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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级别:独家授权与委托   作品类别:小说-古装武侠小说   会员:fanhoulai   阅读: 次   编辑评分: 3
投稿时间:2015/6/26 9:30:54     最新修改:2015/6/26 9:30:54     来源:中国国际剧本网www.juben108.com 
小说名:《卫氏家族1》
【原创剧本网】作者:黄慧

                            卫氏家族

                           1、 皇后驾崩

铜镜里的面容,隐约还透着几分当年美人的痕迹,那个在平阳府能歌善舞的自己,虽然活得艰辛,却不曾如此悲伤,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时候,那个花一样的年纪。
那时候应当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吧,我还是爱穿那鹅黄色的衣裳,明媚却不张扬,如今的衣服都太深沉,也太厚重,有时候都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其实很早,我就不想再穿着它了。大约是钩弋夫人进宫以后吧,大约是青弟走了以后吧,总之很久很久了,这皇后的衣服对于我,已经失去了意义了。
青弟,你已经离开我3年了,其实你离世的时候并不老,只是太劳累了,他们都说大司马大将军这一生功与名都够了,当死而无憾,可是我知道你心里的不安,你怕亢儿会没有人庇佑,你怕太子在风云变幻的政局中无法站立,你怕我这个当皇后的姐姐会最终失宠,你怕整个卫氏家族会最终崩塌,青弟呀,我唯一庆幸的就是你没有活着看到如今的局面,亢儿还好,那是子鸢用命换来的,卫广应该已经带着他走远了,希望他们去好好做一个平民,侯位不重要,性命才重要,我想你也是这个意思吧。据儿跑了,是我让他跑的,他现在是一个落难的太子,皇上还没有撤销他的封号,但是我知道,他很快就会这么做的,钩弋宫的弗陵虽然还是一个小孩子,但皇上总说他最像自己,据儿是他的长子,却是最不像他的儿子。我现在并不知道据儿在什么地方,我只希望能帮他争取一点时间,无论如何,皇后死了总是一件大事,总能分散皇上一些精力吧。
青弟,你我分别都已经太久了,你不知道这3年来,我一直都是思念你的,我经常会梦见你刚到长安的样子,那个瘦小的身板,那个不屈的眼神,青弟,等我醒来的时候总还能感觉到鬓角的泪水,青弟,夜深的时候我甚至想过,如果我们都不进宫,我们卫家是不是能延续得更久一些,如果我们都不进宫,是不是能活得更快活一些,都不知道了,如今也都罢了吧,青弟,你我又快相见了。
门外的喧闹越来越近了,回忆终于被无情地打断了,好像有一扇极其厚重的大门,沉沉地合拢起来,如同封闭一个墓道一般,不留一丝光亮。铜镜里的容颜更为暗淡了,眉黛之下的双眸还是那样美丽,只是多了几分沧桑,仿佛想看透这一世的喜怒,散落的白发仓皇却又骄傲地飘摇着。是的,结束了,她知道,从此再也不用费尽心力地掩藏这老去的证明了。于是,卫子夫微微地笑了,既是向刚才回忆中的自己,也是向如今铜镜中的面庞。
青鸾走上前去,想帮卫子夫将头发再拢一拢,却被卫子夫拒绝了。
就随它去吧,去把那些珠钗都收起来,都是他给我的,如今,让来人带回去还给他吧。
青鸾顺从得走向妆台,把卫子夫从以前到现在富贵荣华和哀怨凄婉的一切象征都归置齐整,放入了一个锦盒之中。
她把一支凤钗拿起,娘娘,许是还没到这步田地吧……
如今的地步已经不能再坏了……青鸾,这些年,委屈你了……
卫子夫话未说完,却已泛起了泪花,再也说不下去了。
娘娘,许是皇上还在等您解释呢,何况,太子还……
青鸾还不甘心。
不重要了,据儿如今的处境也是这般了。
卫子夫伸手在青鸾收拾好的锦盒上摸了摸,何况,我活得太久了。说完这句话,卫子夫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青鸾真的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也是这的无从劝起。
老了,真的老了,希望我这条命能给据儿留下一个辩白的机会。卫子夫从妆台前站起身来,铜镜里映着她离去的背影,缓缓地,一步一步……
卫子夫走到屋中的榻前,转身对青鸾说,送我上路吧。
青鸾哭着捧来了早已准备好的砒霜,那是卫子夫在太子走后就偷偷预备好的,她想着也许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就能用得上了。
卫子夫躺在卧榻上,枕边放着象征天下女人权贵,陪伴了她38个春秋的皇后印玺,她知道,今天是归还它的时候了。
房门被踢开了,那个令卫子夫无比恶心的来自钩弋宫的瘸腿黄门苏文和常融领着几名小黄门进入了椒房殿。而此时的卫子夫已经没有了气息。
娘娘已经上路了。
青鸾守在榻前哀伤却坚硬地说,她不曾看苏文,目力所及是屋中的暗处,似乎那里有卫子夫远去的灵魂。    
前一秒还在想方设法阻止卫子夫去见皇上的苏文,如今不需要担心了,然而他仍然感觉到了些许不安,他听见青鸾在叫他。
这是娘娘的遗物,请一并转交给皇上。
说着她走向妆台将之前归置好的锦盒捧在了手上,连同皇后印玺,交给了苏文。
当她距离苏文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的目光也越来越坚定,就在苏文伸手接过锦盒与印玺时,青鸾奋力拔出了藏在衣袖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辞刺了过去。当感受到冰冷的刀刃割裂苏文的皮肤,释放出温热的血液时,青鸾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那一刻,她觉得终于圆满了。她想到了子鸢。
苏文身边的小黄门们顿时慌作一团,他们尖叫着,发出后宫之中特有的尖利嗓音,跌跌撞撞得将青鸾推离苏文的身边。
青鸾知道自己也躲不过了,于是将刀锋一转,也倒在了椒房殿的凄冷之中。她的血混着苏文的血流了一地,如果真的有灵魂,想来子夫正默默地看着,这一片鲜血,在这寒冷的日子里红似春花。

    未央宫中,刘彻正在等待去收缴皇后印玺的苏文和常融将卫子夫带来,他想问问自己的皇后,为什么卫氏家族伙同太子企图谋反?他想看看这个女人,究竟还是不是当初那个温良贤淑的后宫之主,多少次,自己放心得将后宫诸事统统交给她打理,多少次,他看着这个女人的身影觉得纵使年华老去,也一样在心里为她留下思念,可为什么,连这样的我们也会如此相向?
刘彻听到了脚步声,他想,子夫来了。可是走近的却是跟着苏文去椒房殿的黄门常融,手里不仅捧着皇后印玺,还捧着一个锦盒。
陛下,椒房殿出事了。
常融战战兢兢地禀报刘彻。
何事?
刘彻想不出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是子夫不愿意来见朕?
皇后娘娘她……
常融不知该如何向刘彻报告这个事情。
快说!
皇后娘娘……崩了。
常融把“崩了”说得很轻,因为他不知道在刘彻的心目中,这个皇后还能不能配上这个字。
是吗?
刘彻听到这个消息,之前的盛气被打消了一大半,年迈的他只是默默地说了句,语气却是那样的自然,似乎这一切再合理不过了。
常融跪在地上,依旧捧着印玺和锦盒,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告诉刘彻在椒房殿里发生的一切。
那锦盒是什么?
刘彻看到了常融手中的锦盒,觉得眼熟,却已记不真切。
这是皇后留下托青鸾转交给苏公公的,说是娘娘的遗物,青鸾她……她趁着交锦盒的时机,刺杀了苏公公,然后自尽身亡了……
常融揣测着刘彻的心理,字斟句酌地叙述事件的来龙去脉。
你们……看着皇后去的吗?刘彻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老了,这个陪伴自己一生的女人的离去终于让他明白了岁月的可怕和长生的无望。
我们进门的时候,皇后已经上路了。常融慢慢从惊慌中恢复了神态。
把印玺和锦盒给朕,你下去吧。刘彻缓缓地吩咐道。
唯。常融将二者递到刘彻手上,然后退着走出了未央宫。
常融走后,刘彻打开锦盒,他的记忆开始复苏了。这是你千秋时朕赏赐的,这是你被册封皇后时朕赏赐的,这是你诞下据儿时朕赏赐的,这是你初入后宫时朕赏赐的,初入宫时……那时候你很年轻,很美,朕还记得,是在平阳府。
   
                           2、平阳府

    建元二年,那时候的刘彻才18岁,还只是个才登基两年的小皇帝,此时距离窦太皇太后的谢世还有整整十年的时间。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正经历着大展宏图之前最为痛苦的阶段,而当初他的母亲为了他能成为太子而替他选择的妻子也让他颇为头疼。
阿娇是自己姑妈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稍不如意就大发脾气,如今贵为皇后,也一点不知收敛,即便是对朕,也仗着当初的立嗣之功而毫不客气。每每想起这些,刘彻的心里就止不住的恼火,之前与阿娇的一切温情都被消磨在了这日复一日的争吵之中,无非是看在姑妈的面子上还做着名存实亡的夫妻罢了。
每当被诸事搅得心烦意乱时,刘彻都喜欢出宫游走,而他最愿意去的地方就是长安郊外的平阳府。平阳府是刘彻胞姐阳信公主出嫁后所住的官邸,那是他们的父皇特意赏赐给她和驸马平阳侯的,故而阳信公主又称平阳公主。平阳公主比刘彻年长15岁,在刘彻出生之前,是她陪同着母亲在景帝的后宫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而在刘彻出生之后,又是这位长姐让他在枯燥而又险恶的后宫中感到了些许温暖。所以,即便今日已经贵为天子,刘彻还是在情感上依赖着自己的这位姐姐。

平阳府的每一天都是艳丽的,因为这里有平阳公主为哄弟弟开心而精心布置的年轻生命。虽然平阳公主比她们大很多,但是在她身体里流淌着的贵族的血液使得她与身俱来散发着一股年轻不可替代的气质,她总是昂着高贵的头,优雅地穿梭在平阳府里,有时候她这美丽的身躯也会出现在刘彻的后宫里,宫女们总是窃窃私语说平阳公主比陈皇后要端庄。
平阳公主从平阳侯的封地选取年轻貌美的女子送到刘彻眼前,同时也蓄养歌姬,以供刘彻消遣。因为作为一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在这群女子中,势必有她如今的富贵,更有她未来的安全,因为即使自己是皇姐,仍然不如皇帝身边的妃嫔影响力大,她只是希望自己以及自己的后代能够过上双保险的生活。
这群特殊的女子,从被选中的那一刻起,便开始了被人羡慕又被人怜惜的生活,在或大或小的舞台中,上演着或悲或喜的情节,所不同的只是有些人永远是配角,有些人则一跃而成为人主。
又是一个明媚的清晨,有微风在吹,有小鸟在叫。平阳府角落的一处偏房里响起了细微的起床声,一些年长的歌姬已经失去了承宠的资本,她们没能在年轻的时候获得垂青,便只能在容颜逐渐老去时,在年轻女孩的身上延续自己的奢望,同时也发泄着自己的不甘心。
起来了起来了,你们在这里可不是主子。
那个眼角已经开始爬上皱纹的教习一边推搡她们一边呵斥着,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已经没有希望了,又比谁都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姐姐,你当年可曾被罚过呀?
靠窗的子鸢伶俐地回应道,然后藏到旁边卫子夫的身后,躲避着教习的追撵。边上的女孩子们也停住了,嬉笑着看着她们。
卫子夫的美在于她的从容,她一直都很安心于自己家奴的身份,因为一出生她就在平阳府里了,而那时候,公主还没有嫁过来。在这个用自己的卑微去成就他人富贵的地方,有母亲,有姐姐,有哥哥,有弟弟。这在卫子夫的心目中,就是唯一的幸福。她不需要知道外面有什么,只用懂得周旋身边的世界。
只因了这份从容,卫子夫便在年纪相仿的众人中显得格外突出,此时的子鸢躲在她的身后咯咯笑着,卫子夫也只是回身轻轻抚了抚她的背,轻轻说道,别闹了,一会儿看姐姐真生气,让你饿肚子你可不许哭。    
子夫,你真是的,大早上就帮着她说话。不过,既然你们都起来了,那我也起来吧。子鸢快乐地撅起小嘴,向着卫子夫撒娇。
卫子夫和二姐卫少儿因为年轻与美貌,很早就被平阳公主选进了侯府的乐坊,少儿比子夫年长几岁,心气也更高,她一直都在为自己谋划着,她说不能一辈子当歌舞姬呀,总要给自己争取些什么吧。原本她是寄希望于来往于平阳府的王侯公子的,但随着年龄的增大,她开始意识到身边的人才更靠谱,于是她很快勾搭上了平阳府一个叫霍仲儒的府役,虽然当时霍仲儒是钟情于她们的大姐的。
子夫她们还在嬉闹的时候,少儿已经不在屋里了,天还没有开始有亮光的时候她就偷偷跑出去了,子夫曾经劝过她,说这样做太冒险了,如果真有意还是该再跟母亲说说,去求公主做主得好。可是少儿说,该是他来找母亲提亲才对,并且她坚信,霍仲儒很快就会来提亲的。
教习来的时候,子夫发现少儿还没有回来很是担心,她想少儿再不回来,就该被教习发现了,好在这会儿教习正在跟子鸢纠缠,还没顾上少儿。
子夫正在担心的时候,看见少儿偷偷回来了。她脸色苍白,似乎眼角还留有泪痕,子夫很想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却又不敢。少儿很快去打水抹了把脸,把一切不快都丢弃到了水盆里,然后露出灿烂的笑容,加入了子夫她们的队伍。
少儿短暂的不快只有子夫看在眼里,其她人都还在起床的节奏中忙碌着。
 
                        
                          3、入长安

一天的训练结束以后,子夫和少儿都会抽空去看看母亲卫大娘。家中还有大姐卫君孺和大哥卫长君,长君因为身体弱,便在花圃里做事,大姐卫君孺年纪大了,姿色也不如少儿和子夫,便随母亲或者大哥在府中做事。除了他们兄妹四人,卫子夫还有两个不过五、六岁的弟弟,是他们入住平阳府之后出生的,其实他们都不姓卫,却因跟在卫大娘身边的缘故,便都成了卫氏家族的一员。其实听大哥说,他们应该还有一个弟弟,是他们还在平阳的时候出生的,卫子夫对这个弟弟的印象很模糊了,使劲回忆也只能依稀记起一个瘦小男孩的脸庞,约略比自己小两三岁的样子,只是分开的时间实在太久了,如果长君不提,子夫是不会想起这个弟弟的。
然而这种记忆在少儿不开心的这一天开始逐渐清晰起来了。
少儿与子夫走到母亲房门口的时候已经听到房里很热闹了,她们一进去就听见母亲喊她们,你们快过来,这是你们的弟弟,叫郑青。
阿母,我不姓郑,我姓卫。
那个叫郑青的男孩子人小却倔强。
你爹姓郑,你自然姓郑,岂能乱改?!
他已经不要我了,我为何还要姓郑?
卫大娘无言以对。
这时候卫长君说,母亲,弟弟过来了,既是一家人,姓卫也无妨,也省得在这府里解释,母亲,明日就以卫青之名报给家臣吧。
卫长君是家中长子,说话的份量自然不是其他人能相比的,卫大娘听他这么说便也只好作罢了,搂过这个执拗的儿子,叹了口气。
卫青,这是你另外两个姐姐,二姐少儿与三姐子夫。卫长君拍拍卫青的肩膀,向他介绍道。
姐姐们好!卫青怯怯地问好,他觉得眼前这两个姐姐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子,尤其是卫子夫,因为他依稀还记得小时候卫子夫曾经陪他一起玩耍,可惜分别太久,如今还要别人介绍才能相互认得。
卫子夫看了卫青一会儿,笑了,她说,嗯,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我想起你来了。
听到卫子夫这么说,卫青也咯咯笑了起来。
卫少儿一直没有说话,君孺走过去问她怎么了,她依然闷声不响。
卫大娘见少儿这副模样,有些恼火。她说,君孺,你不必理会她,准是跟那个小子又闹别扭了回来给我脸子看。少儿,你告诉他,要么成亲,要么……
我有了。少儿忽然说道。
什么!
少儿的这句话让满屋子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虽然卫青并不是很明白少儿的话,但他看到母亲和哥哥姐姐们的表情便明白一定不是一件好事情。
你……卫大娘扑过去就要打她。
君孺赶紧抱住母亲,然而少儿却没有躲闪,还是那样站着。
卫大娘打不到少儿,便开始数落她,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要先成亲,先成亲,你就是不听,就是不听,现在怎么办,你自己说怎么办。
母亲不用着急,明日我去找人寻些药来……卫长君说。
不。少儿斩钉截铁地说。
不?不把孩子弄掉,你想怎么办?卫大娘又要去打少儿。
怎么办?你当初怎么办的我今天就怎么办!你看看我这几个弟弟,都姓卫吗?
卫少儿的倔强带着卫家人特有的标志。
卫大娘被君孺抱着,打不到少儿,又听她说到卫青他们的身世,便忍不住大哭起来。你哪里知道孩子没爹的苦啊!你们的爹死得早,我一个人带着你们都那么多风言风语的,何况卫青他们啊,我当初把他留在郑家就是不想让他被人瞧不起,你居然还敢如此,你还敢如此……
卫大娘说不下去了,索性放开了哭,少儿听了母亲的这番话,也跟着哭,她说,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他说过他会娶我的,他说过会娶我的,可是我今天去找他,他居然不认这个孩子。
这下卫子夫明白早上少儿表情的含义了,她是因为霍仲儒的无情才流泪的。
卫青见母亲和二姐都哭得这般,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大姐和大哥光顾着安慰卫大娘和少儿,没人理会卫青,这时候卫子夫走了过去,扯扯卫青的衣袖,领着他走到一旁的窗边坐下了。
他们还像小时候那样,坐在一处聊天,卫青说他在郑家过得不好,每天都要放羊,虽说有父亲,但是父亲惧内,害怕他的嫡母,嫡母另有儿女,又痛恨郑氏拈花惹草的,自然视小小的卫青为眼中钉,每一日都让他干活,却不让他吃饱饭,稍有不顺便是一顿打骂,有一日,他听说母亲在长安,便偷偷跑出了郑家,一路辗转,来到了长安,多方打听,才找到了平阳府,跟着进出的杂役,混进了后院,找到了母亲。
卫青轻描淡写地说完了他的故事,也许换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可以说得比他精彩,然而卫子夫却依然体会到了他的艰辛。她说你还这么小,从平阳到长安,只怕有上千里路,想必你走了有月余吧。
也没有那么艰辛,我在路上求那些进长安的车子带上我,我给他们干活,他们便带着我进了长安。
卫青的语调还是那样平静。
卫子夫像一个大姐姐那样,拍了拍.卫青的肩膀,然后说,弟弟,你以后就在家里了,再也不会那么辛苦了。
卫青使劲地点点头,这一刻,他是那样地满足。
第二天,长君领着卫青见了家臣,从此小小的卫青便开始了在平阳府的骑奴生活。
卫少儿依然执意要将孩子生下来,平阳公主倒也没难为她,只是把她逐出了乐府,说随着你母亲或者大姐在府里做些杂事吧。
从此卫子夫开始了一个人在乐府的生活,她与子鸢和青鸾便更要好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忙碌而平静,直到有一个早晨,窗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子鸢抢先推开窗子张望,不远处一群衣着艳丽的女孩子鱼贯走入后园,看似与她们一般年纪,却显得更金贵些。
那些都是什么人呀?是新来的歌姬吗?看那衣裳,可不似咱们这般寒酸。
教习也凑过去看了一眼,然后以一种见过世面的口吻对着大家说,没见过了吧?这是公主从民间挑选来的,她们可比你们有福气,不用那么辛苦,只待皇上来了,选中的那个便可飞上高枝了。
子鸢一听,泄气地坐回榻上,她说,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怎么偏偏咱们是家养的奴才。
边上的青鸾陪着她叹气道,谁让咱们的爹娘如此呢?这一世怕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你们废什么话,比爹娘比身份都没有用了,赶紧起来练功才是正经,能不挨罚便是你们的福分了,还想着那些。
被教习一斥,子鸢和青鸾马上从哀怨的情绪里回到了现实中,悻悻地跟着大家离开了偏房。
已经走到门外的卫子夫也看到了那些女子,也听到了房里的对话,在她的心里,却泛起了一丝同情,这些女孩子小小年纪就离开爹娘,从此开始了不知未来的生活,若能混得高位,也算这骨肉分离有了回报,若混不得,这一世便再不能见。
不过这一切都不是平阳讴者们该操心的,待到那些女孩子们都被后园没了身影之后,卫子夫她们也就恢复了自有的姿态,偷偷嬉闹着向外走去。

                              4、 静姝

后园是平阳公主检视民间女子的地方,每当有新进女子,平阳公主都会凭着她对刘彻的了解,投其所好,细心安排。
这日一大早,平阳公主又预备去检视新女,平阳侯曹时却并不以为然,今上的后宫自有人做主,你虽是皇姐,也不用如此操心吧。
曹时是西汉开国功臣曹参的曾孙,一个宽厚却懦弱的男人,平阳公主一边听由侍女落云收拾妆容,一边对曹时说,后宫之事关系重大,原本是轮不到我这个出了嫁的皇姐操心,可是每次弟弟来都郁郁寡欢的,说阿娇总也不肯改改她的脾气,又善嫉妒,成亲这么久了,也不见生育。皇族之中,绵延子嗣最为重要,我不能听任弟弟膝下无人。况且,若是这些女子中有能得到宠幸的,那也是平阳府出的人,日后于这个家,也是有益的。
曹时听得这最后一句便放弃了继续劝阻的念头,虽然他本该是一家之主,但娶了皇女也就意味着这个一家之主的名号仅仅是表面上的了。凡事有平阳公主操持,他也落个清闲。
平阳公主收拾完毕则随着落云来到后园。一群娇艳女子早已落落立于廊前,等待公主的到来。
平阳公主一眼望去,虽已换过衣裳,但多数女子仍然难掩紧张与胆怯,倒显得其中一人格外大方。
你叫什么名字?平阳公主走近问道。
回公主,民女叫静姝。
静姝?
是,《诗经》中有‘静女其姝’一句。静姝清晰地回答。
你知道《诗经》?念过书吗?平阳公主对她表现出了少有的兴趣。
是,家父在世时曾经教过。静姝在说到父亲的时候有些失落。
好好用你父亲教给你的东西,他老人家一定会欣慰的。平阳公主落座后对静姝说道,她看到了静姝的野心。
是。静姝听出了平阳公主的意思,微微笑了一下,在她的心里,开始滋长一株名叫不甘的幼苗。
所有人都听好,从今天起,你们要把小家子气都收起来,学会哄男人高兴,你们以后的荣华富贵就在于你哄的本事了。平阳公主用淡淡的语气向她们交待着,却抛给了她们命运的份量。
远处传来了悠扬的歌声,歌姬们的一天又开始了,而在那群人中,有一个人叫卫子夫。

很快,夕阳点燃了西方的山头,卫子夫她们回到了偏房之中,子鸢见旁边的屋子有晃动的人影,忙扯着青鸾她们去看,那边是谁啊?新来的歌姬吗?
等走近了却发现正是早晨被她们看见的女子们,她们已经换下了白天的装束,穿上了素色的衣裳,如此便与子鸢她们无异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她们,白天穿得那么华贵,只是让公主看一眼的罢,现在不也一样是个奴才么。子鸢口无遮拦地说道,毫无心机的她不过是在发泄早晨的不愤而已,在这个地方,又有多少人是心甘情愿的呢。
不想这话被静姝听见了,她毫不客气地回敬道,自然同是奴才,住在偏房之中难道还有主子不成,不过奴才和奴才也不尽是一样的,有些奴才有被主子看上从而变成主子的一天,而有些奴才却只能一辈子为他人佐酒娱欢。
你……子鸢还想与她争辩,却被青鸾拉住了。
青鸾扯着她的胳膊说道,你又想惹事不成?今日难得不用受罚,你又招惹这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屋里卫子夫也听见了争吵,走出来,正好见到青鸾在拉拽子鸢,于是说道,子鸢,你若再不回来,今晚便没有人再给你说故事了。
子鸢一听,马上跑回到卫子夫身边,好姐姐好姐姐,若是没有故事,这觉也是睡不成的,我不吵就是了。
卫子夫便挽着子鸢和青鸾回到了房中,那边静姝看着这一幕,默默地念道,这个人是谁?虽然只是家姬,却有着难得的从容气魄,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我们成为朋友,或是敌人?

大汉的后宫很安静,只有新登基的刘彻在路上匆匆走着,年轻的脸上透着愤怒和委屈,他在走向长乐宫,那里住着他年迈却强势的曾祖母。
窦太皇太后端坐着,她知道刘彻会来找她。
刘彻没有行礼,他急急地问,赵绾、王臧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他们是自杀的,本宫没有杀他们。
你下旨把他们带走,还逼迫他们自杀……
你住嘴!才当了几天皇帝就不知天高地厚了,我大汉初年就定下黄老治国的规矩,你刚登基就想兴说儒学,你有去祖庙问过列祖列宗是不是答应吗?
如今之势与当日不同了,墨守陈规还谈如何治国!
治不了国就不要治!
窦太皇太后的声音不高,但却让刘彻感觉到一阵凉意,他没想到自己的帝位如此不稳,已然登基却依然备受威胁。
皇帝治国,在清静无为、以柔克刚,不在那帮儒生的嘴里!那些儒生只会夸夸其谈,对治国一点好处都没有!
刘彻在窦太皇太后面前,还只是个孩子,虽然他一身帝王的装扮,但可惜帝王的气魄并未与生俱来,他面对的是已经历经两代帝王的太皇太后。他输了。
他愤怒,他委屈,站在他身边的人甚至能够看到他在强忍着眼里的泪水。
其实他们都没有提到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赵绾、王臧多次上书刘彻,说凡事不需向太皇太后禀报,皇帝应该天下独尊。这是刘彻最希望的,却是太皇太后最不希望的。
刘彻茫然地走出长乐宫,他不知道去哪里。

万人敬仰的皇帝就在这样的处境中度过了登基后的第一年,在这一年里,无事的时候,他喜欢去平阳府坐坐,因为在那里自己可以无忧无虑地当一个弟弟,不用为与太皇天后争执而忧心,也不用为阿娇无事生非而烦恼,那里是朕的乐园,刘彻常常这样想着。

                          5、进宫

建元二年三月初三,这是刘彻登基后的第二个上巳节,成亲余年,后嗣却一直不见动静,前几日过长乐宫见太皇太后与太后,她们也问起了这个事情,太后还提点说上巳节是祭祀高禖的日子,为子嗣故,当往之。
于是三月三这一日,刘彻带着一干人等来到霸上,完成祭祀。想起平阳府就在附近,于是只带了几个亲信就去了长姐家。
皇帝的亲临对于任何一个侯府而言都是幸事,曹时与平阳公主立即将刘彻恭迎至府内,并安排宴席。
那些时刻准备着的美人们都听说了皇帝到来的消息,她们在后园等待着,悄声议论着。
听说皇上真的来了。
这里是公主府,皇上是公主的亲弟弟,来这里有什么稀奇的。
静姝极力表现着自己的淡然,却无法抑制身体因激动而产生的微微颤抖。因为她清楚,这是让内心权贵萌芽成长的机会。
静姝,你比我们都本事,今天若是攀上了高枝可要记得我们呀。
大家都觉得静姝是最有希望的。
嘘——别说了,落云姑娘来了。
有个姑娘向后园口张望了一下赶紧制止静姝她们的对话。
她们刚刚站定,落云已经走到了跟前,平阳不在的时候,她也一样威严,公主挑选你们来平阳府,又精心打扮与训练你们,你们不要辜负了公主才好。
她在环视了她们一圈后才说,跟我来吧。
静姝她们跟着落云来到前府,一路上没有人敢抬头张望,只是默默地行进着。
在大门前,落云进去回禀公主,美人们在门口等待,此时的静姝已经感觉到了快要窒息的沉重,连呼吸声都被感受得真真切切。明明告诫了自己那么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慌乱,直到感觉后面有人推了自己一把,她才转醒过来,深吸一口气,跟着大家走向近在咫尺的刘彻和远在天边的荣华。
然而她们在刘彻眼前只站了一站,便又被落云带出了前府。
发生了什么?皇上说了什么吗?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听见?我不敢抬头仰望,不知道有没有被看到,我们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什么事都不曾做,为什么?为什么落云,你又把我们带回到后园来?
静姝还没有完全从之前的紧张中脱离出来,又进入了新的迷茫之中。
皇帝不喜欢你们,先在这里吧,日后公主会安排你们去处的。落云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静姝怔怔地站在廊前,似乎又回到了初见平阳公主的那天,明明公主给了我希望,如今却被如此打碎吗?公主日后安排?要安排我们去哪里?送我们回家吗?父亲已经去世了,家里没有盼头了,原本我还可以为家里挣一点未来,如今这也不能够了。当礼物送给王侯吗?这倒是比回家去要强些,或许还有机会……
静姝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又有一群女子向前府走去,却是卫子夫她们。
原来平阳公主见刘彻对自己精心挑选的美人们都不感兴趣,只得陪着闲聊一会儿然后让歌姬出来佐酒。
这日唱的是新排的《蒹葭》,子鸢和青鸾在卫子夫前面,她们的声音婉转动人,透着年轻生命所特有的明媚。然而刘彻的目光却越过她们停留在了卫子夫的身上。
卫子夫虽在后排,却被鹅黄色的新装衬托得格外清新自然,而且她的声音也比她人要纯净,似是不曾见人的美玉,静静地流淌着。
平阳公主敏锐地捕捉到了刘彻的眼神,她轻轻走到刘彻旁边,俯身对他说道,她是卫子夫。
歌罢,平阳公主让落云留下了卫子夫,在门外静候。
刘彻起身更衣,在尚衣轩却见卫子夫在旁侍候……
平阳公主在前厅静静地等待着,一会儿落云回来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平阳公主露出了放心且欣喜的微笑。
不久,刘彻回到了宴席中,欢甚,赏赐平阳公主千金。平阳公主明白刘彻的心思,忙奏请送卫子夫进宫。

平阳公主送卫子夫出门,远远的,子夫还能看见后园里探头探脑的子鸢和青鸾,她不知道这一去会有怎样的以后,但是她知道这一去就难回还,从此家人难相见,姐妹不相闻。在她的心里,泛起了对未知的不安。
平阳公主轻轻拍着她的背,她说,你去吧,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都要照顾自己,好自为之。若有得意的那天,不要忘了自己曾是平阳府的人。
公主……卫子夫哽咽着,她想告诉公主,自己不想离开平阳府,但看到身边的刘彻,她知道自己只有眼前这一条路。
    后园里,子鸢她们争先恐后地向外探望。
是子夫吗?她就要进宫去享福了呀,不知道她会不会忘记咱们呀。一个歌姬向往地说道。
姐姐当然不会忘记咱们了。子鸢天真地回答。
你们都不要多嘴,这一去福祸且未可知。青鸾望着卫子夫远去的背影,落寞地说。卫子夫是她最知心的朋友,她既为子夫承宠而高兴,又为子夫进入后宫而担忧,她知道,那里不是什么人都能生存的地方,稍有差池,只怕难以善终,何况还有那样一个皇后,作为距离后宫最近的皇亲府邸,青鸾她们经常能听到一些关于皇后的事情,比如她对陛下来平阳府很是不满。
静姝那边也知道卫子夫进宫了,这个消息在她们中间炸出了一堆羡慕、惊讶和不服。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咱们才是献给皇帝的美人吗?怎么进宫的是个歌姬?她不过是家奴罢了……
皇上看上谁就是谁,家奴又怎样?哎,不知道还能在平阳府呆多久啊。
诶,静姝,你说话呀。
啊?
静姝从沉默中惊醒过来,她叫卫子夫吗?哦,她进宫便进宫吧……与咱们又何相干?
静姝不知道如何来表达自己的心情,或许是之前期望太高,所以现在格外失落吧。
卫子夫入宫的消息瞬间就传遍了整个平阳府,卫君孺和卫少儿都非常兴奋,她们当时正在府里收拾杂物,听说卫子夫要进宫了,匆匆放下手里的活就往大门口跑。
卫大娘却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卫子夫被皇上带走了的事实,子夫走的时候她还在愣神中。
花圃里的人纷纷向长君道喜,长君却只讪讪地道谢,他心里想着的是我们卫家无权无势,子夫入宫,如何生存啊,稍有差池只怕卫家老小的性命都难以保全。
马厩里的人也向卫青道贺,说你姐姐进宫了,以后你就是半个主子了。卫青不知道进宫的含义,对半个主子也没有兴趣,他只隐约觉得姐姐是离开平阳府了,而他不希望姐姐离开平阳府。他拼命往府门跑去,然而他只看见了已经登车的卫子夫的背影,他想喊姐姐回来,但身边的人都肃穆而喜悦地在欢送卫子夫,让他那一声三姐始终未敢喊出口。他使劲往前凑,却被一个人拦住了,他抬头一看,是卫长君。
长君对卫青说,子夫进宫了,你不要去捣乱。卫青也很听卫长君的话,于是他咬着牙,含着泪,望着卫子夫的车驾远去。
卫君孺和卫少儿到大门口的时候卫子夫的车驾已经上路了,少儿满脸向往地叹息着,哎呀,陛下都走了,也没见上。喊你快点喊你快点,总是这么慢吞吞的。
没关系,子夫进宫去了,以后咱们也有机会进宫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进宫去看看啊?听说宫里的东西比咱们平阳府的还要好呢。卫少儿的肚子开始显现了,卫子夫在这个时候进宫去,无疑为她日后的抬头做人增加了必要而有力的砝码。因为看霍仲儒的样子,自己的婚事怕是很难有着落的。
卫青还站在门口,他听到两个姐姐的对话很是不满,他不明白子夫进宫对于她们的意义,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她们这个时候不应该这样高兴。
                            
