切齿,不由胆怯。想着现在这世道,在朝廷也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朝廷的面子——失了就失了吧。潘叔趁机又哄他收了礼,打发他和小部队离去。

    他们一离开,邓奉他们就忙上前将刘秀和邓晨松绑,两人都痛得晕过去了,邓家的门客忙把他们放马车上载回家。

    阴识向潘叔道过谢,又将他送上马车离开,回身向阿晋道:“马上回府准备一份厚礼,明日我要亲自登门拜谢潘大人。”

    阿晋领命离开,阴识就随邓奉一起到邓家庄,等邓晨和刘秀醒来看过郎中,确定他们无恙才离开。

    第二天阴识告诉丽华邓晨、刘秀的事,丽华立马就想去看他们。阴识安排阿晋送她去邓家,自己先去潘县令那送了谢礼,才驾马车去邓家庄。

    丽华来到邓家时,邓晨和刘秀都各自躺在自己房间休养,刘元一见丽华就抱怨:“我这个三弟真不知发了什么疯?平时看着稳重,昨日遇见钦差居然胆敢冒充朝廷命官,若不是多亏你大哥和邓奉带人去救场,只怕他和我夫君都命丧黄泉了。”

    丽华安抚她几句,到邓晨那儿看了看,便去找刘秀。

    刘秀一身的伤,躺在榻上看简牍。丽华悄悄进去,一把扯过他手中的简牍,道:“还有心情看这个?”

    刘秀笑了笑,丽华坐他边上,道:“听说你和表哥昨天差点命都没了,你向来可不是这么冒失荒唐的人?”

    刘秀道:“那你看我是怎样的人?”

    丽华道:“你隐藏得这么深,我哪里知道。”

    刘秀道:“在你面前,秀从无隐藏。”

    丽华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昨天你要这么做?这不是你的性格,你二姐他们都以为你是失心疯了。可我知道不是,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原因,能告诉我吗?”

    刘秀一呆,从昨晚起,邓奉、阴识、刘元都以为他疯了,干出这样的蠢事,还连累邓晨。不管大家如何说,他都只是低头不语。现在她却相信自己,面对这个一直在自己心上的女孩,刘秀敞开心扉道:“谢谢你如此看得起我,其实便是你的那句你相信蔡少公谶语的话,让我当时突然产生了一种——如果强华、刘歆和蔡少公都说得不错的话,我刘秀真是当为天子,那不管遇到什么险境,我都不会死,我都能活下来。”

    丽华呐呐道:“你便是为着应验那句谶语才甘愿冒险的。”看着他一脸凝重的表情,她忽然感觉这个男人其实是有大志向的,只是他将理想深深埋藏在心里,不愿外人看见。然而在她的面前,他没有任何的隐藏,他真的是刘秀!是汉光武帝!

    初秋,赤眉势力越演越烈。不久,连无盐县索卢恢等人占据县城起兵造反,响应赤眉。廉丹和王匡攻陷无盐,斩杀一万余人。王莽赐封二人为公。

    赤眉军别部校尉董宪等人的部队几万人在梁郡活动,王匡想要进攻他们,廉丹认为新近攻下县城,士兵疲劳,应当暂时让士兵休息一下,以恢复战斗力。王匡不听,单独带领军队前进,廉丹只好跟着他。在成昌地方会战,王匡兵败逃走。廉丹战死,王莽赐谥号“果公”,厚待其家属。

    而后哀章自愿请求去平定崤山以东地区,跟太师王匡合作,阻击赤眉军。

    相比朝廷的一片混乱,刘秀在新野的日子却很滋润。今年的稻谷比往年都要成熟得早些,他打理的二十多亩田地大获丰收,在干旱和蝗虫的夹击下,竟然比别家同样的地多收了三百多石稻谷。把邓晨和刘元乐得合不拢嘴,要知道在这饥荒的年代,粮食就是生命,一石大米价钱达到二千钱!刘秀发现宛城的米价比新野还高,于是向邓晨要了推车,领着几个帮工来往贩卖,狠狠地发了笔国难财。不久就存下五百两黄金,他给刘元留下一些做家用,余下的和邓晨一起连夜送到舂陵。刘演看着这一大坛子金灿灿的黄金,张着口说不出话来——他近来广招门客,花费巨大,家中早已是捉襟见肘。现在刘秀把这么多金子送到他眼前,简直就是雪中送炭!他万分感动,可还是有些遗憾,总觉得这个弟弟只知持家务农,实在湮没高祖刘邦的优良血统。

    刘秀买完了邓晨家的稻谷,又到邓氏其他人家收购稻谷,送到宛城倒买倒卖。他话语诚恳模样俊朗,给人感觉能干实在,那些老妇人小媳妇很喜欢和他做买卖,经他手卖出的粮食比别人都卖价钱好。刘元不由感叹:“这个弟弟倒是个做生意的料。”

    宛城位于南阳市区和新野各三十里的中间地段,西依白河,东临河南油田。因其水路、陆路皆通达,宽阔的官道西通长安,北经颍川至洛阳,南接江陵。水道则可经淯水入沔水,至汉中、南郑、沔阳,南可至江水直通海外,其繁华程度直追长安,是以称之为小长安。

    阴识因为与邓晨忙着为刘演筹划造反计划,几乎是住在了邓家。因此丽华也常常来邓家玩,有时也小住上几日。阴丽华和刘元一起在院子里翻晒稻谷时,听卖谷回来的人说起宛城的繁华,便很想去看一看。这日大清早,趁着刘秀又收集了满满一车稻子准备去宛城,她悄悄地跟了去。刘秀才出邓家庄口,就发现了她,道:“出来吧,还躲什么。”

    丽华咯咯一笑,从路边的树下跳了出来。刘秀道:“今日我要赶着去宛城卖谷,实在是不能陪你玩了。”

    丽华道:“谁要你陪了,我想和你一起去宛城玩玩。听说那就像长安一样繁华,人称小长安。我在太学时最喜欢的便是逛长安街,今日正好和你一起去逛逛这小长安。”见他面有难色,又道:“反正我现在也是住在邓家,大哥和表哥整日忙自己的事,表嫂也不管我,你就带着我去嘛!我保证不给你惹事!”说着拉着他的衣袖摇起来。

    刘秀哪经得住她一番娇语,连连点头道:“好好好。”丽华就高高兴兴跟着他上路了。

    五十四 宛城卖谷

    宛城果然就是小长安啊,吃喝玩乐的好地方比着长安都多!阴丽华跟着刘秀走在宛城的大道上看得目不暇接,跟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包子似的。刘秀好笑道:“你连真正的长安都玩遍了,这小长安真那么好看吗?”

    丽华想:“对我来说,这个时代的每一个城市都是值得去好好欣赏的,何况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宛城。”忽然她依稀记起好像有个什么宛城大战,可是具体什么内容不记得了。来到这后,她顶顶后悔的就是没有好好学习这段历史,自己在这除了知道刘秀要当皇帝,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了。而且蔡少公说因为她的出现打乱了历史,还不知道历史要怎么发展呢!算了算了,不想这些令人头痛的事了。回眸见刘秀正望着她笑:“你刚才想什么呢?”

    丽华撇撇嘴,“能想什么,还不就是想着等会你卖完谷子,让你带我去吃什么好吃的,去玩什么好玩的。”说着咯咯一笑。

    刘秀仿佛看出她话不对心,可是并不点破,只是道:“好啊,等会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秀都同意。”

    两人找了个好位置将车摆正,还没有来得及叫卖,就见远处一男子高声叫道:“刘秀!阴丽华!”

    他二人同时望去,不由大笑:“朱佑!”

    刘秀跑过去和他抱了抱,哈哈笑道:“你小子怎么在宛城?你不是在长安读书吗?”

    朱佑叹口气:“长安都乱成一团了,谁还有心思读书?同学们都散了,整个太学里没几个人了,我和邓禹一起回的南阳。”

    丽华一听“邓禹”,上前道:“禹哥哥也回来了?”

    朱佑道:“他也觉得现在这世道,再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就和我一起回来了。我们昨天才到南阳,他回了新野,我就回了宛城。”

    刘秀这才记起朱佑是宛城人,丽华道:“我这两日都住在表哥家,怎么不知道禹哥哥昨天就回新野了?”

    朱佑道:“仲华对踏入仕途心灰意冷,回来的一路心情都不怎么好。”

    丽华想:“估计他是怕我失望,就算知道我住在邓晨表哥家,也懒得来看我。”想到自己那一句——非将军不嫁,估计邓禹是较了真。

    朱佑向刘秀道:“你怎么到宛城来卖谷了?”

    刘秀笑道:“这里的谷子一石卖价比着新野高出二百钱,我在村里花一千五百钱收了,多走三十里路送到宛城来卖,每石能赚五百钱。”

    朱佑呵呵大笑:“你还是这么会做买卖。以前读书时,许子威先生说你一点即通。现在看你做生意也头头是道,真是做哪一行都是人才。”

    刘秀腼腆一笑,“我这也是无奈,一家子人要养活。今天在此相遇,你陪我卖了这车谷子,我请你到酒楼,咱们好好喝两杯。”

    朱佑笑道:“行!不过不去酒楼,你都来宛城了,喝酒自然要到我家去。我陪你卖了谷子,咱们再买点下酒菜去我家坐坐。”

    刘秀道:“诺。”就开始吆喝起来:“卖谷喽——新出的稻谷——”他一个器宇轩昂仪表堂堂的青年就这么在大街上和普通小贩一样吆喝开了,朱佑和丽华却放不开,只是在一旁站着。朱佑是宛城本地人,宛城离着新野又近,他和丽华都怕遇见熟人。唯有刘秀跟这些婆婆妈妈婶婶大姨一边讨价还价的卖谷,一边还拉家常,真服了他的好耐性。

    三人一起回忆起在太学时的美好时光,想着那时和同学们一起读书玩乐,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何等逍遥。三人还一同摆摊卖过草药丸子,对那段“青葱岁月”当真是回味不已。

    时值正午,谷子买完了,朱佑道:“走,我们这就去我家罢。”

    刘秀低头收拾推车,不动声色地道:“你们看前方树下那几人,一个上午了,他们一直在那看着我们,不知有何意图?”

    丽华和朱佑望去,只见那大树下站着个几名武夫打扮的青年男子,其中一个穿着华丽的年轻小伙,看着二十来岁,面目尚算清秀,可透着股精明之气,不像是个老实人。

    丽华道:“可是你在宛城得罪了什么人?”

    刘秀道:“你还了解我,我不过做做小买卖,能得罪谁?”

    朱佑低声道:“为首那人我识得,乃是我们宛城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李氏的公子——李铁。他的伯父乃是当朝宗卿师李守,他的堂兄李通年纪轻轻也在朝廷为官。”

    刘秀听到“李通”二字,脸色大变,嗫嚅道:“怎会是李家人。”转身向丽华和朱佑低声道:“冤家路窄,当年我爹爹还在蔡阳当县令时,生了场重病,我大哥到宛城想请名医申屠臣为他治病。可是申屠臣这个小人看我哥带去的诊金少了,不肯出诊。我哥哥说等回家为我爹爹诊过病后,自会把钱补上。但他死活不愿意和我大哥回去,大哥一怒之下拔剑杀了他。申屠臣乃是李铁堂兄李通同母异父的弟弟,我大哥杀了他便是与宛城李家结下了深仇。我在这宛城对官府,还没有对李家这般惧怕。等会我们一起走到前方路口,若他真跟着我们,必是来向我寻仇的。你们到下一个路口处便与我分开。不论发生任何事情发生,你们两人只管自己逃命,休要理会刘秀。”

    丽华看他面有惧色,不禁担心道:“文叔哥,真会有危险吗?”

    刘秀看她一眼,心中甚是后悔带了她来,向朱佑道:“仲先兄,请为我照顾好丽华妹妹。”

    三人整顿心情,推着车子向那些人走去,走到近处时,他们别过脸装做没有看着刘秀三人。而当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后,立刻发足跟上。刘秀心中大叫不妙,向丽华和朱佑微微点头示意,三人加快脚步行走在大街上,待到下个路口时,刘秀将推车往后朝他们一丢,叫了声:“快跑!”即向左边巷子跑去,朱佑也拉着丽华向右跑开。

    那些人万万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躲过推车,朝李铁道:“公子,怎么办?”

    李铁一甩长袖,指着其中两人,道:“你们去抓那两人,其余人和我追刘秀!”五六条汉子立时间分开飞奔向两边巷子,李铁也飞快跟去左边上。

    朱佑和丽华拼了命的往前跑,可是没跑得多远就被抓住了。那两个大汉一人抓一个,扯着他们向前方去找李铁。

    刘秀被李铁几人追了几条街,他暗自摸住怀中的匕首,随时准备血战一场。然,当他看见朱佑和丽华被李铁手下的像拎小鸡崽子似的抓着带过来时,他的手从怀中收了出来,冷冷瞧着对方。

    李铁却上前一揖,恭声道:“我宛城李铁,见过刘秀先生!”说着向抓住朱佑和丽华那两人道:“还不快放了他们。”那两人松手,丽华和朱佑赶紧跑到刘秀身边。

    刘秀向丽华道:“你们没事吧?”丽华摇摇头。

    李铁又道:“我堂兄李通久闻先生大名,知先生为汉室后人,早想到舂陵登门拜访。今日见先生卖谷于宛城,特奉我堂兄之命,请先生到家宅一叙。”

    刘秀一愣——这是唱的哪出?不动声色瞧着对方,暗自思付:“我素来与李家没有交往,大哥尚且还于李通有杀兄之仇,他找我能有什么好事?”他想逃,可是一看身边的丽华和朱佑,又泄气了,便道:“不知李通兄弟找我所为何事?”

    李铁道:“我堂兄如今正在家中敬候刘先生,见面他自会向先生言明一切。”他知道有阴丽华和朱佑在场,刘秀必定顾忌,笑容里透着自信。

    果然,刘秀一看旁边立着的那几个彪形大汉——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现在阴丽华和朱佑更是他的拖累。又见李铁并似无恶意,只能点点头同意跟他们离开。

    一路上,刘秀都在想他们怎么知道自己在宛城卖谷,估计是早就发现了他的行迹,只是今日才出面找他。果然,李铁说:“其实自门客发现刘先生来往与宛城,我就准备来见你的,只是我堂兄李铁说既见先生,须得好好准备,因此拖到了今天。适才吓到了先生和你的兄弟,真是对不住了。”

    刘秀微笑道:“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何况先生也并没有伤到我们。”眼下且看这李氏兄弟找自己做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先保住了三人的安危要紧。

    五十五 宛城李氏

    刘秀三人随李铁进入李家大宅,只见高墙大院,庭院深深。李铁领着他到一间房中,那里面坐着十几个男子,正在高谈阔论。见刘秀进门,纷纷起身相迎。为首一人身高八尺,面如冠玉,身着戎装,身上披着件金丝大红袍,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刘秀出门卖谷,自然是一身粗布衣裳,相形之下不由自惭形秽。

    那人见他,立即上前施了个大礼,道:“在下李通。”见刘秀回礼,又向他介绍身后众人,“他们都是我的同族兄弟。”复又向众人道:“这便是舂陵刘演刘伯升的三弟刘秀刘文叔。”

    刘秀也向他们施礼,阴丽华和朱佑站在他的身后并不说话。那些人就纷纷向其介绍起自己来,无外乎是李通的堂弟表兄,都是姓李——李泛、李季、李松……似乎都很客气,看样子不像是寻仇的,刘秀稍稍安心。而站在最后边一苍白消瘦的男子却冷脸看他,不加理睬,与其他人的热情形成鲜明对比。

    刘秀一愣,李通道:“这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申屠臣之弟——申屠建,与我并无血缘关系,只是素来亲近。”

    刘秀释然——原来这大哥杀掉的那个申屠臣的亲弟弟啊,难怪他对我不睬,可以理解!转一想,不对,申屠臣不也是李通的亲大哥吗?那他怎么待我如此客气,莫非其中有诈?

    李通一眼看出了刘秀的困惑,坦然道:“我大哥申屠臣与令兄刘演的恩怨早已过去,今日李通让堂弟请刘先生来只为共商我刘李两族大计。不知先生可知道国师刘歆此人?”

    刘秀一愣,和阴丽华对视一眼,两人还在人家刘歆的国师府杀过人放过火,如何不知?刘秀却冷静摇头。

    李通道:“我爹爹李守在当朝国师刘歆手下做事,偶得一谶——不知文叔可信否?”

    刘秀一呆,难道他也知道了——“刘秀当为天子”一谶,警惕道:“上天之意,秀断不敢妄自揣测。”

    李通笑道:“乃是“刘氏复兴,李氏为辅”——我与同族的兄弟们想了很久,觉得这刘氏复兴,指的必定是汉室江山的复兴。放眼南阳郡中,唯有伯升气度恢弘,文叔谨慎睿智,是可担大任之材。刘氏复兴,指的定是你们兄弟二人。而李氏为辅,则便是指我宛城李氏一门了。因而李通舍下了朝廷的官职,特意从长安回到宛城,和我的族兄弟们商量了许久。觉得既然上天要复我大汉,我李氏一门自当顺应天意,如此才应了大谶!”

    见刘秀并无反应,李铁急了,“眼下朝廷羸弱,各地都是造反的,人心思汉,正是起兵的好时候。如今赤眉、绿林皆以做大,我等身为南阳大族,你刘氏为汉室后裔,若再不顺应形势以汉室的旗号起兵。待得他日江山平定,推翻了王莽,岂非便宜了那些土匪、流民?”见刘秀还是不语,他更加着急:“今日即请了先生来,不论如何,总得给个话啊。”

    刘秀心道:“我听过那么多自己要当皇帝的谶语都没有跃跃欲试,他们李家人不过听了句李氏为辅,就这么群情激奋?何况李通的父亲现在还在朝为官,我得恐防有诈。”仍旧不语。

    李家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起来劝起他来——我们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找你一起造反,你怎么也要表个态啊?申屠建嗤笑道:“原来刘秀就是这么个孬种,真不敌其兄万一。早知如此便该直接去舂陵找刘伯升面谈,此等大事,非这一介小儿可以定夺的。”

    面对他的挑衅,刘秀还是笑,也不恼怒。

    李通道:“文叔兄弟如此这般,可是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

    刘秀这才开口:“李通公子只为——刘氏复兴,李氏为辅,此一句话,就能抛下在长安为官的父亲,在宛城起兵吗?”

    李通叹道:“我爹爹一生潜心研究谶语,我从小耳濡目染,自是十分相信。如今我抛下长安的官职,回家发动李家子弟与我一同造反,不过是顺应天意。天要王莽亡国,我若还帮他,就是逆天而行。我李通并无大的企图,不过是想在这乱世之中,寻一明主,为自己也为李家,将来能有安稳日子。”

    原来如此,刘秀看他不似说谎,想或许他也是和强华一样的谶语发烧友。想着自己先前听过的谶语,现在李通竟然自己找上门来要帮他和大哥匡复汉室,难道真是天要助我?然,他仍然警惕的道:“若真起兵,令尊尚在长安,如何是好?”

    李通道:“我自会派人通知爹爹离开长安。”见刘秀松口了,他又道:“宛城地处南阳中心,水陆四通八达。和刘李两家之力,远可取长安,奠定帝业,刘氏称王。近则坐镇南阳,雄踞一方,视如诸侯。我等是以高祖后人的名义起兵,志在诛杀王莽,复兴汉室,必能得老百姓支持。”

    李通的话已说明,人家李家就是想辅助老刘家成就帝业,还就看中了刘演这兄弟二人。刘秀还能说什么,李通见时机成熟,道:“文叔兄弟可同意?”

    刘秀点点头——他知这一点头,代表的不光是自己,更是代表了大哥和整个刘氏一族。

    李通立即下拜,道:“李通愿听从文叔号令。”

    刘秀忙扶起他,道:“刘秀不才,即便要起兵,刘氏族中也当以我长兄伯升为首。”他要维护大哥的威信。

    李通忙改口,“愿听伯升号令。”

    李铁他们通通下拜,“愿听伯升号令。”

    阴丽华从旁看着刘秀,见他周旋在李家众人之中,任他们是抬举怂恿还是挖苦讽刺,他都如此冷静不为所动。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大哥刘演准备多年,图的就是起兵造反成就大业。可是面对李家抛出的这么诱人的橄榄枝他依然可以保持足够的冷静,从表面看不出丝毫破绽。一定要清楚明白对方的真实目的,不至让自己和家族被人算计。这般的从容淡定,一言一行中都透出一种宗室子弟高贵的气质。与平日里和那个自己嬉皮笑脸打闹玩乐,只知埋头耕种不问世事的刘文叔大相径庭。

    李通为表诚意,当下又要亲自送刘秀回舂陵,他想和刘演好好会会面,刘秀自然不能拒绝。

    时值中午,李通在府中安排了酒席,将刘秀请到上座,他和李铁陪于左侧,丽华和朱佑则坐刘秀右侧。经过那场惊吓,丽华和朱佑早饿坏了,看见这满案的美味佳肴,放开肚皮大吃大喝起来。刘秀则举杯于李通、李铁畅谈起兵之事。

    他思路清晰,对当前形势分析得头头是道,听得李通和李铁觉得还真没找错人——这宝押对了!最后,刘秀总结:“一切决定还当由我大哥刘伯升定夺!”

    李通和李铁带头举杯,“该当如此。”众李一起举杯,“该由伯升定夺。”

    这场酒刘秀无疑为刘演在与李家的结盟中奠定了领导地位,看得丽华和朱佑满心佩服。朱佑满嘴的肉在口里,嘟囔道:“文叔,你我是太学里的好兄弟,反正通过读书进仕途是没有希望了。这造反的事,算我一份,等会我也跟你一起回舂陵。”

    刘秀笑了笑,丽华惊讶道:“看不出呀,仲先哥还有这个胆子了。”

    朱佑又塞一块肉到口里,道:“王莽这厮实在太不像话了,我苦读太学多年,连个小官都捞不着,饭都没得吃了,不反怎么行。反正我孤身一人,并无亲眷牵挂,就是被抓也不会牵连家人。”众人哈哈一笑,丽华却见刘秀眉头一锁,知道他是为此担心连累家人。

    饭后,李通、李铁和李氏中几个支持起兵重要人物一起护送刘秀、丽华回舂陵。朱佑下定决定要追随他去,刘秀只得由着他。

    十几人共分四辆马车,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舂陵。

    李通、李铁与刘演见面说明来意,刘秀又将大哥请到内室,将自己在宛城的经历说与他听,刘演当下就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干得不错!”他早想起兵造反了,李家的加入无疑会增加自己的胜算。当下将李通和李铁等人请进前堂休息,命下人奉上茶水点心好生招待。又安排了刘嘉去新野请邓晨和阴识前来商议。

    刘演与李通还有申屠建当面将当初杀申屠臣的事化干戈为玉帛,在场豪杰无不为他们取大义不计小节的气度拍手叫好。

    到傍晚时分,邓晨和阴识匆匆赶来,阴识一见丽华,就道:“你怎么也在?”

    丽华低头不敢做声,阴识便明白了,“你可是跟着刘文叔一起去宛城了?”丽华点点头。

    阴识紧蹙眉头,他已经从刘嘉那知道了刘秀在宛城卖谷的经过,冷冷道:“若是当时李家是要寻仇,你岂不是跟着刘秀一起遭了殃?现在世道这么乱,你一个女子不好好在家待在,看来是我太纵容你了。”他还想说,邓晨过来道:“快进去吧,李家兄弟已经在里面等着了。”阴识这才随邓晨进屋。

    见刘演三兄弟坐于主位,李通、李铁等居下手,邓晨和阴识与他们相互拜过,说了些客气话,就端于下座,朱佑和其他的刘氏子弟则站在旁边。

    刘演、刘仲、刘秀和其他刘氏子弟代表舂陵,邓晨和阴识代表新野,李通和李铁等李氏子弟代表宛城,大家为着同一个目标讨论得热火朝天。

    最后,刘演安排下手于房中设坛,他刘家三兄弟居正中,其他刘氏族人在后。李通、李铁居左,申屠建等人在后。邓晨和阴识居右,朱佑站他们后方。

    众人一同起誓,歃血为盟。

    五十六 大计初定

    屋外,刘老夫人和刘演的夫人潘氏忙着在厨房里准备菜肴,这家里一下聚集了上百号的英雄,没有酒菜宴席怎么行。刘家的下人不多,刘伯姬和丽华也到厨房帮忙。刘夫人和潘氏负责掌勺,还请了些乡亲打下手,刘伯姬和丽华则跟着些妇女一起在院子里摆放案椅碗筷。屋里这些人加上刘演的一众门客,看样子没有二十案坐不下。

    刘伯姬在摆放碗筷的过程中走神,将一只碗打碎了,慌忙蹲下去捡拾碎片,又割了手指。她“哎呦”一声,丽华忙过来,问道:“伯姬,怎么啦?”看她手指流血,忙从衣袖里扯出丝帕给她包扎。

    刘伯姬似在想着心事,神情恍惚。丽华奇怪道:“你中邪啦?”

    刘伯姬哼道:“你才中邪呢!”转过身不理她,丽华更奇怪了,“那我们都忙得不可开交,你发什么愣了?”

    刘伯姬嘟嘴道:“不要你管!”

    这时,刘演等人从屋里出来,每个人面上都带着笑,看来事情是商定妥了。一大群人兴高采烈的到院子里坐下,刘仲道:“可以开席。”

    潘氏就领着下人和帮忙的人一起端菜上案,刘伯姬见到李通从身边走过,脸涨得通红。李通和刘演谈笑着走过时,向她微微点头示意,她马上垂下眼帘,一副娇羞的女儿家模样。等他走过,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和刘演坐到主席,痴痴微笑。

    丽华看在眼里,忽然想起先前自己和李通他们回刘家时,刘演在大门口迎李通进去时。李通撞了正站在门口的刘伯姬一下,他立马道歉:“姑娘,你没事吧?”当时刘伯姬就是脸一红,摇头让开。丽华没想到只是这么个小小的插曲,刘伯姬心中就对李通种下情根。她再看和刘演一起坐在主席位的李通,温文尔雅,仪表堂堂,在这大帮的莽汉中说不尽的人才出众。刘伯姬整日都是和刘演他们这些说话粗声粗气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男人打交道,咋见李通这样温润如玉的大帅哥,情窦初开就在所难免了。

    两人都自发呆,潘氏走过了来,道:“后边都忙不过来了,小姑快来帮忙吧。”

    “诺。”刘伯姬应了声,往后厨跑,丽华也跟着去帮忙。

    潘氏很不好意思,向丽华道:“你是阴府千金,来我们家却还要做粗活,难为你了。”

    丽华笑了笑:“没有关系,我做惯了的。”潘氏一呆,丽华自知失言——她其实是在现代那段时间从六岁开始就帮奶奶分担家务的,可是在这儿她可是阴家的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需要做家务。她耸肩一笑,“呵呵。”潘氏也一笑,当她说笑话呢。

    好不容易忙完,丽华和潘氏她们在后厨吃饭,刘夫人道:“真是委屈阴姑娘了,你该跟次伯他们坐上座的。”

    丽华道:“不打紧的,宴席上都是他们男人在谈论正事,我听着也乏味。倒不如和夫人还有嫂子一起在这儿边聊天边吃,还有趣些。”

    刘夫人和潘氏相视一笑,显然对刘秀看中的阴丽华相当喜欢。

    潘氏忽道:“娘,小姑呢?”

    刘夫人道:“刚还在这的,一下就不见了,饭也没吃。”

    丽华道:“我去找找伯姬,叫她来吃饭。”说完,蹦蹦跳跳跑了出去。只见刘伯姬在离刘演他们那案不远的树下,偷偷瞧着李通。李通则浑然不知,与刘演、刘仲、刘秀、邓晨、阴识他们举杯畅谈。

    丽华走过去,道:“伯姬,你娘叫你去厨房吃饭呢。”

    刘伯姬回过神,淡淡道:“我不饿,丽华妹子你自己去吃吧,我想在这坐坐。”

    丽华道:“我吃过了,我陪陪你吧。”说着也坐下。

    有丽华在场,伯姬便不好意思再盯着李通看了,偶尔装作看刘演他们望向那边,目光却只是停在李通身上。

    丽华并不点破她的心事,只是道:“不知伯升哥他们的大事定的怎样了?”

    刘伯姬像没听见似的,突兀道:“丽华妹子,你有喜欢的人吗?”

    丽华一呆,“啊?”她想到了邓禹、刘秀,他们都对她很好,都在她心里占一定的分量,可是真要说的喜欢哪一个?她也不确定自己的心。

    刘伯姬道:“我三哥可是很喜欢你的,自去年在二姐家见到你,他回到家后就魂不守舍。那时我总想爱一个人一定是很奇妙的事情,会让人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因为我看三哥就是这样。”

    刘秀这个厚脸皮早把对她的爱讲得全舂陵都知道了,丽华也不为此害臊了,淡淡道:“爱的确会让人茶饭不思。”她想到了自己当初爱慕阴识时的心情。

    伯姬道:“那你有没有喜欢我三哥呢?”

    丽华皱了皱眉,要说不喜欢是不可能的,两人一起经历那么多,刘秀又对她那么好。可是说喜欢吧,她又觉得对不起邓禹。便道:“喜欢——可是离男女之间情定终生又差一点。”

    伯姬奇道:“怎么说?”

    丽华道:“我把他当哥哥,当兄弟,当玩伴,可是却还不能当我依靠终身的伴侣。”见她还是一脸疑问,又道:“我因为中毒不可生育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刘伯姬点头,丽华道:“虽然我大哥在全力为我找寻名医涪翁,希望能解我体内鹤顶红剧毒,让我能像普通女子一样为夫家延续香火。可是天下之大,世道又乱,我也知道希望渺茫。但是即便如此,我也希望能有个永远爱我的丈夫,与我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伯姬笑道:“我三哥就是这样重情义的人啊,若能和你成亲,他必会不离不弃的爱你。”

    丽华道:“我知道,可是我说的爱是只爱我一个,不能再有其他女人。”

    刘伯姬一愣,显然她和红拂一样,觉得男子纳妾是天经地义的事,呐呐道:“大哥和大嫂那么好,可大哥还准备再纳个小妾呢,而且大嫂也不反对。你这……”

    丽华噗嗤一笑,“你的表情分明在说——阴丽华,你好过分!”她咯咯笑起来。

    刘伯姬不好意思了,道:“就算你是大户人家的千金,男人也是要三妻四妾的,不然多没面子。”

    丽华严肃道:“我对我的夫君没有别的要求,唯有这一点,若是这世间没有男子做得到,那我便不嫁了。”

    伯姬神色肃然,“女子真能这样要求男子吗?”

    丽华道:“为什么不能?”话一出口,就知道错了,这是二千年前啊,你当现代呢!然而她的话让刘伯姬肃然起敬,她神色凝重地道:“丽华,我觉得你真是一个特别的女子,难怪我三哥这么喜欢你。”

    丽华给她看得不好意思,低头道:“哪里,这也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要是我娘和大哥他们听到只怕都要以为我疯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看着院子豪杰们在刘演的号召下频频举杯。

    不知多久,刘秀走到她们身后,道:“你们在这看什么呢?”

    两人回头,见是他,伯姬叫了声:“三哥。”丽华道:“起兵的事情定得怎样?”

    刘秀挨着她坐下,道:“定在立秋之日。”

    刘伯姬道:“那不就是在半月后吗?”

    丽华道:“怎么这么急,还要招兵买马,赶得过来吗?”

    刘秀道:“赶不过来也要赶,立秋之日便是材官都试骑士日,正是起兵的大好时机。到时甄阜、梁立赐必亲临校场检阅骑士,由李通和李铁在宛城发动兵变趁机劫持他二人,以号令百姓。而我大哥则在舂陵号召刘氏起兵,二姐夫和次伯兄在新野发兵,三地遥相呼应,如此可得宛城。”

    丽华忧心道:“你们有这么多兵么?那我大哥和表哥呢?”

    刘秀笑道:“你阴家门客加隐士上千,二姐夫家也不少人。百姓对王莽早恨之入骨,到时在发动起邓氏一族和新野当地的热血男儿,不愁没有人。”

    阴丽华自来穿越而来,虽然总听着刘演他们要造反的事,可真的事到临门,心里不禁打起鼓来。刘秀告诉她这些时,也是盯着人声鼎沸的院中神情黯然。

    刘伯姬道:“大哥盼着起兵多少年了,一直苦于无人协助,今日得李通相助,我看三哥怎么像不开心了?”

    刘秀并不看她,仍望着场上豪气云天的人们,叹道:“我何尝不高兴大哥夙愿得成,可是——我知道只要一旦起兵,整个刘家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不论成败,都是会要死很多人的,今天这里都是我的亲人兄弟和我爱的人。”他说“爱的人”时,丽华望他一眼,可是他却没有看她,他看着的是他的大哥、二哥、堂哥、邓晨、阴识他们,可见他说的“爱”是包括了他所有的社会关系的。刘秀继续道:“不起兵,以我们这些人的家世,在这乱世中不至于饿死,可是一旦起兵失败,很有可能全族覆灭。我实在不敢想象在战争中看着亲人离去是多么的痛苦……”

    丽华看到此刻的他不同于在李通家时的大义凛然深藏不露,而是完完全全将自己整个儿剥给她和伯姬看,坦坦荡荡无所保留,那一刻对他的重情重义有着说不出的感动。

    刘伯姬却不悦了,愤然道:“成就大事者,如何只顾儿女情长,三哥实在没有一点像大哥的,伯姬失望不已。”说完起身离开,她这下发作,丽华和刘秀都始料不及。

    但刘秀也不理会她,向丽华淡淡道:“伯姬她天天看着大哥他们说要造反,似乎觉得很容易。富贵险中求,我自是知道其中的艰难。可是大哥从来以匡复汉室为己任,我身为他的三弟,哪有理由不帮他。”言语中透着无奈,“虽然我也为那句——“刘秀当为天子”激动过,可是若要让我的家人的性命冒险,我宁可平淡一生。”

    丽华心中大震,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男人?他真是光武帝刘秀吗?自古帝王不都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而他却是把亲情看得如此之重,实在难能可贵。

    刘秀道:“丽华,这样的我,你可失望?”