第二天天已经黑透了,卫青还没有回家吃饭,长君去找他,在马厩外的廊下发现了埋头不语的卫青。那个小小的身影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无助。
青弟,阿母在等你回家吃饭。
三姐是不是不回来了?
青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子夫的命运跟咱们不一样,所以她去了皇宫,咱们还在平阳府,但是……
三姐是不是不回来了?马厩里的人都说她不会回来了。
马厩里的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满怀羡慕的,但他们不知道这个事实对于小卫青来说却是天底下最残酷的事情。
卫长君本想好好劝慰卫青一番,却被他的倔强打败。他只得如实回答,是的,子夫不会回来了。如果有一天她回来了,那就是发生了最坏的事情。
卫青没有再言语,他又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卫长君拍了拍卫青的背,想到,这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啊。
他没有想到正是这个倔强的孩子会在若干年后倔强地守卫着大汉的疆土,同时也倔强地守卫着宫里的卫子夫和宫外的卫氏家族,可惜,卫长君并没有看到那一天。

卫少儿再见到霍仲儒的时候,脸上显露出了一种得意之色,她说你还没有想好咱们俩的婚事吗?
霍仲儒也听说了卫子夫进宫的消息,他对于卫家获得的这份殊荣感到有些畏惧又有些向往,所以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坚决地拒绝卫少儿,他说成亲这事要好好打算一下,要告诉乡间的父母,要请示平阳侯和长公主。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们?卫少儿步步紧逼。
我过几天就修书回乡,告知父母。你不要再像以前那样在府里闹了。
哼,谅你也不敢再出尔反尔了,不过如今我这肚子就快遮不住了,你还是抓紧些好。

                               6、掖庭

然而卫子夫入宫之后却并没有平步青云,刘彻不敢光明正大地把卫子夫领入长乐宫,想着先把她送到掖庭去,等有机会了再做安排,然而没想到,过了几天,刘彻便把卫子夫忘在了脑后,从此卫子夫便生活在了掖庭的角落里。帝王便是如此,只负责观赏盛开,却不再管凋落或是其它。
  
掖庭里阴冷潮湿,似乎连四周的高墙都比别的地方要坚固,周围都是一些卑微的宫女,还有犯官的家眷。她们闲下来的时候会悄悄地说,听说陛下很久没去椒房殿了。
可不吗,听说陛下跟那个韩嫣打得火热呢。
那个韩嫣我上次见过一次,长得真是好看呢。
比女人还好看?
那可不?要不然陛下那么喜欢他?
诶诶诶,我还听说陛下从平阳府带回来一个歌女呢。
是吗?那现在呢?
哎,谁知道啊。
多半是被忘记了吧。皇后那个样子,肯定进不了长乐宫的。
就是,听说以前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带了一个姑娘回了太子府,太子妃醋意大发,把那个姑娘活活打死了呢。
太子妃就是现在的皇后啊,那谁要是进了长乐宫,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卫子夫没有理会她们,也没有人知道她就是那个从平阳府来的歌女,她只是每天尽力去做那些总也做不完的活,如果有了空闲,她就会静静地坐在一旁,思念着平阳府里的亲人。
她不知道母亲和大哥大姐怎么样了,不知道二姐少儿怎么样了,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不知道霍仲儒是不是还不肯把她娶回家。
不过这些念头在卫子夫的脑海中都是一闪而过的,她最担心的还是她那个弟弟卫青。自从他到了平阳府以后,就最依赖自己,如今自己身在掖庭,不知道小小的卫青每一天都是怎样过的,我离开平阳府的时候甚至来不及跟卫青道个别。
每当想到这里,卫子夫都会觉得心里荡漾的苦水马上就要溢出来了,她恨不得自己能够马上出宫,她想去看看她敬重的卫长君,她想去看看她心疼的卫青。

有时候她也会想到子鸢和青鸾她们,原先她们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没有荣华富贵,却有着如今已成奢望的小小的自由,至少她不用干这些粗活,至少她能够在温暖的屋子里睡觉,至少她还有朋友,至少……这样的至少太多太多了,如今都已经不能够了……
只有大自然的恩赐对于人类而言是真正平等的,所以即便卑微如掖庭,也能获得月光的照耀,每当月亮抚慰掖庭的暗夜时,就能看到一个孤单的身影在月下虔诚地祈祷……

卫子夫离开后的最初几个月里,尽管并未传来她受封的消息,但是除了卫长君和卫青以外,其他的人都还顽固地沉浸在一种虚幻的美妙当中。连卫步和卫广也能感受到周围的变化,以往他们都是不被待见的小屁孩,经常被人以“小孩子别捣乱”为由来回呵斥,然而现在却能获得不少从未见过的小点心和小玩意儿,那是在府里各处谋事的府役或者侍女偷偷送给他们的。机灵的卫步每次收到好东西都甜甜得回谢人家,惹得府里上下都夸他聪明。
    也有人给卫青送过东西,但是卫青总是执拗得不肯收,两三次之后卫青便不再收到礼物了,府里的人都说那个小子到底不是卫家人,性格也都跟卫家兄弟不一样呢。
    卫青听到这些话总是默默不语,但是他跟卫长君说卫步卫广没有给人干活,就不应该拿人家的东西。
    卫长君听了卫青的话,倒是觉得很是欣慰,他会摸摸卫青的头,说青弟,你是对的,所谓无功不受禄,他们给咱们送礼无非是因为子夫进宫的缘故,不是咱们的本事,以后要什么,咱们得凭本事取。
卫青听得似懂非懂,但是他认定了一点,卫长君是明白自己的。
卫长君和卫子夫一样,很是心疼这个远道而来的弟弟,所以在卫子夫不在的日子里,他便成了卫青最大的依靠。

    终于在一个晚上,少儿跟母亲说霍仲儒已经跟家里说定,准备来提亲了。
    那个时候少儿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但是阖府上下并未有人指责她。
霍仲儒上门的时候,卫大娘摆足了架子,她说少儿为你受了多少委屈,还没成亲就挺着大肚子在人前走动,这些你都是要明白的。
霍仲儒明白那是卫大娘在告诉他,下聘的价码要往上抬一抬了。他说给他点时间一定让少儿风风光光地出嫁。
卫少儿心满意足地看着霍仲儒答应她母亲的条件,卫君孺也带着一丝羡慕在一旁看着。这种场合,原本长君也是应该在的,但是他说花圃还有事,借故走开了。
提了亲之后,卫少儿便成日在家里数着成亲的日子,母亲和大姐也都没催促她去干活,平阳府里侍女众多,她也不是贴身服侍的,所以少她一个并不会有什么不便,况且都知道她的妹妹被皇上领走了,大家也都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卫子夫终究还是没有消息,原先都期盼着她为家族带来荣华富贵的卫大娘、卫君孺和卫少儿都开始有些焦急和失望了,霍仲儒在拖沓的婚事筹备过程中猜测卫子夫也许已经失去作用了,于是在大部分聘礼都还没有兑现的时候便偷偷向平阳侯请辞回乡去了,卫少儿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临产,她一面骂着霍仲儒没良心一面痛苦地生下了一个男孩。
卫步和卫广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身边给自己送小礼物的人越来越少了,他们偶尔问起过三姐怎么好久不见了,也问起过那些哥哥姐姐们怎么也好久不见了,但是从没有人认真地回答过他们。
卫长君在意识到卫子夫并未得宠后,去求长公主,他说如果可以的话,请长公主代为说情,让子夫回来吧。
卫大娘在得知长君的这个做法后,大声斥责他不会办事。卫君孺和卫少儿也是好几天都对他不理不睬,因为在她们的心中,卫子夫没有回来,至少还有个盼头,卫子夫一旦回来了,便是彻底宣告了她们出人头地的梦的破灭。
只有卫青对这个提议拍手赞同,他从未想过姐姐得宠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只知道,卫子夫回来了,他就有人疼了。只有这个小姐姐是他卫青的,而日后的大汉皇后并不是他的。
他一直都只是平阳府马厩里的骑奴,原本大家都觉得他们卫家的出头之日到了,没想到卫子夫进了宫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渐渐得也就失去了原先对卫家的关注,有时候他们看到卫青还会默默地摇摇头或者拍拍他的肩以示同情,卫青很讨厌这种变化。
 
                               7、流言

大汉长乐宫的椒房殿里,陈皇后正在梳妆,侍女巧珠在旁伺候。前几日刘彻去甘泉宫避暑,却没有带她这个皇后,她已经不爽快了好些日子了。
巧珠不知道今天皇后喜欢戴哪件头饰,揣测着拿起一朵珠花,准备插在阿娇的右鬓。
谁让你拿这个的?如此寒酸,换那个金钗来。
阿娇其实并不讨厌那朵珠花,相反她曾经戴着那朵珠花获得过刘彻的赞许,所以在一段不短的时间里,阿娇很珍视那朵珠花,然而在刘彻越来越少踏入她的椒房殿之后,她对珠花的态度变得复杂而难以琢磨。如果她没看到那朵珠花,她会焦虑地喊巧珠赶紧把它找出来,而如果那朵珠花好好地在她的妆台上,她又会气急败坏,像是珠花刺痛了她一般,想要把它甩掉。
巧珠觉得伺候皇后越来越难了。
巧珠把金钗插在阿娇发髻上,阿娇又嫌她插歪了,正在呵斥间,听来人报说窦太主到长乐宫请安了。
母亲来了?
阿娇听说刘嫖来了便不再纠缠金钗的问题了,匆匆起身赶往长乐宫,巧珠则紧紧跟随,生怕落下一步又招来一顿数落。

长乐宫崇寿殿里,窦太皇太后正与窦太主说笑,忽然听到陈皇后在外面喊母亲的声音。
阿娇来了。
馆陶站起身来迎了过去,她非常乐意见到自己的这个皇后女儿。
阿娇给窦太皇太后行了礼,坐在了母亲身边。
阿娇,近日可好啊?
馆陶听说了一些宫里的消息,担心自己的女儿受委屈。
母亲,我每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阿娇听到馆陶问,所有的委屈都涌了出来。
阿娇,彻儿是皇帝,他要忙大事,怎么能天天在后宫陪你呢?窦太皇太后知道阿娇说的是刘彻冷落她的事情,便替刘彻辩解道。
可是他忙完了也没来看我。那个韩嫣陪着他的时间都比我多。阿娇愈发委屈。
你这脾气得改一改啦,不是在家里的时候了,不能总是这么大呼小叫的。韩嫣是当年是太子伴读,皇帝习惯他在身边有什么好奇怪的。窦太皇太后继续劝道。
可是皇帝已经不是太子了,还要那个太子伴读干什么?
正说着,王太后来了,这是刘彻的生母,景帝时的王美人臧儿。
见她来了,窦太主觉得应该为阿娇出一口气,便对王太后说,太后来了,当初我答应把女儿嫁给彻儿,并帮助他登上皇位,可不是为了今天阿娇受委屈的。
窦太主一向来也是骄纵惯的,如今在自己母亲身边,更是有恃无恐,对着王太后出言不逊。
窦太皇太后觉得她此举不妥,但对于自己的女儿,也不愿过多责备,便说道,阿娇受委屈我们自会同彻儿说,如今她毕竟是太后,你如此言语,像什么样子!
馆陶这才住了嘴,悻悻地拉着阿娇在一旁坐了。
王太后知道刘彻对阿娇的态度,自然明了馆陶如此的原因,碍于她们的家族关系,又不便发作,只得默默听着,捡些不痛不痒的话答着。
聊了一会儿刘嫖说要回去了,阿娇便也跟着出来了,她让母亲回自己的椒房殿坐坐,她说椒房殿好大,好空,没有家里热闹。
没有刘彻的后宫显得空空荡荡的,哪怕是贵为皇后,她也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椒房殿就在前方,转个弯就能到大门了。
母亲,你听,有人在说话。
刘嫖和阿娇停在了转弯口,她们听到有人在说皇上经常去平阳府,平阳公主给他准备了好多美人呢,不过这些美人都比不上韩大夫呢。你看这次陛下去避暑,都没有带皇后,反而带着那个韩嫣。
韩大夫当太子伴读的时候就深得皇上的心呢。如今只怕皇后都比不上韩大夫得宠,更何况那些平阳府的美人呢。
阿娇听到这些话,突然觉得心里一下子倒塌了很多东西,她的荣誉、她的自尊、她的骄傲,她的母亲是大汉的公主,她也是大汉的公主,她还是大汉的皇后,可是如今,皇帝最宠爱的不是她这个皇后,甚至都不是一个女人。那个韩嫣,说起来是韩信的后人,却没有一点大将风度,反而生得玉面玲珑,一副女人面孔。就因为他对刘彻的性格脾气了如指掌,故而颇能投其所好,深得刘彻的欢心。宫里甚至还传出过韩嫣夜间侍寝的传闻,这对于她这个大汉皇后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大汉的皇帝放着好好的皇后不去亲近,却成天跟一个男宠厮混。
这其实是一个后宫无人不知的秘密,阿娇也不是第一天听说,但是宫女的话让她觉得难堪,觉得无望,觉得一定要发泄。
不过阿娇还在想着的时候,刘嫖却已经冲了出去,她猛得出现在了嚼舌头的宫女们的面前,宫女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她们从没见过如此狰狞的面孔。
你们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以后就不要在这里伺候了,皇后会打发你们去掖庭的。
阿娇什么也没有说,她走过去,给她们一人一个嘴巴,她打得很重,她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满、所有的怨气统统都发泄在了这两个可怜的宫女身上,跟在她们身后的巧珠从没见过阿娇这个样子,她感觉阿娇的巴掌似乎也打在自己的脸上,她看着宫女嘴角流出鲜血,觉得好疼。
椒房殿里,阿娇气呼呼地坐在妆台前,刘嫖在她身边宽慰她,她说,女儿啊,别听她们瞎说,韩嫣以前是太子伴读,现在是侍郎,他跟在皇帝身边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她们说得那样的。
母亲,那个韩嫣是不是真的很好看?
你别瞎说,他怎么能跟你比呢?
阿娇沉默了一会儿,说,母亲,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了。
刘嫖知道再无法劝了,便说,好吧,我先回去了,你好好歇着吧。

                              8、贵人之言

甘泉宫的刘彻并不知道长乐宫里发生的事情,他正在甘泉宫里享受他难得的自由,虽然不能赏妃封嫔的,但对权力还未达到顶峰的刘彻而言,能够左拥右抱也就足矣,何况还有他那个娇似女郎的韩嫣。    
平阳公主知道刘彻在甘泉宫避暑,所以准备给他送些礼物去,既表达臣下对君王的尊崇,又显示长姐对幼弟的关爱。平阳公主这种谙于世事的的逻辑,却不被主张无为的曹时看好。他们俩还为这种事情争执过。平阳公主在刘彻登基之后,喜欢热闹、积极主动的性格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挥机会,而原本因为善治黄老被太皇太后赏识,甚至因此把当年的阳信公主嫁给她的平阳侯却越来越不适应被慢慢儒术浸染的政治环境了。
平阳公主把给刘彻送礼物的事情交给了家臣负责,家臣安排了一个叫曹瑞的管事领着几个家奴去甘泉宫,因为卫青善御马,所以曹瑞要把他也带上。卫长君听说以后很是高兴,他叮嘱卫青说,跟着曹管事去甘泉宫见见世面,要听曹管事的话,凡事小心谨慎,千万不能马虎。
卫青对进宫还没有清晰的认识,他只想到之前卫子夫就是进宫了,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她。
第二天一大早曹瑞他们就启程了,因为甘泉宫较远,所以要到第三天才会返回。
走到下午他们才到了甘泉宫。这是卫青第一次见到如此豪华的宫殿。以前他一直觉得平阳府就是天宫了,在他的经历里,从来只有低矮的小草房,一直到他进入平阳府,才见到了高墙大瓦,他想老人们口中说的天宫只怕就是这般模样吧,没想到如今更为壮阔的甘泉宫出现了自己的眼前。
卫青记着长君的话,要小心谨慎,所以也不敢肆意得抬头张望,但哪怕只是偷偷瞟几眼近处的建筑,也足够颠覆他心里的世界了。
但是他也一直记着最初的想法,看看卫子夫在不在,可是年幼的他不懂,刘彻的宫殿有好几处,卫子夫只不过是活在他另一处宫殿的一个角落里的小宫女,他们俩相距了好几十里地。因为他并没有把寻找卫子夫的想法告诉任何人,所以也没有任何人来告诉他,卫子夫并不在甘泉宫里。
他就这样默默地失望着。
迎面走过来一群人,带着刑具,在一个监工的带领下与卫青他们擦肩而过。
曹瑞告诉卫青,那些是钳徒,是犯了罪的大臣们,在甘泉宫里服刑的。
卫青还没来得及问大臣们怎么会犯罪,一个落在后面老者就倒在了离他不太远的前方。
卫青赶紧上前去把老者扶起来,还拿出水囊给他喂水。
曹瑞是一个不愿意惹麻烦的人,他想去把卫青拉开,走到跟前却听见老钳徒说卫青是个贵人。
卫青说自己不过是个骑奴,能不挨饿不受冻已经很满足了,哪里是什么贵人。
曹瑞是曹时的家奴,在曹家很多年了,他知道这些钳徒中有大把大把的学识好的人,如今听说卫青是个贵人,便很是好奇,问道,你怎么说这么个小孩子是贵人呐?
老钳徒从地上站起来,摸摸卫青的头,说,我说得对不对,日后自有分晓。罢了,我该去干活了,谢谢你的水。
说完,他便朝前头走去。
卫青并没有把老钳徒的话当真,收拾好水囊准备离去,曹瑞却还在玩味刚才老钳徒的话,他想钳徒中有人会相面一点都不稀奇,没准卫青这孩子真能有大出息也未可知啊。于是他拽过卫青问他,你愿意读书吗?
卫青不明白曹瑞怎么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但还是不假思索地回答愿意。因为在乡下的时候他就知道,只有好人家的孩子才能读书识字。
曹瑞满意地点点头,牵着卫青的手走了。
送完贡品回到平阳府已经是傍晚了。卫青回到家里就被围住了,少儿领着小小的孩子问他,卫青,皇帝长得什么样子啊?是不是可威风了?
我没见到皇帝,我们把贡品交给一个人然后就回来了。我听曹管事喊他春陀公公。
卫青的平静让少儿觉得不可思议。
长君走过来,问卫青都看到了什么。卫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长君,长君对他说,青弟,你很善良,这很好,但以后再皇宫里不要随便行事,哪怕是救人也不行,因为你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卫青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但长君说了,他想一定是对的,便顺从地点点头,说知道了。
卫青,那个老钳徒真的说你是贵人?
嗯。卫青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对那个老钳徒的话那么在意。

第二天,曹瑞来找卫长君,说起了老钳徒的事情,然后说想教卫青念书。
长君听了大喜,说昨天听卫青说起贵人之言,想着他哪有贵人的福气呀,如今曹管事愿意教他识字的话,您便是他的贵人哪。
曹瑞说,我想教他也不单单是因为前日老钳徒的那番话,卫青善良,肯吃苦,是个好孩子,我想收这么个学生,总是不会错的。
卫长君让曹瑞稍候,跑到马厩里把卫青找出来,领着他就去给曹瑞磕头,说卫青,从此曹管事就是你的师傅,教你读书识字,教你做人的道理,你要听师傅的话,不能顶撞师傅,要好好学,记住了吗?
卫青使劲地点点头,从此每日晚间卫青都准时到曹瑞那里去上课,马厩里的活忙完了的话,他也会马上坐在一旁温习功课,很快他便成了一个粗通文墨的小骑奴了。


                           9、 掌掴阿娇

刘彻从甘泉宫回来后先去给窦太皇太后请安,然后来到长信殿中,见母亲强颜欢笑,便问发生何事。
无事,彻儿不用多心,想是近日天气转热,夜来睡不安稳,精神不济些罢了。
王太后不想多事,便不肯告诉刘彻。
是吗?
刘彻不信,喊来王太后的侍女长春道,长春,你说!
长春吓得跪在地上,不知是否该如实回复。
你别难为她了,这段日子你不在宫里,馆陶大长公主经常进宫来陪阿娇,阿娇说你很久没去看她了,本宫有些忧心而已。王太后不想挑起事端,于是轻描淡写,希望刘彻不要在意。
又是她,身为皇后,不知作则后宫,每日只知搬弄口舌!
刘彻本就对阿娇心存不满,如此便更加恼火。
彻儿,阿娇本就是公主,骄纵一些在所难免,你冷落她是事实,多去看看她,自然就没事了。现在你回来了,晚上若是无事,就去椒房殿看看吧,皇帝跟皇后闹别扭,他们看见了,也会笑话的。

刘彻回宫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椒房殿里,阿娇在妆台前一直坐到天渐渐暗下去也不见刘彻来看她,巧珠不知该不该替她卸妆,如同那朵珠花一般,阿娇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等待,她总在矛盾中挣扎,既给自己希望,又亲自否定,自从上次听见宫女嚼舌根以后,她的心境更加复杂了。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那些传言了,在内心深处,她是相信的,但是她又不愿意相信,她想如果皇帝恋上了一个女人她也许能够容易接受一些吧。
边上的巧珠看阿娇愣着神,不说话,便弱弱地问,娘娘,要不咱们去请皇上来吧?
阿娇听到这个话,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渴望刘彻的到来,又不愿意放下身段去示弱。
正在迟疑,门外居然传来了春陀的声音。
皇后娘娘,皇上来了,赶紧接驾。
皇上?皇上来了?真的来了吗?阿娇听闻,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巧珠,你看看我的妆花了吗?头发呢?还有衣服……你快看看哪……
娘娘美的很,什么都没乱,赶紧接驾吧。
    巧珠也是面露喜色,陪着阿娇往殿门口走去。
很快,刘彻便进入了他许久不曾踏入的椒房殿,他看到了阿娇的热情,可是他对这份热情已经没有什么渴望了。
皇后,你不用忙,朕只是刚看完太后,顺道过来坐坐。
刘彻就站在身边,但这个声音在阿娇听来却很遥远。
什么?顺道过来坐坐?他这是在说什么,他是说一会儿就要走吗?他要去哪里?去找韩嫣吗?
阿娇一下子就失去了耐性,她说,皇上是急着去找韩嫣吗?
韩嫣?
刘彻有些吃惊,虽然韩嫣之事由来已久,但毕竟还是不公开的事情,如今阿娇这是要做什么?另外早在做太子的时候,他的父皇跟母后都曾经因为他跟韩嫣的事情在言语上敲打过他,所以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有人当面说起他跟韩嫣。
是啊,就是韩嫣,皇上走到哪里都不忘带着的韩嫣。
你又听说了什么?
刘彻不想听到阿娇搬弄是非,便打断她的话,他说,韩嫣是朕的侍郎,你白天在太后那边嚼舌根,晚上又在这里说韩嫣,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娇见刘彻发怒了,便毫不客气地说道,陛下是一国之君,成天跟一个侍郎鬼混,成何体统!何况当初若不是我……
阿娇越说越起劲,却说出了刘彻最不愿意听到的话,他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他每每展现自己的力量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而不是靠联姻来获得的皇位,如今阿娇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这个事情,刘彻终于忍无可忍,扬起手,给了阿娇一巴掌!
那一声清脆的声音打断了陈皇后的叙述,她感觉到了疼痛,却没有用手去安抚,她扬起头,用轻蔑而愤怒的眼神看着刘彻。
刘彻也没想到自己会动手打她,继而撞上了阿娇的眼神,他觉得恼火又无趣,便一拂袖,转身走出了椒房殿。
立在旁边的春陀和巧珠都傻眼了,见刘彻往外走,春陀赶紧跟了出去,巧珠则上前安慰阿娇。
刘彻走后,阿娇的眼泪才流了下来,她想嚎啕大哭,却没有力气,即便自己生在帝王家,从小娇生惯养,但这一切都不能代替丈夫的重视和爱,刚成亲的时候,不管是因为感恩还是因为新鲜,刘彻对自己的好都还历历在目,这才没几年,便消失殆尽了,难道真的是盛恩不常在吗?难道我真的已经遭他嫌弃了吗?我不过是跟自己的母亲说了说委屈,便又成了搬弄是非吗?难道你不应该来看我吗?我就注定在这宫殿中孤独地老去吗?
在阿娇的心里,刘彻成了爱和怨的交点,她从来不恨刘彻,只是怨,怨他薄情,怨他寡性,怨他不曾明白自己的心。

椒房殿发生的事情很快传了出去,堂邑府里的窦太主也听说了,自己的女儿被打,刘嫖格外气愤,可是毕竟刘彻是皇帝,又不能兴师问罪,无奈之下赶紧进宫安抚阿娇。
阿娇,阿娇。
馆陶没等人禀报,直接就进了椒房殿,阿娇正坐在窗口发呆,听到母亲的声音,只是扭头看了一眼,却并不曾迎出去,依然坐在窗口。
阿娇,阿娇,你怎么不出声呀。
馆陶见阿娇不动,便径直朝她走过去。
巧珠领着宫女忙着上茶和点心,然后垂手立在一旁。
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动了手了?
馆陶心疼阿娇,可是阿娇又不吭声,馆陶就更加着急。
母亲,男儿薄性,自古如此,并非今日才有的。
阿娇面无表情地回答。
可是……
馆陶想说咱们是有功的人,不同其他,却被阿娇打断了。
母亲,这个后宫好大啊,我觉得寂寞,您进宫来陪我吧。
阿娇,你别胡说,哪有母亲跟你住在后宫的道理,你是皇后……
母亲,没有皇帝的皇后算得什么皇后。
阿娇的情绪依旧很低落。
你知道为什么皇帝不愿意搭理你吗?你看看,成亲都那么久了,也不见你生个一男半女的,如此下去,在后宫是站不住脚的呀。
馆陶见阿娇只是计较感情,终于忍不住,便把话都直说了出来。
母亲,我知道,可是……可是用了那么多药,花了那么多钱,也不见有效,我能怎么办?
其实在内心,阿娇比自己的母亲更着急,她比谁都能体会无子无福的无奈,可是她心高气傲,不懂如何讨好刘彻,或者说她不愿意讨好刘彻,于是便一步步落到如此田地。
刘嫖其实也没什么办法,她想劝阿娇却怎么也劝不成功,只得闲话一阵然后回了堂邑府。


                            10、 陈须

平阳府中的美人们又在公主身边待了一段日子,终于到了要分开的时候,平阳公主问她们是否愿意回家,有愿意便择日将其送回去,剩下的则分成两拨,一拨送给姑妈窦太主堂邑侯府上,一拨留在了平阳府听用。静姝自然是愿意留下搏一搏的,于是没几日就被送到了堂邑府。

刘嫖从椒房殿回来后,一连几天都闷闷不乐的。
静姝便是在这个时候来到堂邑府的,听说是平阳公主送来的侍女,刘嫖并不很乐意接受,因为她也有听闻平阳公主帮刘彻选美女之事,无缘无故送来侍女,是怕就是她从封地选来却又不合刘彻心意的。不过平阳公主送来的,她也不好回绝,表面上谢了一谢,便把静姝她们交给了家臣,随意安排去。
静姝偷偷贿赂了家臣,如愿被安排在了刘嫖身边,跟着刘嫖的贴身侍女初杏。
第一天见主子,初杏特意交代静姝要早一些起来,静姝很听话,窗外刚有了一丝曙色便收拾妥当在等着初杏了。初杏看到静姝非常满意,在她眼里,顺从是侍女最大的美德。
嗯,起得还算早,不过我告诉你,这几日太主心情不好,你要小心伺候着,若是惹了她,可谁也保不了你。
想着刘嫖这几日的心情,初杏想着还是应该提醒静姝一下。
谢谢初杏姐姐提醒,静姝记下了。
静姝收起了她内心的骄傲,把自己放到了最低,她明白,如今想要出头,唯一可以借助的力量就是窦太主,而要获得窦太主的关注,眼前的这个初杏就是最好利用的捷径。
刘嫖的心情依旧糟糕,刚起来见初杏不在身边便开始大喊,初杏,初杏,死哪儿去了!
太主,太主,奴婢在这里。
初杏闻言立即跑到榻前。
刘嫖此时却没有什么要吩咐的,挂着脸洗漱完毕,任由初杏帮她梳妆。静姝这时候站在初杏的身后,垂首低眉,不敢看馆陶一眼。
这是谁?
刘嫖看到了静姝。
她就是之前平阳公主送来的侍女,叫静姝。
哦,就是平阳送来的人啊。
刘嫖看了静姝一眼,觉得还算顺眼,便点点头,算是认可了。
另外的侍女准备好馆陶的衣服,等着她更衣。
刘嫖起身看到侍女准备好的衣服,觉得不满意,一把将侍女推开,谁让你拿这件衣服的?去换红色的来!
侍女连声应着,退了下去。
一边的初杏和静姝也被吓得面面相觑,不敢出声。刘嫖回头又看到了静姝,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静姝,你从平阳府来?
回太主,是的。
 刘嫖没有再说什么。
 门外响起吵闹声,随后,一个年轻男子闯了进来,侍女阻拦不住。
 母亲,母亲……来人大喊。
 他很凶狠地对下人们说,你们还敢拦我!
 让他进来罢。
 刘嫖听见声音便知道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陈须又来了,她问他,你此番又是因为什么要一大早就开始吵吵嚷嚷啊?
 陈须挣脱束缚,快步来到刘嫖面前,却见眼前多了一个美女,他竟一时忘了回答母亲的问话,几日未来,母亲身边又添了新人了。
刘嫖明白陈须的意思,想着把静姝赏给陈须也不错。
是平阳府送来的,叫静姝。静姝,你快见过郎主,以后你就跟着郎主吧。
奴婢静姝见过郎主。
静姝很听话。
陈须自然很高兴,巴不得马上把静姝领走。
须儿,你还没告诉我,一大早来我这是干什么呢?
刘嫖想起陈须刚才的吵闹,知道一定不是无缘由的。
哎呀,儿子差点忘了,儿子是来向母亲讨钱的,昨日输得多了些……
你又出去跟人鬼混,你若是有闲功夫多去练练武,有朝一日博得皇帝的赏识,也同你妹妹一样挣个名位……
好了好了,母亲。
陈须最不喜欢听母亲的唠叨,无奈要钱,只得耐住性子。
儿子知道了,母亲也得让儿子先去把赌债还了才能来练武不是?
罢罢罢。
刘嫖对儿子的油嘴滑舌也没有一点办法,你要多少钱就随初杏去取吧。
静姝跟着陈须去了,白天她负责照顾陈须的起居,休息时仍与初杏一处。
陈须每日在府里的时候少,不见人影的时候多,不过晚上回来的话总想着让静姝陪在自己身边。
静姝不喜欢陈须,却觉得是个可以利用的人,于是总是对陈须若即若离,惹得陈须总是心痒难耐。
初杏是知道陈须为人的,出于好心提醒静姝。
静姝,郎主不是个好伺候的人,你可要小心一些。
是吗?我见着他都挺好的。
那是因为郎主现在喜欢你。
静姝没想到初杏说得这么直接,愣了一下。
你刚来,不知道,郎主好色嗜赌都是出了名的,他以前看上了一个侍女,骗奸之后便不再理会,后来侍女肚子渐渐大了起来,郎主不敢负责,便任由太主把她处死了。
初杏悄悄说道。
听了这话,静姝不敢相信。
郎主今天喜欢你,便什么都依你,若是哪天得了新欢,你便是一文不值了。
初杏姐姐,那我该怎么办?静姝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处境不像先前想得那样乐观了。
太主把你分给了郎主,你就只能跟着他,我只能提醒你万事小心了。
从此静姝便不再把陈须当做自己的目标,每日只是小心伺候着。陈须却对她越来越感兴趣,终于在一个没有人的午后,开始拉扯静姝。
静姝没敢叫喊,只能一个劲儿地往门外逃去。
陈须追着她跑到了外面,静姝慌不择路躲进了假山后面,陈须知道她已经无路可逃了,特意放慢了脚步,他在享受这种如猫抓老鼠一般的过程。
静姝听到陈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屏住呼吸,忽然她感觉陈须的脚步声停下了。
见过郎主。
静姝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陈须似乎是因为被人打扰了兴致很不高兴,所以就哼了一声便走远了。
静姝听到陈须远去的脚步声,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她又等了一会儿才从假山后面转出来,她偷偷往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陈须真的不在了才悄悄往回走去。
刚才那个声音是谁?静姝一路想着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陈须本是个没长性的人,见静姝跟自己不是一条心,很快便把兴趣转向了其他的目标。

                        11、猗兰殿

    入秋了,刘彻探望王太后更加频繁了,这日正从长乐宫离开,却听见几个宫女在廊柱下闲聊,说得正是自己和皇后的事情。
     听说陛下经常去平阳府。
     平阳府里美人多啊,这后宫只有皇后一个。
     不单单是因为美人的缘故,这么多年了,皇后也没生下一男半女的,太皇太后那头还好,太后可是不满意得紧呢。
     哎呀,听说皇后为了求子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生下一男半女也未必就好了,上回还不是因为一个韩嫣就打了皇后吗?

大胆!谁允许你们背后议论朕和皇后的!
刘彻顿时怒不可遏。
宫女一见刘彻,吓得瘫跪在地上告饶。

回到宣室殿,刘彻依然不解气。
哪里来那么多说闲话的宫女?她们都没有事情做吗?如此不中用者,当斥责出宫,留待何用!
陛下圣明!掖庭连年充实,如今确是养了一些不中用的人。
春陀很了解刘彻的心思。
那就让她们出宫!
诺!
春陀很快就将圣令下达了,掖庭里的卫子夫听说之后,便自请出宫。
两日后,春陀将出宫名单交给刘彻过目。
这有什么可看的?定了就让她们离开。
刘彻懒得去看那一个个的名字,只瞥了一眼就将名单放下了。
然而那一瞥却让他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卫子夫。
刘彻又将名单拿起来看了一下,卫子夫,卫子夫?是平阳府送来的那个卫子夫吗?刘彻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卫子夫的模样又依稀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是的,陛下。就是当年平阳府的歌姬,去年上巳节陛下随陛下回宫的。前日听说陛下要斥宫人出宫,便自请离去。
春陀知道卫子夫的来历。
哦,你带她来见朕。刘彻的回忆逐渐清晰了起来。
诺。
春陀退下。
刘彻还未将平阳府临幸卫子夫之事回忆真切,春陀已经领着卫子夫来到宣室殿了。
卫子夫低着头跪在刘彻跟前。
卫子夫?朕想起来了,当年在平阳府,你唱了一曲《蒹葭》。抬起头了,让朕再看看。
卫子夫抬起了头,刘彻的回忆便清晰起来。
你是平阳公主送入宫中的,为何自请出宫?
回陛下,奴婢本就是平阳府的歌姬,当日因陛下高兴跟随入宫,却再不曾得见圣容,只是在掖庭中度日,既如此,奴婢愿回平阳府去。
说到平阳府,卫子夫又想起了府中的家人姐妹,止不住泣涕如雨。
你是平阳府的家奴,可是府中还有亲人?
    刘彻见她哭泣,心便软了一截。
    回陛下,还有母亲、哥哥、姐姐和弟弟。
    卫子夫如实相告。
    刘彻也是一个依恋亲情的人,加上本身对卫子夫的好感,一下子便又将卫子夫拥入了怀中。
    春陀适时得关上了宣室殿的大门。

    第二次承宠使得卫子夫在刘彻心中的地位迅速上升,很快便被刘彻封为美人,并且入主猗兰殿。
    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皇后的椒房殿自然也不例外。
阿娇一大早听到殿外有人在私语,她们说那个新美人是皇上一年前从平阳府带回来的,当初因为皇后太跋扈才安置在掖庭里的,是个歌姬,皇上一眼就看上了……
阿娇是知道刘彻常去平阳府的,不过无能为力便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忽然多出来一个美人,而且大汉的天子带回来一个女人,她这个皇后居然不知道,他居然敢这么做。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很美丽,她是歌姬,她的声音一定很好听,一定很吸引人,她要分走我的天子,她要抢走我的丈夫。我不能让她这么做,谁能去阻止她,去把她送出宫去,送她走,送她走,还有,不能回平阳府,要送得远远的,没人能找到,我要让刘彻在我身边,一直在我身边,要永远。
    曾经因为韩嫣的事情她还想过如果刘彻新宠一个女人她会好受一些,没想到真的有这个新宠出现的时候她一样承受不了。原本就因为刘彻常去平阳府而生气,如今她更觉得这个美人就像一记重拳,狠狠地朝自己打过来,自己却毫无还手之力。
    于是,坐在妆镜前的阿娇脸色越来越难看。
    巧珠站在阿娇的身旁,小心翼翼地给她梳妆。
    巧珠,给本宫把金步摇插上。
    巧珠赶紧照做,她知道这个时候哪怕慢一点点,都会惹祸上身的。
    你哆嗦什么?
    你那么害怕我吗?
    你也想换个新主子吗?
    本宫有那么可怕吗?
    不,不,奴婢没有害怕,奴婢不想换新主子,奴婢……
    巧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让阿娇不要生气。
    是吗?
    阿娇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忽然她看见铜镜里的自己,金步摇似乎被插歪了。
    巧珠,你瞎了吗?你看你这金步摇是怎么插的?
    阿娇一把把金步摇扯了下来,朝巧珠身上砸去。
    巧珠赶紧跪下,接住金步摇。
    皇后息怒,奴婢……
    你住嘴!那个卫子夫有什么好的,都争先恐后地去巴结,哼,你们不要忘了,本宫才是皇后!她一个平阳府来的歌姬,凭什么也能当主子!巧珠,你说!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卫子夫只是美人,怎么能跟皇后娘娘相比。
巧珠跪在地上,阿娇发泄完了,便开始愤恨地念着卫子夫这个名字,她还没有见过卫子夫,但是她已经知道了这就是宫女们说的刘彻从平阳府带回来的歌姬,如今这个名字和韩嫣一起,开始了对她的折磨。

    猗兰殿里,刘彻正准备去上朝,卫子夫在亲自帮他整理朝服。
    子夫,你现在是朕的美人,这些事情就让她们做,不用你亲自动手。
    陛下,臣妾还是愿意自己做。
    对于刘彻来说,卫子夫这样的女人才是最适合他的,温顺、平和,不争不抢,在刘彻的身边,这种安静实在是太难得了,从小他就在母亲的授意下做出优秀皇子的姿态来,虽然那时候还很懵懂,但他依然记得那种违背天性的感觉非常不好,后来母亲告诉他要对阿娇姐姐好,如果姑妈问他愿不愿意娶阿娇姐姐的时候一定要说愿意,但在那个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娶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再后来阿娇姐姐真的嫁给了他,变做了他的妻子,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他按照母亲的指示,让阿娇感觉到温暖感觉到体贴,却很少能够享受到婚姻或者说女人本该带给他的幸福感,在他登上皇位以后,逐渐有了将天下掌控在自己的手中的意识,于是这桩交易的婚姻便开始让刘彻觉得厌恶,他总想着要摆脱这样一段让他莫名紧张的婚姻。
                        
    刘嫖听说刘彻新封了一个美人,而且还是一个从平阳府带出来的歌姬,连一个好出身都没有,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她的女儿和一个歌姬同时侍奉一个丈夫,于是便急匆匆地进宫去了。
    她先到了太皇太后宫里,然而太皇太后却没理会她这次的告状,反而说,后宫人太少了,何况阿娇还没有生育,后宫早就该充实些了。你去劝劝阿娇,别的事都可以任性,这件事情可不行。她是皇后,要替皇上协理好后宫。
    可是,母亲,那个卫子夫只是一个歌姬啊。
    歌姬怎么了!本宫当年还是一个家人子呢!
    刘嫖没想到自己一不留神触犯了母亲的禁忌,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了,你去看看阿娇吧,告诉她别那么任性了。
    刘嫖听母亲这么说了,只好离开了崇寿殿。她虽然不愿意但不得不承认母亲的话是对的,后宫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即便强势如自己的母亲,也不能保证一人独大,更何况阿娇还没有母亲那样的手段。所以她决定按照母亲说的,去劝一劝阿娇。
到了椒房殿,刘嫖跟阿娇说,后宫进女人是很平常的,你看从高祖开始,哪个皇帝的后宫不是如此,你已经专宠这么多年了,以后也该让这后宫热闹一些了,你不也总说这里冷清吗?如今有人进来也是好事情,女儿啊,母亲这是为你好呀,女儿啊,你不能这么任性了,女儿啊,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后宫为什么要那么多女人?后宫有一个皇后还不够吗?母亲,你在家里的时候不也不喜欢父亲有其她的女人吗?你看,父亲的侍妾都是在你不愿意和他说话以后帮他娶的,不是吗?母亲,你的脸色不用这么难看,母亲,我是皇后呀,我怎么可以让别的女人来瓜分我的丈夫?
刘嫖也觉得阿娇愈发不可理喻了,虽然她承认阿娇说得是对的,可是我在堂邑府的地位和你在后宫的地位是不一样的,你的父亲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可是你的丈夫不是这样。我的傻孩子,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个道理呢。但是刘嫖看着阿娇,却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因为她一直都觉得,无论到什么时候,至少阿娇都还能是皇后,哪怕是不受宠的皇后。

卫子夫获封震动了后宫和堂邑府,自然还有平阳府,尤其是卫家。他们在已经接受了卫子夫失宠以及就快要回府来的事实之后,忽然听到了卫子夫获封的消息,这让原本失望透顶的几个人一下子又有了高声说话的资本。
那个时候卫少儿的儿子已经显露出一些调皮的迹象了,因为霍仲儒的不告而别,少儿有时候会把气撒在这个儿子的身上,反倒是卫青,没来由地跟这个小外甥很是亲近,一有空就逗他笑。
如今因为卫子夫重新受宠,卫少儿觉得他的儿子也明亮可爱了起来,她甚至专门找人给孩子取了一个通俗易懂的名字,霍去病。她那因为霍仲儒偷偷离去而越来越坏的脾气似乎也收敛了很多,连续几日都没有呵斥儿子或是卫步卫广。
卫青听说卫子夫不回来了,却显得无比的失望,卫长君看出了这种失望,他安慰卫青说,快了,子夫以后或许能回家来看看了,而且,不是因为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12、 皇嗣

后宫的时间过得很慢,因为每一天的生活都近乎一致,但是后宫的时间又过得很快,因为在一个石榴花盛开的日子里,猗兰殿忽然传出了新的好消息,卫子夫怀孕了!
    这个消息在刘彻的后宫不啻于是一支兴奋剂,从长乐宫到宣室殿,都为之振奋!
    窦太皇太后和王太后听说之后,格外喜上眉梢,尤其是对于王太后来说,这个孩子的到来无非是对刘彻最大的支持,同时也是她太后地位的隐性保障,她并不在乎这个孩子的母亲是谁,只要是刘彻的孩子,便是刘家血脉,而在皇族,血脉的留传是最为重要的。

    在听说卫子夫怀孕的消息后,椒房殿的主人便进入了一种更为疯狂的模式,阴郁在日复一日的不梳妆中不断叠加,巧珠更是过着不知所措的日日夜夜。在白天,陈阿娇对自己的妆容越来越不满,在夜晚,她更是对自己的处境也越来越焦虑,以往刘彻不在身边的时候她都是安慰自己说,至少他不在别的女人身边。但如今,那个叫卫子夫的歌姬打破了她这种自欺欺人的平衡,阿娇的天平一下子就倾斜了,连带着以前蓄积着的不满和委屈,统统都跌落到了地上,所以巧珠经常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阿娇的诅咒和怨语。她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也听到了,她更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去告密,她作为皇后娘娘从堂邑府带来的婢女,对自己的主子是没有选择权的,但是其她的宫女却是宫里指拨的,她们可以投奔其她的主子,一直以来,这后宫里都无人能与皇后争锋,所以还维持着表面的安静,可如今多了一个卫子夫,这无疑是往一滩暗潮汹涌的水塘里投入了一颗石子,会引得多少人的蠢蠢欲动,巧珠是一个明白事理的姑娘,她知道椒房殿的处境已经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了,这种变化就像墙上的裂缝,一开始只有一丝丝,细微得极容易被忽视,然而如果这种裂缝是在关键部位的话,总有一天它会引发房屋的倒塌,到那个时候她这个无处可逃的陪嫁宫女只怕只有与房屋同归于尽的结局了。
    这是只要一有空巧珠就会念及的想法,而且随着阿娇的怨恨越来越难以抑制变得越来越强烈。

    猗兰殿丝毫没有受到椒房殿的影响,卫子夫也依然延续着自己一贯来的从容,不过身份的转变还是让她感到了生活的差异,不再有做不完的苦活,不再有突如其来的呵斥,相反,眼前都是忙碌却举止轻微的宫女黄门,而且他们都在为自己忙碌,自己和肚子里孩子的安全便是他们当下最大的责任。毕竟,刘彻对猗兰殿的重视程度会直接影响着这些后宫工作人员的态度和效率。

协理猗兰殿的主事黄门是一直跟着春陀的无庸。这是得知卫子夫怀孕之后,刘彻特意派过来的,他说无庸为人忠厚,放在猗兰殿,最合适。
无庸每一天都尽职尽责地忙前忙后。
    卫子夫进宫时只身一人,故王太后拨了长乐宫的抱素来照顾子夫,临行前,王太后特意叮嘱了抱素,要小心椒房殿的人,仔细照顾卫子夫。
    抱素在王太后跟前的时间最长,对王太后的吩咐自然格外上心,每一天都将子夫的生活安排得妥帖周到。
    抱素,你本是太后宫里的人,如今却来照顾我,委屈你了。
    卫子夫对抱素的到来非常感激。
    美人,抱素是个宫女,不管是在太后宫里,还是在猗兰殿里,都是福分。
    抱素担心是自己出了差错,赶紧跪下。
抱素,你起来,我只是想谢谢你。卫子夫见抱素误会了,赶紧解释。
美人,您言重了。这时候抱素的心里很温暖。
卫子夫站起身来,嗯,时辰到了,随我去探望太后吧。
诺。抱素上前扶住了卫子夫。

崇寿殿里,窦太皇太后和王太后都很高兴看到卫子夫。
子夫,来这儿坐。
王太后格外热情。
谢太后。卫子夫依旧以稳重示人,在谢过太后后才落座太后身边的席位。
子夫,这几日休息得可好啊?
这个迟来的皇室子嗣让窦太皇太后的心情大好。
谢太皇太后关心,臣妾休息得很好。
卫子夫欠身回答。
这时候太后的侍女长春抱出了一团精致的锦被,交给了抱素,让她回去就铺上,王太后告诉卫子夫,这是百子被,你如今怀有身孕,这个被子是本宫特意吩咐为你做的。
谢太后。
这个时候卫子夫是真心感觉到了温暖,她一直觉得在后宫也有像在平阳府那样的温情,在很久之后她才改变了这种看法。

                           13、 建章营

    长安城在刘彻登基后延续着文景时期的繁荣,然而这种繁荣却断断续续地被匈奴人撕扯。大汉一直以来的和亲政策,得以与匈奴人维持着表面上的友邦关系,然而这种友邦关系却并不能阻止匈奴人真正的野心,他们自由出入长安,经常滋事生非。
     未央宫里,刘彻正愁容满面地坐在龙椅上,他望着站在空荡的大殿里的大臣们,听他们告诉自己匈奴人在长安城里强抢财物,听他们告诉自己应该马上准备出兵驱逐匈奴人,听他们告诉自己不能轻举妄动,很快,大殿里就响起了黄老派和儒家派的争吵声。
年轻的天子只是坐在龙椅上。
田蚡说陛下,再不能这样下去了,我大汉不应该步步退让。
窦婴也说陛下,出兵吧。
然而那些窦太皇太后的爪牙们却一步一步地逼近自己,说大汉与匈奴作战从未有过胜算,如今太皇太后有令,一定要实行无为政策,太皇太后的命令怎么能随便更改呢?陛下,出兵匈奴,有多少把握?陛下,出兵匈奴,有得力的将领吗?陛下……
好了!
刘彻再也听不下去了,尤其是这些太皇太后的忠实拥护者,让他感到格外的恼火。他已经是一个登基好几年的皇帝了,纵然年轻,也是一国之君,长乐宫里的那个垂暮老人早就应该离开大汉的政坛,然而刘彻的壮志却依然被她绑缚着。
大殿里的争吵似乎还在继续,刘彻却不愿意再听,他没有让春陀宣布退朝就拂袖而去,留下空空的龙椅和目瞪口呆的大臣们。
刘彻在寂静的未央宫里走着,这个宫殿好大啊,当年高祖皇帝在秦章台的基础上修建了这座宫殿,从此我刘家最优秀的男儿们就在这座宫殿里引领着整个这个庞大帝国的运作,可是面对北方那个可怕的游牧民族,却没有一个男儿能抵挡住他们的威胁,从这个宫殿里,送出了钱币,送出了丝帛,还送出了大汉的女儿。
刚才大殿里的争论还在他的脑海中回荡,如今还只是几个匈奴人在长安滋事,那帮黄老派已经要把头缩起来了,如果有朝一日,匈奴出兵打过来了,难不成要我把长安城也让出来吗?难不成要让他们住进这座未央宫吗?
刘彻越想越气愤,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长乐宫前。他知道自己的威胁有很大的成分就来自于这座宫殿,他真的很想进去告诉窦太皇太后,从此江山我做主,谁也不能置喙,但是他不敢,他知道这个女人其实还握着他的一半江山。
刘彻在长乐宫前站了一会儿,便走开了。他知道,匈奴的这一次挑衅,只能听之任之了。

崇寿殿里,窦太皇太后已经知道未央宫里发生的争执了,也听说了刘彻在她的宫门口站了一会儿的事情,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怔怔地坐了一会儿。
刘彻离开长乐宫,不知该去向何处,想了一会儿,他吩咐春陀备车,他要去平阳府。
平阳府里,刘彻跟皇姐说,他不想再那么憋屈地当皇帝了,他想给匈奴人一点颜色看看。
皇姐,我大汉不能一直退让下去,我要建一支新的军队,我要让他们把匈奴人赶出我大汉的疆土,我要让那些凶残的人以后听见我大汉的号角就发抖,看见我大汉的军旗就后退。
刘彻在平阳府里是最自由的,因为他知道平阳最了解他的心。
陛下果真要建一支新的军队?
当然,朕说话怎么不是果真?
那我向陛下推荐一个人吧。
说话间,平阳公主让人把卫青喊到了跟前。
    皇姐,这是哪家的孩子?
    刘彻望着眼前瘦弱的卫青,不禁笑了。
    这是卫子夫的弟弟,叫卫青。这个孩子当年被他母亲留在了平阳侯封地里,他走了几个月走到了长安,然后又成了我平阳府里最好的骑奴,后来曹管事教他念书识字,他也学得非常快,前不久曹管事跟我说,卫青这个孩子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最爱看兵书,最爱骑马射箭,陛下,要建一支新的军队,这样的孩子您不要吗?
    卫青在皇帝面前没有一点胆怯的样子,他听到平阳公主在夸赞他,他只是谦逊而倔强地站在一旁。
    刘彻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他真的在卫青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点点驱逐匈奴的希望。
    卫青,你愿意打仗吗?
    为保家卫国,卫青愿意,为抢掠财物,卫青不愿意。
    果然不是个普通的孩子。皇姐,朕把他带走了。
    把卫青领回去成了刘彻这次到平阳府最大的收获,他先让卫青跟在自己的身边,当一个御前侍卫。
    不久刘彻宣布,要建一座新的宫殿,叫建章营,用来训练新的皇家侍卫。卫青便成为了建章营的一员。
    第一天到建章营,卫青便认识了原来是刘彻骑郎的公孙敖,公孙敖是西北汉子,有着在风沙中磨练出来的坚毅面庞和性格,他的豪爽和卫青的直接使得他们很快就成为了好朋友。
    刘彻对建章营是寄予厚望的,所以他特意调来了李广的长子李当户来当建章营的宫监,让他好好训练建章营的骑郎们。他说以后我的大汉需要这些兵士来拱卫,不能有一丝松懈。
    建章营的训练非常辛苦,骑奴出身的卫青咬咬牙都挺下来了,他唯一不能释怀的只有李当户看着他的异样的眼神。李当户是李广的长子,作为陇西的贵族,他们家世代都受到皇家的礼遇,这样的家族子弟最看不上的就是卫青这种靠着裙带关系起家的人,尽管卫青不过一个普通的兵士,尽管卫青训练从没有丝毫懈怠,尽管卫青不曾做过仗势欺人的事情,李当户依然看不上他,更对他的勤奋视而不见。
    然而卫青却不为所动,他依然遵循着自己成长的轨迹,逐渐从一个孩子成长为了一个战士。
    在进入建章营之前,卫青已经粗通文墨了,进入建章营之后,他更是抓紧一切机会学习兵法,他曾经去向李当户请教过。李当户对他的努力向来都嗤之以鼻,但卫青从不气馁,一段时间之后,李当户意外地发现卫青对兵法的理解越来越透彻,如果撇开卫青的出身和卫子夫的关系,李当户甚至觉得卫青有朝一日可以成为他们李家的座上宾。
    在建章营,卫青还认识了一个人,就是韩嫣。韩嫣是刘彻的侍郎,每次刘彻来视察都带着韩嫣。
    卫青第一次见到韩嫣的时候,韩嫣穿着一身白色长袍,嬉笑着过来招呼他们。刘彻对此却并无异议,这让卫青很是纳罕,后来公孙敖告诉他,韩嫣当年是太子伴读,已经陪了陛下很多年了,他向来轻佻,不必在意。
   但是李当户对韩嫣的娇态非常不满,但碍于刘彻的面子不便发作罢了。然而韩嫣却越来越过分,他有一次对刘彻撒娇说,陛下国事繁忙,不必亲自巡视,臣可以替陛下监督他们。而且还仗着自己会一些拳脚骑射对李当户的训练指手画脚。
    李当户听了韩嫣的话脸上很挂不住,愤恨地回答说建章营每一日都在加紧训练,即使陛下不过来,臣等也不敢懈怠,用不着不相干的人来监督。
    韩嫣见李当户竟敢驳他面子,一张小白脸涨得通红,吵着刘彻要他做主,说自己不过是想替陛下分忧。
刘彻对此不置可否,只说了句,当户,韩嫣是仗着朕的信任散漫惯了,你不要当真,不要跟他计较。
李当户对刘彻的回答感到失望,却又无可奈何,一连郁闷了好些日子,竟上书以忽染急症为由请辞建章营宫监一职。他和他的父亲李广都以为刘彻会约束韩嫣以换回李当户的任职,没想到这个皇帝一生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要挟,所以他很快就批准了李当户在家静养,且无需复职。
    卫青听说以后很是不解,他还不能明白刘彻的心思,只是想李当户不来,那么谁负责建章营呢?陛下不是想要打败匈奴吗?难道韩嫣可以替代李当户吗?他想去问刘彻,却被公孙敖拦下了。
    你傻啊,这事儿轮得到你去问吗?
    可是那个韩嫣什么都不懂……
    他不懂又怎么样?卫青,你别瞎捣乱了,进了宫了,做好分内的事情就行了,旁的事不要管。
    卫青似懂非懂,却被公孙敖严肃的神情打消了到刘彻面前替李当户求情的念头。

                            14、侍女

百子被已经在猗兰殿铺了不少日子了,每一日卫子夫看着百子被都觉得很满足。
    殿外忽然传来了小黄门的嗓音,皇后娘娘驾到!
    抱素赶紧搀起卫子夫,去迎接皇后。皇后却直接走进内室来了。
    猗兰殿的人都跪在地上给阿娇行礼,阿娇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高贵的女人,然而当她看到卫子夫隐约隆起的肚子时,所有的优越感都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在她的内心深处,她似乎已经听到了卫子夫成为人母之后对她的嘲笑。
    站在猗兰殿里,阿娇环顾了一下,见到了榻上的百子被,阿娇觉得是那样的刺眼。
    卫子夫,听说你是平阳府来的?
    阿娇是存心来羞辱卫子夫的。
    回禀娘娘,臣妾以前是平阳府的。
    那你原来是做什么的?阿娇步步紧逼。
    抱素觉得皇后是来者不善,却又无能为力,但是卫子夫却似乎不受影响,她很大方地回答阿娇的问话,回娘娘,臣妾原先是平阳府的歌姬。
    卫子夫的从容更加激怒了原本就在气头上的皇后,她的盛怒已经显现在了脸上,抱素猜不出阿娇会做出什么了,便悄悄地往卫子夫身边挪动,只要阿娇敢对卫子夫不利,她就会挺身上前。
    陈阿娇怒视着卫子夫,然后卫子夫却始终不曾改变脸上的表情。
    这时殿外传来了脚步声,又有黄门高喊,长公主到!
    见到平阳公主,抱素才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卫子夫是平阳府出来的人,平阳公主来了,皇后也就不便发作了。
    阿娇见平阳公主来了,果然只好压住自己的火气。
    哎呀,都有了身孕的人了,怎么还跪在地上啊?平阳见猗兰殿一众人等都跪着,已经明白是阿娇捣的鬼,又见卫子夫也跪着,对阿娇就更加不满了。
    本宫可没让他们这么跪着。陈阿娇在平阳公主面前不敢像对卫子夫那样放肆。
    平阳公主扶起卫子夫,与她并排坐在席上。
    本宫刚才似乎听见有人在打听子夫的来历啊?平阳公主装作不经意得问。
    本宫只是随便问问。
    阿娇不想也不太敢跟平阳公主起冲突。毕竟她是刘彻的亲姐姐。
    是么,既然皇后这么好奇,那本宫就来说给你听。卫美人原来就是我们平阳府的,是本宫亲自送入宫中的,如今怀有龙嗣,也算我平阳府替皇上做了好事,皇后掌管后宫,难道不因此高兴吗?
    本宫……本宫自然高兴,所以才亲自来探望。
    阿娇本来是想来出气的,不想偏偏平阳公主来了,落得个有火发不出,只好都忍着。
    那不知皇后探望够了没有?平阳公主这句话无异于是下了逐客令。
    本宫看到卫美人一切安好,就放心了,那本宫这就先回去了。说完阿娇就领着巧珠她们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身后响起了猗兰殿“恭送皇后娘娘”的声音,在阿娇听来却无比的讽刺。
    见阿娇走了,平阳公主轻蔑地说道,从太子妃到皇后,成亲也这许多年了,不见生儿育女也就算了,还嫉妒成性,到处张扬。
    卫子夫见过平阳公主。卫子夫忽然对平阳公主行起大礼来。
    你这是做什么?现在可不比在平阳府啊,你再不是从前那个卫子夫了。
    平阳公主觉得很诧异。
    今日之事,若不是公主及时赶到,只怕……卫子夫说着流下泪来。
    哎呀,有了身子的女人可不能哭的。平阳公主赶紧安慰她,旋即又吩咐抱素,去取温的手巾来,给美人敷敷脸。
    不过椒房殿那边是出了名的好惹事,你这宫里没几个贴心的人也真是不方便,这样吧,我回去后给你送几个人了,椒房殿若再有个风吹草动的,人多消息也灵通些。
    过了几日,平阳公主送的人就到了,卫子夫一看,竟然是子鸢和青鸾,好不惊喜!
    子鸢,青鸾!
    卫子夫喜出望外。
    奴婢见过美人。
    哎呀,你们两个怎么也这样啊?
    听见卫子夫这么说,子鸢马上又要活跃起来,却被青鸾拉住了,子鸢,你安分点。美人,您跟奴婢们好,奴婢们心里有数,但在这后宫之中,还是小心为上,不要落了话柄。
    卫子夫一听觉得有理,便只是轻轻握了握她们的手,领着她们往殿内走去。
    你们从平阳府来,府里可好啊?
    好啊,大家都好,只有平阳侯,不知道怎么了,天天都吃药,也不见好。之前咱们一同看到的美人们也被分派成侍女了,那个最厉害的静姝被送去堂邑府了。
    听说静姝被送去了堂邑府,卫子夫心里沉了一下,她觉得静姝在刘嫖身边,让自己很不安心,因为虽然不曾与静姝接触过,但总隐隐觉得那是个厉害的人物。
    美人是想知道家里人的情况吧?青鸾最懂子夫的心,她告诉卫子夫,家里都好,卫青现在可精神了,少主人喜欢他,天天跟着他一起骑马射箭,公主也总夸卫青,说他聪明又厚道。
    卫子夫是很喜欢弟弟卫青的,听说卫青长进了自然是格外欣慰。
    你是不是少说了一个人啊?
    子鸢抢过话头,你怎么不说长君啊?
    说完歪着头看她。
    长君,长君又没什么新鲜事情。青鸾脸红了,低头轻声说。
    谁说没什么事啊?长君的事情才大呢。
    卫子夫听说长君有大事有些紧张,却见青鸾脸红了,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
    再说,没事你脸红什么呀?子鸢更加顽皮了。
    看到子鸢如此,卫子夫便对自己的猜测感到非常满意,她满怀期待地看着青鸾,你告诉我,是不是你跟长君……
    青鸾站着不说话,脸却更红了。
    姐姐,你看她,她还害羞呢。子鸢开心起来居然忘记了眼前的卫子夫不再是平阳府的歌姬了。
    子鸢,你怎么还敢这么说话?青鸾听见了责怪子鸢。
    呀,忘记了。子鸢吐了吐舌头。
    咱们自己人在不怕的,只是在外头要当心。子夫安慰子鸢道,接着又转向青鸾说,青鸾,这是好事啊,等忙过这段,我去跟母亲说。

                             15、绑架

后宫里一直都安安静静的,阿娇安静地在椒房殿发泄,卫子夫安静地在猗兰殿感受胎儿的长大。
然而堂邑府却并不安静,刘嫖每一天都在思虑卫子夫对阿娇造成的威胁。
早晨,初杏来伺候刘嫖梳洗,刘嫖去却让她去把静姝找来。
她问静姝,卫子夫在平阳府还有什么人吗?
回太主,她本是平阳府的歌姬,家人都在平阳府。母亲、兄弟、两个姐姐。
静姝不明白刘嫖为什么这么问,但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刘嫖没再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在初杏和静姝退下之后,刘嫖找来了堂邑府的一个护卫,吩咐他去把卫子夫家人的情况打探清楚。
没几日,护卫回报说,卫子夫的家人都还在平阳府,只有一个弟弟卫青在建章营当骑郎。

    暂时失去平阳府保护的卫青成了刘嫖下手最好的人选。
于是当卫青与公孙敖休沐一起出宫闲逛时,几个路边等待着的大汉忽然将他们分开,绑了卫青就走,卫青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公孙敖还没反应过来那些人就走远了。
他认得有一个人是堂邑府的侍卫,于是回到建章营召集了几个平日里要好的骑郎,就往堂邑府去了,可是堂邑府门禁森严,他们也无从入内,便等夜深之后,偷偷从墙头翻过,将卫青救了出来。
卫青被人绑架的消息在他被救出来之后才传到卫子夫的耳朵里,卫子夫坐在窗前愣神了好一会儿,直到青鸾上前问她要不要告诉刘彻,她才开始重新思考自己和卫青在这宫廷里的生活。
而堂邑府里,刘嫖正在大发雷霆,原本绑架卫青成功,她是非常满意的,一心等着看卫子夫的笑话,然而卫青刚刚被绑回来就被人救走了,于是她一方面歇斯底里地对着堂邑府上上下下大发淫威,一方面又感到了一丝害怕,毕竟如今卫子夫得宠,一旦她知道是自己绑架了她的弟弟,告诉刘彻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不过刘嫖又转念一想,自己是窦太皇太后的长女,刘彻的亲姑妈,又是皇后的母亲,晾她卫子夫不能把自己怎么样,这样一来,她便又稍稍安心了些。
果然,卫子夫也想到了这一层,她说,窦太主是皇上的姑妈,又是皇后的母亲,此事定是因我而起,若是我告诉皇上,只怕事情会闹得更大,到时更是无法收场,反正卫青也平安无事,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美人这么说也有道理,只是以后要多加小心。或许有一天她会对美人下手呢。青鸾同意卫子夫的说法。

卫青也觉得这件事情不要声张得好,他说大长公主得罪不起。
可是公孙敖生性耿直,捱了一天还是偷偷跑去告诉了刘彻。
刘彻知道此事后勃然大怒,想要去找阿娇理论,结果又被春陀拦下了。
皇上,皇上,去不得啊!
春陀跪在刘彻面前。
为何?刘彻不明白。
皇上请想一想,窦太主是太皇太后的长女,也是皇上的姑妈,如果事情闹大了,她势必进宫来见太皇太后,到那时……
刘彻听春陀这么一说,明白了他的意思,太皇太后是如今自己真正掌握国家最大的障碍,她的影响力还不能忽略,如果姑妈入宫,太皇太后是一定不会放任自己处置她的女儿的,到那个时候,自己便是骑虎难下。身为天子,却如此窝囊,刘彻不禁一阵心酸。
春陀看出了刘彻心思的变化,继续说道,与其与皇后理论,不如去猗兰殿看看。
刘彻忽然意识到,整件事情最受影响的就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和孩子的母亲。
来到猗兰殿,刘彻一眼就看见了憔悴的卫子夫,虽然卫青并不曾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但这种惊吓对于一个弱女子而言,已经足够残酷了。
刘彻其实不知道该如何向卫子夫解释这件事情,他原本只是想来看看,但站在猗兰殿,他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便只问了问卫子夫的身体与胎儿的情况。
子夫,这件事情……
刘彻还在犹豫不决,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他不能说因为自己惧怕太皇太后所以希望子夫不要追究,那样会显得自己懦弱。
皇上,这件事情希望皇上不要追究了。卫子夫忽然跪下对刘彻说。
听到卫子夫这么说,刘彻觉得奇怪,但又感到一丝惊喜,这个问题居然如此解决了!
但是他还是想问一问为什么。
此事定是因臣妾而起,臣妾不想再生事端。卫子夫没有说得很明白,但她相信刘彻一定能理解。
刘彻没有回答她什么,只是轻轻地把她扶起来,然后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16、建章宫监

不久,刘彻按例开始准备迎夏之礼,立夏之日,他要领着三公九卿大夫一起前往南郊举行大典。
春陀将迎夏名单交到刘彻手上,说窦丞相已经把随陛下去南郊的人选拟定好了,陛下过目。
哼,过目,他都拟定好了,朕还过什么目。
可是他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把名单拿到跟前看了一下。
春陀,你转告窦丞相,就说朕说的,这次除了丞相拟定的这些人之外,朕还要带一个人去。
春陀满脸狐疑。
刘彻笑而不语。
立夏之日,众大臣跟随刘彻出了未央宫,却见他身旁多了一名眼生的侍卫,不免议论纷纷,刘彻却都不以为意。
窦婴说,陛下,迎夏乃大事,随行人员都已安排妥当,随意增加恐怕于理不合吧。
不过一个侍卫,你也要管吗?刘彻的语气很不好。
窦婴怔了怔,只好施礼退下。
大典之后,刘彻开始封赏百官,这些不过是些惯例,并无特别,然而在百官封赏完了之后,刘彻指着他身旁的侍卫说,这是卫青,好学勇进,即日起便升任建章宫监。
这连卫青自己也没有想到。
刘彻说完便领着卫青从百官跟前走过。卫青低着头,但仍能感觉到灼灼的目光,他知道,碍于刘彻,他们不便说什么,但在背后,一定是少不了议论的,比如会说他是因为卫子夫才被刘彻器重的。
   
卫子夫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很是高兴,她说青弟真是出息了。
那个时候的她还很年轻,还不能体会到刘彻真正的心思。
   
这个消息一传出,李当户真的病了。

迎夏大典之后还要进行献蚕仪式,这本该是阿娇出面的事情,然而这个任性的皇后却因为之前的掌掴之事拒绝了刘彻,她说我病了,不能参加献蚕仪式。
她本以为刘彻会低头,没想到第二天刘彻就下令,皇后病重,不宜参加献蚕,着令美人卫子夫献蚕。
阿娇听到这个决定时正在进早膳,她想也没想就把手里的东西全部扔了出去。
卫子夫接到旨意也很意外,然而温顺如她,对刘彻的决意不会有任何疑问,她只知道,既然刘彻下令了,那就要尽力去做。
窦太皇太后听说这件事情之后在崇寿殿里愤恨地说,没出息的人,这么点委屈都受不住,还有什么用!