    丽华道:“没有,你能这样的看重家人看重感情,我很喜欢。”

    刘秀一怔,丽华也意识到这“喜欢”二字在刘秀心里起了化学反应,估计他是以为自己也爱上他了,脸上露出不安的喜色。

    阴丽华懒得解释,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便道:“文叔哥,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能老老实实回答我吗?”

    刘秀郑重点头,丽华看着他的眼睛,道:“若我不是阴家姑娘,你还会喜欢我吗?”

    刘秀道:“当然,即便你不是阴家的千金,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我也一样喜欢你。”

    丽华道:“不是这样的,我是想说——你喜欢我是因为我是你从前就听闻过的,以孝顺闻名新野的阴丽华,还是你在邓家看到的那个让你心动的邻家小妹妹?你是从前便喜欢我,还是见到我才喜欢我?你喜欢我可和阴丽华这三个字有关?”

    她一连串的问题,刘秀不禁好笑,道:“我早先在二姐家是听说了你为亡父母亲到道观修行的孝顺,也深深感动。可那时我并未见过你,就是见着你了,只怕那时你也才不过十岁,远未到婚配的年纪。而我真正见到你,喜欢上你,便是在我二姐家艾儿周岁那日。那天我陡然间见到在牡丹花丛中的你,从此你就留在了我心里。”说着拉起她的双手,“我喜欢你和你是否为阴丽华无关,哪怕你是叫张丽华、李丽华,在我看来,你就是你,刘秀喜欢的就是你这个人!”

    阴丽华心中释然,不管是邓禹也好还是邓奉也好,他们的爱始终是开始于真正的阴丽华身上。唯有刘秀,唯有他的爱不掺杂其他,丽华不禁欣慰。可是她还是想问得更明白,她想知道若有一天,刘秀知道了自己并非阴丽华,他会有怎样的反应。于是道:“文叔哥,若将来某一天,你……”

    刘秀忽然放开她的手,道:“有话晚点再说,大哥他们散席了。”说完起身离开,丽华看着他的背影朝场中走去,刘演、李通他们都喝得满脸通红。

    李通道:“我这就回宛城筹备,伯升兄在舂陵好好准备。”又向邓晨和阴识道:“新野也拜托两位了,到时你们等我消息,大家半月后相聚宛城,同时起兵。”

    大家又相互嘱咐几句不要走漏风声的话,李通、李铁就带着李家的人马离开。刘伯姬在人群中远远望着李通,直到李家的马车驶出老远。潘氏过来道:“小姑,还在看什么?”

    刘伯姬道:“没什么。”

    整个刘家都沉浸在半月后起兵的兴奋中,自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姑娘情窦初开的心。

    潘氏道:“夜已深,小姑,快回房休息吧。”刘伯姬这才恋恋不舍的随她进屋。

    五十七 走漏风声

    阴识找到丽华,道:“我与邓晨要回新野了,邓晨去准备马车了,你快随我来。”

    丽华一怔,她还有话没问完刘秀呢,不由向远处望他一眼。可是他正与刘演、刘仲、刘嘉忙着商议起兵事宜,根本没有空闲理会自己。便叹口气,跟着阴识出门。她的神情阴识全然看在眼里,想到她终于不再执着于对自己的感情,不禁欣慰,然内心里还是有少许的失落。

    直到丽华和阴识、邓晨上马车离开,刘秀都没再来看看她。一路上邓晨与阴识畅谈回新野后如何发动新野子弟,又聊购置兵器粮食马匹等诸多事宜。阴丽华一路都低头想着刘秀先前那番话,又想着邓禹和她一起是总是将她和从前的阴妹妹对对比,因而对她颇有失望。于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心在这一刻悄悄偏向了正在舂陵准备起兵的刘秀。

    邓晨在邓家庄下车,马车上就只剩阴识和丽华了。阴识故作漫不经心的道:“哥哥看你这段时间和刘秀甚为亲密,可是看上他了?”

    丽华道:“我自己也不完全确定,而且我现在因不可生育,并不急着嫁人。”她因知自己与他再无可能,同谈这些也不感羞臊。

    阴识道:“你放心,等起兵事宜过后,哥哥定当全力为你找寻涪翁。”

    丽华道:“我不急,眼下刘李邓阴四家起兵造反,大家都是办的都是脑袋系在腰上的大事,切不可为我分心。”

    阴识有些感动,“造反这事情,你嫂子都不支持我,还煽动娘一起劝说我,可是你却能理解我。丽华,谢谢你!”

    阴丽华淡然一笑:“我到这个家都两年多了,早感觉自己融入进去了。我知道哥哥起兵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只是想为阴家在这乱世里求一个明主,保护家人的安危。”

    阴识眼中一闪,“很多时候我真感觉你就是我的亲妹妹——阴丽华。”

    丽华浅笑:“我如何不是你的亲妹妹呢?我不但是你的亲妹子,还是娘的亲女儿,更是兴儿、就儿、诉儿的亲姐姐。”

    两人会心一笑,丽华觉得随着这一席话,她与阴识的过往真真正正过去了,从此他在她的心里只是亲人,是她在这个时代可以信赖可以依赖的大哥。

    回到阴家已是深夜,两人各自回房休息。第二天一早出房间,丽华就听见邓婧瑶在前堂里和阴识吵架的声音。阴夫人道:“婧瑶,男人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娘早已劝说他多次,他若听得进去,早作罢了。”

    邓婧瑶道:“夫君明明知道造反是杀头的大罪,却非要和我大哥还有那个舂陵一霸刘演一同作恶,实在是想让我们阴家和邓家一起陪着刘氏送死。”

    这时阿晋前来禀告:“大公子,邓晨公子在门外等候。”

    阴识道:“回他我马上来。”向阴夫人道:“娘,儿子今日所为绝非一时头脑发热,实在是为了阴家的长久之计。”冷冷看邓婧瑶一眼,道:“妇人之见!”说完,甩袖离开,在门口见到丽华,什么也没有说,直径出门。

    邓婧瑶哭得梨花带雨倒在地上,“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学人造反。”

    丽华过去想扶起她,被她一把推开,“不要碰我,你若真为他好,是该劝住他才是,而不是每天跟着他一起到邓家、刘家去密谋。”

    阴夫人也对丽华颇有微词:“你大哥这样,你也这样,这个家……”她说不下去了,邓婧瑶过去扶着她,道:“娘,婧瑶扶你回房休息。”

    大家都离开后,阴丽华独自回到房间。

    阴兴三人居然跑了来,阴就道:“姐姐,大哥可真是准备参与刘家的谋反?”

    丽华道:“这天下本就是刘家的,怎么能说谋反?是匡复汉室。”

    阴兴道:“都一样,就是刘演想当皇帝了,邓晨表哥和大哥就去帮他。”

    阴就道:“那若他们成了,是不是大哥也能封侯拜相?我们几个也能当官了?”丽华一看原来他们就打起这个算盘,便道:“八字还没一撇呢,起兵之事,成与不成还犹未可知,哪能想那么远。”

    阴兴冷冷道:“若是失败,不光是他刘氏一族,连着我们阴家、邓家都要牵连其中。以王莽素来的暴行,很有可能株连九族。”

    阴就和阴诉脸都吓白了,道:“那……我们还是不要做官了,保住小命要紧。”

    阴兴冷哼道:“胆小如鼠,你们只知道自己在这阴家有吃有喝,却不知天下百姓正在水深火热中。夫子教的书真是白读了,我等男儿理应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怎可为了自己的利益,舍天下不顾,实在不是男儿所为。”

    丽华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良久才呐呐道:“兴儿,你也支持大哥所为吗?”

    阴兴傲然道:“我不但支持,还会响应,并为大哥去劝服娘亲。”

    丽华倍感欣慰,道:“兴儿不愧是我阴家好男儿。”阴就和阴诉也对他竖然起敬,纷纷表示要以他为榜样。

    阴兴不再与他们闲聊,向丽华告辞,去劝慰阴夫人。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腕,阴夫人竟然默认了阴识造反的事实。到丽华房间询问:“那个刘演可靠得住?”

    丽华道:“娘若相信大哥,就该信他的眼光,他誓死追随刘伯升,必是看准了他有成就帝业的能力。”

    阴夫人点点头,不再如以往一样为此责备她,可是心中还是不踏实,遂去佛堂念经,求上天保佑阴识成功,保佑阴家平安。

    连着两日邓晨和阴识都在外筹备兵马粮草,大家听到有李通在宛城做内应,倒也争取不少当地豪杰的支持。刘演也在舂陵征兵,他素来名声在外,一声号令刘氏族人纷纷响应。刘演还是不满足,又全南阳广发英雄帖,招募不少英雄侠士。

    万事俱备,只等着立秋之日,李通一声号令,舂陵、新野就要揭竿而起。而就是在刘、邓、阴三家还沉浸在即将起兵的氛围中时,邓晨带着个不好的消息来到找阴识。

    其时,整个阴家正在吃饭,邓晨风风火火的赶了进来,一见阴识就道:“次伯,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事发突然情况紧急,他也顾不得当着全部阴家人的面了,急切地道:“宛城出大事了,伯升派去宛城打探消息的人说,立秋起兵的消息泄露,亲眼看到李家家眷六十四口人在大街上被斩首,焚尸示众。”

    邓婧瑶骇然道:“我早说你们造反靠不住,有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她没再说下去,阴识和邓晨都恶狠狠瞪着她,不由闭嘴吃饭。

    阴识过去,焦虑道:“那我们舂陵和新野起兵的消息泄露没有?”

    邓晨道:“应该没有,不然甄阜和梁丘赐就不会急着杀李家人了,这不等于给我们提个醒吗?”

    阴识道:“官府如何得到的消息?”

    邓晨道:“李通回去后就着侄儿李季去长安去通知他的父亲逃走。而李季竟然在半路病死了。他的随从将他的尸体送到长安李守府上,李守从他身上搜出了李通的密函。可是李守胆小怕事,居然自己上奏到了王莽那儿。王莽立马传消息给南阳郡守甄阜和都尉梁丘赐,命他们将李家灭门,幸而李通和李铁他们一干人等得到消息,提前逃脱。而王莽大怒,仍迁怒于李守,上奏的当天就将他投入大牢。而后,同僚黄显为他求情,王莽就把他们一同杀了。”

    阴识点点头,“王莽这厮是杀红了眼,那我们还起兵吗?伯升如何说?”

    邓晨道:“现在李家灭门的消息传来,本来说得好好的一起造反的刘氏子弟和地方豪杰都吓破胆了,一个个纷纷闹着要退出。伯升的叔父刘良更是带人跑到他家来大闹一通,说什么刘伯升要害死全族的人,准备去告官。我岳母被这一闹都病倒了,伯升是一个头两个大,因此派人来叫我们前去商议。”

    丽华急道:“刘夫人没事吧?”

    邓晨叹息道:“我岳母素来身体不好,这些日子招待伯升的门客兄弟又累了,咋一听到李家灭门,刘氏族人又来家闹事,这才病倒的。刘家因为要忙造反的事,伯升便遣人将她送去了湖阳外公家。”

    阴识道:“我们这就去吧。”

    丽华把筷子往案上一拍,起身道:“我和大哥一起去。”

    阴兴三人也跟着站起,道:“我们也要和大哥一起去!”

    阴夫人喝道:“都给我坐下!”

    阴识看他们一眼,看弟妹四人都这么支持自己,心下动容,道:“你们在家好生侍奉母亲,舂陵离新野并不远,大哥得空就回来了。”向阴夫人一揖,“娘,我走了。”又朝邓婧瑶道:“娘亲眼见看不见,弟妹们又不懂事,这个家就有劳夫人了。”说完,和邓晨走出。

    邓婧瑶一呆,自成亲以来,他还从没对自己说过这样一句温柔的话。哪怕只是一句嘱咐,希望她照顾好家人,她也倍感安慰了。

    阴识离家后,阴兴三人得空就到丽华房间小聚,一起讨论刘演他们起兵的事什么样了。丽华想到那日还神采奕奕和刘演谈笑风生的李通,转眼就被灭门,还成了逃犯,心里不由为刘秀、阴识他们捏了把汗。

    五十八舂陵起兵

    几日后,阴识回到了阴家,拜见过阴母后,问过下人弟妹所在。直奔丽华房间,见阴兴三人皆在,面带笑意道:“让你们担心了。”

    阴兴道:“大哥,舂陵情况怎样?刘演的叔父没再要去告发他们了吧?”

    阴识道:“毕竟是亲戚,他怎么可能真去官府告发,不过是吓唬他们罢了。伯升的叔父刘良在刘氏一族中素有威望,当年刘演的爹刘钦死的时候,他还一力承担了刘演几个孤儿寡母的生活。刘家三兄弟对他很是敬重,他从小喜爱勤于耕种的刘秀,常常骂伯升游手好闲。他不同意造反,实在是信不过刘演。我与邓晨去的那天,伯升几人在舂陵城里当街招募新兵,刘良带着几个族人过来制止。他正把伯升骂的狗血淋头之际,刘秀穿着绛衣大冠手执长剑唱着:‘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越众而出。”

    见丽华疑惑,阴兴道:“此曲乃是高祖刘邦所做之《大风歌》,表现了汉高祖当时平定天下,希望有忠君爱国之士为他镇守边疆,牢固汉室江山的宏愿。刘秀此时唱出,意在激发刘氏族人对剥夺了他们宗亲身份的王莽的痛恨,让他们知道起兵并非为了各人利益,乃是维护汉室的荣誉,维护刘氏的尊严。”一席话说得丽华和阴就、阴诉连连点头,就连阴识也以讶异的目光看着他,末了道:“兴儿长大了。”

    丽华也有同感,眼前的阴兴已经比丽华高出半个头了,就在她刚来阴家时,他还比她矮着尽十公分呢!现在的他已经有十五岁多了,穿着打扮举止谈吐俨然就是个大人了。

    阴识继续道:“刘秀以剑指天,向刘良和刘氏众人道:‘王莽篡我大汉江山,如今我刘氏男儿岂能在这乱世中苟且偷生?天灾连连,正是老天爷要亡王莽的信号,我大哥刘伯升起兵,我刘秀第一个响应!’他说完,大家一看连平时老实忠厚的刘文叔都准备造反了,就都纷纷响应。刘秀又趁机对刘良说:‘我等并不想造反,可是李家灭门何等惨烈,若不先将军队集结起来,万一哪一日甄阜和梁丘赐这两个狗贼从别处知道了我舂陵刘氏也参与谋反,我们手上又没有军队,岂非也要等着被灭族?’刘良这才无话可说。那一日就征兵四千。”

    阴就和阴诉拍手道:“刘三公子真是好样的!”

    丽华看阴识说话是眼光就知他对刘秀心悦诚服,阴兴道:“想不到那个来我们府外偷窥姐姐阁楼,还喜欢和小女孩一起踢毽子的白面书生,竟然有这等智慧。”

    丽华一愣——刘秀来府外的事阴兴也知道,连着阴就和阴诉也在偷笑。她看一眼阴识,他故作不经意的别过脸,显然这府里就瞒着她一人。她也懒得追究,又向阴识道:“如此,起兵的事情可定下了?”

    阴识摇头道:“饶是如此,也还是不够。刘演的江湖兄弟加上门客有一千,刘氏子弟一千,而舂陵响应的新兵约四千。邓晨那边邓氏一族听闻了李通家灭门的事后,觉得他们并非前朝宗室,这天下谁当皇帝于他们都一样,没必要为刘演卖命。邓禹、邓奉更是对他闭门不见,现在全邓家庄都对邓晨有意见,连着对他的家人都有排挤,他只能带着自己的家眷和五百来门客一起投奔舂陵。我这趟回家,就是准备带上阴家的一千门客一起去投奔刘演的。”

    丽华道:“邓禹也在新野,他为什么不愿意去呢?还有邓奉,他也是万夫莫敌的大将之才。”

    阴识道:“他二人心高气傲,自是不屑于跟着刘演造反的。”

    丽华这才想起,邓禹自回新野一直还没有来看过自己,估计是知道了阴识、邓晨和刘演他们造反的事,也怕见了面自己给他们当说客。

    阴兴忧心道:“哥哥,舂陵军算上你和邓晨表哥的人,一共也才区区八千人不到,如何能成大事?”

    阴识道:“伯升听闻平林军和新市兵也驻守南阳随县,已经变卖了家产着刘秀和刘嘉带着金银酒肉前去游说他们同谋大业。他们手中共计倒是有些兵力,如能为我们所用就太好了。”

    阴兴皱眉道:“他们不就是以前的绿林军么?只是后来几个头领意见不合,才分开的。平林军的统领是陈牧,新市兵是以王匡、王凤叔侄二人为首。他们一路打来南阳,烧杀掳掠,都是无恶不作的土匪强盗!刘伯升起兵竖的是匡复汉室的旗帜,怎能与这些人为伍?”

    阴识叹口气,“伯升原也看不上这些流民的,说他们不过是乌合之众,可是文叔却说兵力短缺,先争取过来无妨。好在大家在反对王莽这点上是有共识的。”

    丽华道:“绿林军的人起义,不过是为了吃饱饭。我们刘、邓、阴三家有的是钱粮,只是养着他们,便能为我所用,何乐而不为。”

    阴识道:“你倒是了解他。”

    丽华道:“我从不认为文叔哥是大家看到那样的庸碌之辈。只是不知他此次去随县能否说服陈牧、王匡他们?而且这些绿林强盗心狠手辣,一言不合很有可能伤了他的性命。”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阴识道:“不会的,你对刘秀还没有信心吗?他所做的哪件事不是三思而行,他若没有把握,必不会怂恿刘演去随县招安。”

    丽华道:“但愿如此。”

    阿晋来报:“邓晨公子和家人、门客已在外等候大公子。”

    阴识道:“我要走了,你们在家要听娘和嫂嫂的话,现在外面很乱,不可私自出府。”说完要走,丽华跑上去,“我去送送哥哥,也顺便看下表嫂他们。”阴兴三人也跟上。

    邓晨的马车停在阴家大门口,邓婧瑶抱着三个侄女放声大哭,向她哥哥道:“大哥,这是何苦?我们虽非官宦之家,可也是地方强族,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现下连嫂子和青儿、平儿、艾儿,也不被邓氏所容,要跟着你背井离乡,去受这份流离之苦。”

    邓晨道:“他们去舂陵也是回娘家,不算流离。若我随刘演去了,留他们孤儿寡母在此,如何放心。你好好在家孝顺你婆婆,照顾好小姑、弟弟他们。”

    阴识领着一众门客走出,与邓晨会合。

    丽华向刘元道:“表嫂,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望表嫂保重!”

    刘元含泪点点头,“丽华妹妹也好生保重。”眼神里是对未来的一片茫然。

    青儿、平儿、艾儿三个小丫头却不知这是一条去造反的路,推开抱着她们痛哭的邓婧瑶,向丽华嘻嘻笑道:“小姨,我们要去外婆家里咯,等我们回来,咱们还一起踢毽子好不好?”

    丽华忍住心中悲伤,上前道:“诺,等你们回来,你们想玩什么小姨都陪你们玩。”

    平儿道:“真的吗?那我们拉拉勾。”丽华伸出小指和她勾勾手,她念道:“拉拉钩,一百年不许变!”说完咯咯直笑:“拉过勾,小姨可就不能反悔啦。”

    丽华摇头,“小姨不反悔。”青儿和艾儿也要和她拉钩,她就一个一个和她们勾了手指。

    邓晨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启程吧。”

    阴识知丽华四人关心起兵动向,道:“起兵的事有什么消息我会通知你们。”

    邓婧瑶道:“没有造反的消息,你也要往家报平安啊!”

    阴识看着她,这个从小就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女子,现在她是他的妻子。虽然她成为自己妻子的不光彩,可是她是爱他的,爱极了才会不择手段。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她在自己面前那纯真的笑容,可是现在她满心的怨气,她的改变,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的心一软,走过去抱住了她,在她耳边道:“等我回来。”慢慢张开手臂,看到的是一张满是泪痕的温情的脸——她已经激动到说不出话来。

    阴识领着阿晋和邓晨一家分别上了两辆马车,随行一千几门客也列队跟上。浩浩荡荡一行人沿着道路向城里走去,直到他们都看不见,丽华、邓婧瑶和阴兴三人才回府内。

    五十九合兵绿林

    不久传回消息——刘秀和刘嘉在绿林军里遇上了当初他们救过得族兄刘玄。刘玄即是刘圣公,当初在蔡少公宴上出言讥讽过刘秀的那个刘氏子弟。后来有个官员子弟杀了他弟弟,他纠集一些人要去为弟弟报仇,却被别人报到了官府。仇没有报,自己还被官兵追赶。当时是刘演三兄弟和刘嘉救了他,为了他刘演三人还被朝廷通缉。而他逃难期间,正碰上绿林军分支平林军统领陈牧招兵买马。他自报是刘氏宗亲后人,陈牧便留他在队里当了个小头目。

    刘秀和刘嘉能他乡遇故知,说不出的高兴。刘玄听闻刘演终于在舂陵起兵,也是万分欣喜。虽然以前他与刘演三兄弟甚为不睦,气愤刘演在舂陵刘氏一族的名气大大高于他。但自从刘演他们救了他以后,他对刘演他们的看法就不同了。当下由刘玄引荐,刘秀和刘嘉带着一干人献上厚礼,邀请王匡、王凤和陈牧一起为匡复汉室联盟。

    绿林军的统领看刘秀他们带来这么多见面礼,又听若一同攻打下王莽后的诸多好处,马上喜笑颜开,同意结盟。

    当晚,刘演就亲赴随县,与王匡、王凤、陈牧会面,双方一拍即合,定下了合军西进,攻取宛城,灭亡新莽,复兴刘汉的目标——将双方队伍统一称作“汉军”,由刘演做主帅。

    很快双方合兵攻下了舂陵边上,一个叫做长聚的地方。刘縯把舂陵军改名为柱天都部,意为统摄诸部,为擎天之柱。

    一时间胜利的消息传遍南阳。

    丽华他们在新野听到这个消息异常兴奋,要知道这可是舂陵军的首战啊!首战告捷,就是胜利的开始。

    四人聚集在丽华的房中。

    阴诉道:“听说长聚之战,刘三公子居然是骑牛去的。”

    阴就道:“别的统领都骑马,他却骑牛。大家看他是主帅刘演的弟弟,便称他一声刘三将军。可见汉军里没把他当回事,的真是可恶。”自听了刘秀动员刘氏子弟当兵的事,他们都隐隐佩服起这个大哥哥来。

    阴兴道:“你们懂什么,刘秀是刘演的弟弟,别人分不到马,他怎会没有。定是他谦让不争,主动把马留给别人,自己才骑牛的。我今天出门时还听说,刘秀骑着牛上阵杀敌,大家都笑话他,你们道他怎样回答?”

    阴诉道:“如何?”

    阴兴道:“他说——昔日黄飞虎骑五色牛助姬昌打下周朝天下,道家祖师李耳骑一头青牛得道成仙。他文叔骑牛上阵,也照样可杀敌建功立业。”

    阴就、阴诉二人哈哈大笑,丽华也噗嗤一笑,“这人就是爱耍嘴皮子,什么时候也不忘逗乐。”

    随后,刘演统领的汉军继续西行,直至湖阳——宛城的必经之路。这次刘秀又想了个妙招,派宗室刘终假扮江夏郡吏,将唐子乡莽军指挥官湖阳县尉诱骗出营,伏兵杀之。莽军群龙无首,故不战自溃。汉军遂进屠湖阳,夺取了大量财物。抢了东西是好事,可是在分配上却出现了问题。这一仗势刘家子弟冲锋在前,杀敌抢下了钱财,绿林军在后自然就没什么油水可捞了。可是绿林军不干,他们认为既然是一起打仗的兄弟,刘氏子弟就应该将钱财拿出来平分。而刘氏子弟则认为这些东西是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抢到了,绿林军打仗没出什么力,凭什么分给他们。两边人马眼看就要为此决裂,刘秀站出来说服宗室子弟将抢来的财物交出,分给了绿林军,刘氏子弟只留了点粮食。绿林军见此,纷纷道刘文叔慷慨大义。而刘秀也是经此一役,斩杀了一名县尉,夺其坐骑,才有了起兵以来的第一匹马——众人皆道,有点刘三将军的样子了。

    还是在丽华的阁楼,阴兴四人围炉而坐,红拂端着茶点上来道:“这些绿林军的人欺人太甚,刘三公子怎么能怕了他们,让他们欺压刘氏子弟。”

    阴兴也道:“早说了绿林军是帮土匪,见钱眼开窝里斗,这才刚刚起兵,打了两个小胜仗,马上就为钱翻脸。将来若是打下这江山,还指不定出什么乱子。”

    丽华却道:“文叔这样做很对,唯有如此方能稳定军心。司马迁在《货殖列传》中说——贪贾三之,廉贾五之。说是贪婪吝啬的商贾,赚三倍,而不贪的商贾,却可以赚五倍。指的就是给予即是取得的意思,刘秀便是明白这个道理,才会让刘氏族人拿出钱物赠与绿林军。刘氏一族反王莽的目的是为了复兴汉室,可是绿林军结盟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衣食钱财。要让他们跟着一起打王莽,只有舍些钱财,这些贪婪地家伙看见好处,就如苍蝇闻见血腥,才会死心蹋地跟着刘氏兄弟一起干。”阴兴几人皆称是。

    阴兴几乎每日都会去打听汉军的进展,回家立即与丽华他们分享。因为阴识的关系,阴夫人和邓婧瑶有时也会来问他,他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几日,汉军攻打棘阳。棘阳县令岑彭,见汉兵势大,兵士无心守城,遂带着老婆孩子弃城而逃,投奔宛城太守甄阜处。就这样刘縯不费吹灰之力,得了起事之后的第一座县城。棘阳位于棘水之阳,因以得名,为宛城南面门户,是通向宛城的有利位置。汉军有了这个根据地,离最终目标宛城就近在咫尺了。

    这时,在刘演他们征战过的湖阳传来了刘演母亲樊氏去世的噩耗。因为刘演兄弟造反的关系,整个湖阳没有人敢参加她的葬礼,她娘家的亲戚也是随便挖个坑将她给草草葬了。

    丽华想到刘演兄弟为了造反的事忙不停息,而潘氏、刘元、刘伯姬等刘氏家眷也是随军出征,哪有时间和条件祭奠刘夫人呢。遂让红拂偷偷去外面买点纸钱香烛,夜里在自己阁楼下的小院里焚了,算是祭拜了这个自己有几面之缘的和蔼可亲的老妇人。

    刘氏一族当初起兵时是带着家眷的,一直到现在打下阳棘,刘演又把自己的大姐和她丈夫田牧一起接到了军队里。至此一家人才聚齐——大姐刘黄,二姐刘元,大哥刘演,二哥刘仲,三弟刘秀,小妹刘伯姬。大家想到母亲樊氏的死,都是伤心不已。

    连战连胜,不由让汉军将领踌躇满志。经过整装待发,刘演等人准备在十一月底,正式攻打宛城。

    正是听闻了母亲去世的噩耗,刘家兄弟姐妹是再不愿分开,刘演于是决定此次宛城之战,再次带着家眷上路。接连几战的胜利,让刘演踌躇满志,需不知他这一决定正中南阳太守甄阜下怀。宛城不比地方小县,甄阜手握精兵十万,他坐镇南阳,听闻了刘演起兵一事,马上召集自己麾下能人异士出谋划策,想将汉军一网打尽。棘阳县令岑彭自弃县投奔宛城,全家老小就一起被甄阜给下了死牢。他听闻后,立马要求献计。甄阜放了他出来,岑彭道:“汉贼行军是拖家带口,而小长安聚是他们来宛城的必经之路。下官知道这深冬时节,每逢早晨,这小长安聚必起大雾。到时我军可埋伏于此,待汉军到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甄阜冷冷瞧他一眼,“看你说得头头是道,怎么自己在棘阳县城时,看到汉贼来了,连守都不守,带上妻儿就弃城逃跑呢?”

    岑彭脸色煞白,呐呐道:“下官手中兵力不过千余,哪里是汉贼的对手。”

    甄阜道:“你且留于此,待小长安聚一战后,看结果如何,本官再定你的罪。”说完,甩袖离开。甄阜鄙视岑彭,却认为他的计谋是很好的。当下按照他说的在小长安聚布下重兵,以逸待劳,就等着汉军入瓮了。

    刘演他们却不知,一大早起来,发动大军一路西行,全家人有说有笑,好不热闹。他们在清晨弥漫的大雾中挺进了小长安聚,只听前面甄阜一声号令:“刘演反贼,看你往哪跑!哈哈哈哈——”随着这大笑莽军将士从大雾中冲出,大叫着:“冲啊——”一下子就包围了汉军。

    汉军没有准备,地形又不熟悉,眼见茫茫白雾中尽是王莽的大军,场面一下子就混乱了。

    刘演等人万万没有料到甄阜会在此偷袭,大家都急切地向刘演询问:“主帅,现在怎么办?”

    此等情形,刘演始料不及,也乱了方寸,眼见莽军冲上来就开始屠杀,自己的军队是抵挡不了,他心一横,大声道:“逃!大家快逃回棘阳!”

    汉军突遭围剿,本无心恋战,刘演这一喊,所以人都玩命的向回跑。本来战场上是不能当逃兵的,可是现在主帅都要我们跑了,大家还不卯足劲的跑,难道等着被杀?

    汉军中有绿林军的士兵,也有刘演的嫡系军队,但刘氏一族的家眷也为数不少啊。将军们有马,士兵们年轻力状,他们都逃得飞快。可就苦了刘氏随军的家属们,他们大都是老弱妇孺,哪里跑得快。甄阜的军队冲上来就开始大规模屠杀,可怜那老人孩子妇女,一个个惨死在朝廷的刀下……

    六十 小长安聚

    血水渲染得白雾都隐隐成了红色,刘秀在这紧急关头也是快马加鞭的向棘阳方向回跑。他疾驰马上,忽见前方有一女子手执兵刃在和一个莽军士兵打斗。刘秀定睛一看,不正是刘伯姬吗!他策马过去,一剑结果了那人,向惊魂未定的刘伯姬道:“小妹,快上马!”

    刘伯姬在乱战中遇见他,不由欣喜,连忙上了,向他道:“三哥,这是怎么了?”

    刘秀道:“我们中甄阜的埋伏了,现在溃不成军,快逃回棘阳吧。”说完,策马前行。

    刘伯姬在后道:“三哥,刚才军队一下子大乱,随军的家属都开始跑,我与大姐、二姐、大嫂还有青儿她们都走散了,她们不会有事吧?”

    刘秀没有回答她,情况紧急,他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最要紧就是逃命!

    大雾中,隐隐听见女童的哭声,刘伯姬回眸,只见那在路边上拉着三个哭泣的小女孩的跌跌撞撞向前奔女子不正是自己的二姐刘元吗!她向刘秀道:“三哥,快看!那是二姐!”

    刘秀转头,果然是的!忙将马骑了过去,叫道:“二姐!”

    刘元和三个儿女看见他很是激动,刘秀道:“二姐,快与我们一起上马吧。”

    刘元的三个女儿,看到刘秀都很高兴,纷纷道:“三舅,这里好可怕啊,快救我们。”

    刘元看一眼刘秀骑着的这匹老马,又望一眼三个哭泣的女儿,再看看不远处叫嚣而来的莽军士兵,厉声道:“只有一匹马,不要管我们了,不然大家都会死在这里。三弟,你们能活下去,刘家就有希望,快走啊——”

    见刘秀仍是不忍离去,刘元忽然摸下头上的银簪朝那匹老马臀部扎去,老马受痛,长嘶一声,向前狂奔。刘元在后头叫道:“保重——”赶上前的士兵,一剑刺穿了她的胸膛,青儿、平儿、艾儿也被杀死……

    伯姬在马上听见后方刘元她们的惨叫,哽咽道:“三哥——”

    刘秀右手执马缰,左手将她抱住自己腰间的手一握,沉声道:“抱紧我,不要回头!”他知道,为了自己和妹妹活命,二姐牺牲了自己,可是他不能回头。他要活着带伯姬离开,不然二姐的牺牲就白费了。伯姬在他身后痛苦流泪,一行清泪划过他的面颊……

    整个小长安聚笼罩在一片血雾之中,刀光剑影,哀声连连,尸横遍野。

    刘秀带着伯姬棘阳县城时,只见城内哀声一片,到处受伤的士兵,和失去亲人的刘氏族人。他的叔父刘良坐在县衙的大门口,捶足顿胸嚎啕大哭:“我的儿啊——你们怎地都先老父去了啊——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刘秀见状已知叔父的两个儿子在此役中遇难,他也刚刚失去二姐,心中悲痛,上前道:“叔父——”想安慰刘良几句,可是对方狠狠瞪他一眼,“若不是你身着戎装出来煽动,竟儿、涛儿他们怎么会跟着刘演造反,怎么会送了命?”

    刘伯姬知道此时说什么刘良也是听不进的,她心里也为方才二姐的死伤心,遂拉了刘秀进去。

    进得内堂,只见刘黄在一旁埋头大哭,邓晨、刘嘉立于旁边。刘演的两个儿子,五岁的刘兴和三岁的刘章抱着他的腿在大哭:“我要娘,娘在哪里?带我们去找娘!”

    刘伯姬忙上去抱住他们安抚,问道:“嫂嫂呢?”

    刘演木然道:“潘氏死了,邓晨逃命的时候,在路边看见了他们,就把他们带了回来。”

    邓晨一见刘伯姬,就道:“你二姐不是和你一起的么?她人呢?还有青儿她们几个呢?”