献蚕的那天,卫子夫仪态万方地出现在了刘彻和大臣们的面前,她不仅代替阿娇为大汉举行了献蚕仪式,祈求蚕事顺利,还同时昭示着她和刘彻第一个孩子即将诞生的事实。望着她端庄而美丽的样子,刘彻觉得让她代替阿娇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然而在这次献蚕之后,卫青听到了更为隐秘的一个说法,在提及这个说法的时候,谈论人都会压低声音,甚至不肯明言,可是卫青还是知道了,他们说的是皇帝在向崇寿殿示威,想通过重用宠妃和宠妃兄弟的办法来抗衡来自堂邑府和崇寿殿的压力。
这个说法让卫青感到了一丝不安,因为他已经嗅到了未来可能会有的麻烦的气息。
卫子夫在献蚕之后也感受到了变化,以往她走在长乐宫中,并没有很多人会高看她,尽管她是刘彻亲封的美人,但终究是歌姬出身,然而在献蚕之后,她似乎一下子成了刘彻在这后宫的代言人,连椒房殿的人见着她也礼让三分。

偶尔刘彻会去巡视建章营,因为这里藏着他最大的期望。
有一日他巡视的时候问卫青,你说咱们要多久才能打败匈奴?
卫青沉默了一会儿,诚实地回答,臣不知。
其实朕也不知道,卫青啊,你说朕是不是太心急了。可是朕真的很想让匈奴尝尝被我大汉铁骑践踏的滋味呀。
陛下,臣有一个想法,也许对抗击匈奴会有帮助。
哦?说来听听。
臣听先前的李大人提起过,在大汉的西面有一个大月氏国,他们跟匈奴有世仇,如果咱们能联合他们一起抗击匈奴,一定可以事半功倍的。
大月氏……刘彻低声念着。
不过大家都只是听说过大月氏在咱们西面,却从没有人去过,都不知道确切的消息,要联合用兵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臣只是有过这样一个念头罢了。
卫青以为这个想法就这样说过便过了,没想到刘彻忽然兴奋地问卫青,你说如果朕下一道诏书,招募天下豪杰肯出使西域者,如何?
卫青没有想到刘彻会有这样的念头,出使西域?
对,出使西域!我相信我大汉是有那样勇敢的男儿的。
回到未央宫以后,刘彻一刻不曾耽搁,迅速起了一道新诏书,招天下有勇有谋之事,出使西域,联合大月氏共击匈奴。
很快,应诏的人出现了,是一个年轻的侍郎,叫张骞。
他说臣愿意西行,替陛下去看看西边的样子。
出使西域的队伍很快集结完毕,张骞带着刘彻的殷切希望离开了长安,一路向西,踏上了未知的征程。
张骞的离去,让卫青更加强烈地意识到刘彻要抗击匈奴的决心。他隐隐觉得自己也会有远离长安、奔向征程的一天。

                       17、  楚服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建元四年,在众人的热切期盼中,卫子夫在料峭的初春迎来了她的第一个孩子,刘彻迎来了他的第一个龙嗣,虽然是个女孩,但刘彻依然非常重视,封号卫长公主。卫子夫更是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中。
    在最初的几天里,从长乐宫到宣室殿,各种赏赐不断,太后甚至还来亲自探望过一回,平阳公主也送来了贺礼。
    在后宫之中,只有一个人不欢迎这个孩子,就是阿娇。尤其是卫子夫还代替她举行了献蚕大典,让她觉得自己无上荣光的皇后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她说那个歌姬,凭什么入主后宫,凭什么还封了美人。
    她说不就是一个家奴吗?凭什么代替本宫献蚕!
    她说卫子夫,凭什么生下了陛下的第一个孩子!
    她说卫子夫是歌姬是家奴的时候是带着愤恨和不满的,可是在说到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她是满心的委屈和不甘。
    她不愿意按礼节去探望卫子夫和孩子,又觉得不应该无所作为,于是拽着巧珠发泄内心的无措。她一会儿问巧珠贺礼准备了没有,一会儿又责备巧珠精心准备贺礼是有弃主另投之嫌,她说巧珠你是我带过来的陪嫁丫头,这辈子都别想脱离我的掌控,不管她卫子夫怎样得宠,你巧珠都是没有机会的,巧珠被她折磨得近乎崩溃,终于有一天刘嫖又来到了椒房殿,巧珠才算解脱了。
    女儿啊,你看看你这椒房殿,如今都没人来了啊。再看看你,贵为皇后,却哪里还有点皇后的样子啊。
    刘嫖看到阿娇不济的神情,既心疼又生气。
母亲,现在所有人都去了猗兰殿,谁会来这里,我梳妆打扮了给谁看啊?
阿娇慵懒地回答。
    那你这样算怎么回事啊?你得加把劲把皇帝抢回来啊,然后抓紧生个儿子!
    怎么抢?你能帮我吗?阿娇虽然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你……我怎么帮啊?
    刘嫖被阿娇呛住了。
    母亲,每日这椒房殿都只有我一个人,不如母亲进宫来陪我吧。阿娇越说越离谱。
    胡说,母亲怎么能长住椒房殿呢?你要是孤单,母亲给你找个人进来陪你如何?
    如此甚好!这个时候任何宫外的人都能提起阿娇的兴趣。
    对了,阿娇,我听说民间有求子的方术,很是灵验的,正好你又说要找个人陪你,不如我去找一个帮得上忙的人来?馆陶轻轻地向阿娇建议道。
真的吗?
母亲什么时候骗过你?
    虽然在椒房殿中,刘嫖信誓旦旦地向阿娇保证,帮她解决子嗣的问题,但回到堂邑府后却不知从何下手了,尽管她在贵族中眼界开阔、手段活络,但方术之事向来民间更为流行,一时半会儿她也找不到可以托付的人,于是连着几日,她都在堂邑府面露忧色。

    静姝察觉到了刘嫖的情绪变化。一日,趁着刘嫖午睡的空闲,静姝小心翼翼地问初杏,初杏姐姐,太主这几日可是有什么缘故?
    打听那么多干什么!该你知道的你自然会知道。初杏的声音不高,但语气也很不好。
    静姝却还不甘心,我……我只是想问问,看有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太主都没主意,你能有什么办法。初杏觉得她多嘴,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静姝或许可以帮上忙。
    静姝,我问你,。在你们民间,可有灵验的方士?
    方士?
    嗯,你过来。
    初杏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之后,把静姝往身边拽了拽,然后把事情原委告诉了静姝。
    你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太主都不高兴吗?因为她的女儿,当今皇后,成亲多年却不见有孕,如今卫美人却生下了孩子,太主这才急了,她想帮皇后求子。
卫美人?生了孩子?
是啊,你不知道吗?那个卫美人还是从平阳府出来的呢?也许你还认识她。如今她生下了第一个孩子,陛下很是高兴呢,就更加冷落皇后了,太主这才着急了,要替皇后找方士,你……诶,你愣什么神啊?你倒是有没有认识的方士啊?初杏推了静姝一把。
啊?哦。静姝被初杏一推才又回到了现实中,赶紧在心里把认识的人都盘算了一遍,然后说,初杏姐姐,我还真知道一个方士。
    真的?初杏不自觉得提高了声音,又赶忙压了下来,灵验吗?
    嗯,一直都很灵验的,求她的人可多了。静姝回到。
    叫什么名字?在哪里?
    叫楚服,就在长安城里。
    你与她可相识?
嗯,之前我大姐出嫁,不见有孕,便是找的楚服,三个月就有喜了。
其实静姝家里早就没人了,这个大姐不过是她随口胡诌的,楚服也是她刚进长安时听到的传言罢了,但是因为卫子夫的存在,她这个谎是一定要撒的。
    谢天谢地!如果是真的就太好了,太主就不用再愁了。一会儿太主醒了就告诉她。初杏一点都不怀疑静姝说的话。
    这时候的初杏和静姝都很高兴,初杏是由衷的,她太想帮刘嫖解决问题了;静姝也是由衷的,她觉得命运之神终于又在向自己招手了。
    没多久,刘嫖醒了,又在喊初杏了,初杏赶紧拉着静姝进屋了。
    太主,太主,有好消息。刘嫖刚坐起来,初杏就迫不及待地和盘托出。
    什么事?大呼小叫的。刘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太主,静姝她知道方士的事情。
    真的?
    刘嫖果然对此最感兴趣,马上站了起来。
    静姝赶紧跪下回禀太主说,奴婢确实知道祈求之事,只是不是方士,而是个女子。
    哦?是个女的?刘嫖心里一转,正愁方士如何带入后宫,如果是个女的,岂不是更好?
    静姝低着头,轻声地说,伺候皇后,方士只怕不方便吧。
    刘嫖一听这话,便知初杏把一切都告诉静姝了,又有了些不快:初杏,是你告诉静姝的吗?
    初杏见刘嫖变了脸,正愁不知道如何回答,却听静姝回答说,初杏姐姐只是问了方士的事情,是奴婢自己猜测的。堂邑府上下合欢,无用方士之处,倒是皇后娘娘,荣华自不必求,只缺一子,若能成全,必……
    好了,你既认识,明日便请来让本宫看看。刘嫖不愿意听下去了,只是看在静姝有用的份上,暂且不追究初杏多话的责任。
    诺。静姝马上答应了。
    晚上伺候刘嫖睡下了,静姝又陪着初杏聊天。
    静姝啊,今天我得谢谢你。初杏真心觉得是静姝救了自己,满怀感激地对她说话。
    姐姐客气了,今日都怪静姝多嘴,说出了皇后的事情。
    静姝啊,我看得出来,你聪明。明日若真能请得那个楚服,又真的帮皇后娘娘求来了皇子,你以后的好日子便有望了,到那个时候,只怕我还要仰仗你的庇护啊。
    这些都是日后的事情,明天我便去请楚服来。静姝再也不像在平阳府那样,把得意都挂在脸上了。
    第二天一大早,静姝就找来了楚服,一同去见刘嫖。
    太主,这位就是奴婢昨天说的女子,名叫楚服。
    民女楚服见过窦太主。楚服缓缓地行礼,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在堂邑府一点也不露怯。
    听说你很灵验?刘嫖只关心效果或者说她急需安慰。
    灵验并非民女之功劳,乃是上天垂怜,肯听民女祷告罢了。楚服显得特别谦逊,然而这种谦逊反而更增加了刘嫖对她的信任,刘嫖感到非常满意,让她且在府上少住,准备择日安排她入宫。
    椒房殿里,陈阿娇一如既往地惆怅、忧愁,一如既往地逮着由头就发脾气,似乎这样可以缓解刘彻不来与卫子夫产女而造成的焦虑与不安。
    忽然椒房殿的大长秋来报,说窦太主来了。
    阿娇,阿娇,你快过来。
    每次刘嫖出入椒房殿都像自己家一样,大概是她也知道,皇帝在椒房殿的概率微乎其微吧。
    母亲。
    阿娇不明白母亲为何无故到访,便只随便应了一句。
    巧珠,你带她们都下去,只留我带的人,我跟皇后有话说。
    刘嫖一进屋就把巧珠她们都支开。
    这是做什么?
    阿娇不明就里。
    确定无人后,刘嫖吩咐初杏道门口守着,然后回头对阿娇说,阿娇,上次母亲不是跟你说给你找一个帮手吗?今天给你带来了。
    阿娇这才注意到母亲身边跟着一个陌生人。
    就是她,楚服,在民间非常灵验的,从此就跟在你身边,平时也就装个侍女的模样。刘嫖对楚服的信任点燃了阿娇心中的希望。
    是吗?阿娇上下打量了一下楚服,长得不漂亮,只能说干净,这样阿娇才彻底放了心,因为她确信这样的楚服是绝入不了刘彻的眼的。
    从此,楚服便成了陈皇后身边最重要的侍女。

                                18、满月

小公主很快满月了,刘彻为示庆贺,决定举行家宴。
窦太主与平阳公主也都被邀请来参加了。
刘嫖不光自己来了,还带来了静姝,这是刘嫖对静姝推荐楚服的奖赏。虽然卫子夫已经从子鸢的口中得知了静姝被送往堂邑府的消息,但在家宴上看到静姝还是让她大吃一惊。
而静姝见到卫子夫的感触更深,从当初进入平阳府的跃跃欲试到获得平阳公主的赞许,从因为被刘彻忽略失去进宫的机会,到送往堂邑府,静姝的内心经历了复杂的煎熬。在平阳府的时候,静姝与卫子夫并不相识,只是见过几次面,然而留给静姝的印象却是从容淡定,似乎多大的变动在这个女人面前都显得轻飘无力,虽然在外表上她很柔弱,是那种可以吸引所有男人的柔弱,但是柔弱之余却显得坚韧,这种气度,其实静姝自己也很喜欢,她更渴望拥有;但是如此的卫子夫却恰恰是切断了自己荣华之路的那个人,其实没有卫子夫,静姝也未必就能被刘彻选中,但人就是这样的动物,自己渴望而不得的东西,总是喜欢寻找一个无论是否的理由,似乎这样便能平复因为被放弃而不甘心的情绪。
所以当静姝看到如今高高在上、获得刘彻宠爱和后宫无限殊荣的全新的卫子夫时,她真的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她多么希望此刻被众人关注、被众人赞誉的是自己啊!
平阳公主坐在卫子夫身旁,卫子夫问起平阳侯的事情,平阳公主说,哎,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过些日子,让襄儿送他回平阳去。
太皇太后和太后是晚一些时候到的,原本太皇太后说她不参加家宴,太后便说那也不参加的,可是到了家宴当天,太皇太后忽然又说还是去看看吧,太后便急匆匆随她来了。
她们到的时候家宴才刚刚开始,刘彻起身行礼,太皇太后说今天是小公主满月,都免礼吧。阿娇骄傲地站在刘彻的身旁,她瞥了一眼卫子夫,她安分地站在后面,低着头,并没有看到自己的高贵和尊严,这让阿娇心里有了一丝失望,因为她的身份已经是她唯一可以仰仗的东西了。
太皇太后让大家入席,说今天就是来看小公主的,快把孩子抱来我看看。
看,这孩子多可爱啊。
看她,眉眼跟彻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是吗?我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吗?
可不是吗?
太皇太后、太后和刘彻的一言一语都传入了阿娇的耳朵,她又看了卫子夫一眼,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席上,温柔地看着被大汉最尊贵的三个人围绕着的自己的孩子。
太皇太后把孩子还到卫子夫手里,说子夫啊,你辛苦了。又对着刘彻说,以后这大汉后宫一定会越来越热闹的。
阿娇看到了太皇太后的欣喜和满足,这让她觉得格外委屈,一直以来,太皇太后都是她在后宫里最有力的支持者,以前自己如果受了委屈了,就去告诉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一定会为她做主的,可是如今连太皇太后也偏向那个卫子夫了吗?哦,不不不,那是因为小公主的缘故,如果我也能生下一个孩子,那一定能把关注点抢回来的,她想起了楚服,于是露出了别人都不懂的微笑。
刘嫖看着母亲抱着卫子夫的孩子,也觉得不快,可是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感叹自己女儿的命苦。
而看到一旁的王太后,她又想起了自己为她们母子做的事情,一下子又感觉到了愤怒。
家宴散了以后,刘嫖还特意去了一趟椒房殿,叮嘱阿娇和楚服,一定要抓紧超过卫子夫。不能让那个平阳府的歌女得意太久了。

平阳公主回到平阳府后,给卫家上下都进行了赏赐,她说卫子夫为陛下诞下第一胎,是大功一件,你们虽然还是奴籍,但终究算是皇亲,以后就听吩咐做些杂事吧,不用日日劳作了。
卫家人都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惬意感,卫大娘说可算是盼到这一天了,子夫这入宫都两年了,哎……少儿啊,你说说你,要是不出这档子事,也许你也能进宫去呢。
她说的这档子事自然指的是霍去病。
是啊是啊,都怪你。卫少儿指着霍去病说,可是霍去病什么也不懂,见母亲跟自己说话,还咿咿呀呀地附和着。
卫君孺坐在一旁,看着母亲和少儿说话,觉得生活是那样美好,她曾经也幻想过嫁一个好人家,最好不是奴籍的,可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这个希望也就越来越渺茫,如今子夫承宠,她心里嫁个好人家的愿望就又开始滋长了。
卫长君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之前卫青被绑架的事情没有声张,他只告诉了卫长君,卫长君听说后吓了一大跳,他曾经出于一种兄长对幼弟的爱护,告诉卫青凡事要小心,但被堂邑府绑架一事还是给了他深深的打击,让他明白了一旦进入宫廷,小心与否已经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了。那时候他想,卫青这一次是被人救了,那下一次呢?好在如今卫子夫产女,也算站稳了脚跟了,想必日子不会太艰难了吧。
所以他笑着对卫青说,你看,我说过的,生活一定会好起来的。

                         19、玛瑙瓶

卫步和卫广的生活又经历了从无人搭理到被人追捧的变化,他们还没有长大,如今又不用干活了,乐得每天都在平阳府里瞎跑,卫大娘曾经几次叮嘱他们,就算不用干活,也还是家奴,这么到处瞎跑,冲撞了主人仔细了你们的皮。
可是不管怎样的劝说或是呵斥都无法阻挡孩子调皮的天性,他们依旧到处乱窜,终于有一天撞上了采购回来的家臣,一个新买的玛瑙瓶应声落地。
望着四溅的碎片,卫步和卫广都吓傻了,家臣也傻眼了,这是平阳公主亲自下令采购的,家臣挑了好多个样式才终于让平阳公主满意,结果还没到平阳公主眼前,就被不知天高地厚的卫步和卫广给撞碎了。
卫步趁着家臣还没有发怒,撒腿就跑,卫广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了,结果被家臣拎着去见平阳公主了。
卫广跪在平阳公主面前,颤抖着哭泣,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利索了。平阳公主原本还想训斥两句,看他的样子,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家臣进来说卫长君来了。
让他进来。
卫长君跪下说两个弟弟年幼不懂事,撞碎了玛瑙瓶,长君替他们赔给长公主,只求长公主消消气,不要责罚他们。
你赔?你拿什么赔?家臣想起寻找玛瑙瓶的艰辛,气不打一处来。
长君被问住了,他不知道玛瑙瓶的价值,只知道一定不菲,但是卫步和卫广把东西撞碎了,自己作为长兄,应该承担责任,所以他还没有考虑好怎么赔就急匆匆赶来了。
长君,你不会是想找你妹妹来赔吧?平阳公主见他不说话,就问他。
不不不,这件事情跟子夫,不,美人没有关系,长公主不要迁怒于她。卫步和卫广是长君监管不力才犯下大错的,长君会一力承担。长君愿意恢复在花圃的工作或者做其他的事情,直到长公主觉得满意为止。这是卫长君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平阳公主笑了笑,说,罢了,不过一个玛瑙瓶子,碎了再找一个就是了,难得你的一力承担,卫广,你过来。
哭哭啼啼的卫广一边抹眼泪一边站起来向平阳公主走去。
卫广,你看着你大哥,记住,那就是你的榜样,等你长大了也要做一个如此有担当的人。
卫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平阳公主让卫长君领着卫广走了。
回到住处,卫长君见到了若无其事的卫步,他把卫步喊过来,然而卫步刚一到跟前,他就一巴掌打了过去。
小小的卫步被打得一个趔趄。
屋里的卫大娘、卫君孺和卫少儿都吓了一跳。
卫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卫大娘赶紧过去护着。
长君,你这是做什么啊?
母亲,你别护着他,你问问他都做了什么?
卫步,你做什么了?
卫步却只顾哭。
他和卫广撞碎了长公主的玛瑙瓶。
什么!卫大娘大惊,随即也扬手开始打,还把跟着卫长君回来的卫广也扯过去打了几下。
卫步不仅撞碎了玛瑙瓶,还跑了,留下卫广一个人承担责任。
那是他跑得慢。卫步不服,抬起头倔强地回答。
你还有理了!卫长君大怒,那为什么后来有家臣找来的时候你不跟我一起去见长公主!你躲哪里去了!为人莽撞,又不担责任,如此下去,你还不惹出大麻烦来!
卫步无话可说,却依然不服,只好气呼呼地喘气。

过了几天,卫青来找平阳公主了,他说他替两个弟弟把玛瑙瓶的钱补上。
我都说了这件事情算了,你怎么又来搅和了?平阳公主有些不耐烦了。
可是卫青却很认真地说,长公主不追究是长公主大度,可是我们如果真的不赔偿,那就是我们不对了。卫青虽然念书不多,但损人财物,照实赔偿的道理还是懂的。
看着固执的卫青,平阳公主已经很难把他和之前在平阳府当差的小骑奴联系在一起了,她说,看来你进宫日子虽然不长,却也长进了不少啊。那你说说,你怎么个赔偿法?
卫青愿意将每月的奉银悉数交给长公主,直到购买一只新的玛瑙瓶为止。
你的奉银都给我了,那你怎么办?平阳公主想逗逗他,就笑着问。
军营里有饭食,足矣。卫青很认真地回答。
好,既然你坚持,那就这么定了,你用每月的奉银来偿还那个玛瑙瓶,可是,你的奉银微薄,要赔完那个玛瑙瓶,可是要不短的时间哪。
做错了事,就要受罚,无论多久,卫青都愿意承担。
平阳公主满意地点点头,说,你和卫长君倒像是亲兄弟,卫步和卫广却像是外来的。
卫青走后,平阳公主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你的奉银可不会微薄太久的,也许有朝一日,你会成为一个大人物也说不定呢。
长公主说什么?落云见卫青走了,平阳公主还在说什么,以为有什么吩咐,赶忙上前询问。
哦,没什么,没什么,你让家臣把玛瑙瓶三成的价报给卫青,别让他赔太久了。

                        20、上林苑

卫子夫生女使得刘彻跟卫青的关系更加亲近了,有时候闲谈中说起卫子夫和卫长公主的时候,刘彻会使用你姐姐和外甥女这样的说法,这让卫青感到无比的亲切。
随着建章营训练的推进,刘彻的想法越来越多,他说匈奴人是因为自由驰骋惯了才如此彪悍的,跟他们一比,我们大汉的军队简直都是读书人。于是他告诉卫青,他要圈地扩建上林苑,让建章营的骑郎们能够体会匈奴人的生活环境,同时还要广招精通骑射之人组建一支新的期门军在上林苑中训练,他要用这种方式昭告天下,我刘彻平边境、灭匈奴的心有多么的坚定。

长乐宫里听说了刘彻的这个举动,窦太皇太后吩咐人喊来了王太后。
王太后战战兢兢地来到窦太皇太后的跟前。
太后,你的儿子长大了。
王太后不明白窦太皇太后的意思,惶恐地看着眼前的这个老人。
太后,我说你的儿子长大了,你高兴吗?
王太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谨慎地问道,母后是指卫子夫的事情吗?
卫子夫的事情?卫子夫的事情对于我大汉江山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彻儿是一国之君,他要忙得多了去了。太后,今天我说彻儿长大了,是说他想有所作为了。不过太后,你要提醒着他一点,大汉的江山不是那么容易坐的,他不能拿自己的皇位冒险,更不能拿天下冒险。
彻儿万万不敢的。王太后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警告,但她想一定是彻儿又做了什么了,于是她赶紧跪下向窦太皇太后认罪。
太后,你起来,本宫只是让你提醒着彻儿一些,你也不用那么紧张。好了,本宫也乏了,你回去吧。
王太后走了以后,窦太皇太后真的觉得有些累了。

晚上,刘彻来看望太后的时候,太后已经知道他要扩建上林苑的事情了。她说,彻儿,你现在是皇帝,天下大事理应由你做主,可是太皇太后却是不能不尊重的,你凡事都应该去向她请教,万事都该去跟她商量,怎么能这么自作主张呢?
母后,我是皇帝,是一国之君,纵使要商量也该跟大臣们商量。上林苑的事情我心里有数,母亲就不要操心了。
王太后望着倔强的刘彻,只是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上林苑如期完工,期门军也开始组建,虽然以窦婴为首的大臣们纷纷上疏说不当如此劳民伤财,但刘彻都没有任何要停止的迹象,而当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宣布期门军由卫青负责的时候,整个大汉朝廷的震动更加强烈了。
一时间议论纷纷,都说皇帝宠幸卫家太过分了,他卫青一不是功勋之后,二不曾立过战功,凭什么就能负责如此重要的期门军,还不是因为皇帝宠幸卫子夫,所以重用小舅子。
太皇太后这一次却没有申饬刘彻,她听到这个决定后在崇寿殿里坐了大半天,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大长秋甚至都做好准备去请刘彻来了,然而这个长乐宫真正的主人却始终一言不发。
议论的话也传到了刘彻的耳朵里,他问卫青,这些风言风语,你害怕吗?
臣不怕,臣只想着加紧训练,能尽早决出边患。
你是朕从平阳府带出来的,你的姐姐也是朕从平阳府带出来的,如今你们姐弟是他们死死盯着的人物,你的姐姐在后宫,不争不抢,朕喜欢,可是朕要你在军功上去争去抢,朕不能输,大汉不能输,你是朕的利刃,朕要你不出鞘则以,出鞘则定要威震大漠。卫青,你明白吗?
卫青匍匐在地,他说他明白,他一定会竭尽所能,保大汉的安宁。
此后,卫青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平阳公主还过问过,说怎么最近卫青都不回来了。
长君说,卫青说军营里事多,轮到休沐,都是回来一会儿就走了。
平阳公主说看来陛下是说真的了。
不过落云看出来,平阳公主有一些失落。

               21、 处死韩嫣

秋风乍起的时候,刘彻去上林苑狩猎,他还邀请了恰好进京觐见的异母皇兄江都王刘非一同前往。
一大早刘彻就率领李广卫青等人前往上林苑,自李当户请辞在家之后,李广对卫青这个人是更加不满了。他们陇西李家自秦起就出名将,李广更是以一身精湛的骑射功夫名闻天下,可惜生不逢时,不能立功封侯,尽管如此,李广依然声名在外,所以刘彻即位的时候,将正在上郡太守任上的李广召回长安,任未央宫的卫尉。
在李广的眼里,让卫青这样的毛头小子负责组建期门军简直是个笑话。如今跟这个笑话一起去上林苑狩猎,他感到浑身不自在。
刘彻却似乎对卫青很是看重的样子,他说,卫青,期门军组建完成了,朕给你派个人来,他常年戍守边疆,还跟匈奴人交过手,让他协助你训练期门军,你意下如何啊?
臣初入军门,行军打仗从无经验,对匈奴人更是一无所知,陛下若能派这么个人来,卫青一定虚心求教,不负陛下厚望。
那好,卫青,你见过李大人。
李广一怔,他没想到刘彻居然要他给卫青打下手。
卫青向李广行了礼,刘彻接着说,李大人骑射精湛,对付匈奴人又经验丰富,卫青,你要好好向李大人学习。
卫青赶忙接着说,之前在建章营,臣就向李当户李大人长了不少见识,如今李大人来我期门军中,臣一定以师傅之礼待之,不敢有丝毫怠慢。
李广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卫青,就见韩嫣骑马过来说江都王已经在上林苑等候了,刘彻便命他先去上林苑视察一下百兽的情况,然后在上林苑先迎一迎江都王。韩嫣却撒娇地问刘彻能不能乘他的副车去。刘彻宠爱他,便同意了。
旁边的卫青望着韩嫣乘华车远去,轻叹了一口气。李广则更是将不满挂在了脸上,在他眼里,卫青和韩嫣不过是一样的人罢了。

韩嫣走了没多久,刘彻他们也就到了上林苑,却不见江都王,便令大家等候,却听韩嫣说,陛下不必等了,江都王已经走了。
走了?为什么走了?
臣坐着陛下的副车前来,见江都王已经在此等候,不想他将臣错认为是陛下,行了个大礼,想来是生气了才走的。
韩嫣说得轻描淡写,刘彻却气得火冒三丈。
胡闹!韩嫣,你平日里行为轻佻朕念在你是朕伴读的份上都算了,如今得罪江都王,他若告到太皇太后和太后那里,朕看你怎么办!
韩嫣被刘彻的话惊出一身冷汗,卫青和李广他们也大吃一惊,因为他们也从未见刘彻对韩嫣发过火。
然而望着身后浩荡的队伍,刘彻还是下令全体狩猎,并宣布猎物多的,重重有赏。一时间大家便都散入了上林苑中。
人称飞将军的李广在狩猎队伍中格外神气,他挽着强弓,有意要在卫青面前炫耀,忽听有人喊了一句有老虎,李广拉弓搭箭,直射猛虎,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利箭伴着风声稳稳地冲向了猛虎,可是等兵士上前一看,却发现根本不是猛虎,而是一块虎形巨石,李广射出的那支箭的箭簇已经没入了石头中,刘彻闻声而来,见此情景,连声夸赞,李大人不愧是我大汉的飞将军,如果我大汉的将士均有此技,何愁匈奴不灭。
大家正在啧啧称奇,忽听韩嫣一声惊呼,一只大雕俯冲过来,直向刘彻,大家都傻了眼,只有一人不慌不忙,引弓射箭,等到大雕落地,大家回头一看,却是卫青。
短暂的寂静过后,便是更加热烈的欢呼声。刘彻一把握住卫青的手,说朕果真没有看错你。
李广被卫青抢了风头,窝了一肚子的火。
刘彻他们狩完猎回到未央宫,刚到西司马门就见一众黄门在那里候着了,刘彻刚一下车撵就就有人上前禀告说太后让陛下马上过去。
刘彻狠狠盯了韩嫣一眼,就向长乐宫走去,李广和卫青也相继离开了,留下韩嫣没落地站在夕阳下。

长信殿里,王太后端坐在正席上,面无表情地等待刘彻的到来。
刘彻一进长信殿,王太后就冷冷地说,陛下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如今竟然宠着韩嫣干出这么荒唐的事情来。
母后是说江都王错把韩嫣当朕而行大礼的事情吗?朕让韩嫣去给皇兄认错赔罪就是了。
让韩嫣去认错赔罪?江都王到长乐宫告状了,太皇太后知道以后盛怒,我求了半天她才答应让你处置韩嫣了事。
处置韩嫣?要怎样处置韩嫣?
怎样处置?戏弄江都王,除了死罪,还能怎样处置?
一听要处死韩嫣,刘彻愣住了,他没想到事情真会闹得这么大。
母亲,母亲,韩嫣不过无心之失,处死是不是太严重了?
刘彻还想为韩嫣求情。
彻儿啊彻儿,你知不知道你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你的位置啊?你真要为一个韩嫣放弃大汉江山吗?如果是这样,与其看着你以后干出更荒唐的事情来,不如你现在就赐死我!
王太后说着跪到了刘彻的面前。
刘彻知道,这一回韩嫣是非死不可了。

第二天,韩嫣被赐死,刘彻听到韩嫣的死讯的时候,卫青正在向他汇报期门军的训练计划,刘彻静默了一会儿,便让卫青继续说。
卫青告诉刘彻,除了按照匈奴人的方式训练以后,改良马种也是必须的,因为我们的马不如他们的强悍,还有我们的兵器,都不适合骑兵长途奔袭。
刘彻听得很认真,似乎韩嫣的事情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卫青第一次感受到了帝王的压力。他是亲眼见过刘彻对韩嫣的宠信的,如今这个他最宠信的人被他赐死了,他却没有一丝不舍,何况旁人!
他晚上回家的时候还有些郁郁,霍去病见到他就缠着要他抱,卫青一见到小去病就把先前的烦恼都暂时抛下了,他抱起霍去病到屋子外去玩耍,屋里的卫少儿听见屋外的欢声笑语,说这个儿子倒是卫青生的一样,跟我都没那么亲。
 
                          

                        22、毒杀小公主

    卫长公主两岁了,这两年的卫子夫觉得生活无比的幸福与美满,她有疼爱她的丈夫,有可爱的女儿,虽然后宫规矩繁琐,不能有丝毫放松,但这些都不能与丈夫和女儿带来的满足相比。
    为了显示后宫长辈的仁慈,窦太皇太后与王太后偶尔会召集阿娇与卫子夫一起用膳。
    在一个春光和煦的日子里,卫子夫带着卫长公主去给窦太皇太后和王太后请安,正巧皇后也在,于是窦太皇太后便留她们一起用膳。
    子夫,让孩子来跟本宫坐坐可好?
    王太后看着小公主,露出少有的慈爱,这种慈爱大概就是她当年看着小刘彻的的慈爱吧。这种慈爱深深地刺激了阿娇的神经,她很想把那个孩子扔出去,但在长乐宫,她知道不能这么放肆,于是隐忍着,尽力不让愤怒表现在脸上。
母亲带你坐到太后身边去好不好?
卫子夫温柔地对卫长公主说。
卫子夫牵着蹒跚走路的卫长公主走向王太后,王太后跟窦太皇太后都被逗笑了。
这一副慈爱温暖的画面让阿娇的心情更加糟糕,她默默地在边上坐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因为她不愿意加入逗弄这个孩子的队伍。
忽然卫子夫感到一阵恶心,忍不住呕了起来,在太皇太后与太后面前,这是极大的失仪,卫子夫赶紧跪下认罪,但太后却并不责怪她,相反她提出了一个刺激所有人神经的可能性,她让人传御医来,因为卫子夫可能又怀孕了。
卫子夫一惊,窦太皇太后则赶紧吩咐抱素将她搀起来,在席上坐下静候御医的到来,王太后则把卫长公主抱到了怀里,一面是不让她缠着卫子夫,一面也是想要哄哄这个孩子。
阿娇在听到王太后那一句话的时候就感到彻骨的凉意,仿佛是跌入了冰窖一般,巧珠在她边上拼命地扶住她,看着阿娇的脸色,巧珠吓坏了,她担心阿娇做出什么奇怪而又可怕的举动来。
御医很快就到了,把过脉后很肯定地宣布,卫美人再次怀有身孕。
这个消息传到宣室殿,刘彻兴奋地赶紧赶往猗兰殿,在见到卫子夫之后居然不顾身份地把她抱了起来。

阿娇回到椒房殿,摔了随手能摔的所有东西,如此还不够她解气,居然将试图劝阻她的巧珠赶了出去,她大吼着,滚!都给本宫滚出去!都去在乎那个卫子夫吧,本宫不用你们在乎!
巧珠无奈只得在殿外等候,此时只见楚服从殿后走了出来,示意巧珠把殿门关上。
楚服!你在本宫身边都那么久了,怎么本宫还是不见有孕?
楚服没有回答,却在边上偷偷地笑了。
你笑什么?阿娇糊涂了。
娘娘,奴婢自然每次都是诚心替娘娘祈祷的,娘娘也一定不会做欺瞒神灵之事,只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皇上可曾来过椒房殿?皇上不来,再怎么诚心祷告,只怕也是起不了作用的。
阿娇这才想起来,自从上次被掌掴之后,刘彻几乎再也没到过椒房殿,即便是来了也不过略坐坐,不仅如此,他还恋上了那个平阳府的歌姬,连献蚕这么大的事情都让她去了,如今那边其乐融融,椒房殿怕是被他遗忘干净了。
皇上不来,那本宫又有何办法?阿娇此时的着急更甚于前。
娘娘,若要皇上来,不仅要诚心祷告,更要祓除小人。纵然您是正宫之道,但若有小人碍事,也是难成正果的。
楚服知道卫子夫再次怀孕之事对阿娇打击很大。
那……小人要如何祓除?
阿娇也没有说出卫子夫的名字,只道二人都心知肚明。
祓除小人之事就交给奴婢吧,娘娘只需要告诉奴婢卫子夫的生辰八字即可,其它的娘娘都不用操心。
楚服的办法永远比阿娇多。
很快阿娇就看到楚服让她欣赏的一尊写着卫子夫生辰八字的人偶,她心满意足地看着楚服把它埋到了后院的一棵树下,似乎从此她便扬眉吐气了一般。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猗兰殿却没有传出任何不好的消息,阿娇渐渐失去了耐性,她问楚服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卫子夫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楚服安慰阿娇不要着急,她说自己已经接到了神旨,卫子夫的厄运快要降临了。
没有人的时候,楚服喊来了巧珠,她问巧珠平常卫长公主都在什么地方,谁照顾她,谁跟她亲近。
楚服,你问这些做什么?巧珠觉得楚服不会是随便问问的,自从她来了,每天都像在跟皇后密谋一样,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表面上看是个宫女,可实际上却在掌控着椒房殿的一举一动。
巧珠,你是皇后娘娘的陪嫁,还不懂规矩吗?我问的,你回答就是了。
楚服的话让巧珠怔了一怔,她预感到某些让人害怕的事情即将发生,但她不敢抗拒楚服的吩咐,只好一五一十地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楚服,她说卫长公主大部分时候由乳母带着,现在卫子夫再孕,更是乳母成天照顾着,每日不过是在猗兰殿附近玩耍,晚间也是乳母带着,睡在小偏殿。
楚服对巧珠的回答非常满意,可是巧珠接着对她说,楚服姑娘,我知道你是馆陶公主送进来帮助娘娘的,请多给娘娘积些善德吧,不要……
你闭嘴!楚服的声音不高,但是非常严厉。
巧珠,你要知道,娘娘不需要善德,娘娘需要恩宠,需要卫子夫消失。
楚服说完留下发怔的巧珠,自顾自离去了。
巧珠的绝望便是从这时候开始滋长的。

猗兰殿的院子里经常会有鸟儿来觅食,卫子夫从来不让宫女或者黄门驱赶它们,她说都是天下的生灵,不该断了它们的生路。
乳母让卫长公主坐在廊下看小鸟,新做的小点心就放在她身边,过了一会儿,卫子夫走到院子里召唤卫长公主过去,卫长公主摇着手臂就要往卫子夫那边跑,乳母赶紧护卫着她过去,两只小鸟见到点心无人看顾,毫不客气地过去啄食,没吃两口便一命呜呼,倒在了地上。
一个从廊下经过的小宫女见状吓得大叫起来,卫子夫她们听见也回头张望,看见了地上的死鸟,卫子夫赶紧把卫长公主搂在怀里,她想着千万不要让女儿看见,她怕晚间会有噩梦来侵扰她亲爱的小生命。
小鸟的惨死让卫子夫的心再一次受到了强烈的震动,她吩咐乳母赶紧把卫长公主抱走,这时候小公主抬起头,柔声柔气地说小鸟,小鸟,因为在平时,乳母经常抱着她在院子里,说那是小鸟,它们会飞,能飞得很高,同时还告诉她,你的母亲说万物皆有灵,我们不要伤害它们。
卫子夫很担心卫长公主,她不知道孩子有没有看到小鸟倒在地上,她不知道孩子是不是感觉到诧异,这是她亲爱的女儿第一次面对死亡,却是以她无法解释的方式。
乳母把孩子抱到内殿去了,卫子夫喊来无庸,又让青鸾去找一支银钗来,来验证她和他们的猜想。
猜想很快被证实了,卫子夫感到一阵凉意,她原以为自己安分守己就能躲过灾难,没想到如今已经有人把魔掌伸向了自己的女儿,这是任何一个母亲都不能容忍的事情,她让无庸把刘彻找来,她不能再悄无声息下去,无论结果如何,至少要让孩子的父亲也知道,他们的孩子在受到致命的威胁。
刘彻看到地上的小鸟和发黑的银钗,果然如卫子夫料想得那般瞬间暴怒,他喊来为公主备食的宫女,你说,为什么点心里会有毒。
宫女跪在地上,已经吓得不成人形了,她说自己再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给公主下毒。
她说她从来不敢把为公主准备点心这事儿假手于人,她也从来不敢在准备点心的时候离开半步。
刘彻没有说话,其他人也都不敢说话,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终于在刘彻的怒视之下,宫女战战兢兢地想起了她准备点心的时候听到屋外有响动,她出去看了一眼,却没看到有人,只听到两声猫叫,便没在意,又回去准备点心了。
那你还敢说你从不敢在准备点心的时候离开半步!
刘彻让人把她拖出去,罚入掖庭。
刘彻的盛怒让猗兰殿里所有的人都感到害怕,包括卫子夫,她想到刘彻会发怒,但她从来没想到过,刘彻发怒的样子如此可怕,当然,在若干年后,她又会明白,这种程度的暴怒并不是最可怕的。
所有人都在心里看着刘彻,没有人敢抬头,却没有人不等待,他们在等着刘彻进一步的举动,因为每个人都能想到是谁在捣鬼,在后宫里,太皇太后跟太后巴不得刘彻子嗣昌盛,又没有其她妃嫔,会下毒手的自然只有那一个人。
刘彻静默了一会儿,便气冲冲地往椒房殿走去。
院子里,卫子夫紧紧握住了青鸾的手。
子鸢偷偷过去跟无庸说,你跟着去看看。
                            
  
                             23、盛怒
出了猗兰殿,刘彻气冲冲地向椒房殿走去,春陀小步快跑才能跟上刘彻的脚步,无庸也悄悄跟在后面。
快到椒房殿的时候,春陀赶着上前去通报,刘彻却拦住他说不用通报了。
说着刘彻已经跨进了椒房殿的大门。
    阿娇正与楚服在说话,巧珠在一旁伺候。
皇后!
听见刘彻的喊声,阿娇大吃一惊,赶紧起身向门口走去。
皇后!
刘彻不等阿娇把行礼的话说完就打断了她,他盛气凌人地问她,猗兰殿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什么?!猗兰殿的事?卫子夫出事了吗?她怎么了?死了吗?这一连串的疑问从她心里掠过,她感到很痛快。
可是她依然装作非常吃惊的样子,猗兰殿?猗兰殿出什么事了?臣妾不知道。
其实她心里在颤抖,因为她不知道刘彻到底知道多少,她也不知道刘彻会不会因为卫子夫出事了而处置她。
猗兰殿出什么事了你不知道吗?如此卑劣的行径,是你一个皇后该做的吗?平日里你骄横跋扈就算了,如今却要取人性命!
取人性命?我堂堂皇后,要取什么人的性命!真是笑话!
刘彻更加气急败坏了,他知道,如果今天不处置阿娇,那朕就是笑话了!
一时间他顾不上他的祖母和姑妈了,这位年轻的天子和年轻的父亲下令,搜查椒房殿!
这下阿娇慌了神了,她不会忘记后院树下埋着下了咒的小人。楚服也慌了神了,她不仅害怕小人被发现,还有剩下的半包毒药在她榻下,她想着以后还有用的,如果要搜宫,只怕这一切都瞒不过去了。
皇上三思啊!
楚服突然跪到了刘彻的面前。
你是谁?刘彻没见过楚服。
这是母亲怕我孤单,给我送来的侍女,叫楚服。
阿娇赶紧跟着解释。
奴婢楚服见过皇上。楚服赶紧又向皇上行了一遍礼,然后接着对刘彻说,皇上,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有再多不是,也不至于是要搜宫的大罪,所以……所以还请皇上三思……
刘彻看着这个楚服,还没有顾上回答她,旁边的陈阿娇已经一头向椒房殿的柱子撞去。
娘娘!
巧珠跟楚服尖叫着奔过去。
刘彻看到阿娇的举动也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阿娇的额头渗着鲜血,巧珠与楚服把阿娇扶到榻上,焦急地安抚着。
赶紧传太医来!
刘彻觉得厌恶,不愿意继续待在椒房殿,吩咐找太医后就离去了。
见刘彻走了,阿娇才敢问楚服怎么办,她说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来兴师问罪的。
楚服吩咐巧珠去门口守望,回头对阿娇说不要自乱阵脚,咱们先找人去看看猗兰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今天皇上的样子看来,他手里没有证据,否则就不会这样收场了,您是皇后,没有证据,即便是皇上,也不能为了一个美人把皇后怎么样的。
可是……可是,皇上不相信我,我知道他原本就讨厌我,即便没有证据,他也会把帐算到我的头上的……
说起这些,阿娇便又陷入了自己否定自己的怪圈里。
楚服一直在安抚她,她说即便皇上不相信您,您这一撞也足够打消他的疑虑了。
真的吗?阿娇把楚服的话当成了救命稻草,这时候她说是就是。
那下一步怎么办?阿娇继续问道。
楚服还没有回答,巧珠进来说太医来了,于是楚服赶紧闪到边上去。
阿娇也赶紧躺好,刚才还异常亢奋的眼神瞬间变得委屈而低迷。
太医检查过后说没有大碍,只是一些皮外伤,敷些药休息几日便可痊愈。
太医刚刚离开,楚服凑到阿娇耳边轻语了几句,阿娇便赶紧让巧珠去把太医追回来。
巧珠不知道楚服说了什么,但她隐约觉得不是好事情,但是皇后的指令她不能不遵从,于是很快就把太医又带回了椒房殿。
阿娇说,太医,你确定本宫的伤势不严重吗?
太医一听这话,马上明白了阿娇的意思,他说即便不严重,皇后娘娘凤体不容有失,也该多做休养。
于是,很快刘彻就得到了阿娇伤势严重,需要调养多日的消息,在这段时间内,皇后娘娘不宜吹风,所以也就不便进出了。
刘彻很爽快地就交待下去,让阿娇好好休息,顺便也好好反思,这段日子里就不用各处请安了。

猗兰殿里,无庸回去告诉卫子夫,皇上本想搜宫,皇后就撞了柱子了,结果皇上没有办法,只好悻悻地回宣室殿去了。太医看过皇后之后说伤势不轻,要静养多日。
虽然卫子夫知道,没有证据,刘彻也不能把皇后怎么样,但事实真的如此,她还是感觉到一丝丝失望,毕竟刘彻是她唯一的希望。不过很快,刘彻就让春陀来告诉卫子夫,说朕不会忘记今天的。
青鸾说,这至少说明皇上还是在乎猗兰殿的。
卫子夫说,这我知道。
关于小公主的点心被投毒的事情,猗兰殿也从此闭口不言,那个被拖去掖庭的宫女也不敢说半个字,因为他们都没有能力与皇后对抗,事情就这么看似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椒房殿的大门已经关闭好几日了,对外宣称是只是凤体违和,要多做静养。
在这些天里,阿娇破天荒地没有找巧珠的麻烦,因为她有了新的寄托。
楚服一直在帮阿娇憧憬美好的未来,她说,卫子夫之所以尊宠,无非是因为怀孕了,如果皇上常来椒房殿,娘娘也怀孕的话,她卫子夫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况且卫子夫的孩子毕竟是庶子,之前那个还是女孩,现在这个也不一定是男是女呢,而娘娘的就不一样了,那是嫡子,未来的皇位继承人。
阿娇轻易地接受了楚服给她营造的未来,她说楚服,你一定要帮本宫,本宫若得宠,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楚服也很满意皇后给她的这个承诺,她说对卫子夫的诅咒应该再加重一倍,她的迷惑太致命了,皇上的魂都已经被她勾走了。
很快楚服又做了一个布偶,埋到了另一棵树下。她说这么重的诅咒,一定可以让卫子夫深受其害的。
阿娇似乎已经看到了刘彻的回心转意,苍白的脸上偶尔也露出了笑容。
巧珠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每到夜晚,她就偷偷地祈祷上天宽恕皇后的罪过,她说这是一个被抛弃的女人在争取她的幸福,不管她做了什么,都希望看在她可怜的份上宽恕她的罪过。

同时,在后宫这个向来就容易兴起诸多猜测的地方,很快就流传出了各种杜撰的猗兰殿发生的故事,还有刘彻兴师问罪以及阿娇以死明志的事情,她们都说皇后娘娘并不是寻常的凤体违和,而是为了表明心迹以死明志,把头撞破了,猗兰殿的卫长公主差点被人害死,想想都知道这是皇后娘娘做的。
猗兰殿的人都听到这些风言风语了,青鸾说这后宫里的人真是无聊。
抱素却说,后宫里的人没什么消遣,所以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巴不得编出一长串的故事来呢。
   
    窦太主刚开始听说阿娇身体不适,并没有当一回事,但多日过后,宫里传出的消息依然是椒房殿大门紧闭,她的心里便开始犯嘀咕了,在堂邑府左思右想了几天后,她终于忍不住,带着初杏进宫了。
    刘嫖很快便知道了所谓凤体违和的真相,不过她和阿娇都不知道下毒的事情,只是听说小公主差点出事,都以为是诅咒的功劳,虽然她们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猗兰殿越是讳莫如深,她们也就越是满意。
    只有巧珠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然而不管怎么说,楚服这次的施法并没有对猗兰殿产生实质性的伤害,所以刘嫖叮嘱楚服要再接再厉。                     
                   24、惊马

回到堂邑府以后,初杏跟静姝说,我总感觉那个楚服怪得很。
静姝说有那种本事的人自然不一样,你我又不通天,她一个半仙难不成还跟咱们一个样啊。
初杏说,这倒也是,不过我就是觉得这个楚服让人不放心的很。
初杏这说着已经忘记了静姝是推荐楚服的人了,静姝有些不痛快,她说放心不放心那是主子的事情,咱们做下人的操这心干嘛。

猗兰殿又进入了准备迎接新生命的程序中,然而卫子夫却并不十分开心。
一日早起,青鸾给卫子夫梳妆,却见子夫默默地坐着,面露忧色。
青鸾是个细心的姑娘,她知道虽然已经几个月过去了,但卫子夫仍然心有余悸,如果换做自己,只怕也会如此。她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卫子夫,因为她知道皇后的威胁始终都存在。
但是她又觉得自己不能一直沉默,于是便说有身孕的人不能如此伤神,更何况经过上次的事情,皇上对猗兰殿更加爱护了,皇后想做什么也没那么容易了。
卫子夫没有说什么,她知道刘彻已经尽力了,但她只是依然很担心自己孩子的安危,无论是已经出生的,还是即将出生的。
青鸾又说,在宫外,美人还有平阳公主撑腰,还有出息的兄弟卫青,以后必是能出人头地的。
    说到卫青,我若是能见他一面多好啊。
自从她入宫,再也没有见过家人,即便上次卫青遭绑架,被公孙敖救出,卫子夫也没能见他一面,她只是听说她的兄弟们都好。
美人想见卫青吗?那就让他进宫来。
还是算了吧,我们姐弟已经够招人恨的了。倒是青鸾你的,我也该跟母亲说了,你跟长君的事不能耽搁了。

在卫子夫的撮合下,青鸾与卫长君的亲事很快便定了下来,选中一个好日子,就准备把青鸾嫁过去,从得知要离开卫子夫出嫁的那天起,青鸾的心里便产生了深深的不舍,她舍不得卫子夫,舍不得子鸢,舍不得抱素,虽然她爱着长君,但不知道成了亲以后会有怎样的生活,她似乎更愿意维持现状,让什么都不要改变。

堂邑府中,刘嫖每一天都在等待着宫里传出卫子夫出事的消息,然而几个月过去了依旧没有动静,她越来越沉不住气,她一会儿咒骂卫子夫,说她抢人丈夫;一会儿埋怨阿娇,怪她不生儿育女;一会儿又指责刘彻,骂他忘恩负义。她唯一没有抱怨的就是楚服,或许是她忘记了,又或许是她对楚服的身份还有所顾忌,她怕自己的咒骂会被楚服听到。
刘嫖连续多日的暴躁弄得堂邑府很多人都知道她心情不好,初杏在她身边怎么劝都没有用,她说难道你也要盼着她卫子夫平平安安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吗,你跟她卫子夫沾着什么亲带着什么故啊。
每到这时初杏都只得急忙跪下辩解。
除了初杏以外,阖府上下更是没有敢劝阻的,这时候,初杏想起了静姝,她想兴许静姝会有办法。
晚上回去后,初杏就把窦太主的事情告诉了静姝,她问静姝有没有什么好办法,静姝还记得她说楚服让人不放心的话,便随口说到,你跟了太主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这个新来的又是跟着郎主的,能有什么办法。
然而转念一想,堂邑府做主的始终是窦太主,如果能想办法在窦太主身边服侍,被重用的机会一定会更大一些,于是她又说,你让我想想吧。
第二天,静姝去找了堂邑府负责搜集府外消息的一个侍卫,问他最近平阳府有什么动静没有,侍卫问她是太主让你来的吗,静姝说不是,但如果太主知道了一定会赞赏我的,如果你的消息有用,太主也会赞赏你的,侍卫想了一下,他知道静姝在太主面前说话是有分量的,因为自从她推荐了楚服之后,虽然她还在陈须身边服侍,但太主对她的态度明显热络了许多,这是满府上下都能看出来的。所以侍卫答应了静姝的要求,他说他再出去一定格外留心平阳府的事情。

平阳府里卫长君要娶青鸾的事情已经尽人皆知了,因为卫子夫的关系,平阳公主决定要给卫长君和青鸾举办一场隆重的婚礼,所以这个消息几乎不用打听便被侍卫带回了堂邑府,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静姝有了一个恶毒得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想法。
在这个想法冒出来后,静姝犹豫了几天,她一直都不知道作恶他人和成全自己之间居然会有这样紧密的联系,她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能恶毒到这种地步,然而府里上下流传的对于平阳公主亲自操办卫长君婚礼的描述让她心里对权势的渴望再一次狠狠地撞击着她每一寸神经,对卑微的恐惧和对卫子夫的嫉妒终究让她决定抛弃善良。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每当想起这件事情,她都会有一丝对不住卫子夫的感觉,但每次她都以“我是在为主子做事”来回避良心的拷问。

早上,静姝跟着初杏去见刘嫖,刘嫖说你不伺候郎主,来我这里做什么。静姝朝初杏看了一眼,初杏立即去把其她的侍女都带走了,然后静姝很淡定地回答,奴婢有办法让卫子夫在宫里的日子不那么好过。
是吗?什么办法?
    太主,您想想,卫子夫之所以一直得宠不过是因为有了孩子,如今又有孕,若是咱们能让她发生一些意外的话一定可以为皇后娘娘争取更多的时间。
意外?卫子夫身在后宫,如今身边的人又多,让她发生意外,谈何容易。
让卫子夫发生意外不一定要在她身上做文章,她又不是一个人,平阳府里还有她的兄弟姐妹。
兄弟姐妹?刘嫖终于明白了静姝的意思,可是她马上否定了这个办法,不行不行,上回绑架卫青,结果卫青还升官了。
太主,上回失败是因为做得不够彻底,给公孙敖他们留下了时间,而且把人绑回了堂邑府,自然是会被发现的,这回要做就该做得彻底。
彻底?
太主,听说平阳府最近有喜事,卫子夫的侍女青鸾要嫁给她的哥哥卫长君,如果中途发生些事情,卫长君死了的话……
那卫子夫一定会受到巨大的打击的。刘嫖的内心已经蠢蠢欲动了。
太主,若是这件事做成了,卫子夫还能从容当她的美人吗?
静姝,你真是个聪明人啊!刘嫖觉得事情已经被解决了,舒心地笑了。

 青鸾和卫长君成亲那天,猗兰殿和平阳府都热闹非凡,一大早卫子夫就安排子鸢和抱素将青鸾打扮妥当,静候吉时。卫子夫挺着肚子陪着她,青鸾让子夫去休息,子夫执意不肯,她说青鸾就像她的妹妹,她要亲自送青鸾出门。
无庸进来说吉时到了,青鸾姑娘站起来,在子鸢的陪伴下恋恋不舍地走出猗兰殿,还坐在卫子夫身边的时候,她就已经泪流满面了。
平阳府也准备好了,卫长君骑着高头大马从府里出发,一路骑向长乐宫门。
长安城都听说了卫长君与青鸾的婚事,自从卫子夫得宠之后,一直身居平阳府的默默无闻的卫氏家族也开始成为了街谈巷议的话题,大家乐此不疲地说着刘彻与阿娇的嫌隙,说着卫子夫的故事,更说着卫氏兄弟姐妹的变化,相比遥远的大人物,更关注身边的小人物,这也是人的本性。
于是,这一天长安城的街道上挤满了人,他们都想离得更近一些,以便为下一次的谈话获取更多的细节。
卫长君是一个本分的人,他一直在平阳府认真地做着府役,他不像卫青那样聪明勇武,只是一个清秀平和的年轻人,或许他的性格与卫子夫更为相像一些。面对此次自己成为主角的机会,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他一直都知道因为妹妹的缘故,他们一家人都被人看作是“不一样了”的,但如此直接而大范围的面对,还是让他很不适应。
拥挤的人群中攒动着几个目光冷峻之徒,他们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热衷于参与这场亲事,只是匆匆地走过人群,聚集到一处角落里。那里拴着几匹马,似乎非常痛苦地躁动着。
忽然那些人将马匹放开,狠狠地抽打它们,马儿受惊跑向了迎亲的队伍,听到骚动后,街边的人拼命闪开,但仍有一些人被踩在了马蹄之下,骑在马上的卫长君看到如此情景吓得手足无措,他想稳住坐骑却毫无效果,受惊的马驮着卫长君跟着其它的马一起狂奔而去,惊慌的人群还没有清醒过来,卫长君就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挣了几下便不动了。
迎亲的人赶紧跑上前去,却发现卫长君已经咽气而马群已经不知去向了。
那一瞬间,似乎时间都静止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凝固了一般,直到某一个角落响起凄厉的惊叫声,所有人才又如同接到了命令一样,匆匆向四面八方奔去。
一时间平阳府与青鸾都得到了消息。

卫子夫送走青鸾之后觉得完成了一件幸福的事情,她毫不怀疑地相信青鸾会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她会照顾好自己的哥哥,她清楚卫长君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好人,温柔的青鸾和平和的卫长君,一定会是幸福的一对,过几年他们也会有孩子,到那个时候,我的孩子与他们的孩子在一处玩耍,该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啊。卫子夫倚在门边,望着殿外的高墙墨瓦,回想着以前又幻想着未来,她似乎看到了青鸾正过着她曾经向往现在也经常想起的生活。我从来不曾想着进宫做皇帝的女人,却阴差阳错地走到了今天,想要回到从前是再也不能了,宫外的自由就让青鸾去享受吧。卫子夫默默地想着。
忽然,一个小黄门匆匆地跑向猗兰殿,他见卫子夫正立在门口,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脸色煞白,美人,出……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卫子夫实在想不出这样的日子能出什么事情,是卫长君没接到青鸾?青鸾突然病了?
原本在殿内的抱素听到小黄门的话也赶紧跑到门口。
美人,卫长君他……他……迎亲队伍被几匹疯马冲撞了,卫长君的马受惊把他摔了下来……
卫子夫愣住了。
抱素着急地问,然后呢?受伤了吗?严重不严重?
他……他……死了……小黄门似乎还说了几句关于平阳府的话,但卫子夫已经听不见了。
在听到卫长君的死讯时,卫子夫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青鸾此时也收到了消息,她原本正满怀期待地准备迎接新生活的开始,虽然她舍不得卫子夫她们,但毕竟从此可以与心爱的人长相厮守,这在她眼里,便是幸福的极致了。
然而忽然到来的噩耗打碎了她所有的憧憬,但是她似乎觉得自己是在梦里,所有人的话语都听不真切,她还是那个在等待幸福来临的女人。
子鸢陪着她默默地向猗兰殿走回去……

猗兰殿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无庸早就去请来了太医,也请来了刘彻。可惜,那重重的一摔之后,孩子没有保住。

    堂邑府里,刘嫖听说计划成功了,激动地大赏静姝,惹得初杏都嫉妒了。不久又听说卫子夫的孩子没保住,她就更加兴奋了,说从此以后静姝还是跟着自己用处大,陈须那里她再给她找一个侍女就是了。静姝也为自己是这件事的功臣而满心骄傲,从此能跟着刘嫖更是她的心愿,然而她依然在表面上显得谦让谨慎,这让刘嫖更加满意了。但是在骄傲逐渐褪去的岁月里,卫长君便经常出现在她的梦中,而进宫的时候,她也再不敢去看卫子夫和青鸾的眼睛。

    平阳府里,卫家人接到卫长君死了的消息,女人们都大哭了起来,长君是家中的长子,是家中的支柱,如今他死了,很多事情都将没有人担当,卫大娘哭得格外伤心,她望着家中布置好的喜堂,怎么也不能相信她的大儿子已经死了,她说长君走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卫君孺和卫少儿已经失去了主意,卫步卫广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看到母亲和姐姐们在哭泣,似乎是受到了感染,也哭了起来,一时间卫家人哭做一团,霍去病原本在自己玩耍,听见哭声便停下里疑惑得看着那一群喧闹的人。
    卫青是唯一还冷静的人,他说我去把大哥带回来。
    说罢他便出门去了,到了大街上,他看见卫长君还是那样躺在地上,之前收到惊吓四下跑开的人又三三两两聚在稍远的地方看热闹了。
    卫青听见他们说到底福气少,这都是命中注定的,要不然这大好的喜事怎么就这样了呢?
    是啊,原本这妹妹得宠了,该是他飞黄腾达的机会,没想到却遭此横祸。
    卫青头也没抬,跪在地上收拾好卫长君的尸身,他知道长君是一个讲究的人,平日里衣冠不整是绝不见人的,如今被惊马践踏,他讲究的仪容也不复存在了,卫青为他一点点整理好,与同去的府役一起,将他抬上了马车,然后卫青驾着车,将卫长君带回了平阳府。
    接下来的很多事物都是卫青操持的,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替代卫长君成为了卫家的主心骨。
    平阳公主也说,卫青这个孩子我没有看错,遇事不慌,以后一定能成大器的。

                            25、囚笼

    椒房殿里,阿娇也听说了卫长君的事情,更听说了卫子夫的事情,对她来说,后者才是关键的,楚服更是不失时机地对阿娇说这是诅咒生效了的结果,阿娇于是更加信任楚服了。
    兴奋的阿娇想马上到猗兰殿去看看,她喊巧珠来给她梳妆。
    可是巧珠说这样去只怕不太好吧,何况太医也叮嘱娘娘要注意身体。
    谁要你多嘴!
    阿娇真的很想把积攒多年的怨气一股脑儿地发出去,她要去看卫子夫悲痛的样子,她要去看刘彻伤心的样子,甚至于在某些时刻,这就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娘娘,巧珠说得对,您要去的话千万不能表露出高兴的神情来,要让皇上感受到娘娘的善良、体贴,要让皇上知道皇后是不顾自己身体不适,也要体恤后宫的贤妻。
    楚服也来提醒阿娇。
    行了,本宫知道该怎么做。最初的兴奋劲过了之后,阿娇还是恢复了理智。