    刘伯姬一呆,眼泪唰就流了下来。刘秀上前道:“伯姬,你带兴儿、章儿他们去房间里休息吧。”等刘伯姬带着两孩子离开,刘秀才向邓晨道:“二姐和青儿她们……都死了。”

    邓晨心中大震,“怎么……怎么可能……”他眼里都是恐慌,想象到刘元领着三个孩子在莽军士兵追杀下的无助,他紧紧闭上了双眼。

    刘秀强忍泪水,当下将当时的情景说出,内心无比自责。

    邓晨悲声道:“你没有错,刘元也没错,只有一匹马,当时的情况不当机立断,大家都会死。”说完,拍了拍刘秀的肩膀,即离开。

    刘秀与刘演四目相对,那眼神仿佛在说:“我们错了吗?”这时,大姐刘黄冲了上来,跑到刘演面前死命的垂打他的胸膛,嘶吼道:“你还我的丈夫,你还我的孩子,你要造反为什么要拉了全家一起送死!现在不光二弟,连二妹和她三个孩子也死了,他们都还那么小……”

    刘秀大震,“大姐夫和二哥也死了?”

    刘演默默地点头,刘黄又道:“为什么死得不是你!我恨你恨你!”一旁,刘嘉冲过来,将她拉开,道:“堂姐,要成大事,必有牺牲,你就不要再怪伯升了。”

    刘黄噙着眼泪道:“死的是我的家人,你当然不心痛!”

    刘嘉厉声道:“堂姐,我们都是刘氏一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我的妻儿在今天也一样都死了,但这并不是伯升想的,是王莽的错!大家要恨该恨王莽!”他的话一下激起了在场其他痛失亲人的刘氏男儿的愤慨,大家同声道:“诛杀王莽,匡复汉室!为今日死去的亲人报仇!”

    刘演看到经此一败,大家还这么支持自己,不禁欣慰,大声道:“你们放心,我刘伯升,必诛杀甄阜、梁丘赐,为今天枉死的亲人复仇!”

    大家又是振臂呼应。

    刘秀也知开弓没有回头箭,都走上了造反这条路,就算死伤再惨重也只能走下去了。刘演和刘嘉去清点刘氏一族伤亡情况,刘秀将大姐送到伯姬那儿一起休息,自己则到后院的亭子里独坐。这一日里失去这么多亲人,二哥、二姐、大姐夫、大嫂、还有五个侄儿侄女,以及数不清的同族亲人。特别是当二姐和青儿她们就在自己的无能为力下失去生命,他的心都在流血,他太需要冷静了……

    棘阳城中一片混乱不提。且说新野那边得到汉军在小长安聚打败的消息,所有人都震惊了。

    带回消息的人说:“汉军溃败,整个刘氏一族死伤无数,活着的都逃回了棘阳,小长安聚遍地尸体。”

    阴兴回来就把家人聚集到阴夫人房间,将小长安聚的情况说出。邓婧瑶立时间花容失色:“那我夫君还有哥哥嫂嫂和青儿她们怎样了?”当下就要往小长安聚去找他们。

    阴兴道:“若哥哥和表哥他们活着,必定在棘阳城中,我们要找哥哥可去那儿看看。”

    阴夫人喝道:“兴儿,你不要命了,甄阜随时会攻打棘阳,你还敢去?”

    阴兴道:“可是大哥……”

    丽华打断道:“你还是个孩子,不懂战争的残酷,你若去了,娘还要为你担心。你乖乖在家,大哥他会保护自己的。”其实她内心也为阴识担心不已。

    邓婧瑶默不作声,忧心忡忡退了出去。

    丽华四人又陪了阴夫人一会,也一并退出。他们四人走到院里时,见邓婧瑶的陪嫁丫头红儿跑了进来,哭着道:“不好了,不好了。”

    阴兴心里正烦着呢,厉声道:“好好说话,怎么回事?”

    红儿道:“我们姑娘刚才从夫人房间出去,就道要上街买点胭脂。我说家里还有,她不听,非要出去,于是我就陪着她上街。哪知到了胭脂店门口,她又不肯进去,要我进去给她买她平时用的那种。我只好去了,买了胭脂出门到大街上,却不见了姑娘的踪影。真不知她到哪去了,我还以为她先回来了,赶紧回府来。可是一问守门的才知姑娘并未回家。所以就想去告诉夫人,看怎么办……”说着呜呜哭起来。

    阴兴三人一愣,丽华道:“嫂嫂必定是听了小长安聚的惨状,到棘阳去找大哥和她哥哥了。”

    阴兴痛心疾首:“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添乱!”又向那丫鬟道:“先不要告诉我娘,她已经为大哥的事愁得很了。”

    那丫鬟道:“现在外面都在打仗,姑娘很少出门,对路也不熟悉,一个女子在外可怎么办?”

    丽华蹙眉道:“嫂嫂一定走得不远,我骑马去追她回来。”

    阴兴道:“你不也是一女子吗?大哥把阴家的门客和男子都带出去了,现在这家里只有我和就儿、诉儿三个男子了,还是我去找嫂嫂。”他话一出,阴就和阴诉也道:“我去,我去!”

    丽华心头一暖,可是他们三个终究是孩子,她严肃地道:“这里我最大,该是我去。而且我随文叔哥去宛城卖谷的时候,知道小长安聚在哪,也知道棘阳城,对这段路还熟悉。好了,我骑马去找大嫂,快去快回。你们乖乖在家,先不要让娘知道了。”说完,就去马厩牵了马,阴兴三人送她出门,嘱咐道:“大姐,注意安全。”

    丽华点点头,上马朝棘阳方向疾驰。

    六十一相聚棘阳(一)

    阴丽华骑马出了新野,没有多远就看到了邓婧瑶,她策马上前一把挡在前方道:“嫂嫂嫌娘为了大哥还不急得不够么?”

    邓婧瑶冷冷看她一眼,道:“小长安聚一役,夫君是死是活尚不可知?我大哥、嫂嫂和三个侄女也不知死活,小姑以为我独自躲在阴家能安心吗?”

    丽华道:“可是现在外面这么危险……”

    邓婧瑶打断道:“我不怕,我要去棘阳看看我的夫君和亲人怎么样了。小姑怕死,尽管回家,不必管我。”

    丽华看她心意已决,实在不放心她一个女子只身前去棘阳,再说自己也很忧心阴识的安危,还有邓晨表哥一家和刘秀。便道:“嫂嫂若执意要去,丽华便陪你走这一趟,快上马来。”

    邓婧瑶大喜,爬上马来,丽华看她小心谨慎的样子,就知有点害怕,便将她手拉到自己腰上,道:“抱紧我!”说完,策马前行。

    两人路过小长安聚时,王莽的军队已撤,只留下遍地尸体,到处是暗红的血迹。邓婧瑶吓得把脸埋在丽华的背后,大叫一声。丽华也没有看过此等惨剧,一颗心猛跳得不行,强自镇定道:“别怕,不要看!”

    忽然,邓婧瑶大叫道:“丽华,你看!是我大嫂。”说着指向左方不远处。

    丽华勒马看去,果然不就是刘元和三个孩子。她急忙跳下马,邓婧瑶也慢慢爬下来,跑过去扶在尸体上嚎啕大哭。

    丽华心中也自悲伤,却担心莽军杀个回马枪,道:“死者已逝,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先去棘阳找到大哥他们再回来埋葬她们吧?”说着想拉邓婧瑶起来。

    邓婧瑶甩开她的手道:“要走你走,我要把嫂嫂和青儿她们埋了再走,我不能让她们躺在这里……”说着泣不成声。

    这时,只见另一条道上一队人马远远走来,丽华吓一大跳,叫道:“不好,嫂嫂我们快走!”

    邓婧瑶也看见了,吓得腿都软了,丽华忙先让她上马,她心中害怕,登了几次后没有爬上马去。丽华忙将她扶上去,这时那队伍越来越近,为首几人还骑着马奔了来。邓婧瑶爬上马去,丽华也要上去,却一脚踩空,摔了下来,脚一崴,痛得“哎呦”一声。眼见那几人近了,丽华的脚却连站起来也困难。邓婧瑶一狠心,甩开缰绳,抛下她骑马而去。

    阴丽华心一空,再回头,看见那几个骑马而来的男子已经近在眼前。她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为首那男子跳下马来,吃惊道:“阴姑娘——”说着上前将她抱起。丽华原以为自己死定了,迷迷糊糊中却听见有人叫自己,努力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李通的脸。

    李通比以前憔悴了,估计也是受了李氏六十四口人灭门惨剧影响。丽华看到他却很高兴,又看一眼千余人的队伍,道:“原来是你的人马,我方才还以为是朝廷的兵呢!吓死我了!”

    李铁上前道:“阴姑娘怎么会在这?”

    丽华道:“我在家听说了小长安聚汉军大败的事,我嫂嫂担心我大哥他们,执意要去棘阳看看,我不放心只好跟着她了。”

    李通道:“可是刚才丢下你,自己骑马离去的女子?”

    李铁道:“你担心她,陪她以身犯险,大祸临头,她却能舍你而去。嘿嘿,真是有意思。”

    丽华不想他们这样想邓婧瑶,便道:“刚才我以为你们是朝廷的兵,心里十分害怕,上马的时候没踩稳,以至于跌落下来崴了脚。她这样做是对的,若你们是朝廷的兵,我和她不就都有危险吗?能跑一个是一个,现在居然是遇上了你们,算我命不该绝。”说着笑了笑。

    李铁道:“你倒是大度。”

    李通却看出她是苦笑,这种情况下被亲人抛弃,不受伤是假的,只是她能以度己之心度人,倒是让他佩服。便道:“我和李铁也是去棘阳的,你与我们同行吧。”

    丽华惊喜道:“你们也是去棘阳!为什么?”她觉得汉军打了败仗,别人躲还来不及,李通怎么带着人马去投奔啊?

    李通道:“自我李氏一门六十四口被王莽灭族,他把我爹也杀了,我就立誓与新莽王朝不共戴天!幸好当时我得到消息和李铁等簇中兄弟跑出,才有机会筹得这一千兵力,希望找到伯升共同灭莽。本来我今早听说了小长安聚开战,是想来助伯升一臂之力的,可是我离得实在太远了,现在才到这儿。听说伯升他们现在镇守棘阳,所以我和李铁准备带兵前去投奔。”

    李铁也道:“这该死的王莽,当初伯父把我们造反的事告诉了他,他居然也把伯父杀死,真是太让人心寒了。也该得大家都反他!”

    李通道:“我们走吧。”说着将丽华扶了起来。

    丽华道:“李公子,可否能请你帮个忙?”

    李通道:“何事?”

    丽华指着刘元她们的尸首,道:“这是我表哥邓晨的妻女,她们都是被莽军杀死的,能不能请你的士兵帮忙埋葬了她们?丽华在此谢过了。”说着鞠了个躬。

    李通望一眼,道:“原来是邓晨兄的家人,难怪你们一路前行会在这危险处下马。”遂叫了十几人来在不远处挖个大坑,将刘元和三个女儿放了进去埋好。

    丽华走过去,跪下拜了拜。想起刘元离开新野在阴家门口时,青儿三个小丫头和自己勾手指,说想要自己陪她们踢毽子的情形,不由泪如雨下。

    李铁向李通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快去棘阳与刘伯升会和吧。”

    丽华听了,知道不能耽误他们行军,忙一抹眼里起身。李通将她抱上自己的马,道:“阴姑娘崴了脚,不方便自己骑马,这又没有马车,只有委屈你和我同乘一匹马了。”说完上马,让丽华坐他后面,与李铁并排领着队伍向棘阳赶去。

    前方邓婧瑶骑着马赶向棘阳城,她原是害怕这些的——可是看到嫂嫂和侄女们的死,心里对阴识和邓晨更是担心,祈祷他们都在棘阳城里好好活着——因而克服了对马的恐惧,一路前往棘阳。临到城门下,她一个不留神,从马上摔了下来,顾不得身上的痛,忙向城里走去。

    汉军怕莽军追来,城门紧闭。

    邓婧瑶上前捶门,道:“开门!开门!”

    城楼上的人道:“你是何人?”

    邓婧瑶退后两步,抬头向上。那城楼上的绿林军士兵见是个美人,神色里就有了轻佻,笑道:“美人儿,这棘阳大乱,可是来找情郎的。”其他绿林军的士兵轰然大笑,他们本是些流民,生性肤浅。

    邓婧瑶喝道:“我乃阴将军的夫人,邓将军的妹妹,快带我去见他们!”

    那士兵听了这话,忙去上报,阴识马上就上城楼来看了,叫:“快开门!”

    邓婧瑶进到城里,一把抱住阴识泣不成声。阴识见到她居然孤身一人从新野到棘阳来找自己,也是万分震惊,知她一路看到尸横遍野定是对自己万分担心,拍着她的背道:“好了,好了,我很好!你大哥也很好!”

    邓婧瑶哽咽着道:“我在路上看到了大嫂和青儿她们的尸体,可是突然遇到了朝廷的军队,我害怕得上马就逃,连她们都没有埋。”

    阴识道:“王莽的军队不是已经退回宛城了么?”

    邓婧瑶道:“我不知道,我在小长安聚远远看见一大队人马过来,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我拍我也会和嫂嫂一样被士兵杀死,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说完又扑到他怀里大哭。

    阴识想到她过来时的危险,不由责怪道:“你怎么不好好在家呆着,来这做什么?”

    邓婧瑶道:“我一听到汉军在小长安聚大败,死了很多人,我立刻就想飞奔过来。可是娘不让我来,我怕一人出门被怀疑,就让红儿陪我上街买胭脂。等她进了店里,我马上就向新野城外跑。我不认识路,一路上问人方向,才找到这棘阳的。我就是想看看你,看看大哥和嫂嫂他们,可是……可是嫂嫂他们……”她说着又哭起来。

    阴识道不忍再责备她,叹气道:“现在棘阳很危险,送你回去更危险。”

    邓婧瑶道:“那我就留下来陪着你和大哥。”

    阴识道:“你不辞而别,我娘和丽华他们在家肯定担心死了。”

    一提起丽华,邓婧瑶不禁心惊,她想起自己危险当前将她一人留在了小长安聚,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可是想到当时的情况下,丽华脚崴了,自己若留下陪她的话,岂非两个人都死路一条?可是心中毕竟愧疚,便低头不语。

    阴识吩咐阿晋跟随朱佑守着城楼,自己领着她去县衙里找邓晨了。

    邓晨正在为刘元孩子的死伤心,见了她不由大怒:“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你嫌这儿还不够乱!”

    邓婧瑶伤心的将看见嫂子和三个侄女的事说了出来,他呆了呆,便向外冲:“我去找他们。”

    阴识一把抱住他,道:“现在出城太危险了,甄阜随时会发兵过来的。”

    邓晨吼道:“可我不能让刘元她们躺在那儿,她们是我的妻女,我要让他们入土为安!”

    邓婧瑶也过来抱住哥哥,道:“刚才我来的时候,还看到一队人马向这边来,虽然不能确定是王莽的军队,可是大哥千万不能去。”

    阴识大声道:“表哥,我们当初起兵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些的!现在表嫂已经死了,难道你要为埋葬她去涉险,你这样不顾及自己,她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心的!你要以慰她和青儿她们在天之灵,就是好好保重自己,杀了甄阜,给她们报仇!而不是这样冲动的出去枉死!”

    邓晨一呆,呐呐道:“是啊,我要给刘元报仇,我要好好活着。”

    阴识看他冷静下来,又嘱邓婧瑶在房间里好好看着他,自己回城门上守着,关注敌情。

    六十二相聚棘阳(二)

    阴识来到紧闭的棘阳城门口,刚与朱佑碰面,就听绿林军士兵报:“李通、李铁带兵求见刘大将军。”

    两人登上城楼,望见李通和李铁,看见他们还带着一干军队。喜道:“李通兄弟——李铁兄弟——”

    李通和李铁也大声道:“阴识兄弟——朱佑兄弟——”

    旁边阿晋忽然看见了坐在李通后座上的丽华,不由大声道:“公子快看,姑娘也来啦!”

    阴识定睛一看,果然是阴丽华,忙叫士兵开城门,转身下城楼。

    阴丽华听阿晋话中带着个“也”字,就知邓婧瑶已经进棘阳城了,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阴识、朱佑迎出城门来,李通、李铁和其他骑马的将领都下马来,四人互拜一礼。军队进到城来,阴识将丽华扶下马来,见她右脚有点不适,便道:“怎么回事?”

    丽华道:“先前崴了下,现在已经不碍事。”

    阴识又道:“你怎么和李通兄弟的队伍在一起?”

    丽华道:“红儿回来说嫂子不见了,我与兴儿他们就估计是来棘阳找你了。我担心她,所以骑马来追她。却在路上遇见了李公子他们,就和他们一起来了。”

    阴识道:“原来婧瑶在路上看见的军队就是李通兄弟的。”复又奇怪道:“那你和李通他们在一起,应该会遇见婧瑶啊,怎么她先来了呢?”

    李铁忍不住道:“那是因为……”

    丽华忙打断道:“因为隔得太远,嫂嫂可能以为李公子他们的军队是朝廷的吧?所以远远看见就骑马跑了。”说着向李铁抛去一个哀求的眼神,李铁一努嘴,不再说话。

    阴识道:“原来如此,婧瑶在路上还看见了刘元她们四人的尸体,可能是受了惊吓,才会把李通兄弟的军队当成了莽军。”

    丽华道:“我也看到了,还请李公子帮忙将表嫂四人埋葬了,让她们入土为安。”

    阴识向李通、李铁道谢,遂领着他们去找刘演,朱佑仍旧留下守城楼。刘演和刘嘉正在清点刘氏一族的伤亡情况,乘阴识去找他的空档,丽华向李通和李铁道:“二位李公子,一会请不要当我哥哥的面说起嫂嫂在小长安聚丢下我的事情好吗?我不想哥哥嫂嫂因我而生芥蒂。”

    李铁眼神里似为她不平,李通却通情达理的一笑:“诺!”

    刘演见李通、李铁带着一千兵力投诚,喜不自禁,领着他们到内室详谈。

    衙门门口只剩下阴识兄妹,阴识向丽华道:“你怎么还是这么冲动,婧瑶跑出来,你也跑出来,现在你们都在棘阳,派军队送你们回去又不可能,娘他们在家里肯定急死了。”

    丽华低头不语,阴识又道:“来都来了,总不能赶你走。你随我去看看邓晨吧,刘元死了,他伤心得不得了,婧瑶在陪他。”

    丽华跟着他来到邓晨的房间,推门而入,邓婧瑶一眼看到丽华就呆了——她再看看阴识,见他望向自己的眼神里并不责备。而是告诉了邓晨和她——丽华在路上遇到李通,请他帮忙埋葬了刘元。邓晨流着泪道:“元,你安息吧。”又向丽华道谢,说着要去看看李通,好好谢谢他。

    阴识见状,陪他一起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丽华和婧瑶,丽华看出她眼里透着对自己的愧疚,不愿看她自责,忙准备退出去。邓婧瑶上前拉住她,道:“小姑,对不起。”

    丽华道:“嫂嫂做的没有错,当时那种情况,我们并不知来的军队是敌是友。我的脚崴了,上不去马,与其一起死,不如留一个人活着还好些。”

    邓婧瑶道:“不论如何,我心里总是愧对小姑的。我以前那样对你,你看我一人出来,怕我有危险还来追我。可是我……谢谢你向夫君隐瞒了我在危机面前抛下你不顾的事。”

    丽华淡然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丽华已经不记得了,嫂嫂也忘了吧。就像这小长安聚一役,不管多么惨烈,始终要过去的,我们要向前看。”说着拉起她的手,柔声道:“有些事情丽华早已放开,望嫂嫂也能放下。如今你和大哥已是夫妻,唯有放下过去,你们才能幸福的生活,大家才都会生活得开心。”她言下之意已经放下和阴识的感情。

    婧瑶点点头,“不管你是谁,从今天就是我从小认识的阴丽华,就是我的小姑子。我再也不会拿这件事去威胁夫君,也不会向任何人提起。”

    两人会心一笑,随着这一笑,从前的芥蒂通通消失。

    这时,刘伯姬跑了进来:“丽华妹子,你也来啦。”

    丽华道:“刚来不久。”

    刘伯姬道:“我刚听二姐夫说你来的路上遇见了李通,他还让人将二姐他们埋了。”她提起李通这个名字时,微微有些不自然。但只是那么脸上闪过那么一丝慌乱,邓婧瑶看不出,丽华知道她喜欢李通,自然捕捉到了。

    邓婧瑶道:“多亏了这个李通,我哥去谢他了。”

    伯姬向她点点头,又向丽华道:“我适才出门给兴儿和章儿找吃的,碰见你大哥和二姐夫,他们说你和婧瑶姐姐都来了,还说你和李通一起埋葬了二姐他们,所以我过来谢谢你。”

    丽华道:“表嫂向来待我不薄,我并没有做什么,该谢李通。”

    伯姬忽然留下泪来,嘶声道:“二姐和青儿她们是入了土,可怜我二哥、二嫂他们一家,还有大嫂、大姐夫和他两个孩子,连尸首都不知在哪里……”说着越加伤心,丽华抱住她,却不知如何安慰。刘伯姬平时接触的都是刘演那一帮兄弟,大姐二姐虽和她好,却是嫁了出去,年纪又都长她十多岁。因而她自和丽华在刘家院子里那番谈心后,就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好兄弟,经历了这番巨变,看到她便想将心中的苦楚通通向她倒出。接着又道:“丽华妹妹,你知道吗?今天早上……我和大姐、二姐、大嫂,还有她们的孩子一起走在去宛城的路上,一路上我们唱啊笑啊……想着今天若攻下宛城,晚上又可以大肆庆祝胜利,离大哥匡复汉室的距离又迈进了一步。青儿她们说进城了想要新衣服,兴儿他们说想吃肉,他们说:‘好久没有吃过娘做的烧肉了,想着就流口水’。我大嫂就笑着说:‘等爹爹今天打下宛城,娘就给你们做’兴儿他们好高兴啊。我们来到小长安聚,那儿到处是白雾,就如同仙境一样。大家都说这雾真美,可是就仿佛一瞬间,我们汉军的队伍一下子乱了,大家都开始逃,我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听见前边逃来的人喊;‘莽军打过来了,逃命啊!’所有的人都在逃,我和大嫂、大姐、二姐她们一下子就给人群冲散了。我也跑,跑啊跑,可到处白茫茫一片,冲上来的人连脸都看不清,就看着一把刀砍了上来。我被一个莽军的士兵追上了,幸好我会功夫,我捡起地上的一把剑就和他打。我知道我必须杀了他,不然他就得杀了我。我打啊打啊,杀死了他。可是又来了一个,我又打,这时三哥骑着马来了。他一剑结果了那人,将我拉上马。我们一起向前跑,后来遇见了我二姐和青儿她们。三哥想救她们,可是一匹马根本坐不下,二姐不愿意连累我们,用银簪刺马臀,马受了痛,带我们飞奔离开。我听到身后二姐的叫声,还有青儿她们的哭声…….我想回去回头去看,可是三哥拉住我的手,说;‘不要回头!’就这样,我几乎能感觉到二姐就在我身后被莽军杀死……”

    丽华心头大震,刘元竟然是这样死的。邓婧瑶也心头一震,想到自己先前和丽华一同在小长安聚遇到李通的军队时,自己抛下丽华独自逃生,不由羞愧的望她一眼。

    丽华抱住刘伯姬温言细语的安慰了她几句,又道:“那你三哥现在何处?”她忽然想到刘秀和伯姬一起面对了二姐的死,伯姬是如此的伤痛,刘秀向来重视亲情,他受到的打击绝不会小。

    刘伯姬道:“我刚才见三哥在后院的亭子里发呆,估计也是对二姐的死自责。丽华妹子,你去安慰安慰他吧。”

    丽华点点头,刘伯姬就带着她和邓婧瑶一起去后院。

    远远就见刘秀颓废的坐在那,丽华慢慢走过去。邓婧瑶也欲跟过去,伯姬拉住她,道:“让她一个人去吧,三哥向来重视亲情,这次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也唯有丽华妹子能劝得了了。”

    邓婧瑶忽然意识到丽华和刘秀的关系似不寻常,想到她在阴家时常与刘秀一起玩,难道她喜欢刘秀了?她以前怕丽华和阴识藕断丝连,总是想着快快将她嫁了邓禹或是邓奉,不管是谁,总之快快嫁了了事。现在看来她似乎是和刘秀好上了,那么说她真的和阴识彻底断了,内心不由涌出一丝欣喜。但马上这丝喜悦就被压下,因为她见到刘伯姬伤心的眼神,想到二嫂她们的死,又心情黯然起来。

    刘伯姬带着她一起去照顾兴儿和章儿两个小孩,大姐刘黄的夫君和孩子死了,刘伯姬还要去安慰她。

    六十三求兵下江军

    刘秀靠在亭子的红柱上,丽华走近时踢到了一只花盆,发出“哐当”一响,可是他也没有回头。等她走到他的侧边时,看到他眼神空洞,形容枯槁,就知这一日之内失去这么多亲人对他的打击有多深。

    丽华叫了声:“文叔哥。”他斜眼看了看她,就像没有看见。那个平日里见到看到了阴丽华,就会身心激荡趋之若鹜。听到她一声柔柔的“文叔哥”,就会受宠若惊的刘秀不见了。眼前是一个刚刚经历生死浩劫,眼看着自己亲人一个个倒下的心灵受创的男子。看着这样的他,阴丽华的心忽然很痛,她上前将他的头抱在怀里,柔声道:“哭吧,别都憋在心里,哭出来就好受了。”

    他自今日看着救不了二姐和三个侄女,让他们枉死莽军刀下,而后又听闻了二哥刘仲、大姐夫田牧、大嫂潘氏等等的死讯。这些亲人一个个的离去,让他不得不重新省视自己支持大哥造反到底错了没有?如果这就是造反的代价,那他宁愿自己一辈子是个只知埋头耕种的山野村夫。他强自压制到现下也没有流下的泪水,在见到阴丽华的那一刻如决堤的洪水一样泛滥而出。

    他哽咽着道:“若当时我能下马……让伯姬和二姐骑马逃走……二姐就不会死……二姐她能为了我和妹妹牺牲自己,我却没有勇气……在那一刻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的话语里是无限的自责,忽然抬头看丽华,悲切地道:“现在不光是二姐,连二哥、大嫂、大姐夫他们都……你告诉我,丽华你告诉我,我决定和大哥一起造反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阴丽华一怔,她不管是在现代还是穿越到这里,都从没有看见一个男人为失去亲人是这样哭过,心下大为感动。适才她也看到了刘演、邓晨,他们虽然也痛失亲人,可是却没有刘秀这般伤痛欲绝。他对家人的那种深厚的情感激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柔情,良久缓缓地道:“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更应该好好活下去,才是对为你而死的人最大的安慰,让她们知道自己的牺牲有所值。你从一开始决定和伯升哥起兵,就应该知道这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所有参与的人随时都有可能会死,包括你自己!小长安聚一役,不光是你失去了亲人,刘氏一族很多人就痛失亲人,你们要做的不是在这儿哭,而是去战场上为他们报仇。你们是汉室子弟,你们肩负匡复汉室的重任。”她再次抱紧他,在他的耳边道:“现在你还有大哥、大姐、伯姬和刘氏剩下的族人,还有我大哥和表哥——还有我!”

    刘秀听到她说“还有我”时,浑身一震,抬起泪眼来看着她,丽华就挨着他坐下,道:“你为了刘氏,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坚强起来好吗?”说着靠在他的肩头。

    刘秀心情明朗一些,他自两年前在二姐家遇到阴丽华便为之倾倒,现下为失去亲人伤心,可是能得到她的抚慰,内心也生出一缕温情。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答应你!其实我之所以追随大哥起兵,一部分是为着支持大哥,一部分是为着匡复汉室,一部分是为着那些说我必成大器的谶语。而我最终的目的,却是为了能成为一个能与你匹配的大将军。”

    丽华呆住了,原来刘秀跟着大哥造反竟然是为了自己!那句只嫁将军之说的话,不过是她用来逃避婚嫁的借口。她实在没有勇气带着现代女子的思想,在这个男子可以三妻四妾的年代,嫁给一个两千年前的男人。可是邓禹却当真了,刘秀也当真了……她心下混乱,觉得不论自己选择了谁,必定是要辜负其中一个了。

    刘秀又道:“秀必定为着你好好干出一番事业,唯此才不负了你的一片苦心。”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刘秀问得她是怎么来的棘阳,听后怪嗔道:“不管是为了谁,我不许你以后在冒这样的险了!”

    丽华点点头,觉得就算是乱世里,在这样的男人身边也让人心安。

    这时,刘伯姬跑过来,急促地道:“三哥,你快去前堂看看吧,绿林军统领王凤、王匡、陈牧和大哥起了争执,正在厅堂闹着要分道扬镳。”

    刘秀急道:“所为何事?”

    刘伯姬道:“甄阜带领大军到蓝乡了,绿林军怕他们进攻棘阳城,想丢下我们舂陵军自己跑路。”继而气愤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们怎么能这样。先前打了胜仗,三哥将刘家子弟抢到的金银送给他们时,他们还称兄道弟。现在不过败了一仗,马上翻脸不认人,真是群流民土匪!”

    刘秀道:“我去看看。”遂起身跑去前厅,伯姬和丽华也跟了过去。

    前堂上,刘演坐在一边,刘嘉、邓晨、阴识分别站在他的身后,与绿林军的王凤、王匡、和陈牧据理力争,说大家既然同上了一条船,就不该大难临头各自飞。而绿林军的嘴脸是——我们不过是在乱世中讨口饭吃,在哪都一样是混,犯不着为了你老刘家的天下去拼命。现在眼见甄阜随时会发兵灭了棘阳城的汉军,他们不愿意冒这个险。

    刘演道:“当初我们结盟的时候说过为了汉室的江山共同进退的,男子汉说话一言九鼎,怎能不算数?而且你看,我的兄弟李通不也带了一千兵力前来投奔吗?我们并没有到绝境。”

    王匡冷笑道:“如今你们刘氏手下兵力折半,就是加上了李通的一千人,也不过区区五千。我们绿林军也损失不小,从小长安聚回来后,我清点兵力,只剩下六千人。如何应对甄阜十万大军?我和其他统领商量过了,万万不可再和朝廷对着干,我们还是回绿林山当土匪好了,你们刘家人自己反王莽吧!”

    眼见一言不合,双方就会展开一场火拼。一直在旁沉默的李通,上前高声道:“诸位绿林好汉可否听我一言?”他到底是带了一千多兵前来的将军,刚才一直没有参与刘氏和绿林军的争执,忽然开口,大家都安静下来通通望着他。李通道:“通来棘阳途中,路经宜秋,遇上了被莽军大将严尤从南郡逼到此地的下江军。他们的统领成丹、王常、张卬手下有万余兵力,现在也苦于严尤的攻击。我等可去请他们联盟,先一同攻甄阜,再助他们打严尤。”

    王匡眼睛一亮道:“江下军就是以前我们绿林军分出去的,想不到王常他们做得比我们还大了。伯升兄弟若能请得下江兵合作,我等愿继续与你对付甄阜。”

    刘演闻言,当下答应。王凤道:“如今甄阜带重兵入蓝乡,他日抵达沘水,渡了河就杀到我棘阳城下了。你此去宜秋应速战速决,不可拖延了时间。”遂与王匡、陈牧离开。

    刘嘉向着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一听有援兵可请就马上变了副嘴脸。”

    邓晨道:“伯升,我们真是吃尽了这帮流民土匪的苦头,上阵杀敌我刘氏当先,抢来的钱粮他们倒还要先分。我们若再招了下江军进来,他们绿林军人数又更多了,岂非对我们不利?”

    刘秀道:“话虽如此,可是甄阜已经将南阳十万兵力迁至蓝乡,等他倾巢渡沘水而来,我棘阳城中就是加上了王匡他们的人也不过一万不到。到时甄阜以十打一,我们根本连还手的能力也没有,只有先请了下江军来帮忙,走一步看一步了。”

    李通道:“下江军中的头领王常与其他绿林头领不同,他这个人见识深远。通与他有一面之缘,知他早就想投一明主,遂同他提起过伯升兄,他心中十分敬佩,苦于无缘得见。如今只要伯升兄前去,他定愿投诚,只是——”

    刘演急道:“只是什么?”

    李通道:“只是这事情并不是他一人能做得主的,下江军里还有两个头领,陈丹和张卬。王常和陈丹是老统帅了,张卬却是个年纪不过三十的年轻人,他因在大战里屡屡立功,又救过陈丹的性命,因此陈丹抬举他当了头领。此人生性贪婪好色,是个不好应付的角色。”

    刘演道:“即便有一丝希望也是要去试试的。”望众人一眼,“你们谁愿意与我和李通兄弟同去?”

    刘秀、刘嘉、邓晨、阴识、朱佑皆要同去,刘演道:“军中也不可无主帅,文叔、邓晨随我同去,次伯、刘嘉、朱佑留守棘阳。”

    刘伯姬初见李通,他便马上要随刘演去宜秋,不免心中一落,向着往外走的几人道:“大哥,小心!”

    刘演四人回头,伯姬的目光却停在李通脸上,李通也发现了,忙转过脸,不与她对视。刘秀也瞧一眼丽华,想张口嘱咐她几句,可看着满屋子的人又将话咽了回去。

    刘演向伯姬道:“大哥自会小心!”遂领着李通他们出门,四人各骑一匹大马,向宜秋方向出发。

    一晃三日过去,刘演他们依然没有消息,阴识、刘嘉、朱佑在棘阳不由心急如焚。丽华和邓婧瑶、刘伯姬则忙着照顾在小长安聚失去亲人的老人孩子,给他们分发棉被粮食。现在已经是腊月了,天寒地冻的,除去守城的士兵,大部分人都躲在县衙里烤火。

    又过了一日,城楼传来甄阜将军需粮草留在蓝乡,率大军至沘水河对面的消息,整个棘阳城中人心惶惶。绿林军统领准备带领弟兄弃城而逃,阴识与刘嘉前去说服他们。可是他们都让士兵打包好行李,就等着一声领下至东而逃了。

    六十四再见杀人犯

    傍晚时分,只听得一阵锣鼓之声,但见大批军队由南而来。守城的将士还以为是严尤的军队自南面打来了,连忙报告阴识、刘嘉。绿林军统领王匡他们则胆战心惊,皆道要快快逃走。阴识、邓晨、朱佑登塔而望,不由大喜:“那不是刘伯升领着援兵来了么!”