    猗兰殿里卫子夫安静地躺着,她不哭,也不说话,就那样躺着,似乎一切都静止了,但是在她的脑海中,却陆续闪现出当年卫青被绑架和卫长公主被人下毒的事情,完全没有人告诉她这些事情有关联,但这个念头就是挥之不去。青鸾也默默地坐在一边,从出事起一直没有开口,急得子鸢和抱素一边一个,死死地守着,生怕再出什么乱子。
    刘彻并不是一直都在的,尽管他对于孩子的离去也很伤心,但毕竟这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后宫对于帝王而言,不过一个站点而已。
    阿娇到了猗兰殿,见刘彻不在,既开心又失望,刘彻不在,她便是最为尊贵的皇后,但她也看不到刘彻悲伤的面容。所以她把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卫子夫,然而床上的百子被却像是卫子夫的战旗一般,显眼得刺痛着阿娇的双目。
    阿娇一下子就忘记了自己本该是生病的人。
    本宫听说你哥哥出事了,特地来看看你。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说,本宫理应照顾后宫的所有人。
    阿娇以一副母仪天下的姿态说,她的内心极其渴望卫子夫在这个时候向她倾诉自己有多么悲伤,有多么希望获得关爱,然而卫子夫让她失望了。
    谢娘娘关心,子夫没有什么需要,静静地呆在猗兰殿便好。
    那青鸾呢?青鸾是你的侍女,现在也这般呆呆的了,本宫为你换一个可好啊?
    不用。卫子夫马上回绝了阿娇。她说青鸾只是暂时还沉浸在悲痛中,很快就会恢复的,娘娘不用费心。
    阿娇对卫子夫的侍女并不关心,她只是随意搅一搅她们的生活罢了,既然你这么说那便罢了。
    卫子夫想着阿娇该走了,却不想阿娇在猗兰殿坐着不动,如此一来卫子夫她们都不知道阿娇卖得什么药。
    卫子夫,本宫知道你深得皇上的宠爱,不过你记着,不管怎么说,本宫都是皇后,你一个美人,别想着与本宫平起平坐,无论你是不是替皇上生了孩子。
    阿娇坐在卫子夫面前,用高傲的神态掩饰着内心的自卑,是的,马上她就会彻底明白,她这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自卑,尽管她贵为皇后。
    刘彻在未央宫忙完之后过来看卫子夫,他怕打扰卫子夫休息,就不让春陀通报,径直走进了猗兰殿。阿娇训诫卫子夫的时候,刘彻正好走到了门口。
    是吗?
    刘彻一步跨进了猗兰殿,阿娇看到他又喜又怕,她知道自己在刘彻心目中的地位早已经发生了变化,但她还是愿意看到刘彻,盼望见到刘彻,甚至不断祈祷能见到刘彻。然而,这个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又要来跟自己作对了吗?阿娇再次进入了戒备的状态。
    众人见到刘彻赶紧跪下行礼。
    后宫是朕的后宫,不是你的后宫!
    刘彻示意众人平身,一边说着一边朝卫子夫走去,他说皇后在后宫理应母仪天下,而不是惹是生非,如今子夫需要静养,你却还来聒噪,你觉得还配当皇后吗?
    他经过阿娇身边的时候,连眼都不曾侧一下,因为他的目光一直都在卫子夫的身上。
    刘彻的话让阿娇吃了一惊,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皇后的地位会这么快就受到威胁,这可是自己帮助刘彻夺得皇位的酬劳啊。
    阿娇默默地忍受着刘彻的忽视,这种她早该习惯了的忽视依然在深切地刺痛她的内心,尽管如今卫子夫的悲痛浸透了整个猗兰殿。
    阿娇失去了她的骄傲,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胜算的把握了,她略略欠了欠身,便告辞出了猗兰殿。
    在回去椒房殿的路上,起初她走得很快,似乎是在跟谁赌气,身边的巧珠差点跟不上她,可是后来她越走越慢,如同生命在一点点放空一般,巧珠看到阿娇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幸亏没几步路就回到椒房殿了。
    楚服见阿娇回来了,赶忙迎了出去。
    她见阿娇的脸色苍白,忙问巧珠发生了什么事,巧珠把刘彻对阿娇说的话告诉了楚服,楚服也感到了一丝凉意,阿娇却什么也没说,好像认命似的呆呆地坐着。
    楚服示意巧珠和其他人退下,待到殿内无人后,她悄悄地对阿娇说,娘娘,不要灰心。皇上那只是说说,皇后的位置也不是他说换人就能换人的,太皇太后不会答应的。
    一开始阿娇并没有把楚服的话放在心上,待听到太皇太后的时候她猛然醒悟了过来,对啊,母亲和外祖母都不会同意的,刘彻虽然是皇上,但他对母亲和外祖母还是有些忌惮的,只要她们在,我就是安全的,皇后的位置就没有人能够夺走!
    这样想着,阿娇的脸色逐渐恢复了红润,楚服见阿娇的表情有了变化,继续劝道,如今卫子夫元气大伤,娘娘正好趁此机会把皇上夺回来。
    可是一谈到这个话题上,阿娇就又失去信心了,她说楚服,你不知道啊,听皇上今天说的话,我怕是没有希望了,你是没看见他今天的态度,比哪一日都要差……阿娇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自言自语,她也不看楚服,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想象中,在她想象中,自己完全失去了刘彻,自己与他形同陌路,在这份想象中,没有太皇太后,没有窦太主,没有卫子夫,只有她自己的哀伤。
    阿娇的想象还没有完,刘彻就让春陀传话来了,他说朕今日见到皇后,见气色依然不佳,还需多加休息,所以不便多处走动,以在椒房殿静养为宜。
    什么?静养!他这是要让我禁足,他这是要把我关在椒房殿里,这里哪还是皇后的寝宫啊,这是囚笼,这是他给我造的囚笼!
    阿娇一把扯过春陀。
    娘娘自重,皇上是关心娘娘,担心娘娘凤体,娘娘不要曲解才好。
    巧珠跟楚服都过去拉住阿娇,她还在哭泣。
    巧珠送春陀出门,她万般告饶,求春陀千万体谅阿娇连日生病,神情恍惚才会如此口不择言,不要告诉皇上。
    春陀是从刘彻登基就一直伺候他的老奴了,他很清楚刘彻和阿娇的事情,他对巧珠说,你劝劝你们主子,后宫最忌专宠,如今卫美人能得皇上欢心,又能诞下子嗣,皇后是万万不可有嫉妒之心的。
    春陀说完就走了,留下巧珠独自站在风中,她叹了口气,又回去忙着照顾阿娇了。
    阿娇哭着哭着渐渐没了气力,她靠在楚服身上,愣愣地看着前方,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是楚服第一次见到阿娇如此软弱,这个时候,眼前这个女人不再是原先高高在上的皇后了,而是一个被唯一深爱的丈夫抛弃的可怜女人。她开始同情这个女人了。
    巧珠说让娘娘回榻上躺着吧,这样躺着不像样,楚服说你去准备些吃食吧,她说娘娘这么辛苦,一定饿了,巧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顺从得去了。
    
    猗兰殿里,卫子夫终于开始了无声的哭泣。青鸾被抱素搀扶到了偏殿中,因为连她也不知道现在要如何安慰青鸾,只能无声地陪着她,其实她和子鸢都知道,卫长君的死只怕没有那么简单,好端端迎亲的队伍怎么就会被惊马冲散呢?谁不知道这天成亲的男人是如今皇帝最宠爱的女人的亲哥哥呀,谁不知道这桩亲事是平阳公主和卫子夫做的主啊,如此的婚事,即便是围观的人群都生怕自己僭越一步而招来驱赶,更何况是放纵自己手里的牲畜?如今却冒出了莫名其妙的惊马,任谁也不会把此事往简单了想的。
    卫子夫靠坐在榻上,刘彻轻轻地握着她的手,他感觉到了柔弱,更感觉到了冰凉,当从太医口中得知他的第二个孩子没有保住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了凉意,然而到了猗兰殿,他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哀伤。
    聪明如刘彻,怎会不知道卫长君死得蹊跷呢,当初卫青的被绑架,他已经宽恕过一次了,无论是因为念旧情,还是因为有所顾忌,总之就那样不了了之了,而且那一次的放纵,因为有了卫子夫的不予追究才使得自己避免了被两头逼迫的难堪,如今,同样的一群人,害死了子夫的亲哥哥,还害死了朕的骨肉,难道又要那样悄无声息地过去吗?从刘彻的内心上讲,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的,他要做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可如今却落得这般无奈且窝囊的田地。
    所以,刘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子鸢默默地站在榻前,她多么希望卫子夫能向刘彻乞求,严惩凶手,为卫长君报仇,为青鸾报仇。然而卫子夫什么也没说,因为在卫子夫的心里,自己的哀伤已经被放到了最低,而刘彻的为难却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子鸢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跪在了刘彻的面前,她知道卫子夫和青鸾都心软,所以她要替她们哀求皇上,她说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只怕此类事情会越来越多的,那样的话,猗兰殿的人和宫外的亲人都会很危险的。
    可是卫子夫打断了子鸢的话,她让她去看看青鸾,她说你也过去陪着她吧,她比我更难过。
    子鸢站起来往后殿走去。卫子夫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或许只是想和自己的丈夫安静地待一会儿。
    子鸢的话其实正是刘彻心里想的,他对阿娇的依恋早已经消失殆尽,不过是因着太皇太后和窦太主,他对阿娇才无计可施,但是如今,阿娇做的事越来越过分,尽管他知道,宫外发生的事情未必是阿娇指使的,但他依然会把所有的怨恨的目光都投向阿娇,因为这是所有阻碍他成为真正帝王的女人中他唯一有能力怨恨的人。
    刘彻对卫子夫说,这件事不会就此完结的,你相信朕,即便今日行事艰难,待来日,朕必报此仇!他的声音不大,但却掷地有声,他是说给子夫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他不能容忍有人侵犯他的宠妃和孩子,更不能容忍有人践踏他的尊严。
卫子夫没有说什么,她抬起头看着刘彻,她在刘彻的眼里看到了伤心,看到了疼惜,更看到了坚毅,这于她,已经足够了。
   
                        26、卫府

为了安抚卫子夫,刘彻下令在平阳府附近择一块空地,建造全新的卫家府邸,将早已脱离奴籍的卫家老小全部迁入。然而卫长君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卫青在家都没有什么言语,只有面对霍去病的时候才会偶尔露出笑容来。因为在府邸里他总是会因为不自觉得想起大哥卫长君而觉得失落与孤寂,大姐和二姐已经放下了失去长君的悲伤,卫步和卫广还是没什么长进,更没有什么志向,一直以来都只有三姐卫子夫和大哥卫长君能了解他这个其实并不姓卫的私生子的内心,后来三姐进了宫,便只剩下卫长君能与卫青深谈了,长兄的斯文和儒雅对卫青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所以即便是后来成了天下瞩目的大将军,卫青依然表现得谦和谨慎。可是如今,卫长君在本该最幸福的时候不明不白地死了,联想到当年自己的被绑架,卫青又一次嗅到了不安的气息,他感觉到愤怒和恐惧。
可是这种深虑在卫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的,比如卫大娘和她的另外两个女儿卫君孺和卫少儿,她们只是沉浸在脱离奴籍、搬入新府以及受人瞩目的愉悦当中。尤其是卫少儿,之前在平阳府时,她的美貌让她得到了原本追求大姐的男人,那是因为当她们还身在奴籍的时候,府役便是她们愿意亲近的身份,所以在那些年的相处中,尽管霍仲儒并非一意钟情于少儿的,少儿依旧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然而如今卫家人的地位一跃飞升,小小的府役便不再能入卫少儿的眼了,她告诉家里人,她想重新挑选夫婿,她要挑一个配得上自己如今尊贵的身份的人,曾经因为霍仲儒不愿意迎娶她而带来的不快统统都被如今的得意所取代了。
于是她与她的大姐竭尽所能得与京城的贵公子们交游,每一日都花枝招展,每一日都早出晚归,卫大娘看着她们,似乎是自己的重生,每一日,便也是笑吟吟的。
所以卫青在家里格外的孤单,甚至于他还会以军营里忙为借口连休沐也不回家了,惹得霍去病天天要舅舅。每到这个时候卫少儿就会说,你就知道舅舅,以后把你送到舅舅的军营里吃苦去。霍去病不明白军营也不明白吃苦,但他知道舅舅,所以只要卫少儿说把他送去舅舅那儿,他就响亮地回答,好。
卫青有时候会在军营的空地上坐很久,直到公孙敖来找他才肯起身回去。
日复一日的磨练让卫青愈发的稳健成熟了,这让刘彻感到了蓬勃的生机和力量,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刘彻的心里已经默默地产生了要重用卫青的萌芽。

在卫府里的人过上幸福生活的同时,阿娇的被迫禁足生活也开始了,太皇太后和太后都遣人来问过,只说还是原先的毛病,可实际上,阿娇每天的生活已经变得异常忙碌和充实了,刘彻对于阿娇而言已经越来越陌生了,而楚服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却是越来越重,在其他宫女和黄门眼里,楚服俨然半个主子,连巧珠见了她都要礼让三分。以前巧珠只用伺候一个人就够了,现在她每天伺候完阿娇梳妆还得去伺候楚服更衣,每天都忙得团团转。如果哪天巧珠伺候楚服慢一点,还得被楚服一顿训斥,阿娇知道了也不制止,她的这种默认更是让巧珠觉得委屈和不满。
而更让巧珠觉得难以接受的是楚服总有各种各样的新鲜花样要在椒房殿里实行,今天吩咐准备这个,明天吩咐准备那个,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阿娇也任由她胡闹。
有一天,巧珠刚忙完一阵,就听楚服喊她,让她把自己新作的衣服拿过来,巧珠她默默去取来了一个包袱,恭敬地递给楚服,楚服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袱,取出来的竟是一件鹤氅,这件鹤氅是用了成千上万的鹤羽细织而成的,穿上它,轻盈如仙,是楚服新想出的点子。
楚服得意地把鹤氅披在身上,晃悠悠地步入阿娇的内殿,阿娇还躺在卧榻上,听见楚服的声响,直起一半身子,眼含笑意地望着她。
楚服就像一只来自远方的仙鹤,能度阿娇过这苦难人生。
在阿娇的眼里,楚服经常变成刘彻,那个她想逃离,却又无比留恋的男人。
                              
                               27、丑事

长乐宫里,太皇太后靠在榻上与刘嫖在聊天。
近日阿娇来得越来越少了,成日躲在椒房殿做什么呢?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眼睛也越来越不好了,她也不来看看我……
这个掌控大汉江山几十年的女人真的开始衰老了,她陪伴了三代帝王,如今却很少过问政事,只是希望儿女子孙围绕在自己身边,每天都问阿娇在哪里,或者让人去堂邑府请窦太主来,又或者是让人抱着子夫的孩子去看她。
母后,阿娇她只是身体不适,在椒房殿静养。刘嫖是知道阿娇的情况的,但是她不能告诉窦太皇太后她在椒房殿行巫祝之事,否则自己的这位老母亲也保不住她。当初让楚服进宫是为了助阿娇成事,不想卫子夫没有除掉,反而接二连三地怀孕,对阿娇的地位造成一次又一次的威胁,如今自己的宝贝女儿深陷巫祝泥潭不能自拔,照此下去必将惹祸上身,这个从来没有害怕过的女人,现在却是真的开始担心了。
静养?她已经静养了好些时日了,你不要瞒我,我眼神不济,但心里明白,宫女说她跑去卫子夫那里看热闹,是被彻儿赶出来的!
她早就听够了刘嫖为阿娇的辩护,尤其是在卫子夫给她带来了新的生命以后,她也开始觉得阿娇越来越放肆,也越来越愚蠢。
母后……
刘嫖望着眼神已经开始空洞的母亲,意识到自己这个最大的靠山已经时日不多了,尤其是如今她居然开始帮着卫子夫说话了,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啊!
嫖儿,卫子夫进宫,得到皇帝的宠幸,又能生下子嗣,这对大汉江山是莫大的安慰,更是对中宫无子的补偿,你是皇帝的姑母,大长公主,阿娇贵为皇后,不说如何善待子夫,居然接二连三地找她的麻烦,也难怪皇帝要大发雷霆了。
太皇太后没有看刘嫖,自顾自得说了这么一通话,却把刘嫖惊得后脊发凉。
母后……
刘嫖不知道自己这位看似不问世事的母亲到底知道了多少事情。
嫖儿,你不要以为你堂邑府做的事情别人都不知道,卫子夫的两位兄弟,前些年卫青被绑架,你别以为没人知道,而一月前那个卫长君好端端地坐在马上迎亲,却突遇惊马,被摔死,这一切只怕与你都脱不了干系啊……
母后!刘嫖大惊失色,这些都是哪里来的风言风语!是谁敢在背后中伤我堂邑府……
你闭嘴!太皇太后打断了声音越来越高的刘嫖,中伤?你以为你行事够隐秘吗?你以为是没人发现才无事到今天的吗?
太皇太后急喘着,又恨刘嫖没有遗传自己半点的谨慎小心,才连累自己和阿娇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嫖儿,这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彻儿每一桩每一件都清清楚楚,他甚至来问过本宫,如今连累皇嗣出事,我这个当曾祖母的会如何处理啊!嫖儿,皇帝他长大了,母亲老了,这个大汉江山是他做主啊!你怎么这么糊涂,敢做这些自毁门庭的事情啊!你堂邑府地位再高,你能高过他大汉天子吗?母亲虽然是太皇太后,但那时候是他羽翼未丰,有所顾忌,如今,只怕母亲也保不住你们啊!
太皇太后说完这些话,像是交待完一件大事一样,闭上了眼睛。
刘嫖听母亲说出这番话了,终于意识到事态已经转变了,自己不再是当初可以呼风唤雨的大长公主了,如今母亲还健在,也许皇帝还会留一些情面,一旦母亲西去……天哪!刘嫖不敢再想下去了。
母亲,母亲,女儿现在应该怎么办?难道坐等她卫子夫来收拾我们母女吗?母亲,你忍心吗?
嫖儿,母亲不忍心又能如何呢?安分些吧,告诉阿娇,只要她安分守己,皇后的位子总还能保住的,你也回堂邑府去吧,时常来看看我就好了,不要再介入彻儿后宫的事了,阿娇无福,能保后位已然不易了啊。
太皇太后如此忠告,可惜对于阿娇而言,已经太晚了。

刘嫖回到堂邑府,细细回想着太皇天后的话,意识到了危险的临近,这个时候她倒是有些后悔没有好好教育阿娇,结果养成了她这种无人能驯服的脾气,原本想着靠功劳嫁入帝王家,皇后之位没人能够撼动,没想到她一直未育,刘彻又越来越强势,阿娇却怎么也不肯低头,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会不会连累堂邑府,会不会……刘嫖这一路想着,不觉进了后园,忽然听到隔墙里有人在悄声嬉闹,她走近细看,看见的却是她的儿子陈须和陈午的一个侍妾!刘嫖是知道陈须脾性的,陈午久病,他的那些侍妾又都年轻,背地里与陈须卿卿我我的,只要不闹出面上难看之事,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没想到如今居然公然闹到花园里来了,这要是传出去,堂邑府的脸面可往哪里搁!原本就因为阿娇之事恼火的刘嫖正愁找不到发泄的对象,便怒气冲冲地跨入了花园,你们做什么!
陈须和侍妾都没想到刘嫖会忽然出现,因为以往刘嫖都不会到后园来。
母亲。
陈须自知理亏,不知如何辩解。
那个侍妾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了。
哼,光天化日之下,你的父亲,又看了一眼侍妾,你的丈夫还在后头养病,你们却干出这样的事情来,还要脸面不要了!
太主饶命,太主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太主饶了这一次罢。侍妾也是知道陈须性格的,她知道陈须不会为她说一句话,如今出事只好自己为自己求情,说着便啼哭起来。
我看你也是在这里待厌了,不如送你回乡去。
太主开恩,太主开恩,奴婢乡间已无亲友,送奴婢返乡无异于死路一条啊,奴婢真的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愿意当牛做马伺候太主和侯爷,再也不做苟且之事了。
侍妾还在絮絮地求情。
后园屋中养病的陈午听到动静,起身查看,一眼望见陈须和侍妾跪在刘嫖面前,他登时便明白了,气得粗气直喘,身边的仆役忙过来照应。
那边刘嫖他们也听到了动静,侍妾回头看到陈午,吓得面如土色,当下便知,自己定是死路一条了。
你还是回乡吧,这里是万万容不下你了。
刘嫖的语气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陈须站在一旁,擦了擦头上的虚汗,猛咽了两口唾沫,正要开口,却被刘嫖打断了,你不要再说什么了,回屋去。陈须如闻大赦般赶紧开溜了。

当晚,侍妾在屋里悬梁自尽了,第二天一早,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堂邑府,包括被刘嫖抓了现行的故事也慢慢流传开来了。
静姝庆幸自己早日离开了陈须回到了窦太主的身边,初杏则是一个劲地感叹侍妾的不容易,她说,哎,那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啊,被太主买回来,侯爷却一直生病,说是侍妾,只怕没真正服侍过侯爷一天吧……

第二天得知侍妾自尽,刘嫖也很吃惊,她把陈须找来,准备训诫几句,不想陈须一听说这个事情就把责任都往侍妾身上推。
母亲,母亲,都是她勾引儿子的,儿子是年轻不懂事才上了她的当的。
陈须急急地为自己开脱。
刘嫖一见陈须这个样子就知道,这个儿子跟阿娇一样不成器,怕是日后也指望不上了,陈须还在不停地说话,但她已经一句也听不进去了,不耐烦地挥挥手,让陈须离开。

                        28、少年

陈须走了以后,刘嫖感觉到了无尽的空虚,似乎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女儿的失宠,还是因为母亲的衰老,或许兼而有之,这时候她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的一生一直都在成就别人,虽然她也获得了好处,年轻的时候她协助母亲,后来协助女儿,但始终没有为自己的幸福考虑过。
陈午是父皇手下重要的武官,父皇是为了巩固江山才把我嫁给他的,他一介武夫,怎么懂得照顾女人,为此她曾经去质问过自己的母亲,她说为什么他要把我嫁给一个这样的男人,母亲说你父皇看中的是陈午的稳重和憨厚,他会一心对你好,他会一辈子对你好,可是刘嫖一直都不相信这个理由,她说我跟陈午在一起,从来也不觉得幸福,他那么粗俗,一点也不了解我。
她的母亲没有告诉过她,其实陈午是自己向文帝建议的,她说女儿太张扬也太跋扈,以后会吃大亏,女婿一定得老实善良,这样才能容得下她,一旦你我归西,女儿才不至于过得太狼狈。
如今她的母亲也已经不愿意再纠缠她和陈午的婚姻问题了,她想只要你一辈子平安我也就知足了,这些考虑和打算都让我带到棺材里面去吧。
这次侍妾的死让刘嫖产生了一丝对陈午的同情,陈午已经病了很久了,刘嫖一直都是冷漠的,甚至是厌恶的。可仔细想来,倒是只有这个陈午,才是她如今最亲的人。所以她决定去看看陈午。
初杏和静姝默默地跟随在刘嫖身后,一步一步向后院走去,这是静姝第一次进入后院,在经过院门的时候,与一个低头垂手的少年擦肩而过,那一刻,静姝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芳香,她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那个少年,他穿着府役的衣服,想必是这侯府中人,但自己从未见过他,看来是一直跟在堂邑侯身边的。
静姝思绪不断,不觉已经来到了后院,堂邑侯陈午正在屋内休息,刘嫖让初杏和静姝留在门口,自己轻轻地走进去,坐到了卧榻边,陈午精神不是太好,但见到刘嫖的到来还是在眼睛里闪现出了一丝亮光,这个妻子对于他来说,一生都是高攀不上的,虽然他们育有二子一女,但始终不曾真正地平起平坐过。
静姝在门口站着,还沉浸在刚才的思绪中,忽然见那个少年又出现在了眼前,不觉大惊,脸上绯红一片。
初杏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信号,偷偷地笑了。
少年走向初杏,递给她一个托盘,盘里是新煎的茶汤,他很恭敬地说,初杏姐姐,这是新茶,劳烦姐姐递给太主尝尝。
初杏接过托盘,向屋内走去,留下俊朗的少年和情窦初开的静姝。
静姝觉得少年的声音很熟悉,她仔细回想着,终于想起来,那就是自己躲在假山后面时听到的声音。
静姝很想问问他是谁,却始终没有开口,因为她拿捏不准这堂邑府里每一个人的位置。连情感都考虑得如此周全,静姝这一生便注定孤独终老了。
初杏出来了,她说太主尝过新茶了,说很好。
少年便唯唯地退下了。
静姝,你看他长得可好?初杏见少年退出了院门,扭头对静姝说道。
啊?什么?
静姝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初杏看穿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掩饰。
不要装了,看,脸都红成什么样了。初杏继续调侃着静姝,她接着说,他呀,叫董偃,十三岁时随母亲来卖珠,太主见他长得好就留下了,不过这些年一直照顾侯爷。
董偃?
静姝仔细回味着这个名字,回味着那股香味,回味着那副脸庞,回味着他的声音。
你俩站着干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刘嫖已经走出来了,她说侯爷累了,要休息了。说着她往院外走去。
初杏和静姝赶忙收拾好心情,跟上刘嫖的脚步。
有了思念以后,天黑得很快。
掌灯了,初杏和静姝安排好侍寝的侍女后回到了自己的偏房里。
静姝,静姝,你说你今天是不是看上那个董偃了?初杏还没忘了下午的事。
哎呀,你胡说什么呀,就是没见过他,好奇一下嘛。静姝不肯承认自己已经忘不掉那个少年了。
静姝,太主很器重你的,如果你真有意,就去跟太主提,让她准你们在一起。初杏很认真地跟静姝说。
初杏,你想太多了,哪儿就到那个地步了。静姝愈发不好意思了。
静姝,你听我说,我是认真的,女人青春短暂,就那么几年,咱们不趁现在花样年华给自己挑个好归宿,以后想找人家都难了。
那你怎么还不嫁人?静姝反问初杏。
我?我是太主家养的奴才,只怕这一辈子都是这样了,你不一样,你本来就是良家女子,不过是被平阳公主带过来的,以后若得了机会,不干这伺候人的活也是可能的。初杏伤感地回答。
静姝原本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尴尬才反将初杏一军的,没想到却惹出了她这么一段言语,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她想着,原来初杏是把自己当做了那个自由的自己罢。
不过初杏的这一番话也真的让静姝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未来了,她原本是想在平阳公主府奔个前程的,不想却被送进了堂邑府,在堂邑府里,她凭着自己的聪明伶俐获得了窦太主的赏识,但毕竟也只是个高等奴才罢了,也许不如真的像初杏说得那样去过自己的日子来得好,什么光耀门楣,留给别人去操心吧,我不过一个小女子,为何要这样要求自己?可是,可是那董偃纵使生得俊朗,毕竟一个府役,难道我要嫁给一个府役过一辈子吗?这种现实的矛盾是多么的残酷啊?静姝还没有做好接受这种挑战的准备。
静姝就这样纠结地过了几日,然而当董偃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终于明白了,在爱情面前先前所有的考虑都是没有用处的,她就是爱上了眼前这个如珠似玉的小男人。
对于董偃而言,能有一个人让他接触到堂邑府真正的主人,他也是求之不得的,于是他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初杏开始发现静姝晚归,开始发现静姝神情羞涩而又盎然,然而她从未说破。
而董偃也以希望有更好的前途为由让静姝把他介绍到了刘嫖的身边。
初杏再次提醒说去找太主吧,让她准许你们的婚姻。
静姝嗔怪初杏没事找事,但她心里也暗暗打定了这个主意。

在她终于下定决心要跟太主说明情况时,董偃正在伺候刘嫖饮茶。她很快发现刘嫖总是愉悦地看着董偃,那种眼神让静姝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尤其是在她发现董偃在窦太主身边的笑容格外灿烂的时候,她几乎有一种晕眩的感觉。
静姝恍惚地站在刘嫖身边,机械得帮他们收拾茶具,她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窦太主已经是年近六旬的老人了,而董偃不过十七八,在静姝看来,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事实,但在她的眼前,董偃与刘嫖的暧昧毫不避人,似乎他们就是一对光明正大的恋人。
初杏从屋外走来,刚一进门就看见了董偃婀娜地坐在刘嫖身旁,再看一眼边上呆傻了的静姝,她便什么都明白了,她走到静姝身边,握了握她的手臂,她感觉到了静姝的心碎。
又一个夜晚,静姝伏在初杏的怀里,听着初杏跟自己说话,感受着姐姐一般的温暖,静姝,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董偃与太主,看那一眼你就该明白了,快快打消自己的念头吧,别再把自己陷进去了,不值得……幸亏你们还没有成亲……
初杏不知道静姝听进去没有,只管安抚着她。
只有静姝知道,虽然没有成亲,但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
从那个犹豫爱与现实的夜晚到这个知道自己无力抗争的夜晚,不过月余而已,静姝的爱情只是经历了短短的时日便宣告夭折了,幸福的感觉未免太脆弱了。
后来静姝在园子里碰到董偃,眼里还泛起过泪光,而董偃却似乎什么也没看见,理所当然地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29、出宫

后宫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卫子夫和青鸾脸上的哀伤似乎在逐渐散去,但在子鸢和抱素的眼里,她们只是把哀伤埋进了心底,随着岁月的老去,越埋越深。
    天气一天天转寒了,卫长公主也慢慢长大了,卫子夫每每见到她都觉得既欣慰又担忧,经过了入宫来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原本单纯从容的卫子夫也不得不开始留心周遭的环境,尤其是卫长君死后,卫子夫对卫青和卫长公主的处境格外忧虑。而每当她看到青鸾的时候,她的心里就会浮出一丝歉疚,因为她知道,青鸾的幸福其实是断送在自己的手里的,因为那身不由己的荣华富贵。而大汉后宫的纷繁局面又迫使卫子夫她们不能反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亲人逝去。
 刘彻对卫子夫的爱似乎有增无减,他愿意将政务以外的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猗兰殿里,刘彻的到来是卫子夫最后的安慰,至少在这个时候还是这样的。同样的,卫子夫对于刘彻来讲,也未尝不是最后的安慰。
不过即便受宠,卫子夫也不愿意在刘彻面前再流露出一点悲伤,青鸾也一如既往地表现出稳重还有平和。
美人,你看院里的梅花开得多好啊。子鸢早起看到院里的红梅开了,便兴冲冲地折了一枝送进来给正在梳妆的卫子夫看。
卫子夫接过开得正盛的红梅,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青鸾一边继续给卫子夫梳妆,一边对子鸢说,子鸢,花开得正盛,就你手快,生生给折断了。
青鸾,花开得好就是给人看的嘛。子鸢弱弱地回击青鸾,我摘下来也是为了让你们高兴嘛。子鸢说着不自觉地撅起了小嘴,她比卫子夫和青鸾要小,所以她才会想出这般孩子一样的办法。
卫子夫正了正青鸾刚给她梳好的发式,转头安慰子鸢,子鸢,我知道,你千方百计地想哄我和青鸾开心,这段时间,难为你和抱素了。
美人,快别这么说,咱们三个一起长大,如今看着你们难过,子鸢就跟着难过。
青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接过卫子夫手里的红梅,怔怔地看着。
卫子夫觉察到了青鸾的情绪,站起来领着她们一起往院子里走去。咱们出去看看梅花吧,开得多好呀,就像全天下的喜庆都沾惹到花上一样。青鸾,日子总是要过的,我知道你心里有多难过,长君是我的哥哥,我何尝不想他死得瞑目,可是如今我却不能……
美人,不说了,我和子鸢再折一些放到屋里吧。青鸾打断了卫子夫的话,她知道卫子夫心里跟她一样苦,甚至比她更苦,她不希望卫子夫沉溺在这段伤痛里,更不希望卫子夫说出什么不应该说的话来。
卫子夫如梦醒般收住了话语,看着这两个一直陪着自己的忠心耿耿的姐妹穿梭在红梅间,忍不住也凑上前去,想折一枝梅花。
折梅的时候,她们谁也没有注意刘彻已经站在院门口,刘彻刚从崇寿殿回来,眼见着窦太皇太后的身体越来越差,却始终不肯放弃手中的权力,这让刘彻大为光火,却又不得发作,只得耐着性子做他的小皇帝,所以他不想回宣室殿去,他只想由着性子随便走走,不知不觉便来到了猗兰殿外。他突发奇想,不让春陀去通报,偷偷去看看卫子夫在干什么。
猗兰殿的院子里,红梅在寒冬里开得格外耀眼,给梅树下的卫美人铺上了一层柔和的光,那一刻一直深深地印在刘彻的脑海里,哪怕后来他的后宫越来越充盈了,他的梦中也依然会出现这温暖的一幕。
青鸾一转身看到了刘彻,刘彻赶紧制止她出声行礼,他轻轻地走到卫子夫身后,把她环在了自己怀里。
卫子夫没有想到刘彻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吓了一跳,刘彻摸着卫子夫的手感受到一股凉意,于是问她,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呀?
许是在院里待久了的缘故,陛下,进屋吧。卫子夫不想让刘彻感受到她的不安。
不用,子夫,就在院子里吧,朕抱着你,你就不冷了。刘彻没让卫子夫动。
青鸾和子鸢见状默默地收拾了折好的红梅进了殿内,春陀也远远地站在院门口,留下刘彻和卫子夫静静地站在梅树下。
子夫,朕知道,你进宫以后发生了那么多事,都让你受委屈了,朕向你保证,这些事情不会有以后了……
卫子夫把头靠在刘彻的身上,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温暖,只是这个时候的卫子夫还不知道这种踏实和温暖在未来的日子里越来越少,她说,有陛下这句话,子夫就心满意足了。
子夫,最近朕觉得在宫里待得闷得慌,想出去走走,你愿意陪朕一起去吗?
出宫?自从进入深宫,尤其是在自请出宫没有成功之后,子夫一直都觉得离开这个后宫变成了奢侈的梦想,哪怕是短暂的离开,没想到这个愿望居然能够如此轻易地实现,她的脸上泛起了笑容,在红梅的映衬下,格外让刘彻心动,他忍不住在卫子夫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不愿意吗?
当然愿意了,子夫谢谢陛下。

出宫的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刘彻决定轻车简从,着便装到宫外游览一圈,他和卫子夫扮成小夫妻,只带了春陀、青鸾、子鸢和三个侍卫便悄悄出宫了。
长安城很热闹,卫子夫、青鸾和子鸢自从随曹驸马来到平阳府里便再也没有出过平阳府,她对长安城的印象便仅仅停留在年少时进平阳府的时候,那一次她偷偷地往车外面张望,她看到好多的人,好多的东西,但始终不曾认真仔细地接触过这个城市,而从平阳府入宫的那一次就更加小心翼翼了,一路上她连张望都不敢。所以这次出宫对于卫子夫而言显得格外难得,她终于可以放下一切矜持和谨慎,在谈笑中露出了少女般的表情,惹得刘彻更是心生爱怜。
在长安城逛了一圈,刘彻觉得有些累了,却又不愿意回宫,忽然想到一个地方,他问子夫,你可愿意回家一趟?
回家?卫子夫没想到刘彻会提出这样的建议,自从进宫,家和家人就变得格外遥远,尽管她很惦记家人,尤其是卫青和卫长君的事情之后,但碍于后宫戒律森严,她从来也不敢提出回家探望的要求。
刘彻很享受得看着因为这次出宫给卫子夫带来的变化,一直以来他只知道卫子夫是一个美丽善良从容稳重的女子,却不知原来她也这般天真烂漫。
卫氏府邸离平阳府不远,在长安城的近郊,门楣上挂着“卫府”匾额,新府建成,卫子夫从来不曾来过,她从来也不知道原来自己在宫外的家是这个样子的,刘彻交待所有人不得透露自己的身份,在卫府,他要做一个保护美人回家省亲的侍卫。
卫子夫敲开卫府的大门,她的母亲和两个姐姐大呼小叫地表现着她们的异常兴奋,卫青见到刘彻非常吃惊,但刘彻示意他不动声色,他便只好默默地站在一旁。
卫家上下殷勤地接待着卫子夫,刘彻作为侍卫,只能站在一旁,卫子夫时刻都觉得不妥,但刘彻却觉得新鲜好奇。刘彻告诉卫家人,自己跟卫青是好兄弟,跟他一同在宫里当差,卫大娘她们都没有一丝怀疑,卫青的心里则泛起了波澜,他不知道这个兄弟能不能认,他只知道,君臣之别永远不能逾越。

卫子夫最心疼的便是她的弟弟卫青,因为这个弟弟最坚韧、最勇敢也活得最艰难。所以这次回家她打算与卫青好好聊一聊,她要他学会照顾自己,而在卫青心目中,他觉得自己最应该做的就是保护卫子夫。
这个时候的卫青已经是个大人了,尽管他从实际年龄来说不过是一个少年,但自从卫长君死了以后,他便再也不允许自己像一般少年那样慢慢地成长了。
望着卫青清瘦却坚毅的脸庞,卫子夫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这种安全感和刘彻带给她的安全感不一样,这种差异在很多年以后才日渐凸显,尤其是卫青过世的时候,她终于明白卫青带给他的是那种无可替代的顶梁柱的安全感。

而在子鸢的眼里,如今的卫青早已不是当初在平阳府里见到的莽撞的小孩子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眼神便开始追逐卫青的身影了,只是此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这就是爱。

青鸾在卫府也备受关注,然而因为卫长君的事情,青鸾不愿意跟他们多说话,她甚至不愿意在这个差一点成为她的家的地方多走一步,她只愿意默默地跟在卫子夫的身边,因为如果让她单独待在卫府的某个地方,她就会因为思念因为伤心而无法自持,她害怕那种时刻的到来,虽然这座崭新的卫府,卫长君从来也没有住过。

此次卫子夫回家,最兴奋的莫过于她的两个姐姐卫君孺和卫少儿,因为她们都正与京城中的显贵打得火热,卫君孺钟情于当时的二千石公孙贺,卫少儿则看上了同样是二千石的詹事陈掌,可是公孙贺已有发妻,卫少儿则是还带着当初与霍仲儒生的儿子霍去病,所以她们都想让卫子夫替自己做主,成全姻缘。
卫子夫并不想替姐姐们张罗这样的婚事,在她的心目中是觉得姐姐们太过轻狂了,没想到刘彻听说了之后居然偷偷跟卫子夫说这两件事都交给他来办,一定不会让卫家失望的。
果然回宫之后刘彻便命人向公孙贺和陈掌传达了自己对卫氏姊妹的关切和对公孙贺及陈掌寄予的厚望,在这个裹着北方特有的严寒的冬日过后,卫君孺得知了公孙贺与发妻离婚的消息,卫少儿也得到了陈掌的回应,很快,卫氏姊妹双双出嫁,在长安城又引起了轰动的围观。
刘彻不仅仅替卫君孺和卫少儿做主缔结婚姻,还对这两对新人大加赏赐,卫子夫听说之后却并不开心,反而觉得异常惶恐,她太知道树大招风的含义了,她担心刘彻对她卫家的偏袒会引起后宫新的震动,她担心自己的女儿,担心自己的弟弟。
只是此时的卫子夫还不曾明白,这是刘彻这位九五之尊面对卫家的人唯一能做主的事情,他还不能替卫子夫报仇,甚至不能替自己报仇,他只能去管管卫家女儿们的婚事了。
                         
忙碌的时候日子会过得特别得快,距离卫家两姊妹的盛大婚礼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在这两个月里,卫子夫偶尔想起冬日的出游还会觉得特别甜蜜。
但是对于她两个姐姐的婚事,卫子夫却一直都觉得不踏实,她太了解卫君孺和卫少儿了,她生怕她们又会搅出新的事端来,如今卫家姐妹各个显赫,可是一旦有个什么闪失,只怕很容易就蔓延成殃及全家的祸事,越是身处高位就越要谨慎小心,这一点,卫子夫特别清楚,但她的两个姐姐却未必明白。
卫少儿出嫁,并没有带上那个府役霍仲儒的后代,这个孩子被放弃的时候甚至还不能完全清晰地记得母亲的模样,卫少儿把他留在了娘家,每次看到他孤单的身影,卫青都觉得那是自己的小时候,卫青在这个家族中并不是纯正的后代,他的母亲作为两个姐姐花枝招展的源头,使得他和他的两个弟弟都被算作是来历不明的子嗣,每当母亲不高兴或是与他人吵架的时候,他们兄弟几个都会成为谩骂的内容,看着自己的小外甥,他甚至已经想到了他被人骂作小杂种的画面。所以他特别心疼这个小外甥,希望他能像自己这样,不畏艰险地成长,而这种艰险并不一定来自物质的贫乏。到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对霍去病那种没来由的亲近就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当年不被嫡母和父亲待见的自己的影子。
 

                             30、疯魔

天气已经有了初夏的味道,屋外的石榴花开得正艳。后宫多植石榴,取多子之意,可是在第二个孩子流产之后,卫子夫再见到石榴花都会觉得有些伤感。
可是在刘彻身上,这种伤感就轻多了,或许是因为一国之君诸事繁忙,或许因为男人天生不如女人重情,总之刘彻并没有像卫子夫那样,表现出持久的思念。
青鸾是最早发现卫子夫情绪低落的人。
趁着晚上卸妆的功夫,青鸾轻轻地问她是不是有心事了。
卫子夫不想让别人来分享自己的伤感,尤其是青鸾,所以她说是因为天气转热的缘故。
青鸾知道卫子夫的心事,可是她也知道卫子夫的处境,于是她说,皇上来得勤,总还是有希望的,美人千万不要在皇上面前流露出伤感来。
卫子夫没想到青鸾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青鸾的话是对的,虽然刘彻是孩子的父亲,但这种伤感却只为她这个母亲所有,也只能为她这个母亲所有。

刘彻频繁的光顾使得卫子夫又有了新的孕育生命的机会,这个消息很快又传遍了后宫。
禁足的日子过了很久,椒房殿的大长秋曾经通过春陀请示过刘彻,说皇后娘娘凤体痊愈,但刘彻却不置可否,不过如今能否自由出入对于阿娇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她在椒房殿里过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每一天她都生活在美好的幻象中,她看见刘彻与她恩爱如初,她看见卫子夫因为失宠而痛哭流涕,她看见小公主的惨死,她看见了一切她想看见的景象。
而在禁足的日子里,楚服也是一刻也没有闲着,她不知道从哪里给阿娇弄来了一尊邪神,告诉她如果每日早晚祭祀的话,诅咒的力量可以加倍,阿娇非常满意,在椒房殿后殿建了一座小神祠,专门祭祀那尊邪神。
巧珠就在这种每一天都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新状况的战战兢兢中度日如年,因为虽然如今阿娇心情大好,但每日的行为却变得无迹可寻,连多年跟随她的巧珠也摸不准阿娇的脾气了,这个帝国本该母仪天下的女人如今变得像泼妇一般让人吃不消。

清晨巧珠正准备去给阿娇梳洗,却发现阿娇不在榻上,她赶紧四下寻找,很快就在后殿的神祠前找到了斜躺着的阿娇和楚服,吓得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阿娇听见响动,睁开眼睛,看见了惊恐的巧珠,你做什么这么慌张?没见本宫还在休息吗?
巧珠跪在地上,不知如何作答。
这时楚服站起身来,吩咐巧珠说,大清早你大惊小怪地做什么,这椒房殿已经安静许久了,要是因为你再惹出什么祸事来……
巧珠明白楚服的意思,她说自己是娘娘带过来的人,不会出去乱说话的,但是这样下去早晚会被人发现的,她说楚服你不能带着娘娘这么胡闹。
然而巧珠的话对楚服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分量了,她轻蔑地笑了笑,说,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去重新打一盆水来给娘娘梳洗吧。
巧珠去打水了,楚服把阿娇扶起来,牵着她走到前面去,殿内空荡荡的,自从开始祭祀邪神以来,椒房殿的内殿就不配楚服和巧珠以外的宫女了,阿娇把她们都赶到殿外伺候了。
站在寂静的大殿里,阿娇说以前这里可热闹了,皇上经常来,太后也来过,他们都是来看本宫的,他们说这椒房殿是专门为本宫准备的……
殿外有宫女在窃窃私语,阿娇隐约听见了“卫美人”三个字,于是她一把甩开楚服,冲了出去。
她猛得打开殿门,问你们在说什么?
那两个宫女见陈阿娇忽然出现,吓得赶紧跪下行礼。
然而陈阿娇完全无视这两个宫女的行礼,她说,本宫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她卫子夫怎么了?
这时候巧珠正好打水回来,她看见阿娇在质问两名宫女,赶紧过去照应,她说外面风大,娘娘还是回殿里休息吧。
然而阿娇对巧珠的劝说无动于衷,她在等待着宫女的回答。
两个宫女跪在地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全后宫都知道她对卫子夫的怨恨。
    你们怎么不说话!再不说就拖到掖庭去!阿娇盛怒!
    宫女不敢再欺瞒,告诉她卫子夫又怀孕了。
    陈阿娇听到这个消息,刚才的盛气瞬间被委屈和仇恨替代。
巧珠怕阿娇又说出什么不当的话语来,赶紧示意那两个宫女离开,然后把阿娇扶回殿内。
楚服在殿里听见了阿娇和宫女的对话,她其实比谁都清楚阿娇现在的状况。她看见阿娇回到殿里来,她看见阿娇朝她走过来,她看见阿娇的泪无声地滑落。
这一天阿娇再也没有说话,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巧珠从没见过阿娇这个样子,于是第二天一早就去伺候,她看见阿娇在榻上,觉得放心一些了,至少没有像前一天那样乱来。
    巧珠,巧珠……她听见帐内传出了陈阿娇懒洋洋却不容置疑的声音。
巧珠赶紧答应。
去给陛下把衣裳拿来,准备更衣。阿娇说得很愉快。
巧珠听见“陛下”两个字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她很疑惑,娘娘,您是说……陛下?
你耳朵聋了吗?我说什么你听不见了吗?陈阿娇一下子掀开床帐,冲着巧珠怒气冲冲地吼道。
床帐掀开后,巧珠终于看清了阿娇身边的人,那是楚服!
天哪,楚服居然与阿娇同榻共枕,还成了阿娇的“刘彻”!
这一下巧珠慌了神,她跪在阿娇面前,苦苦地哀求,娘娘,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不好受,但……但“陛下”可不能随便称呼啊。
见阿娇怒气难消,她又赶紧转向楚服求助,她说楚服,楚服,娘娘最听你的话,你劝劝她的,这样下去……
巧珠话还没说完,阿娇一个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大胆,你怎么敢直呼陛下名讳,你是不想活了……
皇后息怒,犯不着跟一个下人生这么大的气,何况朕都不生气呢。楚服懒懒地直起身子来。
巧珠听见楚服的话觉得更加绝望,她傻傻地看着楚服和阿娇,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给陛下更衣!阿娇见巧珠还愣着,又推了她一把。
巧珠还沉浸在刚才的噩梦中,被阿娇一吼,赶紧起来去准备衣裳,她不知道楚服该更哪件衣裳,只好把她觉得合适的都拿过来,让楚服自己选择。
巧珠返回的时候听见阿娇还在喃喃着,陛下天天都在我椒房殿,她卫子夫怎么可能怀孕呢?
一会儿她又紧紧抓着楚服的手,陛下,陛下,你告诉我,卫子夫没有怀孕,卫子夫没有怀孕,对不对,陛下?
皇后,皇后,朕天天都在你这里,她卫子夫怎么可能有孕呢,是那些个宫女胡说罢了。你再歇一歇,朕一会儿来陪你。
楚服好不容易把陈阿娇哄住了,让她去再睡一会儿,起身出来更衣,却看见巧珠跪在地上。
楚服,楚服,巧珠求求你了,不要再陪着娘娘胡闹了,在这样下去,会闯大祸的!巧珠哭着哀求楚服。
巧珠啊巧珠,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娘娘受的刺激太大,只怕御医也回天乏术了,你我只能这样陪着她,能瞒一天是一天了。楚服对巧珠的哀求感到无奈。
那……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巧珠不愿意承认这样的现实。
没有了,没有了,巧珠!楚服蹲下来晃着巧珠的肩膀,你睁眼看看吧,皇后这个样子,皇上又不闻不问,你我不过奴才,能有什么办法?你能让皇上来吗?你能吗?何况娘娘现在这个样子,皇上来了只能是加速祸事的到来,你明白吗?每一日把殿门关紧了,不要让外面的人发现。要是外面有什么说法……
可是,楚服,你知道吗?外面已经有了风言风语了,她们都说皇后只怕是疯了……我真怕这个话迟早会传到皇上耳朵里……
巧珠,真要是到了那一天,便是万劫不复了。
巧珠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

                              31、诅咒

椒房殿的情况越来越差,猗兰殿却获得了刘彻几乎全部的关注。刘彻还特意喊卫青进宫去看看卫子夫。
卫青是带着霍去病一起进宫的,这时候霍去病已经7岁了,他对自己母亲的离去已经习以为常了,如今只知道这个正牵着他的手走在后宫甬道上的舅舅对他最好。
霍去病虽然年纪很小,但他已经显露出了好胜勇武的天性。卫青很高兴他卫家的子嗣能够如此,但是他又担心霍去病的性格在他长大以后会成为他的麻烦。
后宫很大,霍去病问舅舅,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大却没有家里热闹?
卫青说,这里是皇宫,是大汉天子居住的地方,这里比咱们家大多了,但是所有人都不能随便说话,随便走动,因为这里是最威严的地方。
威严?什么是威严?
卫青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就说你还小,等你以后念书了,就知道了。
舅舅,我不念书,我要跟着舅舅习武。
去病,跟着舅舅习武也是要念书的,习武不是光有力气和勇气就行的,还要有智慧。
舅舅,这里不好玩,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
不行,舅舅现在带你去见你的姨母,她跟舅舅一样,是你的家人。
那她为什么住在这里而不住在家里?
因为姨母嫁人了,就像你妈妈嫁人了一样……
卫青忽然不说了,他意识到卫少儿出嫁不在霍去病身边和卫子夫出嫁不在霍去病身边是完全不一样的事情,不过7岁的孩子还无法理解罢了。
哦,嫁人了就不在家里了……
霍去病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卫青见霍去病没有反感,便继续说到,是啊,她们嫁人了所以不住在家里,姨母嫁给了皇上,所以她住在皇宫里。不过,去病,你记住,不能喊她姨母,要喊她卫美人,记住了吗?
卫青停下来,认真地看着霍去病,问他。
霍去病还想问为什么,但他看到舅舅很严肃,于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想着一会儿可以问姨母。

猗兰殿里,卫子夫不知道刘彻安排了卫青进宫来看她,尽管她很希望她的家人能在身旁,但是在后宫这么多年,她早就断了这样的奢念。她的家人只有她的孩子,偶尔还有刘彻。

无庸忽然来报,说卫大人来了。
卫子夫听说卫青来了,不敢相信。她说无庸你说谁来了?
无庸再报,回美人,是卫大人。
卫子夫快步走出内殿。青鸾和子鸢也跟着出来了,子鸢站得远远的。
卫子夫看见卫青和霍去病已经跪在地上了。
臣拜见美人。
你快起来,卫青,你不要喊我美人。
卫青却说,皇宫之内,还是遵规守序得好。
卫子夫不愿意以美人的身份面对卫青,但她知道卫青是对的。于是她说,赐坐。
卫青和霍去病在下首坐下了。他说是皇上特许他进宫探望美人。
霍去病忽然说,姨母,姨母,为什么舅舅说不能叫你姨母?
卫青吓了一大跳,他没想到霍去病会这么问。
卫子夫还没有回答,刘彻走进了猗兰殿。
一众人等赶紧行礼。
刘彻说都平身吧。
然后他转向霍去病,你是霍去病吗?
是。霍去病不认生,脆生生地回答。
是谁说你不能喊她姨母的?
舅舅。
卫青此时哭笑不得。
哈哈哈,今天是朕让卫青进宫来看看他姐姐的,没有君臣,只有家人。霍去病,你可以喊她姨母。
刘彻喜欢霍去病的直接。
那你是谁?霍去病又问。
急得卫青就差去堵他的嘴了。
卫子夫听到刘彻说没有君臣,刚为霍去病前面的行为松了一口气,现在他又问了这么一句,也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问我吗?刘彻倒是饶有兴致地跟霍去病对话。
刘彻想了想,说,我是你的姨父呀,你以后到这里来玩,就来找我,谁要是敢欺负你,也来找我。
舅舅说,不能找大人帮忙解决小孩之间的事情,男孩子要自己解决。
卫青把霍去病拉回到自己身边,跪下向刘彻请罪,臣对他管教不严,在此胡言乱语,还望皇上赎罪。
卫青啊,你太谨慎了!
刘彻把卫青扶起来,坐在他身边,说,这个孩子是卫少儿出嫁前的孩子吧?留在你身边了?如此聪明伶俐,倒是便宜你了。他还小,你别那么紧张。以后常带他来,朕喜欢他。
霍去病在猗兰殿的表现让刘彻牢牢地记住了他,他没有想到,若干年之后,正是这个孩子成了他大汉江山的另一个守护者。

再一次怀孕,卫子夫格外小心,青鸾她们也变得特别敏感,每一天都把猗兰殿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生怕又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新生命就在众人的精心呵护下一天天大起来。
王太后日日祈祷,希望这次能够一索得男,如此,刘彻的皇位才能更加稳固,她这个太后也才能更加安心。
常春进来告诉王太后,说窦太皇太后请她去一趟,王太后不知何事,匆匆前往。
王太后先向窦太皇太后请了安,这个时候的窦太皇太后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世界了,给她请安的人只剩下一个影子还能被她捕捉到。
太后,你坐吧,哀家的眼神越来越不济了,请不请安的哀家已经看不清了。
王太后一听这话吓得不轻,赶忙跪下,太皇太后何处此言?侍奉长辈臣妾从不敢懈怠……
好了。太皇太后王太后坐到自己的身边来,接着说到,太后,你是皇帝的生母,哀家一句话就吓得你这般,哪有一点太后的风范。
太皇太后说笑了,臣妾纵然是皇帝的生母,也理应侍奉太皇太后,对太皇太后恭敬更是份内之事,何来惊吓之说?
王太后,哀家今日喊你来,是有事相托。
太皇太后的客气是少有的,这反而让王太后更加忐忑不安了。
太皇太后言重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皇帝长大了,翅膀硬了,想要脱离后宫的掣肘,这是好事,但做人不能忘本,当初他是怎样登上皇位的,那些对他有功之人,他也应该记得才对,否则天下人该耻笑他忘恩负义了。
听了这话,王太后终于明白了,太皇太后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担心她那个宝贝女儿和孙女受委屈才不得不放低身段,希望自己这个太后能在以后多维护这母女二人一些。
太皇太后放心,皇帝自幼受教,怎会做出忘恩负义之事。对他有功之人,他定会牢记的。
他记得就好。太皇太后觉得自己已经交待完了,长出一口气,又闲扯了一会儿,便说乏了,让王太后先回去。
王太后走出长乐宫,回想起当年为了让刘彻当皇帝,与刘嫖联手的种种,觉得理应去看看皇后。
走在路上,太后问常春,听说皇后是病了在椒房殿休息,怎么这么久还没有好啊?太医瞧过没有?
常春回答说,娘娘初抱恙时还请太医看过,说是气血不畅,后来便一直歇着,不见动静了,最近每一日便只有巧珠进出服侍了。
哦?这养病养成这样也是怪异的很。皇帝有去探望吗?
没有听说,据说皇上一直都去猗兰殿,不曾进椒房殿半步。
哎,这个皇帝,纵使阿娇再不好,那也是皇后,皇后有恙,怎能如此不闻不问,罢了,本宫先去看看,晚些时候请皇帝来我这一趟。
正说着,已经来到了椒房殿外,殿门紧逼,王太后让常春去敲门。
殿内巧珠听说王太后来了,吓得赶紧让楚服收拾起她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躲到后殿去,陈阿娇也吓得清醒了不少,她没有想到好端端的王太后怎么会来椒房殿。
娘娘,快躺着去,奴婢会告诉太后说娘娘病体未愈的。巧珠赶紧把一个药罐子放到火炉上,让殿内弥漫着一股药味,用以遮盖焚香留下的气息。待一切安顿好后才出去开门。
这大白天的,锁着门做什么?王太后一进殿就问巧珠。
回太后娘娘的话,皇后娘娘一直病着,太医说不能吹风,不得已才把殿门紧闭,不想今日挡了太后,还望太后恕罪。巧珠几句话说得滴水不漏,王太后也就信以为真了。
太医这么说,那你们便这么做吧,只是皇后到底是个什么病,怎么这么久了都不见好?
王太后说着走到了皇后的榻前,却并不觉得陈阿娇的脸色有多难看,反而比先前更红润了些,依我看,这气色倒是更好了些吧。
王太后这一句话吓得巧珠不知如何作答,倒是阿娇不慌不忙,对王太后笑了一笑,说道,药也服了多日了,想必总是有些效果的,今日母后也说气色好些了,那就是真的有效果了。
嗯,想来宫里的太医也不尽是无用的,你若好了,多出去走动走动,闷在屋子里,又会病的。
母后说得是,这些药我也是吃得有些腻了。
嗯,本宫也会去跟皇上说的,他不能总是不来椒房殿。王太后明白阿娇这病的根源。
听了这句话,阿娇心中大喜,忙向王太后致谢。
闲话了几句,王太后便回宫去了,目送王太后远去,巧珠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把殿门关上了。
王太后一走,陈阿娇从榻上起来,她让巧珠赶紧把那药罐子拿走,说难闻死了。
巧珠赶紧把火炉熄了,把药罐子拿走。楚服从后殿走出来,连连说着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的话。
楚服,你这是看本宫的笑话呢?话虽如此,陈阿娇却依然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楚服怎么敢?有太后这句话,皇后娘娘的病就该真的好了罢。

晚上,王太后安排刘彻与自己一同进晚膳。
彻儿,最近子夫那里怎么样?
子夫那里很好,朕每天都让太医去瞧着,说是母子安康。
那就好,如今后宫子嗣不繁盛,子夫那里一定要紧着照顾。王太后思索着该如何转换话题。
母后放心吧,只要那些恶人不出来作祟,朕的子嗣何愁不多。
彻儿!王太后赶紧打断他的话,不要胡言乱语的,哪里来那么多作祟的恶人。相反,后宫祥和最重要。本宫……
王太后想了想,索性直截了当地告诉刘彻,本宫今天去看了皇后,椒房殿大门紧闭,她卧病多时了,皇上可曾去探望过?
刘彻没想到太后会这么问,似乎皇后是个很遥远的话题,皇后病了?朕看她是心病,有什么可探望的。
彻儿,皇后抱病,皇帝不闻不问,这成何体统,本宫知道你宠幸卫子夫,但后宫之中万不能厚此薄彼,否则容易酿出祸事来……
刘彻不高兴再谈论这个话题,生硬地回答,朕知道了,朕会抽空去探望的。
王太后见刘彻这般也不好再多勉强,只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从太后宫中出来,刘彻心里烦闷不已,回到未央宫中好一通发泄,吓得春陀一夜未眠。
第二天,春陀红着眼睛出现在刘彻面前,刘彻见他精神萎靡,不觉奇怪,春陀,你昨晚上干什么去了?
回皇上,奴才什么也没干。
什么也没干,你怎么这幅神情?
这……春陀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有什么就说,朕又不会吃了你。刘彻一面更衣,一面对他说。
回皇上,昨天晚上陛下回宫来,似是心情不畅,奴才一夜都未敢合眼,怕皇上要人伺候……
哟,那倒是难为你了。听了春陀这话,刘彻想起了前一晚的事情,也罢也罢,朕今日处理完政事就去看看皇后吧。
椒房殿很快就得知了刘彻要来的消息,阿娇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赶紧吩咐巧珠到处收拾,你让楚服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一样也不许让皇上看见。
漫长的等待过后,椒房殿终于迎来了她们生命中的阳光,刘彻如仙人般降临到了陈阿娇的身边。
免礼吧,皇后,朕看你气色很好嘛。刘彻制止了阿娇的行礼,他只想快些看完便走。
听说陛下要来,什么样的病症都该好了一半了。阿娇还没有意识到刘彻的心不在焉。
皇后,病了就该好好休息,朕来不来的于病症不相干。刘彻还是淡淡的。
陛下,若是陛下能多来椒房殿走走,怕是什么样的病也不会缠着臣妾了。
皇后,你这椒房殿熏的是什么香?刘彻闻到了椒房殿的异味。
哦,臣妾久病,熏得殿内都是苦药味,怕陛下不舒服,便将往日的香多熏了些。
熏香适度就好,多了反而效果不好,这与你做皇后一样,适度最好。刘彻一语双关。
皇后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作答。
好了,朕就是顺路来看看你,既然你没事了,以后就不要紧闭大门了,多出去走走,这对你的身子也是有好处的。
说着刘彻就往外走去。
阿娇没想到刘彻就这么转了一圈便要走,可是她又想不出留下他的理由,只好在巧珠的提示下,赶紧行礼,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走掉。
刘彻走远了,阿娇还跪在地上,巧珠去扶她,不想阿娇就势坐到了地上,他就这样走了,这么久了,他就是来看一眼的吗?
阿娇从没有这样死心过,也从没有这样恨过,这一次她并不单单怨恨卫子夫,还把怨气算到了刘彻的头上。
楚服从后殿出来,阿娇拽着她的手不放,楚服,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说呀!
娘娘别着急……楚服在后殿是听到刘彻说话的,她明白阿娇这个皇后已经彻底失去刘彻了。
我怎么不着急?是你说的,日日祷告,皇上就能回心转意,可是……
娘娘,若要皇上回心转意,还有最后一个破釜沉舟的办法!
什么办法,你说,你说!
楚服示意巧珠出去,巧珠明白又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可她也只好退出去,还把其他人都支得远远的,然后把殿门关上,忠诚地守在门口。
楚服给阿娇出的主意还是下蛊,所谓破釜沉舟就是这次的诅咒对象除了卫子夫以外,还有刘彻。
可是阿娇却觉得这个办法过于恶毒了,她还不想把刘彻也加入到诅咒的对象里来,于是这件事就先搁下了。

                            32、马邑之战

几日后的朝议,刘彻忽然提到了匈奴的问题。
    大汉和匈奴的关系由来已久,但一直以来都以大汉的退让作为持续和平的代价,游牧民族的铁骑在农业民族的面前简直如天神一般难以抵抗,所以在白登之围之后,大汉再也没有与匈奴的骑兵正面激战过,他们给匈奴送去钱财布匹还有如花的女儿,希冀换来长久的安定,但事实上这种安定总是不能持续太久,匈奴就像喂不饱的恶犬一样,虎视眈眈地盯着肥硕的大汉。
刘彻是见过后宫离别的撕心裂肺的,他曾经看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被当年的窦太后送出长乐宫,他那时候还小,他问母亲那个姐姐要去哪里,母亲说要出嫁,嫁去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年幼的刘彻不明白出嫁的含义,他只觉得再也不回来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后来在他与赵绾、王臧他们接触后,他甚至觉得大汉的无为之治就是这些女子再也回不来的罪魁祸首。
前些日子大行令王恢进谏说雁门马邑有一个商人叫聂臺,经常出入边境与匈奴人做生意,对匈奴的情况非常熟悉,他愿意做内应,把匈奴人引诱到边镇马邑来,汉军在此设伏就可将匈奴一网打尽。
刘彻被说动了,于是将此方案拿到朝议上商量。
可是以韩安国为首的主和派却说北击匈奴无异于以卵击石,千万不能倾全国之力去冒这样的风险,然而刘彻依然希望能够出兵。他犹如一头困兽,在无形的牢笼中挣扎,血气方刚的年纪不允许他坐视匈奴的威胁继续存在,更不允许他像父辈那样送出自己大汉的女子,何况这一辈的女子,都是他自己的姊妹。
以王恢为首的主战派最终赢得了刘彻的信任,大汉30万大军在王恢、李广、韩安国以及公孙贺的率领下,出兵北上。
卫青听说这个事情后曾经向刘彻请战,然而刘彻却说这一次,倾全国之力,朕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卫青,你还年轻,建功立业有的是机会,所以,这一次,你且等待。
卫青很清楚,自己确实资历尚浅,这次北进的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或者久戍边疆的大臣,甚至于他的姐夫公孙贺,虽然不曾领兵打过仗,但由于他祖上的胡人身份便也使他多了几分胜算。而卫青能做的,只有建章营里更加艰苦的训练。
刘彻在未央宫苦苦等待着马邑之谋的胜利,他觉得这一次,真的没有输的道理,然而一个月后 ,传到未央宫的依然是失败的消息。车臣单于在去往马邑的道路上起了疑心,最终导致马邑之谋流产,而本该袭击辎重的王恢却碰上了匈奴主力,因自忖寡不敌众而坚守不出,眼睁睁看着匈奴主力走掉了。
30万大军,带着刘彻几乎全部的希望,就这样去了,又回来了。
刘彻盛怒!他将王恢下狱,王恢托人向田蚡行贿求王太后说请,却依然无法熄灭刘彻的怒火,最终大行令王恢在狱中被迫自尽。
卫青在建章营几乎同时得到了兵败的消息,随后又听说王恢已经自尽了,那一刻,卫青除了感到兵败的屈辱以外,还感觉到了伴君如伴虎的含义,他想到自己也曾请战,如果这一次自己也身涉其中,只怕我卫青的命也就到头了吧。

曹襄回到长安来了,他说,父亲去了。
按例,曹襄承袭侯位,成为了新一代平阳侯。

然而就在大汉朝廷对马邑之战虽然不满但以为终究还是结束了能松一口气的时候,却收到了来自匈奴的战书,恼怒的车臣单于给了刘彻两个选择,要么等着他们挥刀向长安,要么和亲。
田蚡是第一个跳出来指责王恢的,他说当初那个计谋就是不可靠的,韩大人都说了,没有胜算,他怎么敢如此一意孤行!
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在了他所谓的一意孤行的王恢身上,以至于忽略了真正一意孤行做出出兵决定并且派出30万大军的并不是王恢,而是他正面对的刘彻。
刘彻什么也没说,因为田蚡是王太后的弟弟,他需要用田蚡来抗衡窦婴。
待田蚡说够了,刘彻问,现在怎么办?
陛下,为今之计只有和亲了。
和亲?这是刘彻最不愿意听到的字眼,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如果匈奴真的挥刀向长安,他其实是没有胜算的。
但是刘彻并没有给田蚡明确的答案,他在宣室殿里来回地走,他似乎在权衡,在思考,但其实只有一条路可走。
田蚡走后,刘彻下旨,选宗室女和亲。
这个消息长乐宫听说了,平阳府听说了,上林苑也听说了。
窦太皇太后并不感觉到诧异,她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王太后符合着说,陛下太年轻了。

然而几天过去了,却并没有宗室女进京,各诸侯王不是说家中女儿太小,还不到出嫁的年纪,就是说已经许了人家或是已经出嫁。
这让年轻的大汉天子甚是恼火,可是这些诸侯王仗着皇亲身份和封地兵备,并不曾把他放在眼里。
于是刘彻只好以替公主准备嫁妆为由拖延时间。

                             33、争执

    在夏末的时候,李广府中传出李当户病逝的消息。刘彻对李当户的病逝感到非常惋惜,他说李家子嗣应当是我大汉将士的支柱,如今却英年早逝,朕感到痛心啊。他特意派遣春陀前去吊唁,他说要好好安慰李广,李当户治军严谨,当是我全军表率。
春陀离开李府的时候看到卫青站在大门口,门内一个年轻人对他说,父亲说了,卫大人请回,我们李家受不起卫大人的礼。
卫青尴尬地站在门口,却不肯离去。春陀走过去,说,李敢,你怎么把卫大人挡在门外了?
那个年轻人说,父亲说我们李家不受卫大人的礼。如今大哥过世,家中事多,就多不留了,卫大人请回。
说罢他就将大门关上了。
春陀和卫青一起被挡在了外面。卫青摇摇头苦笑了一声,李大人还是记恨我呀。
卫大人不用难过,他们李家出身不一般,而且都是武将,做人说话都直,当初李当户李大人是建章营宫监,后来以病辞归,卫大人成了宫监,如今李广李大人又成了卫大人的副手,也难怪他们如此了。吊唁逝者,有心就够了,卫大人是个诚心的人,来过了就够了,不必再等,回去罢。
    春陀虽然只是个黄门,但毕竟年长,经过见过的都多,他是很敬重卫青的,在他看来,世家子弟的优秀不足为奇,反而是骑奴出身的卫青,种种表现令人佩服。如今看到卫青被挡在李府门外,他便忍不住劝了几句,劝完他便离去了。
从小到大,卫青的倔强都没有改过,他并不在乎外人的眼光,也不在乎李敢把他挡在门外,他来吊唁是因为他敬重李家门第,而且李当户曾经在建章营里帮助过他,哪怕那种帮助带着施舍,他卫青也感恩戴德。看着春陀的背影,卫青叹了口气,回身对着李府拜了三拜,说李大人好走,卫青谢李大人曾经的帮助。