    满城大喜,阴识、李铁、刘嘉、朱佑、刘黄、刘伯姬、阴丽华、邓婧瑶带着刘氏子弟,和绿林军三位统领一起迎出城去。刘演四人和三位下江军统领一起骑马前行,下江军的队伍紧跟在后。行至至城门口大家即一起下马,各方将领相互一拜,刘演指着下江军中一位统领向阴识他们道:“这位是陈丹统领。”大家看他五十出头的年纪,个头不高,头发和胡子略有发白。又指着一位道:“这位是王常统领。”大家看他年近四十,是绿林军里少有的书生样。最后指着一个二十七八年纪,皮肤黝黑,脸上有刀疤的男子道:“这位是张卬统领。”他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可是横在脸上的那道刀疤实在吓人,透出一股绿林草莽的匪气,让人心生惧怕。

    刘演每介绍完一个人,阴识就领着将领们向他行礼,而他们三人也笑嘻嘻的回礼。丽华在看清了张卬刀疤下的真实面容后,简直惊得说不出话了——他不就是在光武帝陵园和自己还有璐瑶一起穿越而来的那个杀人犯吗!虽然他的脸色多了一道刀疤,可是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张可憎的面容!丽华万万料不到会在此见到他,内心如翻江倒海,血直冲脑门,腿一软都站不稳了。刘伯姬一把扶住她,道:“丽华妹妹,你没事吧?”

    刘秀正好在旁,也走过来道:“丽华,你怎么了?”

    阴丽强华自镇定,摇头道:“我没事。”忍不住再去看张卬。

    棘阳来迎接的人多,张卬本来没有注意她。他向来喜好美色,看刘秀这么走过去和一个姑娘说话,便好奇一望,隔着人流与丽华直瞪瞪逼视而来的目光相遇。张卬这样陡然间瞧见她,也是如遭电击,根本不敢相信。他看丽华的穿着打扮,再看到刘秀和她的亲密,心中已知她在这新莽王朝混得还很好。现我江军和汉军结盟,他也拿不准该如何行事。当看到刘秀顺着丽华的目光看向自己时,连忙一扭头。他毕竟心理素质好,虽然同样大吃一惊,可是掩饰得很好。马上就和新认识的绿林军统领们畅聊起来,有时眼光似不经意间飘过阴丽华的脸庞,可复杂的心情却很好的暗藏在脸上的刀疤下。

    刘秀见丽华盯着张卬看,以为她是在看对方脸上的刀疤,就悄声道:“你这样盯着下江军统领看,不合适。”

    刘伯姬皱眉道:“我看一眼张卬脸上的刀疤就怕,怎么丽华不怕吗?”

    丽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收回目光,却不答话,心想:“我怎么会不怕他?当初璐瑶救了他,他尚且要杀我们灭口,想不到他居然当上了下江军统领,不知璐瑶怎么样了?”刘秀见她精神恍惚,便让刘伯姬扶她回房休息,自己又与刘演他们一起为下江军统领接风去了。

    丽华回到房间却是不能平静,刘伯姬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奇怪道:“丽华妹妹,我三哥他们已经回来了,你还在担心什么啊?”

    丽华如何能告诉她自己和张卬的恩怨?就是说了,她能信吗?而且现在刘演正求助于下江军,若自己因私人恩怨和张卬翻了脸,他再怂恿陈丹、王常退出,那棘阳不就没有救了吗?她心里乱得很,便道:“我想睡会,你先出去下好吗?”

    刘伯姬点点头,“那晚点我再来叫一起你吃晚饭。”遂离开。

    丽华待在房间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在这个时代再次遇见那个男人,当初就是他的追杀,才让自己和璐瑶一起被卷入了时空黑洞。现在自己没有遇到璐瑶,却在这棘阳的危难关头与他狭路相逢。

    刘演在酒楼里大摆筵席,将所有的将领都请到了一起。新市兵的王匡、王凤和平林军统领陈牧十分高兴,他们与下江军的统领陈丹、王常本就是当年一起在绿林山占山为王的老兄弟了。这一下见了面,别提多欢喜了。张卬虽然是后来加入下江军的,与王匡他们并不相识。可是有着陈丹的支持,王匡、王凤和陈牧他们也很看得起他。随着下江军的加入,绿林军的势力更大了,王匡、陈牧他们也不吵着散伙了。

    散席后,安顿好下江军的统领和士兵的住处,刘演他们才会自己的刘氏军中。看到他们回来,刘氏子弟和家属都齐聚一堂,阴丽华和刘伯姬也来了。

    刘秀看到她,立即问:“好点没?”

    丽华点点头,“适才不过有点头晕,现下已经没事了。”

    刘黄道:“伯升、文叔,你们这么久才回来真是担心死我了,我真怕你们……”她已经不再为丈夫孩子的事怪刘演了,她知道这是刘氏族人的宿命,看到大弟、三弟能安然回来,无比欣慰。

    刘演向她道:“姐,给我点时间,我会让你看到,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刘黄默默地点点头。

    刘嘉当下将绿林军将领看刘演许久未归而甄阜却兵临沘水岸边,就准备带兵逃走的事说了出来。邓晨气愤地道:“我们这次冲出城去宜秋请兵,请得也是他们绿林自己的人。王匡他们这些狗贼坐享其成还不知好歹,现在看我们请来了下江军,马上变脸,真是一帮墙头草。”

    阴识道:“适才我见下江军统领王常和伯升很好,你们是如何请动他们的?”

    李通道:“下江军统领中也就王常一人识时务,他看出总这么当土匪流民不是长久之计,王莽倒行逆施不得民心,正是汉军崛起是好时候。伯升出结盟的诉求,他马上就欣然同意。而陈丹和张卬两人却是任怎么说都油盐不进,他们以为加入了汉军便是在人之下,不如自己佣兵做个山大王自在。还好有文叔在!他一句话让张卬和陈丹改变了主意,你们猜是什么?”

    大家看刘秀竟然这么有本事,皆道:“别卖关子了,快快说来。”

    李通道:“文叔说:‘此去棘阳事情紧迫,下江军轻装上阵即可,粮草军需我汉军中充足。’下江军被严尤从南郡打道南阳宜秋,早就缺下锅的米了,陈丹、张卬一听马上改口,同意加入我汉军了。”

    大家遂纷纷夸奖刘秀,他不好意思地道:“秀不过是有些小聪明,若不是看上了大哥的大将之才,下江军也是不会加入的。”

    刘演道:“什么大将之才,当时王常也是在听了我一句:‘他日事成,绝不独享!’才下决心与我等同去说服陈丹和张卬的。这世上除了我们嫡系的舂陵军,任何人帮你都是要回报的。”

    刘伯姬严肃地道:“想不到请来的下江军也是利益所驱,和新市兵、平林兵并无二异,可见绿林军的人都是见利忘义的小人,大哥你们以后和这些人相处要多加小心。”

    刘演无奈地道:“这我都我知道,只是甄阜兵临沘水,我也是没有办法才请了他们来,总不能看着看着莽军攻破棘阳,那我刘氏一族就真完了。”

    大家又都叹息起来,刘秀道:“不怕他们贪利,就怕他们什么也不要,才难应付。现在既请了下江军来,看如何用兵先将甄阜带到沘水的莽军消灭,不然等他们过了沘水,我们就只有束手待毙了。”

    直至夜深,各人才散去。

    刘演从宜秋请回了下江军,不但舂陵军欢欣鼓舞,连着平林军和新市兵也士气高涨,整个队伍转眼间形势一片大好。

    次日,刘演将王匡、王凤、陈牧、陈丹、王常、张卬一同请到县衙商议对方甄阜的事,刘秀、刘嘉、邓晨、阴识、朱佑、李通、李铁作为舂陵军的将领一同出席。绿林军将领对排兵布阵没有什么概念,唯有王常懂一点军事要领,大家对刘演的反攻计划全票通过。

    甄阜在棘阳沘水河对岸说下江军联盟的事,将军队驻扎在沘水对岸,想静观其变,望用最少的兵力将他们一网打尽。岑彭催促他早早渡河,一举灭了汉军联盟。可是他根本不理会,岑彭急坏了,屡屡上谏。甄阜气得要命,干脆把他往大牢里一投。甄阜痛恨刘演在南阳起兵,又连着大胜几场,让他被王莽怪罪。所以要像像猫儿戏弄老鼠一样,在临阵前好好逗一逗汉军,让他们吓破胆,这样不战而胜方能在王莽面前彰显出自己的军事才能,也让好杀一杀这全天下反贼的嚣张气焰!

    六十五腊日夜的饺子

    甄阜不急着进攻,就给了刘演为反击做准备的充足时间。没有多久,气温下降,凛冽的寒风中渡河更加困难了。甄阜见状,更加懒得发动攻击,每日里叫了都尉梁丘赐一同在帐篷里喝酒下棋。他们在蓝乡有充足的粮草,而汉军被困棘阳城里,眼见着就要过年了,肯定是人心惶惶了。甄阜和梁丘赐对这场未开打的战役信心十足,唯独急坏了被困牢狱的岑彭。

    阴丽华自见到张卬以后,心情乱得很。县衙后堂都是刘氏家眷休息的地方,可是因为刘演时常要与绿林军统领们开会,所以总能在县衙遇到他。两个人都是各怀心事,偶尔见面都是装作不认识对方。

    腊月二十四这天,一大早刘黄找到阴丽华、刘伯姬、邓婧瑶说想给士兵们做一顿好吃的,让大家好好过个腊日。

    刘伯姬道:“是啊,我们大家为了造反,都背井离乡来到了棘阳城里。现在甄阜又守在沘水对岸,随时准备攻打我们,都不知道今年还能不能过大年了。平时伙头军做的饭菜仅能填饱肚子,今天是腊日夜,为将士们做顿好吃的,慰劳慰劳他们也是好的。”

    邓婧瑶道:“现在整个棘阳一共有二万多人,我们几个人能做得了多少?”

    刘黄笑道:“我们四个是不够,可是刘氏随军的家眷还有二百多人,为了士兵们能吃顿好的,他们会愿意帮忙的。到时人手不够再叫各个队伍里的伙头军来帮忙,他们肯定也乐意的。”

    刘伯姬和阴丽华很赞同,婧瑶却道:“棘阳城就剩点面粉了,这两天连米也只够给将军们的了。大鱼大肉更是想都不要想了,唯有点萝卜白菜,能置办出什么宴席?何况还要供军中两万人吃喝。”她这一说,刘黄和伯姬也为难了——的确,她们的心是好的,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丽华想了想,道:“不如我们包饺子吧?”她觉得过年正是吃饺子的时候,而且军中剩的这些东西刚好可以包饺子。

    刘黄三人却道:“饺子是什么?”

    丽华一愣——原来现在还没有饺子啊,便道:“就是用面粉做皮,将猪肉和白菜、香菇、木耳等等,想放什么放什么,一起细细剁碎,再加盐拌匀包到面皮里。然后煮一大锅水,等水开了以后将饺子丢下去,煮熟后捞出来放点醋就好了。热乎乎的,大冷天里吃,无比美味啊!”她想起从前在家奶奶包的饺子,就要流口水了。

    刘伯姬道:“虽然我从没有吃过这种东西,可是听了丽华妹子说的,也想尝尝呢!”

    刘黄道:“做法倒不是很麻烦,我去跟伯升说,让他派人给我们些肉,再让今天的伙头军听我们调遣也不难。香菇、木耳、白菜、萝卜倒是很多。只是丽华,我们都从未吃过也没见过饺子这种东西,你确定安排这样的腊日饭能成吗?”她担心费了力到头来还搞砸。

    丽华一拍胸脯道:“放心,以前我经常包饺子的,有我教大家,没有问题的。”

    她信誓旦旦,另外三人就一起拍板了——腊日饭就定了吃饺子!

    邓婧瑶突兀道:“虽然包饺子容易些,可是毕竟要够两万士兵吃啊?要不我们就管了舂陵军的士兵就好了,绿林军那些土匪就随便他们吃什么好了。”

    丽华道:“万万不可,正因为汉军现在是两支军队联合在一起,若我们在这腊日夜只想着自己的士兵,不管绿林军的士兵,肯定会让绿林军的人伤心的,更不会安心和舂陵军一起反王莽了。他们越有私心,我们越要做到一视同仁,让绿林军的士兵也感受到我军将领的关怀,方能彰显我刘氏宗室的气度。”

    刘黄和伯姬也认为如此,当下四人分头行事。刘黄去找刘演要安排年夜饭的调配权,刘伯姬去发动刘氏随军的女眷们到院子里集合。等刘黄带着各队中的伙头军们搬了工具、生猪、蔬菜等到县衙大院里来,丽华就马上和面擀皮子,叫刘伯姬打下手剁肉和白菜、香菇、木耳,然后她将菜拌匀了包上二十几个饺子,伙头军的管事烧水将饺子下锅。等饺子加水滚过三遍,丽华让他捞起,分给众人品尝。刘黄、伯姬、婧瑶和几个伙头军的管事都大赞好吃,说以前怎么不知道有怎么美味的食物。众人气势高涨,在丽华的带领下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洗菜的、和面的、剁肉的、擀皮的、伴馅的、烧水的、包饺子的、下锅煮的,大家分工合作,想着能在这样一天给全军将士们奉上一份特别的饭,心中都很激动!

    因为饺子是一锅一锅下出来的,放久了不但会凉还会粘一块,就不好吃了。于是刘黄就让人通知各队伍里的人大家分批次过来县衙吃,由绿林军的士兵们优先,随后再轮到舂陵的的士兵。

    整整一天,棘阳县衙中都飘着热腾腾的饺子的香味,将士们大口大口吃着这从未吃过的食物,都觉得是大冬天里最温暖的美味。丽华又让伙头军们将剩下的大骨加了萝卜炖汤,加入生姜,让大家喝了好驱寒气。

    刘演等舂陵军将领忙于军中事务,整天都没回过县衙。倒是绿林军的将领们闲着,收到邀请就一个个过来吃饺子了。

    王匡、王凤、成丹年纪大点,吃过就回自己军营里烤火喝酒去了。新市兵里的年轻将领朱鮪和平林军陈牧还有下江军的王常、张卬年纪相仿,大家边吃边聊好不痛快。阴丽华原本在忙,见张卬来了,便借口不舒服到后院去透透气。

    张卬本来和王常他们聊天,看到她离开,也借口内急,悄悄跟上。

    刘氏家眷都在前院包饺子,后院里空无一人。她茫然地走到凉亭里才发现张卬竟然跟了过来,不由警惕的看着他。

    张卬道:“都老熟人了,别这么紧张,我对你并无恶意?”

    丽华冷冷一笑:“当初你可是想要我的命呢!”

    张卬不以为意的笑笑:“那都是两千年后现代的事了,早过去了,还提做什么。”他说了句自以为幽默的话。

    丽华却笑不出来,愤然道:“你觉得过去了,我可忘不了,当初我的好姐妹看你落水救了你,可你却反过来要杀我们灭口,真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小人!”

    张卬厚颜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在现代我是个杀人在逃犯。你好姐妹救了我,我并不想杀她的,可是她居然识破了我的身份。我实在害怕她报警,才想杀人灭口的。这些和你无关,你却搅和进来要救她,我只能要将你们一起杀了咯。”他说起这些是一派理所当然的无聊嘴脸,丽华更加气愤:“照你的意思,还是我们的不对了?你杀了人,是该被抓。我们就算去报警,也是尽一个守法市民的义务,你凭什么要追杀我们?若不是你穷追不舍,我和璐瑶怎么会逃回陵园?要不是你一棍子错打在了“苦恋柏”上,激发了它神秘莫测的力量,我们怎么会被卷进时空黑洞,怎么会莫名其妙到这两千年前来?我想我的家,想我的奶奶,想我的好姐妹,可是却再也看不到她们。这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她这些天一直隐忍着对张卬的恨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忍不住上前狠狠捶了他两拳。

    张卬没有躲开,等她打完,平静地道:“的确,我是有责任。可现在你在这儿成了阴家的千金,尽享荣华富贵也不错啊!”转又好奇地道:“你是怎么成了阴次伯的妹妹呢?我实在想不明白。”看样子他已经打听清楚丽华是阴识妹妹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她是怎么变成了一个大户人家姑娘。

    丽华反问道:“那你怎么成的绿林军统领张卬呢?”

    张卬哈哈大笑:“我就叫张卬啊,不信你可以到派出所去查!”忽又道:“这没有派出所,我也不能给你看户口本,算了,反正老子本来就叫张卬。”

    丽华道:“那你怎么做的绿林军统领?”

    张卬笑道:“你觉得穿越到两千年前事坏事,于我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本来在现代是杀人在逃犯,可是到这来,就不怕公安找得到了。”说着却一叹,“只是你命好,在阴家当大小姐,吃香喝辣。却不知我刚来是就遇到了饥荒,饿得要死,只能跟着流民一起加入了下江军,总算混了口吃的。后来大家一起打家劫舍,我屡屡立功,又在一次与羽林军的火拼中为陈丹挡了一刀,救了他的命,他便拜我为下江军第三统领。”说完得意一笑,脸上那条刀疤跟可怖了。

    丽华不禁胆怯,张卬看了出来,摸了把道:“我脸上的刀疤吓人吗?”见她不回答,又哈哈大笑:“妇人不可无色相,男儿何须好皮囊。便是这道刀疤让我结束了普通士兵刀光剑影冲锋陷阵的危险日子,开始了我江军中舒适优越的头领生活。我倒是很喜欢它呢!”

    六十六 潢淳水大战

    丽华忽道:“那你在这儿可曾遇到过璐瑶?”看他一愣,又道:“就是救过你的那个女孩子,她当时和我们一起都被卷入黑洞,我们两都到这新莽王朝来了,估计她也是。”

    张卬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忽嬉皮笑脸道:“你不知道,那天我看到你真是吃惊,这个时代就你和我是两千年后过来的人,那种感觉真像是他乡遇故知啊!”看着他抒情的样子,丽华简直作呕。可是又不愿得罪了他,便道:“虽然我们在现代是有过恩怨,可是现在到了这里,以后大家各过各的日子,不要再为从前的恩怨计较了。”

    张卬一揖道:“我正有此意,现在你们舂陵军和我们下江军正在合作,可不要为了我们的恩怨影响了大局。”复又嬉笑道:“我瞧着你好像和刘三将军很好啊?你们是不是——”他话语里透出一股二流子气。

    丽华蹙眉道:“关你什么事?”

    张卬道:“急什么,我八卦下也是关心你嘛,你想想,现在这里就我们两是现代来的,我们在这陌生的时代里当然要相互扶助。”说着想来抱她。

    丽华闪开,嗔道:“谁要和你相互扶助?我虽说愿意放下和你从前的恩怨,可是你是你,我是我,我们就当从不认识!”

    张卬道:“你真怎么绝情?”

    看他一脸无辜的样子,说得自己和好像和他在从前有过什么情分似的,丽华不禁好笑道:“莫名其妙!”转身快步回前院,迎面遇上了陈牧、朱鮪和王常,她忙低头跑开。

    陈牧他们看见张卬站在那,眼睛一直盯着丽华离去的背影,不由都向他走过去。朱鮪道:“我说张卬你上个茅厕怎么这么久?叫大家一起来找你,果然你是被美人给耽搁了。”

    王常严肃地道:“张卬兄弟,现在我们正和刘演的军队联合打仗,那个阴丽华是阴识的妹妹,又是刘秀喜欢的人。你平时强抢民女玩玩也就算了,可万万不要对她动歪心思,一切要以大局为重!”

    张卬懒得反驳,只道:“我晓得了。”便拉上陈牧、朱鮪一起离开,说是去街上找花姑娘去,王常在他背后摇头一叹。

    刘演兄弟向来约束士兵得不抢百姓钱物,绿林军加入后他也以此管理。张卬带着陈牧、朱鮪上街找妓院,可是这棘阳都兵临城下了,那里还有妓院开张做生意。陈牧和朱鮪不由作罢,都悻悻回了军营。而张卬不甘心,他带着自己的士兵在路上偶遇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一时间色心大起,竟然将人家抢到绿林军营去了。那女孩的家人忙跑到刘演那告状,刘演就找到陈丹、王常一起去把那女孩要了出来。陈丹和王常还狠狠说了张卬一顿,那女孩的父母跪谢刘演的大恩。

    却说丽华她们那些家眷们在县衙前院为士兵们包饺子时,听到了有关张卬的事,都对这个色欲熏心的家伙鄙夷不以。丽华却想:“伯升哥此举定然得罪了张卬那个小人,不知他会怎样报复?”不禁担心,转又想:“伯升哥毕竟是汉军最高统领,那个卑鄙小人张卬又能奈他几何?”便又释然了。

    舂陵士兵听了也觉得绿林军怎么会让这样的人做统领,连着绿林军自己的人也感觉面上无光。城里的百姓纷纷夸奖刘演,绿林军的将领因这事失了面子,纷纷指责张卬不识大体——咱现在是汉军的正规军了,你还以为是占山为王的时候,想怎么胡作非为都可以?

    刘演、刘秀、刘嘉、邓晨、李通、李铁、朱佑等人一直忙到到亥时才归,刘黄忙命人下了饺子舀了萝卜汤给他们吃。邓婧瑶阴识未归,便道:“我夫君呢?”

    刘秀道:“适才我等回来的时候,见沘水对面敌军似有动静,次伯便主动要求在城门口留守,以观敌军动向。”

    邓婧瑶道:“那他还没有吃晚饭吧,我给他送点饺子过去。”

    丽华听闻便舀了一大碗水饺放竹篮中,道:“夜深了,我陪嫂嫂去吧?”

    邓婧瑶道:“这棘阳城里都是汉军的人,有什么可担心的。刘文叔也是刚刚才回,你陪陪他吧。”说完提着篮子出门。

    丽华看一眼刘秀,见他望着大锅中翻腾的饺子一脸馋样,不由笑了,也帮他舀出一大碗来。刘秀接过,端到角落里坐下,拿筷子夹起一个就放到了嘴里,被烫得呲牙咧嘴。

    丽华跟过来,笑道:“馋猫!有那么饿吗?”

    刘秀好不容易咽下后,道:“就是听说你带着大家在县衙包饺子,我和大哥他们在外面都没有吃东西,特意赶回来吃你做的新鲜玩意。”又夹起一个仔细端详道:“这就是饺子吗?怎么看着像一个个耳朵。”吃下又道:“味道真不错,你就是喜欢想些新花样。”

    丽华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好笑,“你慢点吃,又没有人和你抢,让别人看见堂堂刘三将军就这么一副吃相,不怕人家笑话。”

    刘秀抬头望一眼,其他人都坐老远,便道:“大家都远远的坐着吃饺子呢,谁看我?”

    丽华哭笑不得:“我不就在你边上看着吗?”

    刘秀道:“我不怕你笑话,你不是外人。我也不怕其他人笑话,他们笑我和我无关。”说完继续海吃。

    丽华忽然有点感动,她想起了起兵前在舂陵刘家大院时未问完的那个问题,道:“文叔哥,若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现在的我,也就是你所认识的我,你会不会觉得我骗了你?”

    刘秀正在吃饺子,忽然听她这一大段话,不由糊涂了,道:“你说的什么跟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明白。”

    丽华也觉得自己问得太混乱了,于是改口道:“若是将来你知道我骗了你,你可会怨我怪我?”

    刘秀一愣,一个饺子含在口里,“你能骗我什么?难不成你还想骗我当上门女婿吗?”说完噗嗤好笑。

    丽华正色道:“我是说真的,你且好好回答我!”

    刘秀看她神情严肃,似乎很为此纠结,便举手发誓道:“好!我刘秀发誓——不管你是谁都好,就算你有什么事骗了我,我也是心甘情愿被你骗,绝不会怪你怨你的。”

    丽华眨眨眼:“真的?”

    刘秀道:“真的!”

    阴丽华心中豁然开朗,想到当初邓禹登门求亲,明言可以不要子嗣只求和自己共度一生。她当时果断的拒绝,原以为是为了他好,却不知是没有爱到深处。仅仅是浅浅的喜欢让她没有信心将自己的未来交付到一个两千年前的男人手中。而邓禹对她的爱似乎一直是基于当初的阴家姑娘身上,她实在害怕万一有一日,他发现所娶的人不是自己青梅竹马爱人,他还能继续爱吗?现在刘秀能明确说出即使她不是阴丽华对她的爱也不会变,这样的爱才让她有信心敞开心扉。自小长安聚以来,看到这么多刘氏族人为了复汉而战死,她深感生命的渺小,也明白了古人对于生儿育女生命延续的重视。既然她来到了这个时代,就只有顺应时代,才会活得开心。她不想再纠结要一个古代男子终身自爱一个女人的事了,战争这样残酷,能过一天便过好一天,想那么多作甚?打开心结,再看着刘秀大口吃饺子的样子,不由甜甜一笑:“真有那么好吃吗?”

    刘秀见她的笑容犹如黑夜里绽开的鲜花,不由一呆,顿了顿,道:“好吃!”

    丽华道:“那以后我再给你做。”

    远处,刘伯姬看李通吃饺子时好像噎着了,忙舀上一碗汤端过去给他。李通微微诧异,道谢接过,刘伯姬便红着脸转身离开。

    棘阳城楼上,邓婧瑶正在陪阴识吃饺子,从他们成亲到现在两人还没有这么平静地相处过。邓婧瑶看着他,待自己彬彬有礼,知道他虽然对自己态度有所转变,但要马上变得很亲热是不可能的。可是她有耐心去等,也有信心终有一日好超过丽华在他心中的位置。

    这个腊日夜,汉军是在一片祥和中渡过的。沘水对岸甄阜和梁丘赐却在为进攻棘阳而准备,眼见就要大年三十了,士兵们都想着打完了仗好好过个年呢。他们也对汉军也戏弄够了,不想再拖了。

    阴识时刻关注着沘水对岸的动静,看到莽军在河边放下竹筏,估计天意亮就要渡河攻城。他忙将刘演他们和绿林军众将领请来。大家在城楼上急切的商议着若明日甄阜渡河,该如何行事。这时天空忽然飘起雪花来,雪越下越大,越来越密集。不多时,就见沘水两岸白茫茫一片,王常道:“照这样下去,明天早河面要结冰了。”

    刘演大笑:“天助我也——甄阜明日渡不了河了!又给我们拖延了时间,我们明日开始可调兵遣将准备大战了!”众人欢呼。

    果然,雪后路滑,甄阜的兵渡不了河,只得作罢。梁丘赐埋怨他不该拖延,给了汉军准备的时间。甄阜道:“即便让他们在棘阳过了年,以我十万精兵,到时着严尤一起双面夹击,他们这群反贼插翅难逃!”两人不欢而散,各自到自己大营睡觉。

    大年三十深夜,刘縯派朱佑、阴识领一路奇兵,乘着夜色潜出棘阳。疾行数十里,偷袭了莽军放军需粮草的所在地蓝乡。蓝乡驻守的士兵不多,他们根本没想到汉军会在元日之夜从天而降,根本没有防备,稍做反抗,就全部成了俘虏。邓晨、朱佑将蓝乡的粮草军需拖走,一把火烧了莽军大营。

    甄阜在沘水河边,正和将士们喝酒吃肉把酒言欢,猛然间看到蓝乡方向熊熊大红,知道汉军偷袭。大惊之下,忙欲整军回救。刘縯早就安排刘秀、邓晨、李通、李铁等埋伏与甄阜军西南面,见他们过来便发起进攻。王常、陈丹、张卬领着的下江兵亦在东南面同时动手,莽军无奈慌忙应战。这一开战即打到了大年初一中午,甄阜他们终于撑不住了,开始一浪一浪的往北溃退,朝潢淳水方向奔命。

    潢淳水边的渡河大桥早被刘演安排王匡、陈牧带兵拆毁。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莽军将士士气低迷,被穷追上来的汉军杀得大败而归,死伤不计其数。刘秀和邓晨冲在前方,当场将甄阜和梁丘赐击毙,割下了他们的头颅。邓晨含泪道:“元——青儿、平儿、艾儿,我给你们报仇了!”

    与此同时,严尤尚在不远的淯阳县等着甄阜下令便一同攻打汉军,他听说了甄阜兵败的消息,急忙率兵想退回宛城,可是刘演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他亲自领兵趁胜追击,歼灭严尤三千余人,严尤在乱军之中东逃至颖川郡退守。

    潢淳水一战后,刘演又领兵一举拿下淯阳,一时间他声名鹊起,天下流民和豪杰纷纷慕名来投,汉军的人数一下子激增至十万。

    六十七 更始登基

    汉军定都淯阳后,阴识派阿晋去新野打探家里的消息,才得知因为他和邓晨造反,新野县令潘叔早奉命将邓晨家的祖坟刨了。他因着和阴识旧日的关系,只将阴家大宅砸了,并未伤害家中老小。邓奉的母亲和阴夫人近亲,便将阴家众人接到自己家去了。阴识想送丽华和婧瑶回去,婧瑶却是再不想和他分开。阴丽华和刘秀正是感情升温的时候,害怕回去了不知如何面对邓禹,于是也不想回去。阴识只得让阿晋再去通知了阴夫人,说她二人和自己在一起安好,望家中不要挂念。

    看着阴识、邓婧瑶两人的关系渐渐升温,丽华心里也暗暗为他们高兴,毕竟曾经爱过,她也希望阴识能幸福。刘秀平时随着刘演忙碌,可一旦回淯阳后方,必定会来看她。丽华对烹饪是相当的里手,常常给他做各种美味,看着其他的将领们都羡慕刘秀的好口福。

    接连的胜利让汉军士气大振,刘演当下带兵直指宛下,意欲攻下宛城。刘秀、邓晨、阴识、李通、朱佑等跟随而上。本以为几日便可攻下宛城,可是由于严尤之弟严光和从沘水河边地牢里逃回来的岑彭拼死抵抗,双方一时间竟然僵持下来。

    过了二十几日,王匡等人派士兵前来请刘演和刘氏子弟回趟淯阳,说有重要事情商议。刘演无奈,只得放下宛城的战事,让邓晨、阴识、李通、朱佑守在宛下,自己领着刘秀、刘嘉、以及族弟刘赐、刘稷等十几名刘氏子弟回了淯阳。

    一到淯阳军中,就见绿林军的统领们都聚集于此,面色凝重。他们分别做于左右两边的位上,一见刘演就都起身相迎。刘演领着十几人入室,见前方正座空着,很自然的走过去,准备坐下。

    陈牧却道:“柱天大将军留步!”

    刘演一怔,陈牧指着左边王凤的前一个位置,道:“大将军的位置在此。”

    刘演皱了皱眉,这汉军中就他是最高统帅,从来都是他坐上座的,今天这是怎么了?可是又不便发怒,耐着性子道:“敢问何人坐此主位?”

    朱鮪笑了笑,道:“以前群龙无首,柱天大将军乃是我军最高统领,自当是你坐正位。可是现在不同了,我们几位将领已经一致推举了一位汉室继承人,有了皇上自然是皇上坐正位了。”

    刘演和刘秀等人不敢置信——他们不过离开棘阳二十来天,绿林军的人就立了皇帝了!要知道当初舂陵起义的领路人可是刘演,他也从来都是自己打算称帝的,现在朱鮪一句话,可谓石破天惊。不光刘演,就是刘秀等一行人也都懵了。

    刘演怒道:“我南阳子弟都在宛下攻城,立皇帝这样的大事怎么没有人和我商量?”

    朱鮪道:“你远在宛下,却不知我等在棘阳的忧心。我们既然以汉军自立,就该早早选出一位国君,不然恐天下人以为我等是打着匡复汉室的幌子,行欺瞒盗世的造反之事。那我们的起兵就不名正言顺了,王莽发兵围剿,百姓也不会为我们说话了。”

    刘演冷笑一声,想:“你们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你们不就是看我名声大了,又握有权利,怕自己将来被夺权,所以趁我攻宛,先立个皇帝,好让我措手不及。”他在心里痛骂绿林军统领们的老娘,面上却不好发作,只得道:“你们都定了人选,才让我回来,我怎么说也是汉军的柱天大将军,这样不合适吧?”

    朱鮪讪笑道:“我等也是看大将军忙于攻宛,才自行商议了的。”

    刘秀道:“我等既以汉军自立,所选皇帝自然要是刘氏中人,为高祖刘邦血脉,如此反莽复汉,方能让天下群雄信服。”他与刘演还有其他的刘氏子弟都想着是绿林军的统领想自立皇帝,因此一说。

    陈牧道:“这点可以放心,我们选的正是刘氏子弟中的,绝对名正言顺,想来大将军也不会有异议。”

    刘演等人又是一愣,看不出他们到底想耍什么花样,刘氏中最有资格的便是刘演,难不成他们还准备立刘秀、刘嘉、刘稷、刘赐吗?

    张卬忽然高声道:“有请皇上入内——”

    只见自内室中缓缓走出一人,身穿冕服,头戴十二旒冠,不正是皇帝的打扮吗?刘演等心中冷笑——看来他们早准备好夺权了?刘演冷冷望着那人,见他入内抬头,露出十二旒珠下那张脸时,不由呆了——竟然是刘玄刘圣公!

    刘秀等人都觉得好像是天方夜谭,刘玄看到他们一脸愧色,走到刘演身边时,仿佛想和他解释什么。张卬扯他一把,大声道:“请陛下上坐!”

    刘玄不敢违拗他,只得走过去,准备坐到正位上。此时,刘氏众人早忍不住了,刘稷把案子一拍,大吼道:“你敢——”说完怒视绿林军统领们。

    王凤、王匡、陈丹都没有说话,仿佛他们也觉得这事做得有点对不起曾经的战友刘演,皆不出声。朱鮪、陈牧、张卬三个年轻的将领却是大怒,一拥而上。一个道:“柱天大将军还没有说话呢,刘稷你小子活腻了不是?”

    另一个道:“刘玄现在已经是皇帝了,刘稷你这是以下犯上!”

    还一个道:“圣公也是高祖的传人,如何立不得?”

    刘稷在军中向来脾气火爆,唯有服刘演一人管束,现在他看刘演辛辛苦苦起兵,到头来为他人做了嫁衣,心中不能不为他抱不平。

    刘秀上前道:“圣公自起兵至此,何曾带过一次兵,打过一次仗,立过任何军功?立他为帝,恐怕天下人都不服!”刘氏众人皆道:“立这样一个没有功劳的人称帝,何人信服?”

    这一来,绿林军的老统领王凤他们也觉得说不过去了,他们本来是随便谁当皇帝的,依着他们的资历就算是刘演当了皇帝,他们也能位列三公。可是几个年轻的统领陈牧、朱鮪、张卬却怕被刘演边缘化,看他看重刘氏子弟和南阳豪杰,怕自己以后在汉军里没得混,是以才不想他当皇帝的。他们苦于汉军以匡复汉室为己任,皇帝非要立刘氏中人,最后还是张卬想到了平林军中陈牧手下有个叫刘玄的,也是舂陵刘氏的人。立了他为皇帝,到时候君弱臣强,大家都好混。而且绿林军的统领们都是些农民,本没有治理天下的意识。现在刘演带着他们打了几个胜仗,也就开启他们想坐江山的欲望。

    王凤等人虽在座,却不参与进来,陈牧他们毕竟也是自己绿林军里的人,他们也不愿得罪。唯有王常和刘演是贴心的,他出来道:“圣公自舂陵起兵以来,毫无建树,他虽任更始将军却没有上过一起战场,立他为帝,只怕军中士兵也不服?”

    一时间,在这场讨论中,刘氏子弟似占上风。朱鮪、陈牧和张卬却成竹在胸,只见张卬合掌一拍,向内室道:“吕道长,请出来吧!”

    众人见一六十开外白发老者从内室出来,他衣着邋遢,形容猥琐,一见有这么多人看着自己不禁兴奋得很。

    刘演等人不认识他,绿林军的统领们却知道此人是王凤手下一道士,平时常给他占星卜卦。张卬素来是不信这样相术之说的,今天怎么把他请来了?

    张卬道:“这是新市兵麾下的吕植道长,他素来对汉室族谱有研究,今天就告诉大家为什么要立圣公为帝。”

    吕植本是爱表现的人,当下清了清嗓子,道:“舂陵刘氏一族源起汉景帝所生长沙定王刘发,刘发有十四子,其中刘买为舂陵节侯。刘玄一脉接自舂陵戴侯刘熊渠,乃是刘买嫡系。刘演、刘秀等出自郁林太守刘外,乃为刘买庶出。”

    朱鮪得意地道:“自古立嫡不立庶,我们当如此为方能安天下黎民之心。”

    刘氏子弟们一愣,万万料不到绿林军会来这一手,如此说来立刘玄为帝似乎比刘演更站得住脚了。

    刘秀忽道:“那这样说来,刘嘉和刘赐两位将军也同为舂陵戴侯刘熊渠一系,他们两位在军中多有立功,如何不立他们呢?”

    刘氏子弟本能中将刘玄视为绿林军的人,都不希望他当皇帝,刘秀这话有让他们像看到了希望,连刘演也道:“刘嘉和刘赐在军中也立功颇多。”

    王凤等人冷眼看着张卬他们如何收场——刘嘉和刘赐也是刘演的人,你们和刘演翻脸,难道就是为这样一个结局?

    张卬等人显然料到了这个,又向吕植使了个眼色,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破烂竹简,递与众人,道:“此乃我传承自师门的谶语。”那神神秘秘的样子,让王凤他们还有刘氏众人都忍不住围拢来,见上书云——莽失天下,圣公复汉。

    朱鮪高声道:“这才是我等推举圣公称帝的原因所在!”

    王凤故作吃惊道:“圣公复汉——难道说的就是刘玄刘圣公么?”

    吕植一摸长须,道:“正是——谶语乃是天机,这是我师父早年所得,我就是带着这谶语来找寻天下王者的。”说着向刘玄下跪,激动地道:“皇上,如今天下大乱,民心思汉,您当带领我们匡复汉室的江山啊!我代天下百姓谢过您了!”他那副跳梁小丑的夸张表情简直可以拿奥斯卡影帝了。

    朱鮪、张卬、陈牧赶紧跟着向刘玄下跪,大呼:“臣等愿跟随皇上匡复汉室!”

    王凤他们看出张卬、陈牧、朱鮪是铁了心要立刘玄为帝,他们权衡一下也不想为刘演得罪了自己兄弟,毕竟刘玄称帝会让他们的权利更大,因此也想跟着拜下。

    刘演忙挡住他们,道:“大家听伯升一言,我汉军到现在也不过才拿下了舂陵到宛城三百里地,而赤眉军在东方做得比汉军强大很多。若我们贸然立帝,只怕惹恼他们。要立一个头领的话,不如暂且称王,以做号令。等他日打下长安,在立为帝也不迟。”他一番话很是中肯,不但王常,就是王凤、王匡、陈丹也觉颇有道理——是啊,人家赤眉都攻下那么多城池了,我们才这小规模就急着立皇帝,是快了点!

    眼看王凤他们都动摇了,张卬忽然狂躁而起,道:“称王尚可,称帝如何不行?”唰的抽出宝剑一下砍在地上,道:“疑事无功,今日之议,不得有二!”说完环顾众人一周。

    朱鮪看他不但将刘氏众人通通震慑住了,连王凤等看他发起横来都有点怕了,心中一喜,将刘玄扶到上座坐好,又退后拜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牧跟着跪下,也呼万岁。

    在张卬的怒视下,王凤、王匡、陈丹、王常等都拜下高呼万岁。刘演等看张卬他们连谶语这样的歪招都用上了,是非要刘玄称帝不可的了。刘秀在刘演耳边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说着拉他一下,刘演就带头给刘玄跪下,呼了一声万岁。刘秀、刘嘉、刘赐、刘稷等一干刘氏子弟也一并跪下,三呼万岁。

    刘玄端坐正位,看着绿林军里从前他小心翼翼伺候着的统领们向自己下跪,还有从前看不起他的刘氏族人们也称自己万岁,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感慨:“难道这真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六十八 大封诸将

    随后绿林军首领们簇拥着刘玄,浩浩荡荡而出,刘縯等人只得跟随。大家直奔淯水河岸,见岸边的沙地之上,高坛仪仗均已备妥。刘演、刘秀等皆是惊心——这登基大典都准备好了,看来喊刘演回来纯属走过场。若是同意刘玄即位,一切好说。若真较真对干,估计张卬等人就下杀手了。想到自己一行只有十几人,随军的家属们又都在淯阳,而绿林军有着好几万将士,这要是打起了,岂不是都要死翘翘。刘演等心中都冒冷汗——幸好刚才没有拼死抵抗。

    朱鮪、张卬等人都是粗人,并不懂什么登基仪式,不过是当着数万的军中将士骂了王莽几句,又公布了刘玄的身份血统,给大家看了看那块要圣公称帝的谶语竹简,底下的将士们就敲锣打鼓热闹一番。

    朱鮪有让刘玄给大家伙说两句,可是他看着高台之下刘演,想到是自己夺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一想到刘演有仇必报的个性,又害怕起来,刚刚还有一点的喜悦一下子没了。又看看张卬、朱鮪、陈牧这几个逼着自己当皇帝的权臣,想着自己就算是当了皇帝,在他们手下也要受制于人,心中就更没底气了。说了半天,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朱鮪不得不出来打断,宣布仪式进入下一个流程——宣诏大赦天下,建元为更始元年,刘玄为更始皇帝。

    刘嘉我向刘演恨恨地道:“早让哥哥称帝,哥哥不肯,却便宜了旁人。”

    刘演表面平静,心里却是苦啊——早些天刘嘉他们是和他提过让他早日称帝的事情,可是他想着自己是和绿林军一起打的天下,也希望将来杀了王莽后,众望所归的大家都要拥立他为皇帝。可是不想却让朱鮪、张卬他们钻了空子,也是追悔莫及。

    刘演等人随着绿林军的统领们一起向刘玄下拜,三呼万岁。等仪式完成,他们就去刘黄她们在淯阳的住所探望。刘黄、刘伯姬、阴丽华、邓婧瑶一直是住在淯阳城的,可她们也是刚刚才听说了刘玄称帝的事情,大家无不气愤,看见刘演他们回来,就问其原因。当听到本来王凤他们都动摇了,准备让刘玄先称王,可是下江军统领张卬突然发飙扭转局势时,无不恨得咬牙切齿。

    刘稷也道:“这个张卬杂种,老子总有一天要宰了他!”

    丽华听到是张卬改变局势,却是一愣——张卬和她都是未来穿越过来的人,自己虽知道将来的东汉是刘秀称帝,却不知道过程。难道张卬也知道吗?他与刘演有过节,是以先夺了他的皇位,让刘秀也处于下风。这些天她也想过,所有人都以为会是刘演称帝的,唯有她一人知道称帝的将是刘秀,可是为什么会是刘秀呢?现在看到绿林军的年轻统领们摆刘演一道,她感觉似乎张卬是故意想打击刘演、刘秀兄弟的——那张卬到底知道光武帝是刘秀的事吗?如果知道那他一定不会放过刘秀的。

    刘秀看她似也在为刘玄当上皇帝而心忧,便安慰道:“现在天下尚未统一,过早当了皇帝未必是好事。昔日项羽以霸王号令天下,而高祖受封汉中远离中原,避于祸福之外。等待三秦怨、三齐反,才挥师东向,灭了项羽,雄踞天下。今刘玄虽已称帝,但根基不稳,他日我大哥还是可以夺回皇位的。”

    丽华听了,道:“我并不是在意伯升哥的皇位,而是在想张卬这个人心思狡诈,他早想好了立刘玄为帝。又引你们孤身入淯阳,就是想让你们反对不了这件事。现在他们绿林军虽然如愿立了刘玄,可是势必会对你大哥心有余悸,而你也将会是他们的眼中钉,我真很担心你们。”

    刘秀心下感动,道:“你放心,张卬他们虽然立了刘玄为帝,可是他们在军中还是没有我大哥的威信。而且我们也会加倍小心,不给他们可乘之机的。”见丽华点点头,又道:“现在宛城久攻不下,战事不断,我马上就要和大哥一起去宛城了。你和我大姐她们好好在淯阳待着,这里还是很安全的。现在刘玄当了皇帝,刘氏的族人们也都在淯阳,绿林军的人总不至于难你们几个。”

    没过多久,刘演就带着刘秀、刘嘉、刘赐、刘稷等一干人离开。刘黄四人去送他们,等他们离开后,刘黄和刘伯姬进屋。邓婧瑶就在后向丽华道:“不知夫君在宛下如何?”她其实刚才就想问刘演他们的,可是看着他们一行人正为刘玄称帝的事情气愤,就不好意思开口了。

    丽华道:“哥哥肯定安好的,他若有什么事,文叔哥定然会告诉我的。”邓婧瑶点点头,忽然道:“小姑,你可是喜欢刘秀吗?”

    丽华正为张卬的事心烦,忽闻她问了这个问题,不由呐呐道:“嫂嫂怎么说起这些?”

    邓婧瑶道:“没什么,只是——”她欲言又止一番,道:“只是其实邓奉哥哥也是对你用情很深的。”

    “啊?”丽华张了张口,似有不信——邓奉一直以来对自己是很好,可都是为陪着邓禹的,他所做所说也都似为撮合自己的邓禹的,他最多对自己有好感,如何可能用情很深?

    邓婧瑶道:“其实当初他家人向小姑提亲的事,并不是我主动去找的他父母。而是他来求的我,让我去说服他的父母。我当时恨你,想你早点出嫁。又怕他父母嫌弃你不可生育,所以故意和他们说,阴家同意你嫁过去后,立即让邓奉纳妾,他们就同意了。不想却害你孤身跑去长安,若当时你出了事,我就真是罪过了。”神色颇为愧疚。

    丽华莞尔一笑,拉起她的手臂,道:“事情都过去了,嫂嫂不要再提了。至于邓奉哥哥,我从来都是把他当好兄弟的,就像邓禹哥哥一样。而且,他们所爱也都是以前的阴妹妹,并非是我。”四下无人,她并不惧怕当着邓婧瑶承认自己的身份。

    邓婧瑶道:“恩,他们俩从小都和阴妹妹很好的,可是现在对你也都很好。”见她不语,又道:“那么说,你心中所爱真是刘秀了?”

    丽华还是没有答,道:“夜里风凉,嫂嫂我们快回屋吧。”遂进去。

    夜里,丽华想起和刘秀一起的点点滴滴,感觉对他的喜欢似乎是多过邓禹和邓奉的,但又不像是和当初喜欢阴识一般纯粹。她忽然明白,也许自己正是因为他是光武帝,自己是阴丽华,所以才愿意和他绑在一起。她原以为真正的阴丽华已死,她不过是个冒名顶替的,历史与她无关。可是不知不觉中,她也融入了进来——在当她看到刘秀为死去的刘元母女痛苦流涕时,她情不自禁地爱上了他。她想起了蔡少公那句——好自为之!感到历史就是历史,不管你如何逃避,终究不可逾越。她在心里道——既然刘秀是我的归宿,那我就要在以后的日子里好好的帮他,让他少受危险和伤害。

    不久更始帝刘玄大封诸将——刘演和刘秀的叔父刘良,也是看着刘玄长大的,他在刘氏一族中颇有地位,被封为“国三老”,却是个有名无实的虚位。绿林统领王匡为定国上公,王凤为成国上公。朱鮪为大司马,刘演为大司徒、陈牧为大司空。王常任廷尉大将军,封知命侯。李通任柱国大将军,封辅汉侯。李通的堂兄弟李轶,被封为五威将军。刘赐和刘玄的关系亲近,因此被封为广汉侯,官居光禄勋。前舂陵侯的嫡子刘祉为将军,接任舂陵侯。几乎所有的重要职位都被绿林军统领瓜分,刘演麾下的人和南阳豪杰们都只得了些没有实权的小官职,刘秀、邓晨、阴识、刘嘉、刘稷等和刘演关系密切的人都只捞了个偏将军的职务,朱佑更是只得了个更低一级的护军,大家都是失望不已。

    事已至此,刘玄称帝的事实是不可改变了,刘氏族人虽然不满,生活还是要继续。刘演依然主攻宛城,其余的将领们则四处攻城略地,扩展地盘。陈牧带兵打到新野时,屡攻不下,新野县令潘叔在城门上高声道:“潘某只降司徒刘伯升。刘伯升一到,潘某即开城门迎接汉军。”

    陈牧气得要命,当初立刘玄而弃刘演时,他便是与刘演结下梁子的。现在怎好去求刘演?然而新野乃是南阳境内仅次于宛城的战略重镇,非尽早拿下不可。陈牧斟酌再三,还是派人快马去请刘演。

    刘演闻讯,二话不说就赶到新野,刘秀、邓晨、阴识也随行而来。潘叔和他们都是老兄弟了,在城头一见立即大开城门,汉军就此占领新野。而刘演这种强烈的号召力在陈牧等绿林将领看来,心中有多了一分忌惮。

    回到新野,阴识立即赶去了邓奉家见家人。邓晨和刘秀也一起去了邓家庄,然而到了以后才发现邓家庄的人对他们很不待见,特别是邓晨,大家觉得他本来在家乡有钱有势,生活滋润,为何一定要跟着几个小舅子造反,现在妻女都死了,自己家的祖坟都给刨了。邓氏族人很鄙视他,连带着也反感刘演他们。

    陈牧知道邓氏家族在新野很有势力,又听闻邓禹和邓奉两人是难得的文武将才,便想进行拉拢。可是他们一到邓禹家就吃了闭门羹,到邓奉家更是被一棍子打了出来。陈牧听说刘秀与邓禹是太学同窗,便遣他前去相请。哪知邓禹一样门都不让他入,只叫下人传话:“禹不识得说客刘文叔。”

    六十九 昆阳临大敌

    刘玄的称帝对王莽打击不小,东方赤眉军形势也是一片大好.王莽焦头烂额之际,想到了给自己娶个新皇后冲冲喜,被各路豪杰传为笑谈。

    汉军这边,自刘玄称帝,军权就掌控在大司马朱鮪手中。宛城在岑彭和严说的坚守下久攻不破,刘演就被拖在了那里。与此同时,朱鮪派遣数位最高级将领——成国上公王凤、廷尉大将军王常、五威将军李轶、侍郎将军马武等着力开辟颍川战场,同时又从宛城前线抽调走刘秀、邓晨、阴识、朱佑,前往颍川郡攻城略地,打通通往东都洛阳的道路——唯独留下刘演、刘嘉、刘稷于宛下——大家都感觉出绿林军似乎要对付刘演了,可是刘演并不惧怕。

    汉军中的局面对刘演兄弟越来越不利,刘氏子弟和南阳豪杰中很多见风使舵者看刘演失势,竟都纷纷投靠了绿林军等人,特别是宛城大族李氏一族中李铁、申屠建等,唯有李通一人还是支持刘演的。

    昆阳、定陵、郾城等先后或降或破,皆归于汉军。绿林的将领们收获了大量财物,刘秀得到的粮食财物皆悉数送往宛下,助刘演攻克宛城。他在攻城略地的同时还收获了一干人才——攻颍阳之时,颍阳人王霸率宾客来投,刘秀拜其为椽史。攻襄城之时,襄城人傅俊以县亭长迎军,刘秀拜其为校尉。攻郏城之时,南阳棘阳人马成率众来投,刘秀拜为安集掾。

    汉军在颍川捷报频传,眼看洛阳就要门户洞开——王莽大惊失色,命王邑领军百万前来南阳平反。一时间汉军士气大落,南阳的汉军一共不过十万,如何抵挡得了王莽的百万大军?

    半月后,王邑和王寻领着四十二万大军一同挥师昆阳城下。其时王凤、王常、李铁、李通、申屠建、刘秀、邓晨、阴识、朱佑等刚刚攻下昆阳不久,昆阳城中的百姓也刚刚归顺汉军。众将领登上城楼一看,远远只见莽军黑压压一片分布在各个山头之间安营扎寨,延绵不断,宛如长龙。城下旌旗招展,战鼓喧嚣。为首的一个号称“巨无霸”巨人,身高一丈,腰圆腿粗,面上身上布满长毛,犹如一个半人半兽的怪物。他挥舞双臂指挥着大群的虎象狮豹咆哮在山间,汉军冲出去的兵有多少杀了多少,把王凤和王常都吓傻了。他们在绿林军当强盗时,都是偷袭一些小城镇,和朝廷的小部队打一打闹一闹,哪里见个这样的阵势,都跑回县衙里各自清点准备带着财物妻儿弃城离开。

    王凤等人走到衙门口,准备乘夜带领士兵从莽军人数围守最少的一面北边杀出条血路冲出去。

    邓晨、阴识、李通、等看到大敌当前主帅们却自想着自己逃命,可也不知如何是好。李铁和申屠建见此情景也不禁想弃城逃命,其时刘秀越众而出道:“如今城外莽军强大,合诸位共同抵御,或许还能致胜。若都弃城各自逃亡的话,那岂非更加势单力薄,又如何能逃脱得了呢?且宛城尚未攻下,我们身为汉军将领就轻易放弃昆阳,哪怕今天各位侥幸逃出去保住了性命,用不了多长时间,整个南阳的汉军部队也一样会被王邑的军队一网打尽!”复视以王凤为首,准备弃城逃跑的绿林将领们,仰天大笑道:“如今尔等不图谋同心御敌,反而只想保全自己的妻小财物。不觉可笑么?”

    王凤顿时大怒:“刘秀——你不过一小小偏将军,如何敢对我们这样说话!”

    王凤的部下也气愤不已:“刘秀,你小子仗着是大司徒刘演的弟弟,竟然敢藐视堂堂成国上公,简直是目无尊卑以下犯上!”

    王常道:“文叔兄弟,非我等想不战弃城,实在是王邑的军队太强大了。他虽不是说的那样有百万大军,可也整整挥师四十二万啊!就是我们南阳的整个汉军,也不过才十万人。我等适才派出去抵御的兵才半天不到,就死了三千。现在整个昆阳城里,只剩了不到八千兵力,你说我们还如何守城?”他与刘演交好,因此不像其他绿林军统领对刘秀不屑。

    王凤唾道:“乳臭小儿,何懂战场之事。现在王邑大军兵临城下,我等还不乘着北面莽军守卫薄弱杀出去逃命,难不成死守在这等着破城被杀?”当下又领着属下要走——他和其他绿林军统领一样,认为刘秀不过是凭借了刘演的关系,才能捞个偏将军。

    这时,一个绿林军小头目慌慌张张跑过来,道:“成国上公,不好了,不好了——王邑的大军已经开始包围昆阳城外北面的山头了,也开始安营扎寨了。”

    “啊——”王凤一惊,双目呆滞,良久才道:“现在便是北面城池也逃不出去了。”

    刘秀道:“莽军北面军队离我们有多远?”

    小头目道:“约二十余里。”

    刘秀又道:“人数几何?”

    答:“末将估摸着有十万。”

    “啊!”王凤腿一软,差点站不稳了,王常赶忙将他扶住。

    刘秀又向那人道:“严密监视敌军一举一动,随时来报。”

    “诺!”那小头目退下。

    这一下,王凤等是一下呆傻当场,感觉无路可走了。邓晨、阴识、李通、李铁等也觉前路无望,纷纷道:“这可如何是好。”

    刘秀镇定道:“如今昆阳城中兵力不济,我以为可以派一支骑兵杀出重围,向近处的定陵和郾城以求救兵。”

    王凤道:“王邑四十二万大军围于城外,小部队如何能冲杀出去?”

    刘秀道:“不需人多,精兵十几即可,乘夜王邑军队不备之际偷溜出城。而城中的将士们则牢守昆阳,等援军一来,里应外合同时将莽军击溃。”

    王凤叹道:“也唯有如此了。”

    刘秀又道:“事以议定,秀愿意领兵杀出重围,去请救兵。”

    王常看他自己揽下危险的任务,心中不由钦佩,拱手道:“将军放心而去,常必定死守昆阳。”

    王凤看着王邑的军队以兵临城下,实在没有心情再说什么,只能随他们去。

    刘秀又向众人道:“此番前去请援兵,必定凶险万分,刘秀不敢要求大家,只想问可有人愿与我同去?”

    邓晨、阴识、朱佑、李通立马上前,拱手道:“愿服从刘将军调令!”

    大敌当前,刘秀所表现出的勇气,让他一下仿佛成了这昆阳城中的精神领袖,连旁边的汉军士兵们也被感染,纷纷下跪道:“我等愿服从刘将军调令!”

    李铁和申屠建看连士兵都愿冒险,恐失了面子,两人又嘀咕一番——想若真杀出重围,万一请不到援兵,王邑又攻破了昆阳,自己随刘秀跑了出去大可不回,也一样是安全的。于是也一起上前抱拳道:“我们也愿追随刘将军同行!”

    刘秀瞧一眼他们,却只点了李铁。当下又点出阴识、邓晨、李通、朱佑、宗佻、任光、臧宫、刘隆、王霸、傅俊、马武等十二名将领,向王凤和王常道:“辛苦二位守城了,刘秀必定不负所望,请得救兵来援!”

    王凤忽道:“刘将军,你冲出了重围可不要忘了我们啊。”言下之意是怕刘秀自己跑了。

    邓晨怒道:“成国上公若不放心我等,大可你自己杀出重围去请救兵,我们守在昆阳城中,必定与昆阳同存亡!”

    王常忙打圆场道:“成国上公不是这个意思,是想叫你们快去快回,王邑大军已然准备攻城,我们这城中不过八千士兵,就是算上老百姓一起守城,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刘秀淡然一笑,“成国上公,延尉大将军,这汉军在舂陵的最早的起兵人就是我大哥,当时刘秀也是义无反顾的追随于他。现在汉军势起,我今日若不守诚信将你们滞留昆阳,而自己借求援之际独自逃跑。他日见我兄长,见我刘氏族人,岂能有面目再活在这世上?”

    王凤也知杀出重围实在是比守城更为凶险,忙讪笑道:“我一时语误,刘将军不必介怀。”

    刘秀郑重道:“秀这就领兵冲出重围,待我请来援兵前,望两位好生守住昆阳城。”说完一揖。

    王凤和王匡也向他一揖。

    王凤向李铁等人道:“诸位将军行事请一切听从刘将军调遣。”诸将应诺。

    要是平时,王凤是绝不会将刘秀放在眼里的,现下昆阳临危,只有放手让他一搏了——眼下昆阳城外王邑四十二万大军,他们能不能杀出去都是个未知数。

    阿晋一直跟随在阴识身旁,他也想同去,阴识摇了摇头,嘱他在昆阳城内好好照顾自己。

    刘秀领着那十二人到马厩挑选马匹,邓晨向他道:“适才真该让王凤那老儿自己去请救兵,我们为了昆阳去冒这样的险,他竟然还怀疑我们。”

    朱佑道:“让他去,只怕他出了昆阳就向王邑降了。”

    刘秀喝道:“不可妄议成国上公!”朱佑便不敢再出声。

    刘秀又着士兵去准备十三包袱干粮,给每人发了一份,适才领着众人来到王邑大军离着远些的昆阳城池北面。等到天黑,刘秀等十三骑即从北门冲出。王邑留守在城下的兵远远发现,近处的士兵立马蜂拥而至。李铁等人不由吓住了,刘秀带头大叫一声:“兄弟们!乘现在莽军军士兵不多,我们冲啊——”即冲将过去,挥舞长矛杀死几个上前的莽军,为后方十二人开辟一条道路。

    阴识看着远处大片涌来的莽军,大声道:“快!等他们前方留守的人都赶来,我们就冲不出去了。”即策马跟上。他一响应,邓晨、朱佑、李通也挥舞兵器追上刘秀一同御敌,李铁等人看他们杀出了一条血路,遂纷纷跟了上去。

    一行人边狂砍冲上来的莽军士兵,边骑马冲出重围。王邑在北城门口的守军看到他们一鼓作气如此神勇,还以为是汉军的大部队杀了过来,纷纷想等待后方救援。刘秀瞅准一个空缺带领众人冲杀过去,莽军士兵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十三骑就冲出了敌军包围,一路直向定陵而去。

    七十 张卬的野心

    刘秀等人杀出昆阳后,王邑得到消息,却不屑的道:“不过区区几个怕死的人逃出去了罢,无须去管他们。”

    第二日,王邑又向昆阳城发起进攻,大军压境,箭如雨下。数十辆战车冲将上来,将大石飞射城头,驯兽师巨无霸领着一众虎豹狮象也怒吼着从旁进攻。

    一时间,昆阳城里的男丁们也拿起武器加入到了保卫家园的战斗中。王凤和王匡坚守城头,冒着飞箭巨石,推烧云梯,格杀爬上城墙的官兵。

    疯狂的进攻一直持续到傍晚才鸣金收兵,王凤感慨竟然顶住了莽军的进攻。可看着王邑退下的军队,知道他们明天还会来攻城,不由心急如焚,向王常道:“你说刘秀他们冲出去了,可真会回来?”

    王常道:“我看大司徒的弟弟不像背信弃义之徒。”

    随后两天,王邑和王兴又发起几次进攻,可是王凤和王常都坚守下来。

    且说昆阳被困的消息传回淯阳,军中一片混乱。

    阴丽华和邓婧瑶、刘黄、刘伯姬都知道刘秀等人虽冲出重围,必定不会弃昆阳的战友于不顾的,若请不会救兵他们是情愿和昆阳的士兵们一起战死的。正因为如此,她们才急得不行。刘黄和刘伯姬去找刘玄请他派人前去解救昆阳,可是他一摊手,调兵遣将的事是归大司马朱鮪负责,自己爱莫能助。可是朱鮪也领兵在外,她们只能去找唯一坐镇淯阳的大将军张卬。可张卬非但以军务繁忙不予接见,还派人告知她们自己是奉大司马朱鮪之命,留守淯阳保护皇上,怎可私自带兵去往昆阳?而大司徒刘演正在宛下攻城,等宛城攻破皇上自会让他带兵去昆阳支援的。

    两人回来后,到丽华房中,见邓婧瑶也在。刘伯姬气愤地道:“昆阳危在旦夕,张卬却推三阻四不肯相救。他明知大哥在宛下的战事一样紧急,分身乏术。可他在淯阳明明有兵,却不去救人,实在可恶!”

    刘黄叹道:“汉军现在都是绿林军的统领说话了,连伯升也要受他们调遣,真希望文叔和邓晨能安全。”说着一合手掌:“愿上天保佑他们。”

    邓婧瑶想起阴识,也是忧心忡忡,合掌拜道:“愿上天保佑我夫君平安归来。”

    刘伯姬却想起李通来,在心里默念:“上天请庇护李通将军平安。”而后想起他和自己并无关系,自己却心系他的安危,不由脸红。

    丽华听说了张卬对昆阳局势的态度后,即陷入了沉思。等刘黄、刘伯姬和邓婧瑶都走后,她立即去找张卬,想质问他为何不发兵救昆阳。

    张卬正准备用晚膳,听到她来求见,很是吃惊,立马让士兵将她请进军营。一见丽华就兴高采烈地道:“你平时在军中见面都躲着我的,今日怎么主动来见我了?”

    阴丽华刚要说话,只听门外一声:“皇上驾到——”刘玄踱步而入。她忙拜倒道:“民女阴丽华参见皇上。”

    刘玄原是识得她的,道:“平身。”

    丽华道:“谢陛下。”即起。

    刘玄向张卬笑道:“张将军今天请朕过来一同用膳,可是又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张卬向身边的随从道:“皇上都来了,准备开餐。”那人吩咐下去,马上就见一个个婢女端着各式的美食进来,——有一大盘用竹签串起的烤羊肉串,半肥半瘦,烤得黄灿灿的,香味四溢。还有鸡腿、土豆、茄子、韭菜等等,也是用竹签串起烤出来的,就像是现代的夜宵大排档!

    张卬笑嘻嘻拿起一串羊肉串来递给刘玄,道:“陛下,今天这些吃食都是都是微臣以前在家乡时最喜欢吃的宵夜了。现在到这儿来了,每天早睡早起,都没有了吃夜宵的习惯了。有时嘴馋,就常让厨房里给做了当正餐。”

    刘玄吃得赞不绝口,道:“张将军是个懂得享口福的人,总知道许多朕不曾吃过的美食,上次你请朕吃的那个什么牛……”

    张卬道:“牛排。”

    刘玄笑道:“正是,要用那样个小刀小叉来吃,当真有趣得紧。只是朕实在是用不惯啊!”说着将手中羊肉串摇了摇,道:“还是今天这样的将羊肉小块成串烤熟好些,滋味也美,吃着也方便。”

    阴丽华在旁,估计这刘玄和张卬是经常一起吃喝的酒肉兄弟了——连刀叉、牛排都搞出来了,倒真佩服他!她心急昆阳的事,几次想上前和张卬说话,可对方根本不看她。

    张卬又故作轻松地向刘玄,道:“今天吃烧烤要是能配上几瓶啤酒,在现在这种热天就更享受了。”

    刘玄奇道:“朕只知谷酒、高粱酒,也听说过葡萄酒,却未知有啤酒,此为何物啊?”

    张卬笑道:“这是臣家乡一种便宜酒,实在是不值得入皇上的耳呀。”

    刘玄便不再追问,他已吃完了手中的羊肉串,马上有侍从上前接过他手上的竹签。张卬又指着其他的烧烤道:“其实这些蔬菜烤着也很美味的,不过因为没有辣椒,比着臣在家乡时味道差了点。”

    刘玄又道:“和大将军一起吃饭,总听提起辣椒此物,说其开胃,朕真是想尝一尝。”

    张卬轻松和刘玄谈着美食,故意不理会阴丽华。感觉她等得似乎要爆发了,才向其笑笑:“这些东西是不是也让阴姑娘想到了家乡呢?不嫌弃的话一起过来吃吧!”

    刘玄这才想起丽华也在旁,他一直知道丽华和刘秀关系亲密,虽奇怪她为何会来找张卬,但仍微笑道:“相请不如偶遇,阴姑娘就和朕还有张将军一起用膳吧。”他从前是个很高傲的人,后来因流亡在外半年多,经历了太多的磨难,脾气好了很多。现在成了皇上,依然要看绿林军将领的脸色,日子过得并不是很舒心。

    阴丽华哪有心情和他们吃喝闲聊,刚才见他们在说话插不上嘴,现在见刘玄和自己说话,便上前福了福,道:“多谢皇上美意,只是现在昆阳危机,成国上公王凤、廷尉大将军王常、五威将军李铁他们都困在昆阳了,便是再好的美食在前,民女又如何有能吃得下!”她故意只说了绿林军的大将们,希望刘玄能念在他们的份上,发兵营救昆阳。

    刘玄却是脸色一变,感觉她在讽刺自己不顾昆阳将士死活,只知自己贪图享受。当下想发作,一看张卬却是笑意盈盈,感觉他神色中对阴丽华似有某种宽容,便不悦地道:“阴姑娘此言差矣,朕乃九五之尊,昆阳受难,朕也难过,可是难道要朕不吃不喝,陪着他们一起受难吗?”

    丽华蹙眉道:“皇上,宛城战事激烈,大司徒刘演在那也自顾不暇。现在淯阳有兵,请陛下派兵前去增援!”

    刘玄冷冷地道:“王邑号称百万大军围困昆阳,都上十天了,我们这会子就是发兵,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听说昆阳那边偏将军刘秀已经领着十几人杀出重围,至郾城和定陵以求增援了,昆阳是死是活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说着一甩长袖。

    丽华急道:“昆阳被困的都是我们汉军的兄弟啊,皇上怎能不顾他们的安危?”语气中透着质问。

    刘玄火了:“若我淯阳的大部队前往昆阳,那朕在此出了什么事,有谁人护驾?”

    丽华看他真生气了,不敢再激怒他,缓了缓语气,道:“陛下,郾城和定陵的军队也不过两万,汉军的大部队都在棘阳和宛下。王邑的百万大军实有四十二万,就算刘秀他们能借到兵,也是不过是二三万对四十二万,能有什么胜算?而且现在棘阳和宛下的兵都不赶去营救,那郾城和定陵的人看昆阳这样凶险,难道他们就会救去吗?”

    刘玄被她逼得无话可说,他好不容易才当上这个皇帝,自然不想把手中的重兵派去有去无回的战役里。张卬体贴地道:“皇上累了,先去休息吧,让我陪阴家姑娘聊聊。”

    刘玄借着这个台阶,连忙离开。

    丽华冲上前喊他:“陛下,陛下,昆阳还等着你去救呢!”可是张卬将用力她拉住,等刘玄走远了,才道:“你看不出皇上并不想救昆阳吗?昆阳没救了,皇上还特意下令刘演不准他离开宛下,就是怕他领兵过去呀。刘秀、邓晨、李通、还有你的好大哥他们逃了出来,若再回去救昆阳的人就是傻瓜。”

    丽华狠狠地甩来他的手,道:“我大哥他们一诺千金,绝不是那样贪生怕死的人!他们说出去请援兵,就一定会请了援兵去救昆阳的战友的。”

    张卬道:“那你想想,刘秀他能说服郾城和定陵的将士去昆阳送死吗?”

    丽华一呆——是啊,连刘玄自己都不想救,可见昆阳此刻的凶险。她忽道:“王凤和王常不也是你绿林军的人吗?你们和他们一起出生入死,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吗?”

    张卬一挥手,示意左右侍从退下,忽然狂笑起来,道:“王凤和王常算我什么人?他们不过都是些老古董,没有他们我只会在汉军中有更高的地位。我说动朱鮪、陈牧一起拥立刘玄,他们两人位列高官,唯有我封了个大将军。王凤、王匡、陈丹他们什么力都没有出,两个位列三公,还一个同样是大将军。绿林军将领中没有一个人看出刘演此人的危险,唯有我率先摊开了刘演称帝的危害,他们才和我一起拥立了刘玄。这帮没有见识的土匪,通通死了的更好,我一人在淯阳,挟刘玄以令汉军,那我就是幕后的皇帝啦——哈哈哈!”

    七十一 求援邓家庄(一)

    丽华万万想不到他的野心竟然这么大,呐呐道:“原来怂恿绿林军背弃刘伯升的人真的你!”

    张卬得意一笑:“不错!当初刘演和刘秀、李通一起来宜秋说服下江军的时候,原本我和陈丹是不想联盟的。后来刘秀说了句有粮,陈丹立即同意了。大家都以为我也是为着这句话同意的,其实别人不知,你该知道——那便是我懂历史!我知道王莽新朝玩不了多久了,而西汉后就是东汉,汉朝必以刘氏为帝——我虽不熟悉这段历史的过程,可是也知道这天下是刘家的,是以才同意了联盟。而后,我又看到你居然和刘秀在一起,便知你也一定是知道他就是汉光武帝才会追随,于是我就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我本还想好好的跟着刘演和刘秀两兄弟打天下的,哪知刘演既然为了一个民女让我颜面扫地,那时我就知道他不待见我了。我和他结下了梁子,刘秀势必也不会容我。与其将来他们夺了天下,将我踢出局,我不如索性拉拢朱鮪、陈牧一起拥立刘玄,这样至少权利还在绿林军手里。只是朱鮪他们这些人不知历史,都以为看似强悍的刘演是绿林军最大的敌人,而人为温顺的刘秀不过是个小喽喽。唯有我知道,刘秀才是我们绿林军最大的祸患,所以现在就算损失了昆阳那一万兵力和一个城池,牺牲了绿林军大将王凤、王常等人,我也是不会发兵去救刘秀的!”

    丽华瞪着他道:“你既知道历史,难道还想改变历史不成?”

    张卬仰天大笑,道:“天意让我穿越而来,就是想让老子来改变历史的。我只恨自己当初初中都没有毕业就出来混了,没有好好读读这段东汉开国的历史。不过好在我们是从光武帝陵园穿越而来,别的不知,却知道将来的皇帝是谁。我既然已经和舂陵刘氏势不两立了,自然不会给刘秀成长的机会,要乘着他羽翼未丰,早早将其铲除,这样说不定两千年后的历史还会改变呢!哈哈哈哈——”他笑得更厉害了。

    丽华只觉那笑声透着可怕,沉着道:“张卬,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张卬笑得更厉害了:“你有这个本事吗?现在你大哥也被困昆阳,你凭什么能救得了刘秀?别忘了,刘演也被皇上下旨定在了宛下。现在昆阳被王邑四十二万大军围困,就算刘秀在郾城和定陵借到了兵,也是赢不了莽军的。”看着丽华一脸惨白,他忽然怜香惜玉起来,柔声道:“你跟着刘秀也无非是想当皇后,他日等汉军夺了天下,我再将刘玄踢下皇位,我当皇帝,一样立你为皇后可好?”说着伸手想去抚丽华的脸。

    阴丽华飞快闪开,厌恶地道:“张将军请自重!”

    张卬看见她神色中对自己的嫌恶,脸上也是一冷,道:“我虽不知你是如何成了这阴家姑娘,可是你以为你这样冒名顶替的阴丽华,就真能像光武帝陵园里和光武皇帝合葬的那位光烈皇后一样,也能成汉室的皇后吗?我告诉你,既然我们能穿越过来,历史就能刷新!有我在,必不会让刘秀称帝的!”

    丽华心里一凉——看来他和自己一样,都知道刘秀是光武帝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历史的过程罢了。既然张卬明确表示不会救援昆阳,她也不想再和他啰嗦,索性告辞。

    张卬在她背后道:“你若想通了,随时可以投入我的怀抱。”

    阴丽华心烦意乱的回到刘氏随军家属在淯阳的住所,进入自己房间,见邓婧瑶坐在那,不由道:“嫂嫂没有休息么?”

    邓婧瑶见她回来,就站起身道:“小姑,我一想到现在昆阳的情形,就忍不住担心夫君,实在是睡不着,所以想来找你聊聊。对了,你刚才上哪了?我都在你房间等半天了。”

    丽华平复心情,宽慰她道:“没什么,我刚不过上街打听了一下昆阳的情况。”

    邓婧瑶道:“那如何了?”

    丽华道:“与伯姬和刘黄姐姐说的一样,看来皇上是不会发兵救昆阳了。”

    邓婧瑶一下跌坐在矮塌上,眼神空洞,良久呐呐地道:“那夫君他们岂不是没有救了……”忽然她拉住丽华的手,大声道:“你能救夫君的,你救救他吧!还有我大哥!”

    丽华以为她被这件事情刺激得精神失常了,忙抱住她的肩膀安抚,道:“我如何能救得了他们,阴家所有的门客都随着大哥加入了汉军,现在刘玄不肯出兵,刘演也自顾不暇,我一个女子能有什么办法?”

    邓婧瑶道:“邓家庄也有兵的,邓奉和邓禹家里都豢养了很多门客,你可以去求他们。”

    丽华一呆,“可是他们手上最多也不过千余人,能救得了昆阳吗?”

    邓婧瑶道:“你不知道,邓奉武艺超群,在邓家庄素有威名,庄里的年轻人很听他的调遣。他的功夫可说是以一人之力抵万夫之勇,我们不求他们救昆阳,但求他们能去将夫君和我大哥几人解救出来即可。”

    丽华想了想,仍觉不妥,道:“昆阳危难,刘玄身为皇帝都不发兵营救,让邓奉哥哥和禹哥哥带着邓家庄的人去涉险,他们怎能同意?要知道当初刘玄攻下了新野,陈牧登门请他们到汉军营里当将军,邓奉还将其打出门来,邓禹则是闭门不见,现在怎能肯帮我们呢?”

    邓婧瑶道:“只要你去求他们,他们必会同意的——因为他们都爱你!”

    丽华知邓禹素来是对自己有情,又想起前些时候邓婧瑶说过当初是邓奉求她说服自己父母,同意向阴家求亲的事。想到竟然要利用他们的一片真心,心中五味杂陈。邓婧瑶看她不愿意,又道:“难道你不想救刘秀吗?邓禹我不说,可只要邓奉肯带人前去,昆阳能不能保住我不敢保证,可是以他之力,要在乱军中护住我夫君,我大哥和刘秀是轻而易举的。”

    丽华从来只听说邓奉勇猛,却不知他竟然还如此武艺高强,想到阴识、刘秀和邓晨,她终于下定决心,道:“那我现在就骑马赶回新野求他们。”

    邓婧瑶道:“现在天色已黑,小姑一个女子上路不安全,还是等明日吧?”

    丽华坚定地道:“兵贵神速,昆阳那边的危机迫在眉睫,等不了了。”当下出门,从马厩里找来一匹大马,嘱咐邓婧瑶在淯阳好好照顾自己,遂牵着马到城门口。

    守门的士兵认识她是偏将军阴识的妹妹,见她要出城,却道现在战乱要有大将军张卬的手谕才能放行。丽华和他们理论,马上有人上报到了张卬的住所。其时张卬正与刘玄我棋,他闻言冷冷一笑:“昆阳没救了,看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让她出城。”

    刘玄本欲阻止,可看张卬也似乎很偏袒这个女子,想到他素来是好色出名,估计他是看上了阴丽华,便低头下棋。

    士兵立刻回到城门下,将阴丽华放出城去,她即骑马向新野飞奔而去。

    赶了一夜的路,一早到达新野,丽华立即赶去邓奉家,下人说他都还没有起床。丽华让他们去通报后,又问了阴夫人他们在邓家的住所,就赶了过去。

    阴家早让甄阜的人打砸抢劫一空了,阴夫人他们现在也住在邓奉家。丽华赶过去时,红拂正在服侍阴夫人起床。

    丽华道:“娘,我回来了。”

    阴夫人听见她的声音,很是喜悦,道:“丽华,我的好女儿,是你吗?”说着伸出双臂来,丽华扑到她怀里,道:“是我回来了,娘——”说完哭了出来。

    阴夫人落泪道:“那天你嫂嫂跑去棘阳找你大哥,你本是去追她的,怎么也跟着去了了。一个多月没有你们的消息,知道娘在家有多担心吗?”

    阴丽华没有感受过母爱,在这里阴夫人对她却是极好的,心下一片感动,道:“娘,对不起,丽华让你担心了。”

    阴夫人抚着她的头,含笑道:“你现在回来就好了,对了,你大哥大嫂呢?”

    丽华道:“大嫂在淯阳军中,大哥出征在外。”她没敢说阴识被困昆阳,看阴夫人的样子似乎也还不知道。

    红拂看到丽华回来也很高兴,道:“二公子他们也整日念叨姑娘呢!我去通知他们你回来了。”说完出门,不一会阴兴三人跑了,进门就大叫:“姐姐回来了,姐姐回来了。”

    丽华道:“姐姐不在家,你们可乖乖听娘的话了。”

    阴就道:“我们在家不光好好温书,也天天和邓奉哥哥一起习武,望有朝一日能像大哥一样追随刘伯升复汉。”

    阴兴道:“还追随刘伯升,皇帝的宝座都让个不知名的刘玄抢了,绿林军的人还真能背后捅刀子!我早说这帮土匪流民是靠不住的。”

    看样子他们都是很为刘演抱不平的,阴兴又道:“刘玄这皇帝不过是个傀儡,现在汉军都成绿林军的了,邓奉哥哥和邓禹哥哥都不屑于为他们效力。大哥和邓晨表兄还有刘伯升兄弟为什么还要为汉军卖命?”

    丽华道:“汉军中的舂陵军和南阳豪杰还是忠于刘伯升的,他们是南阳起义的领头人,现在虽然汉军立了刘玄当皇帝,可是刘伯升他总不能因为没有当皇帝就带着手下的人退出吧,这样天下人会怎样看他?说他起义并非为天下百姓,也并非为匡复汉室,而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当皇帝的欲望——毕竟刘玄也是汉室弟子啊!”

    阴兴三人点点头,这时邓奉的声音响起:“所以我就是有兵也不会去帮绿林军那些土匪打天下的!”

    七十二 求援邓家庄(二)

    丽华他们循声望去,只见邓奉和邓禹一起走了进来。

    邓禹道:“我也是从绿林军那帮强盗背弃刘伯升一事,看出他们就算是侥幸打下了江山,也难以坐稳江山。不过是像王莽之流一样,搅乱这天下局势,让百姓过得更糟糕罢了。而刘演虽然打仗厉害,以他的个性也难坐天下。所以我从长安回到邓家庄,听闻了阴次伯随刘演起义,邓晨表叔几次来找我,也没有同意参与。后来看阴次伯也跟随刘演,还带着你来往与舂陵,我便没有去阴家见你了。”说完望向丽华。

    丽华道:“可是怕我给他们当说客吗?”

    邓禹露出个不置可否的笑容,丽华不禁尴尬,他猜得不错——若当初起兵时,邓禹来阴家见她,她势必会企图说服他一同起义的。

    阴夫人道:“邓禹、邓奉你们也这么早过来了?”

    邓奉道:“适才听下人说丽华妹妹回来了,所以我立马让人去通知了仲华哥。”

    丽华闻言望了望他,忽然想起邓婧瑶说邓奉很喜欢自己的事,可感觉他似乎一直是有意撮合自己和邓禹的,并不像邓婧瑶所言。想起要求他的事,心里又打起鼓来。

    邓禹道:“我在家听闻阴妹妹自淯阳回来,赶快就过来了。”复看丽华,道:“你这一去就是大半年,在外可好?”

    丽华道:“汉军战事激烈,大哥和邓晨表哥他们都忙于在外征战,我和嫂嫂就同随军的刘氏家属一起留守淯阳,一切都好。”

    邓禹和邓奉眼中却是一闪,似乎不太相信。

    阴夫人道:“丽华,你这次回来就不会再出去了吧?”

    阴丽华不知如何回答,邓奉插口道:“丽华妹妹连夜赶回来,肯定饿了,不若我们大家都先去吃了早饭,有什么事再慢慢相谈吧。”

    阴就他们早饿了,率先往外跑:“吃东西去咯!”

    红拂也扶着阴夫人向膳厅去。

    邓禹、邓奉陪着丽华走后,邓禹道:“你连夜从淯阳赶回,不会真只是想家了吧?”

    阴丽华停步道:“禹哥哥,邓奉哥哥,丽华此次回新野是有一事相求。”

    邓禹冷冷地道:“果然——你可是为了汉军被困昆阳的事?”

    丽华一怔,道:“你们也听说了昆阳的事,那刚才我娘她们……”

    邓奉打断道:“阴夫人为了你和次伯兄还有婧瑶妹妹三人,在我家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下,我和仲华听闻了汉军被困昆阳的事,知道刘秀、邓晨表叔还有你大哥都在那儿,可是不敢告知你娘和兴儿他们。”

    丽华稍感安心,“我娘不知就好。”

    邓奉忽然生气道:“阴丽华——次伯是个男人,跟着刘演造反就算了,你一个深闺女子你跟着掺和什么?他们当初能造反,就该想到朝廷出兵剿匪的后果。而你当初既然能为了仲华寻去长安,可见是于他有情。然现在你又时时在汉军中陪伴刘秀,还想来找我们去昆阳救他,你到底把我们邓家庄的人当什么了?”他平时是很温和的,这突然间的发怒让丽华吓一跳,可是也激起了她的愤怒,她也大声回道:“邓奉,我告诉你,我爱和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管!今天昆阳有难,我是想求你和邓禹带人去救,可是并不是为了汉军,也不是为了刘秀一人。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带兵去救我大哥、邓晨表哥,还有文叔哥出险境。现在你不愿意就算了,当我没有开口。”说完想走。

    邓禹拉住她道:“我们听说刘秀领着十几人已经冲出王邑的包围,到定陵和郾城去请援兵了。而且刘演在宛下还有兵,刘玄在淯阳也有兵,如何你要来求我们呢?”

    丽华看他态度缓和,也觉得自己刚才过激了,便低声道:“刘玄看王邑的四十二万大军包围昆阳,怕自己大部队杀过去也保不住,所以打算放弃昆阳。可是我大哥和邓晨表哥还有文叔哥他们逃出来去请救兵,不管请没请到,他们是必都会回昆阳和那里的将士们共存亡的。”说着声泪俱下:“我听闻邓奉哥哥武艺超群,只想他能在乱军之中保他们三人脱险。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邓禹也心软了,帮她拭泪。

    邓奉忽道:“那昆阳凶险,若我和仲华前去,你是否又想过我们安危?”

    丽华脸上滚烫,她的要求的确是私自了,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阴识和刘秀都是她在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人。她正迟疑间,邓奉又道:“若今日是我和仲华被困昆阳,你可会让刘秀涉险前来营救?”

    阴丽华闻言一怔,邓奉冷哼道:“看来我与仲华和你从小玩到大的情意,在你心里竟然比不上一个刘文叔!”说完拂袖而去。

    邓禹也为丽华适才的反应所伤,却柔声道:“你先去陪阴夫人他们吃早饭吧,我去看看邓奉。”拍了拍她的肩离开。

    丽华呆在原地,想着刘秀他们在昆阳的危机,心中担忧不已。又想到自己竟然依仗着邓禹和邓奉一直以来的深情,要他们去昆阳以身犯险,心中又愧疚不已。

    少时,阴夫人和阴兴他们回来了,见她立在原地,红拂道:“姑娘,你怎么还在此,夫人和二公子他们都用过早膳了。”

    阴就笑道:“邓禹哥哥和邓奉哥哥见姐姐回了,自然想和她多说说话。”

    阴兴道:“大姐,仲华哥他们呢?”

    丽华淡淡道:“他们忙自己的事,走开了。”

    阴兴道:“现在正是士兵练早操的时间,他们是很忙的。”

    丽华道:“他们现在有多少兵?”

    阴兴道:“邓家庄自己的弟子有千余,邓禹哥哥和邓奉哥哥府上各自豢养的门客也有上千,加一块有三千多吧。”

    丽华听罢,便还想去求一求他们,向阴夫人道:“娘先回房休息吧,我想去禹哥哥和邓奉哥哥练兵的地方看看。”

    阴夫人似有种不好的预感,道:“你一早赶回来,我就觉得不对,现在你又问邓家庄的兵力,可是次伯他们出了什么事?”

    丽华道:“娘勿要多心,不过是更始皇帝听闻邓家庄的威名,我才有此一问。”

    阴兴看出她表情中的不自然,却向两个弟弟道:“姐姐在汉军中呆久了,自然对练兵感兴趣。你们陪娘回房,我带她去练兵场转转。”说完,拉着丽华离开。

    等走远了,丽华感激的看他一眼,道:“兴儿,谢谢你刚才为姐姐解围。”

    阴兴却是冷然道:“大哥他们一定出事了,不然你不会连夜赶回,还询问邓家庄的兵力。到现在姐姐还想瞒我么?”

    阴丽华知已经瞒不住他了,便简略将昆阳被困的事情告诉了他,又嘱咐他不可告知了阴就他们,怕他二人嘴不严,让阴夫人知道了担心。

    阴兴道:“这些我都晓得,现在我们还是想想看如何说动邓奉哥他们去救大哥才是。”

    当下姐弟二人边走边商量,来到邓家庄在山坡上的练兵场,见场中闹哄哄一片。

    只见几个年长的男子嚷道:“邓奉公子不是说不会帮助更始打天下吗?怎么竟然带着三十几个门客去昆阳救援了。”

    “他和邓禹公子都是我们邓家庄的希望,现在居然也不听邓禹公子的劝,一意孤行带着人走了,实在是让人担忧!”

    丽华和阴兴听了,都猜想他难道是去昆阳救人了,不由激动起来。可一听只带了三十几人,又不由泄气。

    邓禹站到高台上,高声道:“邓奉此去只是为了救几个人,并不会帮汉军打莽军的,而且以他和他选的那三十几人的功夫,只要他们不想着解救昆阳,去跑一趟也不会有危险的,大家都不要担心了。”忽见阴兴和丽华远远在后,又向众人道:“大家不要再多言了,还是开始今日的操练吧!”他一声令下,场中千余人列队站好,跟随领头的将领开始操练兵器。

    众人一同挥舞长矛,一式一吼,同声道:“嘿——哈——嘿——哈——”场面颇为大气。

    阴兴道:“这只是一部分人,还有分午后和傍晚各有一场。邓奉哥哥的功夫在邓家庄是第一,大家都信赖他,是以封他为邓家兵的大将,听从他的号令。”

    邓禹过来,将丽华和阴兴拉到一边,沉声道:“刚才邓奉一来练兵场就问谁愿意与他同去昆阳救几个人,有人质疑,也马上有人响应。我知他是想为你去救次伯、邓晨表叔和刘秀。”他说到“刘秀”二字时,颇有点不悦,接着又道:“我本想拦住他,可是他马上命人备马,他家门客中的三十几人就一起随他去了。”

    阴丽华似不敢相信,明明方才邓奉还指责她不该来求助,现下声都没出就走了。阴兴道:“邓奉哥哥才带三十几人,可会危险?”

    邓禹道:“那三十几人也都是门客中的好手,以着邓奉的功夫他来去百万军中我并不担心,唯只希望他能救出刘秀他们。”说着见丽华也陷入沉思,便向她道:“我从来都以为奉儿对你的心是在我之下,今日见他虽指责了你,却还是愿意为你前去昆阳,我才知他爱你比我更甚。”

    丽华没有说话,良久才道:“他为我去冒这样的险,适才我还和他吵架,我……”说着眼眶不由湿润。

    邓禹安慰道:“好了,不要哭了,邓奉不会有事的。你现在既然回新野了,就和阴夫人一起住在邓奉家吧。”

    丽华抬起泪眼,道:“我还是想回淯阳,我嫂嫂还在那儿等我的消息呢。而且昆阳的战事要有什么风吹草动,淯阳听到消息也总比新野快。”

    邓禹道:“那我陪你一起回淯阳吧。”

    阴兴道:“姐姐这才刚回来,就又要离开吗?”

    丽华点点头,道:“我现在就走,你帮我和娘说一声,和就儿、诉儿一起好好在家侍奉娘亲。”

    阴兴道:“诺!”他陪丽华和邓禹一起到邓禹家送他们上了马车,朝车里喊道:“姐姐一路小心!”

    丽华从车窗探出头来,道:“兴儿代我照顾家中。”

    马车疾驰,邓禹和阴丽华都没有说话,俱担心着邓奉和阴识他们。

    良久,邓禹道:“阴妹妹,我不肯发兵援救昆阳,你可怪我?”

    丽华道:“昆阳有王邑四十二万大军,就算你发动了邓家庄的人都去,也难以救下的。你和邓奉哥哥肩负着邓氏一族的希望,他们那样信任你们,你们又如何能让他们为不相干的人去冒险。”

    邓禹更加惭愧,“看到邓奉能为了你去昆阳救刘秀他们,我实在无颜面对你。”

    丽华柔声道:“禹哥哥,其实是我不对,这么危险的事,我本不该来找你们的。只是……我实在是太担心哥哥、邓晨表哥和文叔哥了。”她那声“文叔哥”说得很轻。

    邓禹却是一震,郑重道:“阴妹妹,你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喜欢刘秀?”

    丽华早已决心和刘秀在一起了,虽然知道说出实情会伤害他,却想他长痛不如短痛,承认道:“是。”

    邓禹虽有心里准备,可是听她亲口说出还是感觉备受打击,脸上显出了痛苦的神色。

    丽华忙道:“禹哥哥,我对不起你,在我心里你和邓奉哥哥就像我的亲大哥一样。我爱你们敬你们,你们有难我一样会心忧,可是我们却没有夫妻的缘分……”

    邓禹打断道:“你以前和我很好的,连邓奉都总说你是喜欢我的。你小时候做游戏总是缠着和我一起,可是自从你在外三年回来,你就变了,变得不再爱和我在一起了……”他强忍着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飞快别过脸去,不想丽华看到。

    阴丽华心中明了——和邓禹情深的是从前的阴妹妹。但她哪里能说出,只得道:“那时我们都小,哪里懂得什么是爱。现在长大了,方知道自己要相伴一生的伴侣是怎样的人。禹哥哥,我很谢谢你对我的厚爱,可是你真不是丽华需要的归宿。”

    邓禹不再说话,丽华看着他的背影在心中叹道:“禹哥哥,你以为你爱的是我,若等到他日你发现我不是你青梅竹马的阴妹妹,你可会恨我怨我?还有邓奉哥哥,你也是为了从前的阴妹妹才前去昆阳救人,他日你发现被骗,只怕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想看到我了。”

    七十二 昆阳之危

    阴丽华和邓禹赶到淯阳时,就见城中一片欢喜——前方传来消息,宛城守将岑彭打开城门,投降汉军。

    宛城是南阳首府,城池坚固。在刘演率领的汉军主力部队,接连四个月来的强势攻击下依然不破。而然城中早已经断粮了,城中能吃的一切都被人吃了,眼看再这样下去要出现人吃人的惨烈局面。终于听闻朝廷派出王邑率百万大军前来宛城平反,可是王邑却在路经时颍川和一个小小昆阳较上了劲。任严尤如何劝解,也不同意没有攻下昆阳,便前来营救宛城。王邑的一意孤行,让宛城的局势更加危机,岑彭实在无法,召集众将领合议后,大开城门,将刘演迎进了宛城。

    丽华带着邓禹赶去刘氏随军家属的住处时,婧瑶正在开心的收拾包裹。一见丽华,她就高兴的上前,“丽华妹妹,太好了,刘演攻下宛城了,皇上下令所有人准备下,明日我们就出发去宛城。”复见邓禹,和他一点头,又朝丽华低声道:“他怎么没有去昆阳吗?”

    邓禹听了微感难堪,别过脸去。丽华道:“邓奉哥哥已经带人去了。”

    邓婧瑶“哦”了声,丽华又道:“那现今宛城攻下了,伯升哥是否能带兵前去昆阳支援了?”

    婧瑶摇头道:“刚才刘黄姐姐和伯姬到军中去打听了,不过既然宛城已经攻下了,我想刘玄也没有理由再将刘演压制于宛城了,而昆阳危难,汉军势必要去营救的。”

    忽闻门外吵嚷声起,就听见刘黄和刘伯姬气愤怒骂而入。邓婧瑶忙上前,道:“打听得怎么样?”

    刘伯姬气愤地道:“早上宛城刚破,我大哥就捎信回淯阳给更始,说要带兵前去支援昆阳。可是你猜怎的?那个该死的刘玄,居然听信了那个混账张卬的话,说昆阳无救了,大哥带兵过去只是让更多汉军去陪葬。于是刘玄立马下诏书让大哥就地屯兵,修缮城池,招安朝廷将士,好迎接他入城。”说着哭了起来:“三哥啊……我的三哥还在昆阳呢……”

    丽华忙上前抱住她,安慰道:“没事的,文叔哥不会有事的,邓奉已经去救他了。”

    伯姬从她怀里挣出,和刘黄同时道:“邓奉去了?带了多少人?”

    丽华道:“三十人。”声细如蚊,她自己也不太相信邓奉能在王邑的百万大军中保住刘秀、阴识和邓晨。

    果然,刘黄和刘伯姬都哭了起来——是啊,对于此刻危机重重的昆阳而言,三十几人算什么!

    邓婧瑶却坚定地道:“我相信邓奉!”她走过去抱她们:“只要邓奉找到了他们,他必能保住他们的!”

    邓禹眼中也是一样的坚定,丽华忽然感觉自己虽然很邓奉认识很久了,可真似乎是一点也不了解他。他在她的面前时总是躲在了邓禹的后面,他从不试图来接近她取悦她,可是他竟然能为了自己上昆阳以身试险,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邓禹道:“刘玄这厮实在不是人!若非昆阳拖住了王邑的四十二万大军,岑彭如何会因为没有援助被逼投降?若是王邑真的打过来了,不光是宛城、淯阳,整个南阳都在劫难逃。他以为他还能自在当他的皇帝老儿?”

    丽华道:“现在他看宛城被攻下了,就想放弃昆阳的将士,我们一定要让伯升哥带兵去救昆阳。”她在军中半年,已渐渐融入进来,初是担心刘秀、阴识、邓晨,可现在也担心起昆阳的将士们来,谁都是父母心头肉。

    伯姬道:“不如我们现在赶去宛城找大哥,要他抗旨也要去昆阳救三哥他们吧?”

    刘黄和邓婧瑶为难道:“这样行吗?刘玄现在是更始皇帝了,抗旨可是要杀头的。”

    伯姬道:“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去宛城。”说完往外走。

    丽华忙追了出去,“伯姬姐姐,我知道宛城的路,我和你一起去。”

    邓禹对刘黄和邓婧瑶道:“你们留在淯阳,明日和刘玄一起入宛城。我会照顾她们的。”遂跟了出来。

    邓禹、阴丽华和刘伯姬到马厩各牵一匹马出来,在淯阳城大门口遇见了张卬陪着刘玄在阅兵,看样子是准备明日起身发兵宛城。张卬一见丽华,远远就高声笑道:“阴姑娘,昨晚你急着出城,我还以为你搬救兵上昆阳了呢!原来你是看刘秀在昆阳无救了,又另觅高枝了啊。”说着打量邓禹,他并不认识邓禹,丽华也懒得啰嗦这些不相干的。

    刘伯姬一见刘玄就气不打一处来,跑过去向他厉声道:“皇上,您身为一国之君,怎能对昆阳见死不救。您自己不去,为何还不准我大哥发兵,若王邑攻下昆阳,必然会挥师南下。到时您就算是住进了宛城,也一样难保汉军不被他覆灭。”

    刘玄本来心情甚好,被她一小姑娘在士兵面前呵斥,还说他的皇帝当不久了,火气一窜就上来了,喝道:“大胆——刘伯姬!你仗着是大司徒刘演的妹妹,竟敢对朕无礼,还反了你——”挥袖就要让左右将她拿下,张卬却挡住,笑道:“皇上息怒,看在大司徒今日攻下宛城的面子上,就饶恕了她吧?明天我们就进宛城了,今天当高兴才是,何必为了一个女子坏了自己的心情。”

    刘玄本也不想动她,恐刘演翻脸,呵斥了她,心里的气也出了。又见张卬为她说话,便道:“朕累了,先去休息了。张将军自己点兵吧,明日早早入宛。”说完,向伯姬拂袖离去。

    刘伯姬奇怪张卬竟然帮自己说话,张卬却向丽华一笑,“你欠我个人情了。”

    丽华冷冷看他一眼,朝刘伯姬道:“你怎么这样冲动,这样不但帮不了昆阳,连你自己也会因得罪皇上而被治罪的。”看伯姬不语,似也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不妥,又轻声道:“我们快走吧,不然天黑都到不了宛城了。”

    伯姬点点头,从丽华手中牵过马,和她还有邓禹一起转身向城外去。

    张卬在后高声道:“阴姑娘,你若是去宛城请刘演发兵营救昆阳的话,大可不必去了。”

    阴丽华、刘伯姬、邓禹骤然转身,张卬朗声道:“今天使者已经来回宛城和淯阳十次之多,皇上铁了心不让他救昆阳,次次都是下旨让他驻守宛城不得擅离。还调派朱鮪、陈牧、陈丹赶去宛城一起驻守,刘演若是抗命,马上就会被以抗旨夺去兵权。”

    丽华三人瞬间木然,张卬继续侃侃微笑道:“刘演救不了昆阳了,也救不了他的三弟了。”挑衅的眼神望向丽华。

    丽华突然失控的冲上前,厉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处心积虑的害他!”

    张卬冷冷一笑:“难道你不明了么?”

    是啊——整个汉军中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刘秀才是将来称霸天下的君主!虽然绿林军的人向来看不起刘秀,他们只是惧怕刘演。可是张卬知道,相较于刘演,刘秀的危害更大百倍!

    伯姬恨恨地道:“你为什么要煽动皇上不去救昆阳?昆阳不止有我三哥,还有你们绿林军的王凤和王常啊!难道你们连自己生死相交的兄弟也能不顾?当真是畜生不如!”她忍不住骂粗。

    张卬根本无所谓,耸肩笑道:“不救昆阳是众将领共同商讨的结果,是圣上的意思,非张卬一人所能决定。”

    丽华却知道他意在刘秀,只要刘秀死了,他就改变历史了。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她要救刘秀,她爱他……她拍了拍伯姬,道:“走吧,不管如何,我们也要去宛城亲自问问伯升哥的。”

    伯姬点头,和丽华还有邓禹一起上马,向城门外奔去。虽然刚才张卬一番话,让他们备受打击信心全无,可是不管怎样他们都要去说服刘演的。

    到达宛城,城内一片混乱,朱鮪、陈牧、陈丹都在调遣军队,修复城池。丽华、伯姬、邓禹在太守府找到了刘演,他正在指挥士兵们打扫太守府,准备等明天刘玄入住。

    伯姬一见他,就道:“大哥,你怎么在做这些,你难道真不去昆阳救三哥他们了?”

    刘演看到他们三人本很惊喜,可一听伯姬的话,气得一拍案子:“刘玄这个王八蛋,宛城刚破,他就命朱鮪三人前来压制于我。现在他们三人在外调兵遣将,让老子在这安排住所。”

    刘稷气愤地道:“伯升早想去就昆阳,无奈刘玄不许,今日早晨宛城投降,我们还以为能去了。刘玄一下传了十道诏书来,命大司徒严守宛城。跟着朱鮪、陈牧、陈丹这三个混蛋就来了。”

    丽华急道:“那我们真不能去昆阳救文叔哥他们了么?”

    刘演道,“我也想去救三弟、二姐夫、次伯、朱佑、李通他们,可……”他叹口气,坐下将头垂在了手掌上。

    阴丽华、刘伯姬、邓禹见此情景,深知他真是无能为力了。

    丽华走出太守府,向着北面的天空,在心中祈祷:“文叔哥、大哥、邓晨表哥、李通公子、朱佑哥以及昆阳所有的士兵,希望你们能平安!”此刻除了在心里的默默祈祷,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为昆阳做什么了……

    七十二 巨无霸

    次日,阴丽华、刘伯姬随着刘演和一干绿林军统领一起在宛城门下迎接刘玄摆驾而来,浩浩荡荡的汉军将士约有四万余人,加上宛城自己的汉军和招安的朝廷士兵一共十几万人。刘玄骑一匹宝马在众大小的将领拥簇下缓缓入城。

    朱鮪作为宛城最高指挥官,带领众将拜礼:“恭迎皇上!”

    全城的士兵和来看热闹的百姓也一同拜礼,阴丽华和刘伯姬、邓禹站在人群中也不得不拜刘玄,看着汉军现在的十几万兵力,却不愿去救昆阳的兄弟。明知昆阳有难,刘玄还能如此喜悦的入宛,丝毫不关心昆阳的安危——在场的人皆在心里骂他老娘!

    刘玄自当上皇帝以来一直是受绿林军的鸟气,现在见汉军兵力一下多了几万,而宛城的百姓也对自己拥护,又有了点当皇帝的感觉。

    他在马上看刘演一眼,道:“卿攻下宛,辛苦了。”

    刘演为着他不肯发兵救昆阳一事正气着呢,冷冷道:“臣不过守自己本分,若非岑彭爱惜宛城士兵和百姓,只怕今日还攻不下呢!”他说岑彭爱惜士兵,便是意指刘玄放弃昆阳汉军冷血,刘玄如何听不出,当下讪讪一笑。

    刘玄虽当了皇帝,可还是惧怕刘演三分,特别是看他在军中无人可及的威望,只怕他喊一声反了,汉军中会有不少人跟着起哄。刘玄又召见岑彭,寒暄几句,封了他的官职,岑彭拜谢退下。

    刘演将刘玄等人送到太守府休息,才带着刘黄和邓婧瑶回自己的住所。

    此刻,宛城沉浸在一片欢愉中,除去刘演几人,再没有人心里还记得昆阳危难中的汉军将士。刘玄几人一边庆祝,一边等着听昆阳被剿的消息传来,开始商讨着王邑攻来宛下时该如何守城……

    而远远的北面——邓奉率领三十几骑出发赶向昆阳的时候,刘秀等十三骑也抵达定陵。

    定陵的士兵早已经听闻了昆阳被困的消息,大家也都猜到刘秀等人是来干什么的,面上都是歉然之色。寒暄过后,为首的将领向刘秀等人道:“各位将军辛苦了,只是昆阳为王邑四十二万大军所困,实在是回天乏术。你们既然逃脱出来,便留在此,不要再回去了吧。”他说的是大实话,以现今昆阳之危,回去的确和送死无疑。

    李铁深感如此,正想着要帮忙劝说。刘秀怒道:“我等答应了成国上公前来求援,怎能为一己性命,弃昆阳将士于不顾?”

    那将领嘟囔道:“此刻离将军冲出昆阳包围已经两日,说不定王凤和王常早守不住,已经投降了。若我等再去昆阳,无异于白白送命。现在我们在定陵也集了不少财物,不若大家一起分了,回淯阳再听皇上定夺罢。”他手下的将领也皆应诺。

    刘秀道:“都火烧眉毛的时刻了,各位怎么能还想着财物身家?现在王邑四十二万大军包围昆阳,若我们汉军还不紧紧抱做一团,同心抗敌。莽军今日拿下了昆阳,不久就连棘阳也一样保不住了。莽军必定对我们迎头痛击,各位到时连性命都堪忧,就是有再多的钱财又有何用?而且大家同为汉军将士,眼下我们中以五威将军李铁最为位高权重,一切事宜该当由他定夺。” 他说着指向李铁,大家也就都看向李铁。

    刘秀义正言辞之下,李铁哪里好再说出逃命的丧气话来,清了清嗓子,坚定地道:“我等肩负匡复汉室江山,拯救黎明百姓的重任,岂可像王莽、王邑等篡汉逆贼投降!势必要杀回昆阳,支援成国上公和延尉大将军!”他字字掷地有声,气势慷慨激昂。定陵的将领终于不再坚守,同意出兵营救昆阳。

    邓晨、阴识、朱佑、李通见状,都无比欢喜。李铁却感无奈,心中把刘秀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遍。

    紧接着刘秀等人带上定陵的将领和将士一同又前往郾城,在那里又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刘秀再次立排万难,说服了郾城的将领一同支援昆阳。清点兵马,两地的人加在一起也不过两万不到。想到王邑手下的四十二万大军,双方实力之悬殊,刘秀等人的心悬成一线。

    此刻昆阳城下,严尤正立谏王邑放弃昆阳,转战宛城。然,王邑自大,仗着手上有四十二万大军,目前也不知宛城被刘演攻下的军情,想着若自己率大军经昆阳而攻不下,他日传回长安,岂非不被满朝同僚笑话。当下斥责严尤:“今屠此城,蹀血而进,前歌后舞,顾不快耶!”拒不接受严尤的进谏。

    王凤和王常苦守昆阳城上,等待刘秀的援兵。昆阳城外呼声震天,鼓声雷动,大战一触即发。

    彼时刘秀引领着郾城和定陵借来将士正火速赶往昆阳。他与邓晨、李通、阴识、李铁、朱佑在前方带领三千将领突围,由其他将领带领大军随后。昆阳城外群山环绕,王邑虽有四十二万大军却不能聚集一块,都是分布在不同的山头安营扎寨。刘秀领兵先头部队一路向昆阳前进,遇到不少莽军的队伍。但他们汉军的三千将士都是选自精英,刘秀当前愤力杀敌,将士们见状一个个勇气倍增,几个小回合下来杀了不少莽军将士。

    刘秀此刻与平素的温和斯文相比有极大的不同,左右士兵不禁诧异:“这刘将军平时见到弱敌都怕得要命,怎地今日大敌当前竟如此勇猛?”

    刘秀肃然道:“大家是为着相信我刘秀才前往昆阳支援,大敌当前,若我都不能身先士卒,如何能对得起众将们的信任呢?”一番话博得众人喝彩。刘秀又举起长剑指向不远处蜂拥而来的莽军士兵,大声道:“生死在此一战,兄弟们,随我冲啊——”即看准了大队伍中薄弱处冲杀过去,身后阴识、邓晨、李通、李铁也大喝一声领兵跟上。

    此处是一山坡,涌来的兵都是山下安营扎寨的王邑大营的士兵。刘秀众人厮杀片刻涌来的莽军越来越多,渐渐有杀不完的感觉了。这时只听从山坳里传来豺狼虎豹的嘶吼,便见一个身高一丈半人半兽的长毛怪人手执长鞭指挥着大群的老虎狮子一路而来。猛兽的嘶吼响彻山谷,听着无不毛骨悚然。

    邓晨大声道:“大家快看——是巨无霸!”

    巨无霸是个驯兽师,他本身就比一般人高大许多,带领着大群的猛兽夹杂在莽军队伍中额外显眼。一靠近至刘秀他们身边即伤了上百士兵的性命。汉军先头部队的气势一下子低落下来。

    李铁看着士兵们为猛兽所伤,自己也被巨无霸指挥下的一只猛虎逼得无力招架,向身边李通求援道:“堂兄,快来助我!”

    李通猛地一剑杀死了正向他攻击的一匹灰狼,即转身协助李铁,两人共同将猛虎杀退。

    李铁吐了口气道:“马武他们的军队怎么还没有到?”

    李通也是心急如焚:“以我们现在的人马,是连这点野兽都对付不了的。可如何是好?”

    刘秀、邓晨、阴识、朱佑也聚拢来,刘秀道:“我看这些猛兽都是受巨无霸指挥,只有先杀了他,方能免于猛兽的攻击。刘秀愿上前对阵巨无霸,各位相助我如何?”

    邓晨、阴识、朱佑同声道:“诺!”

    李通佩服道:“刘将军大义,李通誓死相随!”

    李铁瞧一眼巨无霸的庞大身躯,吞了口唾沫,正想答话——刘秀已经举剑向巨无霸刺去,阴识、邓晨、李通跟随而上。李铁身为大将,不好落了下风,只得硬着头皮跟过去帮忙。

    巨无霸被刘秀、阴识、邓晨、朱佑、李通围攻,一下也疲于应付,但他一声呼啸,那四周的虎豹立即回身过来。一下子,阴识、邓晨、朱佑就被猛兽拖住,分身乏术,只剩得刘秀和李通合力对战巨无霸。

    李铁奔上前,也不去帮刘秀他们,而是在旁和猛兽厮杀。

    巨无霸身高力大,口中呜呜哇哇说着些刘秀和李通都听不懂得兽语。他的双臂奇粗,一掌抡来的力道足有上百斤。李通一个不小心给他打中胸口,人重重倒在地上,“哇”的一口鲜血喷将而出。巨无霸得意地嘶吼一声,挥舞的长鞭眼见又要打在李通身上。李通心口一沉,别过脸去,然——却没有感觉受伤。又听得巨无霸一声呼叫,李通回脸望来——原来刘秀举剑将巨无霸那一鞭强接了下来,自己受创后退两步。巨无霸却也为他的剑所伤,手上的长鞭被打落,连手背也给划出血来。

    巨无霸扬天长啸一声,暴怒地冲向刘秀。他身形高大于旁人许多,力大无穷,可也行动迟缓于旁人。刘秀手执长剑,左躲右闪,竟也周旋开来。

    没有了巨无霸的指挥,周遭的野兽们也没有先前的气势,慢慢败下阵来。李铁瞅准时机将李通扶起,道:“堂兄,你没事吧?”

    李通想刚才自己差点给巨无霸打死,李铁明明就在旁边却没有过来救援,反而是刘秀冒险救下自己。他看李铁一眼,却没有指责,只道:“我的伤不碍事,快去帮帮刘将军吧。”可是李铁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别过脸去,没有答话。

    邓晨、阴识、朱佑正领军迎击莽军士兵,分身乏术。

    李通见刘秀渐渐处于下风,一急之下便想自己上去帮忙。可是刚一运气,被巨无霸打了一掌的胸口就猛地一震痛,又一口鲜血吐出。李铁忙用自己的衣袖给他擦拭,怨道:“堂兄都这样了,还想着他人。”李通喘着粗气却是说不出话来。

    这时,便见巨无霸突然爆发,好几个上前给刘秀帮忙的士兵都给他挥臂甩出。刘秀也受到了几次不小的攻击,眼见又一拳直指向他的脑门时——用余光关注着场上二人打斗的阴识、邓晨、朱佑、李通,包括李铁都屏住了呼吸。巨无霸粗壮的右臂紧握的拳头,呼呼带风的就要击向刘秀的头部。

    几乎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在那样强劲的力道攻击之下——非死即伤!

    刘秀面对这迎头痛击,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一霎间,他忽然想到了家人——大哥刘演、大姐刘黄、小妹刘伯姬,也好像看到了死去的爹娘、二哥、二姐,最后他想到了自己一直喜欢的阴丽华——他若死了,她可会伤心?

    七十三 神兵邓奉

    所有人都眼见着巨无霸的大拳头就要迎面击中刘秀的头,有些胆小的汉军士兵还不忍的闭上了双眼。刘秀心里也是一凉,只等着自己非死即重伤。可是就在这一拳即将击中他的时候,只见一支长剑箭呼啸而至,嗖的一下风驰电掣般射中了巨无霸即将打在刘秀面部的拳头。箭尖深深刺进了巨无霸的手掌,惯力将他的拳冲击偏开。巨无霸痛得嗷嗷大叫,刘秀趁机闪开。汉军将士们看他脱险,都舒了口气。莽军将士见状,却是捶足顿胸。

    大家看刘秀躲过了这必死一击,都不由转脸望向那长箭射来的方向。

    只见远远山下一行三十几骑奔驰而来,为首的一白衣少年正是邓奉!他策马而来,手中还拿着弓——刚才射出在巨无霸手下救刘秀一命的神来之箭的便是他了。

    邓奉头顶束发金冠,身着甲胄,身下坐骑乃是一匹汗血宝马。他身后三十几人皆是少年,都着一身甲胄,骑马而来。

    邓晨远远一认出邓奉来,便是大喜,道:“奉儿前来,我等有望!”阴识也知道邓奉的武艺高强,同喜道:“适才那救出文叔的神来一箭,这天下间也唯有邓奉了!”

    朱佑、李通、李铁并不识得邓奉,却见邓晨和阴识见他就如见大救星一般,心里多少是开心的。

    旁边巨无霸“哎呦”一声,忍痛拔下右手掌处的长箭,恶狠狠瞧着由远及近的邓奉等人。待到邓奉至近处时,将那支带血的箭朝他一掷。箭向邓奉迎面而至,他轻轻偏头闪过,从容地将手中的弓递给一旁同骑马上前的青年,淡然道:“枪。”便从另一人手中拿过递上的一杆银枪。

    邓奉一拿到兵器,便从马上一越而起,他的坐骑长嘶一声,跟着其他驮着人的马匹一起奔至邓晨他们一起,关注着中间邓奉和巨无霸即将开始的惊天大战。

    不光是双方将领,就连汉军和莽军中的士兵也感觉到这是双方实力大将比拼的一场重要对决,都忍不住停将下来分两边注视着场中。

    巨无霸的右手给邓奉所伤,心中恼恨他,他是个驯兽师,从小在山林长大,力大无穷还有着无数的猛兽听自己的话。可说是还没有被人伤过,更何况是眼前这样一个看着娃娃样年纪并不大的俊气少年。

    邓奉手执银枪落在巨无霸面前,两人对视而立。巨无霸高出邓奉一脑袋,邓奉的身高在现代起码一米八以上,在身高普遍偏低的古代,他平时都是习惯着低头看人的,现在可说是第一次遇到比自己高出这么多的对手,心里也不得不重视。不过他艺高人胆大,虽然心里也没有底,可是手中长枪直指向对方,脸上却带着平静而优雅的笑意。

    巨无霸突然嘟囔着开口了,“暗箭伤人,算何本事?”

    一旁围观的刘秀他们都大吃一惊——这半人半兽的家伙居然会说人话!

    刘秀向邓晨低声道:“这巨无霸不好惹,我们一起联手帮邓奉一把。”说着向冲上前。

    邓晨道:“不必,奉儿自能应付。”阴识也跟着拉住刘秀,摇头示意他不要去。

    巨无霸看一眼尚在滴血的右掌,道:“敢偷袭我,你死定了!”

    邓奉仰头大笑,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说完,以闪电的速度近身至巨无霸身边,巨无霸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人高马大却也行动迟缓些。几招之下便见他被邓奉的长枪击溃。巨无霸发了飙,捶打几下自己满是长毛的胸脯,发出惊天的巨吼,涨红了双眼朝邓奉扑过来。看样子是想用蛮力制服对方。邓奉嘴角露出一丝轻笑,待他跑近突然发双足起奔。看准巨无霸打过来的拳头,轻轻一越,一只点在了他的手臂上,借力飞过他头顶。待到要翻过巨无霸落地时,猛然双足发力,背对着狠狠踢打了他十几下。那速度快得让人不可置信,只一眨眼功夫巨无霸倒在地上,口吐鲜血。邓奉转身扬手,银枪直指对方咽喉道:“还以为你有多本事呢!便只这点道行。”说话间,即要发力给出致命一击。

    巨无霸大惊,叫道:“且慢!你胜之不武!”

    邓奉对敌向来喜欢对方输得心服口服,听巨无霸说自己胜之不武,手中的银枪就不再发力,仍点住他的咽喉,淡淡道:“这么多人看着你成我手下败将,我如何胜之不武?”

    李铁在旁叫道:“别和他废话了,快杀了他!”

    邓奉并不理会,仍看着巨无霸——他眼珠子一转,嘟囔道:“其一先前你放暗箭伤了我。其二而后比试时你突然发难,我始料未及。其三你有兵器而我手无寸铁。这三点是为不公,我输得不服,你赢得也不光彩!”说着连连摇头。

    他的话虽含糊不清,可是在场众人却听得明白。

    这回就是刘秀和阴识也齐声道:“兵不厌诈,战场只论胜败,快杀了他!”

    邓晨也道:“奉儿,他能指挥猛兽,断不可放开他!”

    邓奉却不屑的道:“区区野兽能奈我何?这便放你再比一次,若又输了即刻便送你见阎王!”说着真将抵在巨无霸咽喉处的银枪收回。

    巨无霸自为莽军先锋还没有遇到过敌手,这刻居然被这样一个毛头小子给打败不由恼羞成怒。但他样子虽鲁莽,心思却是灵活。知道对付像邓奉这样初见世面的年轻小将就得用激将法,从他们心里最在乎的名声出发。巨无霸得了一线生机,站起后忙将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放到嘴边,打了个响哨。只听一声呼啸,静候在旁的猛兽们突然发狂地扑向邓奉。

    邓奉始料未及,眼见大群的虎豹狮象向自己蜂拥而至,连忙后退抵挡。硝烟一起,双方又战斗起来,莽军一时间又占上风。巨无霸指挥着猛兽们主要攻击邓奉,刘秀、阴识、邓晨、朱佑忙上前助他。

    这时从远处也传来了战鼓之声,刘秀高声道:“援兵来了!大家冲啊——”大家向后看去,果然是宗佻、任光、臧宫、刘隆、王霸、傅俊、马武领着一万多人马奔驰而来。看到援军来了,现场的汉军一下子士气鼓舞,巨无霸只带了几千莽军,自是一下子气势低落。

    援军一到,宗佻他们几名大将也加入到击杀猛兽的行列中,不一会就将局势扳倒过来。邓奉瞅准时机,从人群中一跃而起,便想杀巨无霸。巨无霸惧怕于他,慌忙跨上身旁一匹猛虎向山下逃跑。他身为主帅都落荒而逃,其他的将士们本是被王莽逼着参军的,自然更是无心恋战,纷纷转身逃跑。

    邓奉冲锋在前,追赶骑虎而逃的巨无霸。

    刘秀等人带兵在后厮杀莽军将士。

    等到昆水河边,巨无霸骑虎渡河而去,对面就是王邑的大营。其他士兵给汉军杀的杀死了,有的掉河里淹死了。

    面对这场胜利,刘秀、邓晨、阴识、朱佑喜不自禁,皆道邓奉是神兵天降!

    邓晨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此次昆阳有奉阿儿相助,必定得守!”

    刘秀也喜滋滋地道:“从前邓家庄玩耍常与邓奉兄弟见面,却不知你的武艺如此高强。刘秀这条命是你救的,请受我一拜!”说着就要跪下。

    邓奉忙将他一拦,冷然道:“不必,我虽救了你,却不是为着帮你的。”

    热闹的气氛顿时一冷,刘秀他们都是愣住了。阴识道:“那你可是来助我们守昆阳的?”

    邓奉又道:“非也,昆阳是存是亡,与我不相干。汉军的天下,莽军的天下,更不是我在意的。”他此话一出,刘秀几人更是诧异——想当初刘玄重金请邓奉出山拜以高官厚禄,他也不为所动,今日何以会在昆阳的危难关头挺身而出?

    大家都望着邓奉,想要一个答案。

    邓奉环视阴识、邓晨、朱佑,最后目光落在了刘秀的脸上,冷冷地道:“奉不过受人所托,前来护你们周全。昆阳的存亡不是我关心的,我只是你们和王邑大战里的看客。”他话一出口,刘秀、阴识、邓晨立刻想到这托付之人必定是阴丽华了。邓晨和阴识平素只知道邓奉对丽华有好感,却是万万料不到他居然能为了她赶来昆阳保护她的亲人爱人,可见用情之深。刘秀也是万分震撼,想到邓奉先前救自己一命却是为了阴丽华的托付,心中五味杂陈。果然他们三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了然,却都没有将答案说出。

    唯有朱佑问道:“这人面子还真是大,居然能让你甘愿涉险战场。”又向刘秀他们道:“可是何人?我认识吗?”却没有人回答他。

    大家正自尴尬,李铁扶着受伤的李通从后方赶了上来。他先前一直以照顾李通为由,押后不参与追击。现在一听说巨无霸逃过了河,当即朝邓奉怒道;“早叫你一枪结果了巨无霸,黄毛小儿——到底不知轻重!”

    邓奉在邓家庄素来受人敬重,便是连着邓晨这个表叔也是对他礼让三分,今日他尚且帮了汉军,却还给李铁一通训斥,不由瞪视于他,道:“事已至此,你便要如何?”

    七十四 赌约

    李铁先前看他对战巨无霸时的勇猛,现在又见他以同样的目光怒视自己,不由害怕。只是他素来在汉军中威风惯了,看邓奉因适才没有听他的话而给巨无霸逃脱,才忍不住说了他。他不愿激怒对方,可看着满军将士都看着他们二人,此刻服软恐失了面子。便道:“我看你是邓晨将军的侄儿,才告诉你的,像你这样在军中不服命令的,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邓奉哈哈大笑:“偏偏我邓奉非你汉军中人,你的军令奈何不了我,这天下可还没有能命令小爷我的人!”

    李铁道:“你既不屑于授命,为何又要来昆阳支援?”他适才没有听到邓奉他们的对话,还道他是邓晨的侄儿,便也是加入了汉军的。

    邓奉笑得更厉害了,刘秀、邓晨、阴识也不好说出邓奉是受丽华所托来保护他们三人。朱佑却道:“五威将军,这位好汉乃是受人托付,前来保护刘将军、阴将军和邓将军的。”

    李铁一愣,复而大笑:“疆场杀敌还要请人护驾,当真闻所未闻啊!护的可笑,被护的更可笑,哈哈哈哈——”他这一笑,连着马武等人也笑起来。自刘玄登基后,李铁就转投了朱鮪、张卬一派,并且混得高位,因此并不将邓晨他们这几个偏将军放在眼里。

    李铁的话只是让刘秀三人尴尬,却让邓奉着恼,瞪他道:“你这么爱笑,我便让你知道什么是乐极生悲!”说话间便挥枪向李铁使去,枪尖一闪,李铁哪里躲得开。邓晨恐生出事端,忙向李铁面前一挡,他算准了邓奉答应阴丽华前来护自己和刘秀、阴识三人周全,必不会伤害自己,而且他毕竟是邓奉的表叔,邓奉平时还是很敬重他的。

    果然邓奉的银枪在点到邓晨胸口差一寸时停住,朝李铁冷冷道:“看我表叔面子,饶你狗命!”即收银枪。

    李铁却是吓出了身冷汗,原本还扶着李通,这一吓却是两人都站不稳了。朱佑和阴识忙去扶住李通,朱佑朝李铁道:“李将军,你适才也瞧见这好汉的功夫了,就不要再激怒他了。”

    李铁不敢再斥邓奉,却是不屑他的,当即骂道:“朱佑——你不过是刘偏将军的小小护军,有什么资格来讲我堂堂五威将军?哪里是我故意激怒于他,分明是他放走了巨无霸,我还不能说两句了。”他咄咄逼人,朱佑给骂得抬不起头来。邓奉看李铁这没完没了,又有感于朱佑连着称自己两声“好汉”,话语里明显是敬佩,不忍他因自己而被李铁责罚,便高声道:“李将军,莫要再难为这位兄台。巨无霸是我疏忽放走的,今晚我便再去莽军营将他斩杀便是!”

    刘秀、阴识闻言,知他言出必行,可这巨无霸已经逃回王邑的大营,四十万大军的军中何等凶险?皆道:“不可,不可!”

    邓晨更是道:“奉儿小子,不可胡闹!”

    李铁憎恨邓奉让他在众人前失了面子,恐他为邓晨等人说动,故意拿话激他,道:“哟哟哟——这王邑的军营可是号称百万大军呐!哪里是你黄毛小儿说去就能去得的地方,就是去了说不定巨无霸的军营在哪还没有找到就给人砍了……”

    邓晨急道:“五威将军,求你不要再说了。”

    李铁哪里听他的,走近邓奉笑道:“我知道你厉害,能杀得了巨无霸,只是若是两军对垒时,你在混战中杀死了巨无霸,实在不能彰显本事。”

    邓奉挑眉道:“那今晚我便只身前往王邑军营,刺杀巨无霸,拿他的头颅来堵你的嘴!”

    邓晨等人骇然,忙劝说双方不可意气用事,李铁却是不听,还火上浇油:“那若拿来了,我便当着众人之面给你磕三个响头,叫你三声邓奉爷爷!”

    邓奉道:“一言为定!”

    李铁道:“一言为定!”

    双方瞪视对方,任刘秀等人如何劝说,皆不再说话。

    忽而,邓奉开口道:“等等,我还有一事要事先言明。”

    李铁鄙夷道:“可是后悔了,怕了?”

    邓奉道:“这世上还没有你小爷怕的!不过是我就算是只身去了,拿回了巨无霸的头颅,只怕你也还是不会认账,说我是不知在何处杀的个野人。得让你们汉军中出一人,与我同行。他跟着我一起潜入王邑大营,我去杀巨无霸,他只要陪着我即可。”他此言一出,全场哗然,邓晨他们不知邓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均不做声。李铁却是冒起冷汗来,这事是他提议的,邓奉此言必定是针对于他的,而他若不去,邓奉也正好可以不去。而他若真去,这王邑的军营何等危险,邓奉是武艺高强,或许可以全身而退,自己就小命难保了。

    李铁心里痛骂邓奉,正自为难之际。邓奉却是望着刘秀道:“文叔兄可愿与奉同行?”

    刘秀一怔,万万料不到邓奉是让自己同去。阴识和邓晨正欲出言阻止,李铁向刘秀道:“刘将军可愿同行?”

    刘秀略一沉吟,道:“诺!”

    如此,事情便定了下来。

    昆阳城,地处两水之间,城北为滍水,城南为昆水。现在刘秀他们的军队正位于昆水以北,是王邑大军最为薄弱的地方,刘秀他们先前的打算也是以此为缺口,攻击王邑大军的。现在昆水边皆是适才被灭的莽军士兵留下的军营,刘秀当即下令大军住下。又叫军医给李通以及其他受伤的将士们疗伤。

    邓奉和他的三十几名青年也分到了几个大帐篷和一些食物。

    邓奉在自己的军帐中闭目养神,他的一个族弟送食物进来,道:“邓奉哥哥,吃点东西吧。”

    邓奉张开眼来,拿过一个饼食用。那族弟道:“哥哥此去凶险万分,不若由我们族弟们陪同吧?多少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邓奉笑道:“你们也不信我能百万军中来去自如吗?”

    那族弟道:“我们自然信哥哥,只是——”顿了顿,道:“适才我去汉军那儿拿饼时,见刘秀、邓晨他们鬼鬼祟祟的,都聚集在李通的营帐里,似乎在密谋。”他言下之意是提醒邓奉提防晚上和刘秀的约定。

    邓奉坦然笑道:“邓晨是我表叔,阴识是亲戚,刘秀更不是小人,他们怎会算计于我。而他们的敌人乃是王邑大军,并非是我,去告诉兄弟们不必担心,也无需理会。”

    饭后,他躺下休息。待到半夜时分,邓奉来到刘秀营帐外,道:“文叔兄,可准备好了,随奉走这一遭?”

    刘秀应诺,掀开帐帘——邓奉进帐便见李通、阴识、邓晨、朱佑、李铁、马武等人皆围坐于内。刘秀转身向他们一揖,“后事就有劳各位了!”

    大家都起身向刘秀回礼,“刘将军小心!”

    阴识过去拍拍邓奉肩头,低声道:“小心行事!”

    邓晨也过去道:“奉儿,文叔虽也武艺不俗,但你在王邑军营中可要多加照应他啊!”

    邓奉不语,朱佑朝他嘻嘻笑道:“好汉,请喝了这囊酒,你这个兄弟我交定啦!”说着将手上一个酒囊丢过去。

    邓奉接住,笑道:“好!”即拔下塞子,仰头喝了一口酒,道:“好酒!不过我阵前不喜多饮。酒你先留着——”说着将酒囊丢回给朱佑,又道:“等我割了巨无霸的头回来,让我的乖孙儿给我磕上三个响头,叫上三声爷爷,一定再好好与哥哥喝上几杯!”说完哈哈大笑,眼望李铁。

    李铁脸涨得通红,满军营的人都知道他和邓奉的约定,要是这小子走狗屎运杀了巨无霸回来,自己岂非真要当众给他磕头叫他爷爷。想起这样李铁心里就恼,可是一想到王邑四十二万大军的军营,他的心里又乐开了花。心道:“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你以为只身入敌营杀巨无霸真是儿戏,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下了黄泉可不要怪你李铁爷爷,是你自己找死的!”

    刘秀、邓奉各骑一匹宝马,刘秀手执长矛,邓奉背着银枪,于黑暗中向昆水前去。

    时值六月初,河里的水草长有一尺高,刘秀和邓奉骑着马匹悄悄潜水过河,向王邑大军的驻扎地前进。

    夜黑风高,王邑的大军分布在昆阳的各个方向。昆水这儿的士兵是包围的昆阳城南面,是莽军中最薄弱的地方。

    两人并肩而骑,刘秀四处张望敌情,邓奉道:“怕了吗?可是后悔下午答应与我同行了?”

    刘秀嘻嘻笑道:“有你陪着我,秀何惧也?你既答应了丽华护我周全,难不成你还能在这百万军中把我丢下?”

    邓奉冷笑:“我既答应了她,必会全力护你。只是我若护不周到,可就怪不得我了。到时你少了胳膊,缺了腿的,可是你自己答应跟来的,我并没有逼你。”

    刘秀也不再同他多言,两人远远瞧见王邑的军营——但见一个个营帐立于山间,有着星星点点火光。

    七十五 昆阳大捷(一)

    刘秀与邓奉潜伏入敌营,邓奉趁机逮住一个守夜的巡视兵,将其拖到暗处,厉声道:“说——巨无霸的营帐在哪?”

    对方早吓得尿裤子,直指前方道:“那边留灯有人把守的大营帐即是。”他话完刚想讨饶,邓奉即一击结果了他的性命。

    邓奉知道了巨无霸的住处,便想叫上刘秀一起去杀他,可是回到大营边上却不见刘秀。邓奉一下懵了——刘秀这家伙上哪了呢?他四处环顾,可是哪里见刘秀的踪影,难道害怕一个悄悄跑了?无奈只得自己只身前往巨无霸的营帐。

    邓奉确立了目标所在,就不再顾忌,放开身手,策马朝巨无霸的营帐奔去。黑夜寂静,他突然间策马闯入,莽军中人还以为是汉军的人偷袭,纷纷操家伙呼喊而出。

    一时间,大营中灯火通明,锣鼓喧天。

    巨无霸在营中睡觉,被营外的吵扰声惊醒,又听得邓奉在外叫道:“巨无霸可在——邓奉取你首级来也!”

    巨无霸大怒,披战甲而出。今日白天时他训练的猛兽多半被邓奉等人杀死,而他自己也被邓奉所伤,心中恨不得将他大卸十八块。起初在听到邓奉的声音时尚觉一丝心慌,而出外见只他一人策马飞奔而来,就不觉笑了。

    邓奉手执银枪,白衣飘飘,夜风将他的长发佛起,使人一见之下便觉是个俊美少年。可是他一边刺杀蜂拥而上的莽军士兵,一双星眸却紧盯巨无霸,仿佛是猎人在看着心仪的猎物,并且有自信一击即中,那种感觉便让人不寒而栗了。巨无霸被盯得心里发毛,挥舞着双臂指挥周边士兵上前保护自己。

    可是此时的邓奉飞来神速,在百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完全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势不可挡!像人潮一般涌来的莽军士兵,一个个一排排被他的银枪挑飞刺死。

    直到邓奉来到身边,巨无霸才知今日白天时自己看走了眼,这个少年真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是晚了,他再想跑时,邓奉以至他身边,一枪刺进他的咽喉。

    巨无霸临死问出一句话:“你是汉军里什么人?”气若游丝。

    邓奉在马上道:“我不是汉军中人。”

    巨无霸又道:“那为什么……要来杀我……”

    邓奉撇撇嘴,“不为什么,只怪你命不好。”他总不能告诉对方乃是为了和李铁置气吧,这样巨无霸更加死不瞑目。

    果然,这个回答让巨无霸落气都没有闭上眼。邓奉银枪再次用力深刺,反手一转,就将其头颅挑下抛到空中,策马上前几步,用另一只手接住。收银枪回后背,将巨无霸的头颅悬于马上,策马回转。

    邓奉本想从原路折回,可是他力斩巨无霸早惊动了整个军营,顿时莽军的士兵入流水一般用来。即便是实力如他一般也不敢贸然涉险,只得向人少的方向疾驰。

    军营里到处是士兵们抓汉贼的叫嚣声,邓奉左躲右闪,都行至昆阳城的北面时,终于将莽军追击的人甩下。他正至另一营口处,突然听见里面大乱,喊打喊杀声不绝于耳。邓奉定睛一看——只见刘秀骑着宝马手拿王邑的军旗呼啸而来,后面跟着的都是莽军士兵,王邑、王寻也冲到了营帐门口。

    邓奉并不识他们,他们也不识刘秀和邓奉。

    王邑怒道:“你们怎么巡视的,连汉贼进大营偷走军旗示威都不知道?”

    王寻道:“主帅息怒,他是偷偷潜入大营的,实在意想不到。”

    王邑又道:“前方那马上的美须眉是谁?”

    王寻不知,旁边严尤道:“乃是汉军偏将军刘秀!”

    王邑和王寻嗤之以鼻,严尤当下上马奋起直追。

    邓奉上前于刘秀会合,两人一起向昆水边的山坡策马而去。刘秀一见邓奉系在马上的巨无霸头颅,即笑道:“恭喜邓奉兄弟马到功成!”

    邓奉道:“适才我一转身就不见了你的踪影,你上哪去了?”

    刘秀道:“看来我错过了你刺杀巨无霸的好戏,不过就算我没有亲见,回去我也必为你证明的。”

    邓奉道:“我问你上哪去了?”

    刘秀笑了笑:“我与你同来,光看你力斩巨无霸,如何过瘾?于是我便偷偷潜去王邑的军营前偷他的军旗玩了。”

    邓奉将信将疑:“当真?”

    刘秀道:“当真!”说着摇了摇手中大旗。

    邓奉知道王邑的大营的守卫必定比巨无霸那儿严密十倍百倍,刘秀竟然敢一个人过去造次,的确胆量不小。可是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呢?邓奉正想问他,只见刘秀从怀中摸出一块手帕,上面写着——宛城已破,大军即到!八个大字。刘秀将手帕向后一抛,手帕便飞了出去,落入了莽军围追的士兵中。待他们中有人拾起,一看清上面的字,顿时炸一窝蜂开了锅。

    严尤见状,从手下人手里拿过手帕,脸色大变。严尤何等聪明,立刻朝士兵们大声道:“大家不要相信,这是汉贼扰我军心的诡计!”可是任由他怎么说手下人也是将信将疑。宛城以破,汉军援兵即到的消息还是一下就在军中传开,莽军士兵一下子气势低落人心惶惶。

    严尤急得不行,命手下人继续追刘秀和邓奉,自己拿着手帕回去找王邑和王寻。他们看了却毫不在意,王邑道:“汉贼是怕了我们的百万大军,才耍这样的小花招。即便宛城真的破了,刘演带着宛城的汉贼一起来,老夫我也不惧!”他都这样说了,莽军的士兵们就更相信宛城被破的消息了。可怜严尤急得不行,王邑和王寻却怡然自得。

    立马又有士兵来报——大将巨无霸被汉军中人斩杀!

    王邑和王寻这才意识到汉军的厉害,不得不正视起来。

    昆水前方刘秀和邓奉依然疾驰,邓奉道:“宛城真的破了么?”

    刘秀道:“不知道。”

    邓奉道:“那适才那手帕?”

    刘秀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假的,骗王邑的士兵的。他们的军心动摇,我们汉军才有机会。”

    邓奉恍然大悟,“原来你跟我来就是做得这个打算。”他还想问话,后边的满军将士越来越多,不得不奋力向前。

    就在刘秀和邓奉被大股的莽军士兵逼到昆水边的山脚下时,只听一阵惊天的喧哗,山间亮起无数火把,战鼓喧天,山崖间涌出大批的汉军士兵。阴识、邓晨、朱佑皆在崖上放声大笑,莽军的将士这才发觉中计。

    可是为时已晚,只见刘秀拉住邓奉向小路一闪,山崖上的汉军就大吼着将大石扔下,砸死不少莽军。紧接着阴识一声号令,又见箭如雨下,莽军追来的几千士兵死伤大半,余下的落荒而逃。

    战后,邓晨等带领众人下山,一见邓奉,他就哈哈笑道:“奉儿今日立一大功!”阴识和朱佑也笑嘻嘻看着他,邓晨又道:“你去刺杀巨无霸,乃是为我军除去了一个大敌。而你陪着文叔去到王邑那,让他偷了王邑的军旗,并将写有重要军情的手帕落下,让莽军士兵捡到。估计现在他们的军中早已炸开锅了,不论王邑和严尤相不相信,莽军的军心已经动摇。哈哈哈哈——”

    阴识又向刘秀道:“李通、李铁已经率五千士兵从东面接近昆阳,准备偷袭围困昆阳城下的莽军。马武、宗佻、任光已经带三千人从上游渡过昆水,臧宫、刘隆、王霸、傅俊也带五千人至后方包围王邑的中军部队。那里是莽军士兵最薄弱的地方,我们这儿三千人现在马上出发和他们会合,一起杀到昆阳城和成国上公里应外合!”

    刘秀坚定地道:“诺!”复举兵器高声道:“众将士听令——现在宛城已经被大司徒刘演攻下,他正奉皇上之命带援兵而来。而昆阳城地处高位,易守难攻。山林遍布,连绵不绝,王邑虽有四十二万大军,却难连成一片,实是施展不开的。现今巨无霸以被杀死,王邑军中乱成一团,我们今日必能胜利!”他又将宛城被攻下的假消息发布给了自己的士兵,顿时汉军情绪高涨。

    全军高呼:“誓死追随刘将军——”

    刘秀直指昆阳,振臂一挥:“冲啊——”骑马带头向王邑大营而去,阴识、邓晨、朱佑也紧随而上,全军将跟风而上。

    邓奉呆在那儿,望着黑暗中刘秀他们远去背影,又看了看自己冒险深入敌营取来的巨无霸的首级。忽然感到刘秀并不是像从前自己在邓家庄时遇到的那个时常来邓晨家蹭吃喝避难的落魄青年,在秋收时和老妇人小媳妇为了几斗谷子讨价还价,在太学里读书也没混出点名堂就跑回了舂陵,一门心思就想着和阴丽华套近乎也不顾外人笑话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而阴丽华居然就真看上了他,当初邓奉想不明白。可是现在看到他顺着自己的“邀请”,同意一起涉险莽军军营。原以为只是他只是一时意气用事,自己想的也只是试试他的胆色。可他却能顺势布下战局,将自己立斩巨无霸也算到汉军的攻势中,让自己为汉军成功守卫昆阳打响第一局。

    邓奉终于感了到刘秀的深不可测——也许丽华妹妹早已慧眼识珠!

    这时,邓家庄跟随的三十几少年上前,为首那人道:“我们可还跟去保护邓晨叔、阴大公子和刘三公子?”

    邓奉道:“去!怎么不去——我到要看看这刘文叔是如何能以这区区二万兵力大破王邑四十二万大军。”遂骑马跟上,余下人也一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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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六 昆阳大捷(二)

    其时,王邑和王寻正在营中筹划作战部署,严尤慌张而入:“不好了,不好了,汉军大举进攻。大批的汉军已经度过昆水,偷袭我莽军大营,我们措手不及,一下子丢了好几个营,官兵死伤无数。”

    王邑和王寻简直不敢相信,刚才他们还在商讨着如何等刘演赶来支援时将汉军一网打尽,好回去向王莽讨要封赏,这才片刻就听闻汉军攻下了自己好几个大营。

    严尤话才落音,又有士兵急报:“报告将军,汉贼刘秀已经领兵杀回大营来了。”

    王寻拍案而起,道:“快!快放那些猛兽出去应战,咬死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

    那士兵道:“巨无霸将军已死,军中再无人能指挥那些猛兽。”

    严尤道:“二位将军,现在情况紧急,你们还是先撤到东部大营吧,毕竟那里是我们莽军的主力所在。”

    王邑和王寻心中不服,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听从严尤的安排,由士兵护送出营。然而一出营门即遇上了刘秀领兵而来,王寻毕竟年轻,还想着立功,将王邑推上马,让他和严尤向东逃命,自己则上马与刘秀对战。他本是王莽的亲戚,不过是个关系户,武艺和战略上没有什么真本事,哪里是刘秀的对手。数个回合下来王寻连连败阵,正要回撤。刘秀大呼:“哪里逃!”一长矛将王寻挑于马下,众士兵纷纷上前,将其用乱剑砍死。

    汉军个个气势如虹,以一敌百。莽军看到自己的大将王寻也被杀死,主帅王邑、将军严尤都跑了,个个无心恋战,也都纷纷逃亡。

    刘秀看战况差不多了,即发出了向天射出一支火箭,火光冲天,照亮天空。片刻又见莽军昆水上游大营和中部大营上空也都升起火箭,刘秀高兴地道:“马武和臧宫两边也偷袭得手,现在我们一起向昆阳城出发,和李通、李铁将军一起向莽军的大军进攻!”

    众人又一起向昆阳城前进,途中遇到了马武、宗佻、任光带领的三千士兵,又汇合了臧宫、刘隆、王霸、傅俊带领的五千人。路上遇到了莽军的士兵就一路杀过去。邓奉和他的三十几人跟在邓晨、阴识和朱佑的身边,看到他们若有危险就出手相助,可是自己并不参与其中。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李通和李铁带领的五千士兵已经埋伏昆阳城外。经过昨夜的厮杀,消灭的只是小部分的莽军,他们的主力部队正守在昆阳城外的山间。王邑和严尤也逃到了这其中,准备指挥大军和刘秀他们生死一搏!

    王邑深感不可再拖延,当即发令昆阳城下的士兵展开猛烈攻势。云车、冲輣、墙梯,无所不用!攻击一浪高过一浪,无休无止。

    昆阳城中王凤和王常也是守得艰辛万分,城中吃的喝的都不足了,士兵们和百姓都是人心涣散。他们在城头指挥作战,时刻都要担心自己的小命不保。早在刘秀他们十三骑杀出重围的第二天,王凤在莽军的重压之下就开始都想出城向王邑投降,若不是王常阻止并安抚他说刘秀他们必定请得援兵前来,他早就打开城门了。现在由王邑亲自在昆阳城外率主力部队进攻,王凤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王常是再拉不住他了。王凤不顾队友的阻拦,在申屠建的支持下,打开一点点城门,命士兵用遁甲挡住飞来之箭慢慢向外移步而出。

    此刻他和王邑的距离不过百米——然,就在王凤要开口喊投降的瞬间,李通和李铁带着五千将士冲杀上来,紧跟着只见马武、宗佻、任光领兵从东面冲杀上来,臧宫、刘隆、王霸、傅俊带兵从西门而入,刘秀、邓晨、阴识、朱佑则带兵直捣王邑大军中部。

    一时间场面乱成一团,王凤有点蒙,王常在城头叫道:“成国上公——是刘将军带援兵杀回来啦!刘将军没有扔下我们!”此话一出,满城将士和助攻的百姓都是欢欣鼓舞,王凤是久经沙场的老狐狸了,看刘秀他们来势不小,脑子飞快一转,大声道:“援兵来了,大家随我冲啊!”

    申屠建也大声道:“我们有救了!昆阳有救了!大家杀啊——”

    城里的将士们在王常的指挥下源源不断的向外冲出,王凤和申屠建却退回了城内。想起先前出城时的刀光剑影,王凤仍心有余悸,王常下城楼向他道:“成国上公,我早说了刘将军他们是不会扔下我等不顾的,你看现在他果真带援兵来了吧。”

    王凤拍着胸脯道:“诺!你说得不错,只是我们也算坚守到了今日。”决口不提适才出门投降的事。

    王凤和申屠建再登城楼指挥作战,王常则骑马随大军冲出城外杀敌。

    刘秀等人见到他,皆道他能让昆阳在王邑的四十二万大军压境下,还能坚守到今日实属不易。王常也向刘秀道,他们十三骑能信守承诺,请得援军挽救昆阳,实在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大家复又杀敌,刀光剑影,血气冲天,一时间昆阳就陷入一片厮杀中。

    汉军的将士是勇猛,可莽军也毕竟还有近三十万,他们分布在昆阳的各个山头之间。见城下发动大战,各个山头的将领们接到命令都将军队外城下调派支援。

    邓晨和阴识在刘秀的左右,都是奋力杀敌。邓奉跟在他们身旁,却是冷眼旁观。不久,看莽军的援兵源源不断,越杀越多,邓晨也急了起来:“文叔,这刻如何是好!”

    邓奉冷冷道:“二万对四十二万,想赢当真要天助!”

    邓晨急得要命,他却还泼冷水,不由朝他恼道:“闭嘴!”

    邓奉到底敬他是叔辈,不敢回嘴,干脆哼着小调转头看向天空。刘秀也是不知如何是好,却只能不断杀敌。这时只见天空忽然间电闪雷鸣,一道惊天炸雷劈向山谷,将莽军在山间赶来的士兵劈死不少。紧接着天空下起倾盆大雨,哗啦啦打落下来,整个昆阳就像发了大水一样。昆阳城地处高位,水自然流向山下。雷电不断,山体滑坡,一时间莽军在山间的部队死伤无数。

    巨无霸先前驯养的猛兽们听到雷电声也吓得不住的哀嚎,声音响彻在这山谷间更是让人不寒而栗。莽军的军队一下乱成一团,山间的援兵几乎全军覆没。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都是蒙了,刘秀瞅准时机,大叫道:“此乃天助我也——是老天爷也要灭王莽!”

    汉军的士兵一听,杀得更带劲了。莽军的士兵听了,心里更没底,又见援兵死伤无数,一个个都只想着逃命了。王邑和严尤见大军几乎全溃,只得夺路而逃。主帅都逃命了,士兵们更是撒开脚丫子跑了。大雨泥泞中大家都急着逃命,哪里还顾得上次序,一个摔倒了,后面的人就踩着他的身体过去,一下又死伤无数。

    大雨倾盆,昆水上涨,一下子又淹死了不少渡河逃命的莽军士兵。

    最后王邑和严尤带领千余残兵败将逃向长安。

    至此,被困多日的昆阳终于得守成功。

    其时正是六月二日——远在宛城的刘玄于同一日早晨入驻宛城,信使正在赶路送报的路上。

    王凤、李铁等人还沉浸在胜利的欢愉中。刘秀却像是不敢相信似的,明明刚才自己一方还才点要处于弱势了,怎么老天爷就突然下起暴雨来,帮了汉军的大忙。刘秀忽然想起了蔡少公的话,那句话国师刘歆也说过,强华也说过——阴识和邓晨也想到了一起,他们同时眼望刘秀,三人对视即知对方心思,可是谁都没有说出口。

    邓奉还如在梦中,恍惚道:“就这么胜了?”

    邓晨道:“我们胜了。”

    邓奉道:“王邑的四十二万大军就这么完了。”

    邓晨道:“完得差不多了,逃走的也起不了大作用了。”

    邓奉看一眼刘秀,他还是那么的平静。就像是指挥了这样一场以少胜多出奇制胜的战役的是别人,与他无关。战前,他还是队伍的核心、主力,而现在他完全功成身退,将功劳尽归战友。邓奉瞧着他,和其他的将领们周旋,他将这场完美战役的功劳归到所有人身上,甚至是都准备弃城投降的王凤身上,可是绝口不提自己的付出。

    他倒是如何的深不可测——邓奉的心中充满疑惑。

    翌日,汉军清点缴获莽军的战利品,各种军需物资奇珍珍宝堆积如山。士兵大致清点过后,由成国上公王凤主持分配——王凤和王常将众人集结到昆阳县衙前堂。他和王常端于上座,刘秀等人两边排开按照官职依次站于下方,连邓奉也给请了来。王凤和王常自然分得最多,李通和李铁位高权重也得了不少,马武、宗佻、任光、臧宫、刘隆、王霸、傅俊也都是分了好几车,唯有刘秀、邓晨、阴识、朱佑只得了零头,不过也有满满两大车珠宝。邓晨、阴识、刘秀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因此并不计较。朱佑是穷大的,头一次得这么多财物,笑得嘴都合不拢来,竟比着阴识的随从阿晋还没看见过钱财似的。

    王凤听了邓奉力斩巨无霸的功劳,便想给他赏赐。邓奉冷然道:“不必!”

    王凤一愣,这世上还有不喜欢钱的?李铁马上训斥邓奉态度恶劣不识时务,王凤倒是赏识邓奉的才,因此并不计较,还道:“你是立了大功的,那你想要什么?”

    邓奉向一个族弟使个眼色,那人就提着个包袱上前,打开来竟是巨无霸的头颅!

    七十七 儿女情长

    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在场的每一个人手上都是几十上百条人命。可是现在是分钱的欢乐时光,突然摆上一颗头颅来,着实吓人!何况还是像野人一般的巨无霸的头颅。

    刘秀等人和其他从定陵、郾城赶来的将士们都知道邓奉和李铁的约定,眼见邓奉让手下摆上巨无霸的头颅,都眼望李铁等着看他笑话。李铁脸色大变,“邓奉小儿,堂堂成国上公在此,岂容你造次!”

    邓奉道:“怎么,李大将军欺负我黄毛小儿,输了想不认账?”

    王凤听邓奉话里有话,向李铁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铁脸涨得通红,却支吾着说不出话。李通上前道:“禀成国上公,此事起因乃是当初我堂弟李铁和邓奉好汉开的一个玩笑,并当不得真。”当下将李铁和邓奉置气,承诺邓奉若独身前往敌营斩杀巨无霸,他便给其磕三个响头叫三声爷爷的事说了出来。

    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满堂将士都憋住心中大笑的欲望,你看看我来我看看你,就等着瞧李铁如何收场。

    王常道:“五威将军当初不过一句玩笑,好汉就不必再当真了。”自邓奉只身深入莽军大营力斩巨无霸一事后,几乎所有的汉军将领都将他视为英雄,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邓奉却道:“他一句玩笑,我便只身涉险深入王邑军营,我能拿性命一搏,他输了如何不可兑现诺言?”

    王凤有心拉拢邓奉,向李铁道:“五威将军,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还是快快兑现诺言吧!”

    李铁大惊,“这……这……”

    刘秀、邓晨、阴识也万万料不到王凤会顺了邓奉的意,同时上前求道:“成国上公,此事万万不可!”

    邓晨又向邓奉斥道:“乳臭小儿,得了点成绩,便骄傲自大。快快向五威将军赔罪,请成国上公收回成命!”

    邓奉冷然道:“奉儿何罪之有?我不过是要李铁将军兑现自己的诺言,错在哪里了?”他目中精光爆射,连邓晨也不由怯了,不敢再说他。

    李铁瞧着邓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又见王凤有心要抬举他,想到自己当初千不该万不该惹了这位小爷,而当时也有十几位将军在场,自己说出的话大家都是听见了的。要是今天食言,以后在王凤他们会怎么看自己?他知道不兑现承诺当下就过不去,只得下定决心向邓奉走过去。

    刘秀和阴识、邓晨见他要跪,忙挡住道:“使不得!”

    李铁推开他们,扑通跪下,朝着邓奉磕了三个响头,每磕一下就叫一声“爷爷”。

    邓奉微笑着笑纳,等到最后李铁起身时,他才道:“真是你爷爷的乖孙儿!”

    满朝的将军们再忍不住爆发出嗤笑来——他们中大多数是绿林军里的粗人,并不懂得礼法,却乐得看热闹。

    李铁的额头都磕红了,可是脸色惨白,他恨恨的目光越过邓奉盯在了刘秀、阴识和邓晨身上,最后道:“不是你们,他便不会来,我也不会受今日之辱。你们给的,李铁他日定会加倍奉还!”说完疾步走出前堂。

    刘秀三人即知和李铁是结下梁子了,邓晨瞪邓奉一眼,他却向个没事人一般。

    王凤哈哈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大家都是为皇上办事的,到此为止,此事今天在场的人都休要再提。”

    众人唯唯应诺。

    刘秀、邓晨、阴识却皆从王凤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促狭的笑意——他其实就是故意加深分裂李铁兄弟和刘氏一族的关系的。

    此刻,有士兵来报——宛城已经被大司徒刘演攻下!

    全场将士大喜!

    昆阳大战中知道刘秀用计骗莽军的将士们皆道:“刘将军真是一语成谶!”

    王凤和王常都激动不已,最后定下战略——留一部分人在昆阳打扫战场,镇守昆阳。一部分则在王常的率领之下,继续攻城略地,向洛阳进逼。王凤则带领刘秀、邓晨、阴识、朱佑、李通、李铁等将领将在昆阳缴获的辎重运送至宛城,与汉军主力会合。

    昆阳一战,举国震惊!

    汉军威名大振。

    刘秀和邓奉也闻名天下,刘秀面对百万大军压境的临危不惧和以两万兵马大败王邑四十二万大军的军事天才,邓奉只身勇闯莽军营的胆色和一杆银枪力斩巨无霸的超群武艺,无不让天下英雄津津乐道为之敬仰。

    昆阳大战对王莽打击不小,新莽朝廷的主力部队几乎全部覆灭。各地豪杰纷纷揭竿而起,他们推翻了朝廷官员,自立为将军,就等着汉军前来好做归顺。

    刘秀、邓晨、阴识、朱佑、李通、李铁等在王凤的带领下押着大批的珍宝赶回宛城。得知他们凯旋的消息,刘演带领士兵和无数的百姓在城门口相迎,刘黄、刘伯姬、邓婧瑶、阴丽华和邓禹也在其中。

    王凤带领众将领骑马而来,后面是长长的士兵队伍。刘演和他拜过,又和邓晨、阴识、朱佑、李铁、李铁分别抱过,感慨经历昆阳这样一场大战,大家竟还都活着回来了。看到一起跟着到宛城的邓奉,赞赏道:“昆阳立斩巨无霸,来往百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邓奉小子不错!”说着朝他的胸口轻轻打了一拳。

    相比绿林军那帮人,邓奉还是佩服刘演的,特别是看他带领汉军打天下而被同伴抛弃,却还是继续坚持,心中也颇为他惋惜。因此,也给面子地道:“刘大司徒过奖,昆阳大捷最大的功臣乃是令弟,奉不过是逞匹夫之勇。”

    刘演道:“你既愿上昆阳帮忙,如今可愿留在我麾下。”

    邓奉淡笑道:“我上昆阳并非为了帮汉军,不过是受兄弟所托,前去保护几个人。如今事成,来宛城不过是为了告诉她一声。”

    刘演也知阴丽华前去新野请邓奉赶往昆阳保护刘秀、阴识、邓晨的事,他感激邓奉,也向一旁丽华投去感激一瞥。

    最后,刘演抱住刘秀,在他耳边轻声道:“文叔,攻下宛城后大哥奉命留守宛城,没能去昆阳帮你。听闻你昆阳大捷的消息,心中十分高兴,你长大了!”

    刘秀也在他耳边道:“哥哥能攻下宛城,刘秀为你骄傲!”

    两人分开时,刘秀依稀能看到刘演眼中有泪。几乎一瞬间,刘演就压制住悲伤的情绪,又看到等候在旁的家眷们。向王凤道:“成国上公,如今皇上和诸位大臣已经在大殿等候,我们先过去吧。”复向刘秀等人道:“你们也快点来。”即与王凤、李通、李铁等大将离去。

    李通自一到宛下,刘伯姬就目不转睛的瞧着他。李通也有察觉,脸上微有不自然。他随刘演、王凤进城时,路过伯姬身边时,忍不住瞧她一眼,见她也正望着自己,连忙转头。李铁看他走路温吞,回头拉他一把,道:“堂兄快点,皇上还等着我们呢!”即拉上李通快步跟上。

    这些大人物一离开,宛城门下就只剩下这些小儿女了。邓婧瑶立刻就飞奔过去抱住阴识,止不住的落泪:“夫君,你总算平安回来了!”

    阴识抱住她安慰道:“我平安回来了。”

    阴丽华瞧着刘秀,眼里也是泛出泪花,叫一声:“文叔哥。”即上前抱住了他,刘秀也伸出手臂来紧紧搂着她——两人为历经昆阳一战还能相聚而欢喜。从前阴丽华不清楚自己心中所爱,对刘秀的情谊始终有所保留。经过昆阳一劫,她始知自己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完全全被刘秀占领。可是当她的目光从他的领口转向后方,落在两米开外一直愣神瞧着他们的邓奉时——那伤痛欲绝的眼神让阴丽华像被电到一般,猛地从刘秀怀中挣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他的面前不知所措。

    同样在阴丽华身后痴痴望着她与刘秀深情相拥的邓禹,以同样失落的心情走向他的族弟,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对方,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阴丽华对他们满腔感激,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却只化为了两个字——“谢谢!”

    邓禹儒雅,微微一笑。

    邓奉却仍是孩子气地怔怔瞧着她,几次张口,可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出,即转身上马离开——背对她的那一刻,泪水划过他的面颊,可是他笑对前方。

    邓奉身后那三十几人也都策马跟去。

    朱佑这才恍然道:“原来邓奉好汉竟是为了丽华妹子去的。”复在他后面高声道:“邓奉好汉,下次我们再一起喝酒。”

    邓奉勒马,却没有回头,只大声笑道:“仲先兄来新野时,奉定与你不醉不休!”复向前去。

    邓禹也向刘秀等人行告辞,即骑了邓晨的马去追赶邓奉。

    丽华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道:“我终究是负了他们……”

    刘秀上前拍拍她的肩膀,两人随众人向城内而行。

    邓晨道:“我们已经叙旧已久,还是快些去大殿见皇上吧。”

    阴识和邓婧瑶,刘秀和丽华也只好暂时分开。

    刘秀、阴识、邓晨、朱佑即和其他也在宛城门下陪家眷的将领们一起向刘玄的住处而去。

    七十八 情定刘文叔

    刘演当初打下宛城,将太守府给了刘玄当行宫,自己一家人和手下则住在了都尉府。前边是议事厅,后面的宅院又由若干的小庭院组成,阴丽华和邓婧瑶也是随刘家人住在一起的。

    在等待阴识回家前,丽华和婧瑶便缠着阿晋讲叙昆阳战场的大事。知道了刘秀如何力挽狂澜,带领十三骑冲出重围去请救兵。邓奉如何救刘秀一命,和李铁打赌只身入莽军大营力斩巨无霸。以及最后那场雷电交加的大雨带来的最终胜利和邓奉如何逼迫李铁磕头叫自己爷爷。阿晋说得口干舌燥,她们也听得惊心动魄。

    等阿晋走后,邓婧瑶不禁唏嘘:“我原以为邓奉对你的喜欢远不及邓禹,现在方知爱得最深的竟然是他。”

    丽华叹道:“可我却利用了他对我的好,让他为了我冒着生命危险上昆阳,终是我对不起他的。”

    邓婧瑶也感过意不去,当初便是她让丽华去求的邓奉。

    这时阴识回来了,她二人立刻就欢喜的上前。一个给他端茶,一个给他打水洗脸。等他终于落坐,婧瑶道:“听说了你们在昆阳的事情,想不到你们竟然都这样勇猛。”

    阴识道:“昆阳大战完全是文叔指挥有方,加上邓奉神兵天降,以及最后连老天爷都要助我们成事。三者缺一不可!而若不是王邑的自大,不肯听从严尤放弃昆阳转战宛城,今日只怕宛城住进来的就是他了。也可以说是王邑给了昆阳翻身的机会,给了汉军壮大的机会。”

    邓婧瑶和阴丽华听得心潮澎湃,一起道:“怎么样?那皇上都说了什么呢?”

    阴识道:“能说什么?还不是些夸奖的话。最后说我们这些将领自己都在昆阳缴获了珍宝,他就不再赏赐了,另外还将我们带回的物资尽数收缴国库。”

    阴丽华和邓婧瑶听了好气又好笑,“这个刘玄都当皇帝了,还是这样小气。”

    婧瑶又道:“那就没有给你们加封官职吗?”

    阴识道:“有,给王凤、王常、李通、李铁、申屠建他们加了。”

    丽华道:“那你们呢?邓晨表哥、文叔哥和你呢?”

    阴识道:“一见刘玄的面,王凤和李铁就争相邀功,哪里还轮得到我们几个说话。而且刘文叔的性格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把功劳都归给了王凤、王常、李通、李铁和其他的绿林将领,我和邓晨就更不会去邀功了,而朱佑——那样的场面他连说话的份都没有。”

    邓婧瑶不悦道:“这个刘秀真是,有功劳都不知道抢。”

    丽华道:“现在宛城局势混乱,看似汉军壮大了,一场接一场战事的捷报频传。可其实内部非常多不稳定因素,陈牧、朱鮪和张卬他们一直在打压刘演,刘玄也视刘演如眼中钉,嫌他在军中的威信极大功高盖主。现在文叔哥带领昆阳大胜,若居功不让,只怕他们兄弟会更让刘玄和绿林军的人忌惮,欲除之而后快。倒不如将功劳推出,让喜欢争功的人去挣,自己置身事外,方能明哲保身。”

    阴识赞赏的看着她,道:“难怪你能与文叔投缘,你们二人竟是这样的心意相通。”回府途中他和邓晨都问了刘秀——他正是一样的回答。

    邓婧瑶仍不甘心,“你们为了昆阳连命都豁出去了,刘玄竟然连一点赏赐都没有么?”

    阴识道:“也并非没有,就是皇上说明晚要为我们昆阳凯旋而归的将士庆功,请家属随行。”

    邓婧瑶一听要出席大场面,立刻道:“那我明日可要好好打扮下,不能丢了夫君的脸。”

    丽华打趣道:“嫂嫂正是如花的年纪,那些将领们的妇人大都是半老徐娘了,你不用打扮也比她们漂亮的。”邓婧瑶羞涩的打了她一下。

    阴识又向丽华道:“你少幸灾乐祸,刘玄特意钦点了你也要去。”

    丽华奇道:“为何?”她记得为了昆阳的事,刘玄挺不待见自己的,怎么会要自己也去呢?

    阴识道:“刘玄听说了邓奉在昆阳力斩巨无霸的事,奇怪他为何会上昆阳。邓奉上昆阳时当众人面说是受人所托来保护几个人的,而今天在宛城门下时你又对他说了谢谢,也是人所共知。因而有人猜测邓奉是你请去昆阳的,刘玄问起时,朱佑最快,一下就说了出来。刘玄深感邓奉在昆阳的大功,而又不得见他,便将功劳记在你的名下。嘱我明晚的庆功宴上一定要把你带上。”

    丽华撇嘴道:“我可不想去。”

    阴识道:“皇恩浩荡,不可不去!”

    阴丽华方知推脱不了,只得道:“诺。”

    阴识又道:“明日切记不要打扮得太漂亮了,衣着妆容素净为佳。”看样子是担心她太漂亮了,给刘玄相中。

    三人一起吃完晚饭,刘秀就来找丽华了。

    大家寒暄几句,邓婧瑶即推了推丽华,笑道:“屋里闷热,小姑和刘秀哥哥出去走走吧。现在城外小河边的荷花开得正好,是纳凉的好去处呢。”她从前是很瞧不上刘秀的,现在听说了他在昆阳一战中的临危不惧指挥有道,心里对其大大改观。而知道了刘秀与丽华情投意合,更是乐得撮合他们。

    果然,刘秀很欢喜的道:“谢谢婧瑶妹子!”又向丽华道:“我们去河边走走可好?”见她微笑点头,即向阴识告辞,与她并肩出门。

    宛城的街道热闹繁华,虽然刘玄刚刚攻占这个城池不久,可是各项买卖已经陆续展开。盛夏的街上到处都是纳凉的人,街边也都是各种美食小吃。丽华看见有个卖小玩意的摊子,上面有好多毽子,仍不住过去拿起一个试着踢了踢,她刚踢了不到十下毽子就掉到了地上,不由叹道:“许久不玩,连十下都踢不过了。”

    刘秀附身拾起那毽子,拿在手中道:“记得去年端午时,你连踢了一百五十几呢。”

    丽华笑道:“是啊,当时我正踢到九十九时,却给踢飞了,是你突然从旁边飞出来帮我接住了,又踢回给我,我接着往下踢才到的一百五十三。”她说完呵呵笑起来,“那次为着你帮了我,兴儿还生气了呢!”

    “是啊!”刘秀道:“那天你穿着件明黄衣裳,扎着个高高的辫子在阳光下踢毽子,那飒爽身姿我到现在还记得呢!”他说着眼前似浮现出了那日的情景,可是一想到那天,他立刻就想起那天刘元的三个女儿也在阴家一起玩,青儿还当众表演了踢毽子。他的眼神立刻一黯,叹口气将毽子放回摊子上,径直走开。

    丽华一见他那神色,就知他是想起了青儿她们,想起了在战争中死去的亲人,忙要跟上去。

    那摊主却拉着她道:“姑娘,买一个回去玩吧?”

    丽华道:“不好意思,我们不买了。”即追上刘秀,道:“文叔哥,人死不能复生,要是青儿她们泉下有知,也是希望看到一个开心快乐的三舅舅的。你说呢?”说着调皮的眨眨眼,故意做了个鬼脸逗他。

    刘秀噗嗤一笑,“有你在身边,秀何时都是开心的”忽然拉住她的手,温情地道:“谢谢你为我做得一切,辛苦你了!”

    丽华给他看得不好意思,低头道:“我不辛苦,我并没有做什么,我只是……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你若死了,丽华绝不独活。”声音细小,却是发自肺腑。

    刘秀的心猛地一颤,情不自禁地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刘秀今生得你厚爱,必定好好珍惜,绝不辜负!”说完激动不已,伸手慢慢抬起丽华的下颌,看着这张因羞涩而涨红的脸——他慢慢接近,她鼻中都能嗅到他身体的气息,心里一乱,脸便转向了侧边。

    刘秀还想进一步接近,丽华忽然大声道:“文叔哥,快看——”

    顺着丽华手指的方向,刘秀看到不远河边的树下,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不正是李通和刘伯姬吗?月色下,他们相拥而立,刘伯姬忽然踮起脚来,吻住了李通的嘴唇。李通挣扎了一下,最终将手抱住了她。

    丽华连忙拉着刘秀躲开,不愿给他们发现了,也不想打搅到他们。

    刘秀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难怪先前我我去找你时,就见伯姬鬼鬼祟祟的出门,竟然是去找李通了。”

    丽华道:“在李通第一次和我们回舂陵的时候,伯姬早就对他有意了。当时你和伯升哥他们都忙着造反呢,谁会关心她的小儿女情长。”

    想到刚才本来能和丽华接吻,却又给破坏了,刘秀不悦道:“我关心也是关心你啊,我这个三哥都没成亲呢!她急什么。对了,我现在好歹也是刘三将军了,虽然还只是个偏将军,可好歹是打下了闻名天下的昆阳大战!你打算什么时候嫁我?”

    丽华将她手一甩,呸道:“谁要嫁你了?”

    刘秀道:“你不是说过我当上了将军,就嫁我吗?”

    丽华道:“当初我只是说我将来要嫁个将军,可没有说你刘秀当了将军就一定嫁。”说完扮个鬼脸,咯咯笑着跑开。

    刘秀不满地追过去,道:“阴丽华,君子一言,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刚才还说没有我绝不独活,这还没有一刻就变脸了。”

    丽华回眸一笑:“我非君子,自然可说话不算数啦!”

    刘秀跑过去抱住她,霸道地道:“适才吃晚饭时大哥还问我什么时候上阴家提亲,我说攻下洛阳再说,现在看来不行了。你这人说变就变,我信不过你了,明天我就……”他没有说下去,阴丽华转身踮脚吻住了他的嘴。霎时间,两人都觉得有一种天雷地火的感觉,心猛烈的跳动,连头都是晕乎乎的了……

    刘秀长到二十八岁才第一次接吻,丽华也是快十八岁多了,若说现代的年纪都二十了。放在二十一世纪,这初吻也算是晚的了,何况是在两千年前。

    他们都是第一次接吻,等亲了一下后,嘴唇分开竟不知做什么,不由看着对方傻笑起来。

    笑完,丽华道:“现在你信我了么?”

    刘秀像个小孩子,点点头,拉起她的手:“信,现在信了!”

    他们就这样相拥在月下,像一对初尝爱情滋味的少男少女,沐浴在爱河中,满心的欢欣与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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