这次吊唁卫青是自己去的,他没有带任何人,结果却被挡在了门外,卫青既为李当户病逝而忧伤又为自己的身份而郁闷,所以没有直接回家,不知不觉走到了街上。他想着逛一逛也好,便信步走去。
忽然听见街旁酒肆里有吵闹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须后生扯着一个老人家的衣领,骂骂咧咧地说,你敢来收老子的酒钱,你知道老子是谁吗。说着就要动手打人,就在拳头落下的刹那,手腕却被人拽住了。后生回头一看,是一个和他一般年纪的人,打扮朴素,想着一定不是什么名门子弟,便放开老者,质问他是谁,跑来管闲事。
我是谁不打紧,你打人不对,谁都可以管。
谁都可以管?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
我是堂邑府的小侯爷,当今皇后娘娘就是我的亲妹妹,你是哪里冒出来的,赶紧滚回去,爷不打你,要不然得罪堂邑府,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原来是堂邑府的小侯爷啊。身为皇亲贵胄,更加应该体恤百姓,怎么能这样胡作非为呢?
卫青忽然想起当年堂邑府绑架自己的往事,握着陈须的手不觉松开了。陈须趁机挣脱出去。

你好大的胆子,敢说我胡作非为。说着陈须就朝着那个人挥拳过去。
没想到那个人很轻松就躲了过去。
陈须气急败坏,回身又向那个人扑过去,却被一脚踹开,陈须摔在地上呻吟着。这时候刚刚替陈须去买东西的堂邑府护卫回来了,见陈须倒在地上赶紧过去搀扶,却被陈须一把推开,说你赶紧去把那个人抓起来。
刚刚险些挨打的老者见状赶紧过去劝帮他出头的人赶紧走,他说堂邑府得罪不起的,壮士有心了,不要为我一个老头子惹祸上身,快些走吧。
想走,没那么容易。陈须已经站起身来了,他捂着刚刚被踢的肚子,喊身边的护卫赶紧上。
没想到护卫刚刚近前就也被打翻在地。长安城的人大都是知道陈须的,对于他的无法无天一直以来都是敢怒不敢言,今天居然有人敢动手打陈须,一时间看热闹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见这个人把陈须和护卫都打翻了,都暗暗叫好,同时又议论说得罪了堂邑府只怕没有好果子吃啊。
果然,陈须见护卫都败下阵来,便恶狠狠地喊道,你有种留下姓名,今天爷打不过你,改天一定再去找你。
好啊,我叫卫青,你要找我吗?我等着。
卫青报上自己的大名,然后看着陈须他们落荒而逃。想起自己跟堂邑府的过节,又想到卫子夫跟皇后的过节,一时间竟不知所措起来。
忽然身边又响起了掌声和欢呼声,卫青猛然惊醒,见是周围的百姓在为自己鼓掌,赶紧抱一抱拳,离去了。
他还听见身后有人说这就是卫青啊,他姐姐也进宫了,现在是后宫的大红人,陛下就是因为她才冷落了皇后娘娘的,现在两个兄弟又在宫外打起来了,不知道皇上会怎么处理呀。
你这么说可不对,说是两个人打起来了,可是陈须是寻衅滋事,卫青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怎么能一样呢,皇上肯定会明辨是非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那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亲哥哥呀,皇后虽然不如卫子夫受宠,可堂邑府的面子总还是要给的,皇帝还真不一定会怎么判呢。
卫青听着身后的议论,忽然真得感觉到了一丝害怕。
我自认为做得没错,可他们说得也没错,堂邑府毕竟是真正的皇亲国戚,我的姐姐固然受宠,可我们家不过家奴出身,如何能跟他们比,哎,卫青啊卫青,怎么就不能忍着点呢,如今跟皇后的哥哥的打了一架,万一牵扯起来,这可怎么办呢?当初韩嫣那么受宠不也是赐死了吗?
可是他转念一想,韩嫣被处死是因为戏弄了江都王,而自己难道要看着陈须打人不成?他细想想出手不算太重,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皇帝要是怪下来,自己去赔罪就是。
就这样一路想着回到了家里,卫青一进院儿就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谁也没搭理,连霍去病去喊他也没有回应。

陈须回到堂邑府后,果然马上向母亲告状了,他隐瞒了自己殴打老人的事情,就说卫青仗着卫子夫在街上把自己打了,刘嫖一听气得火冒三丈,哪还顾得先前母亲的训诫,马上进宫去见太后了。她急冲冲地去向王太后告状,说卫子夫的弟弟仗势欺人,把陈须给打了。王太后不明就里,赶忙喊人把刘彻请来。
刘彻听说卫青跟陈须打了一架,觉得新鲜,他说,姑妈,您没记错吧?卫青跟陈须打了一架?卫青那么憨厚怎么会打架呢?
皇上,您不能因为那卫青是卫子夫的弟弟就包庇他吧?陈须被他打得都下不来床了。
刘嫖见刘彻并不相信她的话,就赶忙添油加醋地说。
王太后听刘嫖这么一说,心想事态严重了,赶忙说去把卫美人叫来,让她先给窦太主赔不是。
慢着。刘彻把人拦下了。他说子夫现在还有身孕,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得好。朕先去了解一下,卫青打了陈须总有原因的吧,好端端的,卫青打他干什么。
刘彻这么一说,刘嫖也开始心虚了,她是知道自己儿子的,陈须在外面干了什么坏事惹怒了卫青也说不定的,她之所以敢这么理直气壮地来问罪还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她想着尽管阿娇不得宠,但毕竟自己家室不凡,刘彻总不至于这么点情面都不给了吧,没想到刘彻还真的一副想要公事公办的架势。
正说着,春陀来报,说有大臣在宣室殿等待。刘彻便赶忙去了宣室殿。
在宣室殿里等着的,正是御史大夫、长安县令等人,他们是来告诉刘彻卫青与陈须斗殴一事的。
与陈须斗殴的若是别人,他们也就隐瞒不报了,但这次又牵扯上了卫子夫的弟弟,他们想着还是让刘彻知道比较好,以免以后追究起来自己脱不了干系,这才赶紧来了宣室殿。
长安县令告诉刘彻,卫青是为了制止陈须打人才出手的,陈须在长安城里一向张狂,无人能管,这次幸亏卫青卫大人出手。
他很清楚现在卫青的地位,何况如果能趁机解决掉陈须这个大麻烦,他这个长安县令也会好做许多。
御史大夫原本就是耿直的人,他对卫青的行为表示赞成,他说陈须仗着堂邑府已经作恶多端,此事还请皇上定夺。
你们都说了陈须作恶多端,还要我定夺做什么。春陀,你去告诉姑妈,让她回去好好训诫陈须,以后惹出更大的乱子来,别怪朕不留情面了。

从宣室殿出来,刘彻感到很是畅快,没想到这个卫青平时看起来平和温顺的,在陈须这种人面前居然丝毫不怵,朕没有看错他。
不知不觉他又走到了猗兰殿的门口。

                        34、废后

陈须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阿娇的耳朵里,她对刘彻彻底失望了,于是喊来了楚服,说楚服,上次你说要做的小人都做好了吗?
楚服把新的小人埋在了诅咒卫子夫的两个小人旁边。
从此楚服日日做法,阿娇夜夜祷告。
    但是这些行为都没有让阿娇的心情得到平复,她依然动不动就发脾气,有时甚至对楚服也诸多不满,楚服不能跟阿娇抗争,便把气都撒到巧珠身上,巧珠原本就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如此一来更是觉得没有一天的日子是好过的。
一天早晨巧珠像往常一样去伺候阿娇和楚服,却见她们又睡卧在了神祠边上,便轻手轻脚地过去想把她们叫醒,没想到阿娇一个翻身,挥动的手臂把神祠打翻了,这一下阿娇和楚服彻底醒了,巧珠吓得不敢言语。
阿娇见神祠倒了,觉得是自己的希望破碎了,她不愿意承认是自己把神祠打翻的,便把巧珠拉过来做替罪羊。
巧珠!枉你跟随本宫这么多年,本宫待你不薄,没想到你居然要害本宫!阿娇恶狠狠地对巧珠说。
巧珠不敢,这不是巧珠的错,巧珠赶紧跪下辩解,是娘娘翻身不小心……
你敢指责本宫!来人呐——阿娇忘记了自己没有梳洗,直愣愣地便拖着巧珠往殿外走去,来人——把巧珠给我拖出去打!
巧珠吓得赶紧求情,娘娘,奴婢错了,奴婢……
可惜巧珠的求情一点作用也没起,很快就被打得皮开肉绽,她想起这些年的苦楚,一下子觉得一切都无望了,神祠早晚会被发现,陈皇后这些年做的事情早晚会被揭穿,与其到那一日被处死,不如早些解脱来得干脆……
恍惚间,巧珠被人抬回了角落里的偏房。跟她交情不错的小宫女偷偷给她送了药来,然而才过了几天,阿娇便又开始来召唤巧珠了,巧珠只好又去伺候。
面对着越来越不可理喻的主子,巧珠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眼睁睁地看着阿娇好一阵坏一阵的,一会儿有太后给的希望,一会儿又见她把楚服当做刘彻,这样的日子再过下去只怕离问斩不远了,阿娇是皇后,有太后太后和长公主的庇护,可自己不过是一个宫女,到时候谁也不会替自己说一句话,每日想着这些事情,巧珠开始变得越来越消极。
她思前想后,觉得楚服的存在是阿娇变得神志不清的根源,如果楚服不在,阿娇纵使哀怨却不至于如此荒唐,这一切都是因为楚服,巧珠如此想了之后,便开始思量如何能够将楚服带离阿娇的身边。她想到了卫子夫。

清晨的猗兰殿外面,巧珠徘徊不定,她不知道如果把楚服做的这些事情告诉卫子夫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不知道她们会不会相信自己的话,会不会把自己当替罪羊,会不会原谅皇后,总之一切都是模糊的,但是如果不告诉卫子夫任由阿娇和楚服这样下去的话,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只怕比现在自己出面让卫子夫阻止楚服更加糟糕。
正在徘徊时,子鸢出门来了,她要去给卫子夫摘新开的花朵,她说人看着鲜花,心情会变好。不想一出门就看见了巧珠。猗兰殿与椒房殿是水火不相容的,但是大家也都知道巧珠是个可怜的宫女,所以子鸢对巧珠并没有对皇后那样的怨恨。
巧珠姐姐,你在这里干什么?子鸢觉得非常奇怪。
我……我……巧珠没想好怎么说,没什么,我只是来这走走……
走走?这一大早的,还在我们猗兰殿外面。子鸢不相信。
你别问了,回去告诉卫美人,万事小心……巧珠说完这句话就想走。
你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皇后又想做什么坏事了?子鸢不依不饶。
你别问我了,回去提防就是了,巧珠不想纠缠,只想赶紧离开,我先走了,一会儿皇后该起了。
哎,你别走……子鸢伸手拉住巧珠,不由分说把她拉进了猗兰殿。

殿内卫子夫正在找子鸢,青鸾,这一大早的,子鸢跑哪儿去了?
美人别担心,她应该是采花去了。正说着青鸾听到了子鸢进门的声音,你听,这不回来了吗?
青鸾看见了巧珠,大吃一惊,诶,你不是采花去了吗?怎么把巧珠采回来了?
卫子夫一听巧珠来了,觉得甚是好奇,她实在想不出巧珠单独来猗兰殿的理由。
子鸢说自己是在门口碰上巧珠的。
巧珠跪着不说话,卫子夫让她起来她也不起来,青鸾和卫子夫就更加奇怪了。
巧珠,你来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卫子夫想巧珠肯定不会是无缘无故来的。
巧珠又沉默了一会儿,又把利害关系琢磨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卫子夫她们听得面面相觑。
青鸾,你去让无庸请皇上来。半天,卫子夫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等刘彻来了,卫子夫让巧珠把刚才的话又讲了一遍,刘彻听完勃然大怒,马上直奔椒房殿。

椒房殿里,阿娇和楚服躺在榻上,正在大呼小叫地寻找巧珠,那个巧珠,死哪儿去了,你们快去给我找……
原本站在殿外的两个宫女已经被阿娇喊到殿里来了。
她们绝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刘彻会来。
刘彻怒气冲冲地站在殿前,盯着阿娇,众人赶紧跪下。
春陀领着众多小黄门开始搜查椒房殿,很快就在后殿找到了神祠,又在后院树下找到了那几个人偶。
当人偶被摆到刘彻面前的时候,刘彻终于按耐不住了,他一挥手把人偶都打翻在地,冲着阿娇怒斥,你贵为皇后,我堂堂大汉的皇后,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来!
皇后?陛下还记得我是皇后吗?陛下每日都在她卫子夫宫中,可曾想过我是皇后?阿娇见事情败露,干脆无所顾忌了,她腾地站了起来,一样怒视着刘彻。
大胆!刘彻一巴掌把她扇到地上,楚服赶紧过去搀扶。
你就是那个妖妇吗?刘彻一脚把楚服踹开,就是你领着皇后胡闹?
楚服不敢应声,只能趴到地上。
春陀,传令下去,皇后暂锁椒房殿,任何人不得进出。椒房殿所有人等交廷尉处理。
刘彻说完便走了,小黄门把椒房殿的门锁上了,陈皇后和楚服都被锁在了里面,其他人则被廷尉陆续带走。
回到猗兰殿,刘彻甚至感觉到了一阵轻松,他知道这是他挣开束缚的良机,明日太皇太后知道了恐怕也再无法为她开脱了。

第二天起来,卫子夫觉得有些凉意,起风了吗?她问子鸢。
入秋了呢,可不起风了吗?
陛下呢?
皇上先去上朝了,他吩咐让美人多睡一会儿。
青鸾呢?卫子夫发现青鸾也不在。
青鸾一夜没睡,快天亮才睡着,我没忍心叫醒她,美人找她吗?
哦,不,让她睡吧……卫子夫知道,这一天的到来对于青鸾来说,已经等得太久了。

卫子夫还没有睡醒的时候,刘彻已经在前朝宣布废后,同时春陀也领着人向椒房殿走去,让废后“暂居秋霜殿,听候圣裁。”

刘彻废后的消息瞬间传遍后宫,堂邑府也在第一时间听到了消息。
刘嫖觉得天都要塌了,她赶紧收拾行装准备进宫,她要去向太皇太后求救。
刘彻已经预想到了这一切,因为他知道废后这个举动不仅仅是震动后宫的大事,更是斩断他家族牵绊的最佳时机,他的姑妈和祖母都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散朝之后刘彻马上就赶往了长乐宫,他要在刘嫖哭诉之前打消太皇太后维护她们的念头。
阿娇被废的消息早就传到了长乐宫,刘彻进门的时候,太皇太后已经知道他的决定了,正危坐在正殿中央等着他,她已经看不见了,但依然能感觉到年轻皇帝身上的英气。
儿臣给太皇太后请安。
刘彻的声音里透着满满的例行公事。
皇帝还记得哀家吗?怕是有一天哀家要去给皇帝请安了。
太皇太后何出此言?
刘彻感觉到了太皇太后的不满,他知道,他的斗争开始了,或者其实早就已经开始了。
皇帝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如今开始废后,只怕没多久哀家这个太皇太后也要离开长乐宫了。太皇太后故意说得很忧伤。
皇后失序,理当被废。儿臣也曾问过太皇太后……
那我倒要听听,阿娇她怎么失序了?你不宠爱她也就罢了,难道还容不下她了吗?
她在椒房殿养着一个女巫,成天穿着男人的衣服走来走去,朕进去的时候竟然看到她们同眠一榻之上。皇后本该母仪天下,如此行径成何体统!她们还在地下埋了人偶,人偶上写了卫子夫的名字,还写了朕的名字!她们这是日日咒朕早死!如此皇后,留她何用!
太皇太后听到这里,也大吃一惊,她知道阿娇为人骄纵、挥霍无度,原本只是以为刘彻不喜欢她,结果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行事,一时间竟也无言以对。
沉默间,窦太主来了,她是想来向母亲求助的,不想刘彻已经到了,她一进门便跪到了地上。
    母亲,阿娇犯了什么错啊,她不受宠已经很可怜了,如今还要被废是什么道理……
刘嫖并没有第一时间向刘彻求饶,而是向太皇太后哭诉,长乐宫里所有的人都明白她的用意,她是在搬自己的靠山。
太皇太后也不想听她哭哭啼啼了,便打断她的哭诉道,此事由皇上定夺,你问皇上吧。
刘嫖听了这话,已觉苗头不对,又见刘彻一脸严肃,便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只怕没有往常打打闹闹那么简单,只得赶紧收了啼哭,转向刘彻,恭恭敬敬地行礼,阿娇所犯何事,还请皇上告知,待臣妾去训诫。
等姑妈去训诫?姑妈以为还是上次陈须那样的小事吗?再说姑妈若是肯训诫她,她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吧。椒房殿养了一个人,叫楚服,不知姑妈知道否?
刘嫖听了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她知道,事情终究是败露了。
刘彻见刘嫖不说话,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原本他就在想,一直身处深宫的阿娇是如何与来自宫外的楚服勾结到一处的,这其中的关键人物只怕就是他这个亲爱的姑妈了。
看来姑妈是知道的,那姑妈是否知道阿娇在人偶上写了朕的名字,要害死朕呢?刘彻步步紧逼。
什么?刘嫖一直以来都以为楚服在协助阿娇对付的是卫子夫,没想到宝贝女儿的怨恨这么深,居然把自己的丈夫也牵入其中。
姑妈觉得,阿娇如此行事,还配当皇后吗?刘彻紧紧盯着刘嫖,这个时候,他一点也不认识自己的这个姑妈了,连带他那个表姐,他都再也不想看见了。
那陛下会如何处置阿娇?
刘嫖知道,这一次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后宫行巫蛊之事,只有死罪一条。
刘彻说完便拂袖而去,留下哭泣的窦太主和无法继续强势的窦太皇太后。
她们都知道,自己的世界快要终结了。

刘嫖回到堂邑府的时候,眼睛都哭肿了,她呆呆地坐着,谁也不理,初杏和静姝都不敢上前问话,只能面面相觑地站在不远处。
董偃向来是个乖巧的人,见刘嫖如此,便也不上前打扰,只是陪坐在一旁。
忽然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竟然是久病的陈午挣扎着来见她了。
你来做什么?刘嫖很惊讶,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陈午在后园以外的地方出现了。
我再不来看看,只怕堂邑府要被你和你那个骄纵的女儿连累惨了。看来陈午已经知道阿娇的事情了,他很心疼,又很恼火。
我们连累堂邑府?要是没有阿娇这些年当着皇后,只怕堂邑府早就不风光了。尽管难受,但刘嫖依然不愿意在陈午面前失了面子。
风光?如今可风光了?只有你这种又蠢又恶毒的女人才会想出巫祝之法来,如今……如今……
陈午没说话,就开始了剧烈的咳嗽。
我又蠢又恶毒?
刘嫖气不打一处来,那你呢?那你呢?这些年,你除了生病还干过别的事情吗?干过吗?你是立了军功还是有了文治?是得到了皇帝的赏识还是……
陈午听不下去了,他不明白当初无上荣耀的联姻怎么会带来这样的恶果,他举起手边的一个瓷罐,砸到了地上。
刘嫖没想到陈午会这么做,同时又想到阿娇的事情没有人能依靠,所幸嚎啕大哭起来。
陈午觉得没趣,便又回后园去了。
这时候董偃突然上去劝慰刘嫖,太主别着急,这事儿还是可以想想办法的。
什么办法?
刘嫖一听有办法,立马止住了哭声。
可是,还能有什么办法?皇帝都亲口说了死罪一条了。
太主,您想想,皇上最喜欢谁?又最喜欢什么?
喜欢谁?喜欢什么?你是说……刘嫖似乎明白了董偃的意思。
皇上现在最宠幸卫子夫,若是太主能求得卫子夫去求情,再送一些皇上喜欢的东西,这事定是还有转机的。
可是卫子夫能答应吗?刘嫖想起自己绑架卫青又摔死卫长君的事情,不禁犹豫了。
太主,这就要看太主怎么求了,听说卫子夫心软,若是太主去哭一哭,兴许……
明白了。
刘嫖忽然想起静姝是从平阳府来的,静姝,你和卫子夫是旧相识吧?
奴婢认得卫子夫,但卫子夫未必还记得奴婢。静姝谦卑地答道,其实她已经不想再蹚这趟浑水了。
不管认得不认得,明日你与本宫一同进宫。刘嫖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诺。

没想到第二天,刘嫖与静姝进宫却被挡在了宫外。侍卫说是皇帝下了命令,暂不允许窦太主进宫。
刘嫖又去平阳府求助,也被挡在了门外,说是平阳公主最近身体不适,无暇应付其它的事情。
刘嫖无奈,只得回转家中。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呀?他这回是真的要杀阿娇了。刘嫖这回是真急了,她知道巫蛊之事是逃不掉的大罪。
太主,如此便再搏一搏吧,太主快着人写上一封认罪书,只管以亲情打动皇上,再献上一些东西,看还有没有机会。董偃为替太主解忧尽心尽力,静姝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刘嫖听了董偃的话,觉得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姑且一试吧,她找人写了一份言辞恳切的书信,称一切罪责都楚服身上,阿娇只是年少不懂事事,受了楚服的蛊惑,现自愿献上长安城外的长门园,用做刘彻祭祀时休憩之行宫,以赎阿娇死罪。

刘彻收到帛信,还没看,春陀说巧珠求见。
巧珠?她不是应该跟废后一起待在秋霜殿吗?
她说有事求见陛下,还以死相逼,侍卫怕闹出人命来,所以……
让她进来吧。刘彻想起正是巧珠举报的楚服。
就两天的功夫,巧珠瘦了整整一圈,她陪着阿娇在秋霜殿,既心疼阿娇的处境,因为她的本意是处置楚服,没想到却弄了个玉石俱焚,又要忍受阿娇对于她的叛主的谩骂,阿娇说她忘恩负义,看见卫子夫得宠了,想要投奔新主了,任凭巧珠怎样解释都无济于事。
你来做什么?
奴婢求陛下一件事。
什么事?
奴婢求陛下放过皇后,这一切都是楚服的错,皇后并不知情,皇后是被蛊惑的,皇后她一心盼着陛下好,怎么会谋害陛下呢?皇后她……
她已经被废了。刘彻冷冰冰地说。
陛下,只要陛下能绕过皇后,奴婢愿意替翁主和亲匈奴。巧珠很固执,依然称呼皇后。
但这一次,刘彻并没有纠正她。
和亲?你愿意和亲?
是的。奴婢不是翁主,但是匈奴蛮夷,又何须让真正的翁主出嫁?
巧珠,你既知匈奴蛮夷,就该也知匈奴地远风大,虽然去了也许能成阏氏,但一旦去了就回不来了,他们茹毛饮血,常年跋涉,不比长安,纵使是个婢女,至少生活安康。
陛下,奴婢愿意和亲,并非为了名利,一为我大汉安康,二替皇后再求一次情,求陛下绕过皇后。
巧珠说得很诚恳,不由得刘彻不信,他看着眼前这个以前从未关注过的小宫女,心里觉得她竟比那些朝廷上的大臣更可敬。
刘彻没有表态,他让巧珠先回去。
巧珠走后,他才拿起窦太主刚刚送进宫来的帛信,看完之后叹了一口气,毕竟刘嫖是自己的姑妈,阿娇是自己的表姐,自小一起长大,如果不是阿娇变得骄纵无度,即便她不曾生育,刘彻也未必会彻底抛弃她。
再加上刚才巧珠的一番话,刘彻有些动摇了,但他还是难以抉择,于是想着先去看看卫子夫。

                            35、和亲

卫子夫的孕相已经越来越明显了,刘彻看着她就觉得心情大好。
子夫,朕想问你一件事。
陛下请讲。
朕裁夺不下,该如何处置陈皇后,她是朕的表姐,是朕姑妈唯一的女儿,而朕的姑妈又是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儿,朕……
    卫子夫听到此处便知道刘彻于心不忍了,陛下心软了?
她咎由自取,皇后之位肯定是保不住了,但朕曾经跟姑妈说阿娇是死路一条,这是不是太残忍了……刘彻看似自言自语,其实是希望卫子夫能够附和他的。
卫子夫想说我哥哥卫长君难道不是我唯一的兄长吗,难道不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吗,她陈阿娇给我的小公主下毒难道不残忍吗,她们一家害死卫长君难道不残忍吗,难道不应该一命抵一命吗。可事实上,卫子夫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她知道刘彻这不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陛下,阿娇与陛下自幼相识,感情自不比其他,如今她受人蛊惑,犯下大错,陛下废了她的后位已经是莫大的惩罚了,子夫恳请陛下饶了她的死罪,这样对太皇太后也是安慰吧。子夫把一切委屈都藏在了心里,以一副顾全大局的口吻向刘彻表达了她的态度。
刘彻很高兴能得到卫子夫的支持,这个时候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将陈阿娇永远打入冷宫,再不复见,这样,对姑妈对祖母都算有个交代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朕想告诉你,那个巧珠,她决定去和亲。
什么?和亲?这个消息让卫子夫吓了一跳。
嗯,她替皇后求情,愿意以和亲换皇后性命,朕已经决定封她为大义公主,择日送去匈奴。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朕先回去了。
刘彻走了以后,卫子夫叫来了青鸾,她让子鸢把其他人都清走,只留下她和青鸾。
卫子夫忽然跪在了青鸾面前。
美人,使不得。青鸾不知何故,慌忙去搀扶她。
青鸾,你听我说。
卫子夫阻止了青鸾,皇上来问我如何处置陈阿娇,我多么想杀了她,可是我知道皇上心软了,他不想陈阿娇死了,所以我也只能说废后便好,不用杀她。
青鸾听了,知道这个大仇永远不能再报了。
青鸾,我知道你恨,我也恨,长君是你我的亲人,可是……卫子夫说着流下泪来。
美人,我懂。青鸾永远不会责怪卫子夫,因为她知道卫子夫有她的身不由己,于是她说,对于陈阿娇而言,后位被废与杀了她没有什么分别,有时候活罪也许更难受,青鸾不会苛求其他了。
青鸾把卫子夫搀起来,美人快起来,美人现在有身孕,这么跪着会影响胎气的。何况这不是美人的错,美人何需如此?
不,青鸾,你听我说,长君遇害本就因我而起,如今我又不能让仇人偿命,是我对不起你,我若不跪,实在难以安心。
卫子夫说得很真诚。
美人,长君已经去了,他若在天有灵,定是希望你我能够好好活着的,陈皇后被废,也算是报了仇了,以后便都好好的罢。
听了这话,卫子夫的泪水更是止不住了。
青鸾赶紧帮她把眼泪擦了,美人快别哭了,这时候哭泣多伤身子呀,美人还是要好好保重才是,这样长君才能安心。
对了,青鸾,刚刚陛下说,准备送巧珠去和亲了。
什么?这个消息也让青鸾很震惊,她们痛恨废后,却也可怜巧珠。
她向陛下求情,愿意和亲以换废后性命。
青鸾无言以对。
没想到,椒房殿还有这么个衷心之人,也难为她了,可惜跟了一个不长进的主子。
如果有一天美人遇到这样的难处,青鸾也会这么做的。
我只是随口说说,你看你都想些什么呀,再说了,真有那么一天,我也断然不会让你赴险的。

刘彻有了定夺了,让春陀去秋霜殿传旨: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刘彻把长门园改为长门宫,让阿娇永远待在那个长安城外的原本属于她自己家的园子里,他还为阿娇保留了皇后的衣食待遇,想来还是不希望陈阿娇过得太艰难的。

楚服和椒房殿一众人等全部处斩,只有巧珠被留在了长乐宫。
阿娇对于巧珠不跟她一起离去感到忿恨不平,她说你果然是有新主子了,不用跟我去受苦了。
巧珠跪在地上,送阿娇出门,说娘娘多保重,巧珠有别的事情要做。
你有什么事,你不过一个婢女,这大汉后宫不缺你一个,你自己上杆子贴了哪个新主子了?是不是那个卫子夫?你以为你去那里了她会善待你吗?你是椒房殿出来的,你记住,你是椒房殿的人,你是我的人,你到哪里都会被人怨恨的……
阿娇一直谩骂不停地向外走去,巧珠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一个接一个地磕头。
春陀与阿娇擦肩而过,他是来给巧珠宣旨的,陛下有旨,封巧珠为大义公主,与五日后动身西行,嫁于军臣单于。
巧珠西行前暂时住在猗兰殿里,刘彻说替她好好准备一番。
卫子夫说,巧珠是个好人,大家不要难为她。
巧珠给卫子夫磕头,说,皇后娘娘大错特错了,可是她是身不由己的,她没有美人的福分,成亲那么多年也没有一男半女,她看了太医,也请了江湖郎中,凡是能做的都做了,可是……哎,这都怨不得别人,巧珠就要走了,求美人不要再怨恨皇后娘娘了。
然后又给青鸾磕头,说,青鸾,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也知道卫长君的事情让你很伤心,尽管事情不是皇后娘娘吩咐的,但堂邑府做的事情也就是皇后娘娘做的事情,她现在已经这样了,求你也不要再怨恨她了,以后若是有机会,青鸾你一定还能嫁个好人的,皇后娘娘是再没有机会回来了,我也不会回来了……
子鸢看着她们三个,在一旁偷偷抹眼泪,她想起了长君的死,也想起了巧珠要和亲。

和亲是大事,刘彻昭告全国,封太后义女巧珠为大义公主,出嫁匈奴。
未央宫城门打开,巧珠穿戴齐整,从猗兰殿走出去,走出长乐宫,走过甬道,走过未央宫,那是她最后一次行走在大汉的宫墙之内,她很留恋,想走得慢一些,但她又知道,吉时不等人,所以没有丝毫停留。
巧珠走出未央宫的时候很是坚定,刘彻让卫青护送公主出城,他交待卫青说,你要一直把她送到边界,那里会有接亲的人,你可以趁机看一看匈奴人的样子。

卫青回来以后,对刘彻说匈奴人比我们高,比我们壮,要打赢他们,要下很多功夫。
对卫子夫说,希望大汉再也不要送出公主去和亲,不管是真正的公主,还是为了和亲而封的公主。

长门宫里,刘彻安排了新的侍女,可是阿娇依然在找巧珠。
巧珠去哪了?巧珠去哪了?
陈娘娘,巧珠没有过来。
她留在那里干什么?去伺候卫子夫了吗?
巧珠……巧珠和亲去了。
什么!和亲!阿娇没想到巧珠并未如她所想的那样换了新主子,而是去了遥远的西域。
她走了吗?
是的,已经走了。
走了……巧珠走了……离长安有多远……
陈娘娘,奴婢不知道。
阿娇没有再说什么,她望着窗外,坐了一整天,窗外有大雁,在往南飞。

                         36、新公主

    卫子夫即将临盆,王太后到了窦太皇太后跟前,一齐等待着刘彻的第二个孩子的到来。她们一直很虔诚地祷告,希望此次卫子夫能够生下一个皇子,刘彻也一直等在猗兰殿外,这是他废后之后的第一件大事。
可结果却又是一个公主,这令窦太皇太后与王太后大失所望,但是刘彻的心情还是不错的,他还像宠爱卫长公主那样宠爱着这第二个女儿。
长乐宫的赏赐很快就到了,看着那一堆在以前的生活里遥不可及的物件,卫子夫却并不开心,因为她已经从长乐宫的赏赐中感觉到这第二个女儿并没有给长乐宫带来如第一个女儿般的快乐和满意。
美人,怎么不开心?
子鸢兴高采烈地拿拿这个,摸摸那个,美人,这都是长乐宫赏赐给小公主的,美人,你怎么了?
子鸢,你觉得小公主好吗?
好呀,小公主当然好了,她是皇上跟美人的女儿,是大汉的公主呀。
是吗?
不是吗?
子鸢不明白卫子夫在想什么,她诧异地看着卫子夫。
也许吧,子鸢,青鸾呢?
青鸾?美人找她吗?我去喊她来。
子鸢蹦蹦跳跳地去找青鸾了,望着她的背影,卫子夫似乎看到了当年在平阳府的日子,那个时候就是这么简单和快乐的。她不知道子鸢的简单和快乐能维持多久,她希望,越久越好。
很快,子鸢就把青鸾带到卫子夫跟前了。
美人,什么事?
子鸢你去看看小公主。
子鸢乖巧地离去了。
青鸾,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我觉得小公主不讨长乐宫的欢心。
美人是说小公主没有得到同样多的赏赐?长乐宫也没有遣人来探望?
青鸾,果然还是你懂我。卫子夫默默地念着,她甚至于觉得眼眶里已经开始积蓄泪水了。
美人,奴婢听说一直以来,后宫人丁稀少是因为陈皇后嫉妒成性,不让后宫养人,哪怕是宫女她也千防万防,如今她被废,后宫无主,只怕日后会越来越热闹了。如今,美人虽有子嗣,却都是公主,虽然可爱,却不能承袭大统,长乐宫的态度自然可想而知了……
卫子夫只想到了长乐宫对她又一次产下女婴有所不满,如今听青鸾这么一说,忽然意识到如今的局面比之前更加棘手,原先她只用对付一个陈阿娇,现在却是各种未知,不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又会有怎样的争斗在等着她。
青鸾,你说我该怎么办?
卫子夫忽然感觉到了害怕。
美人,话虽如此,毕竟皇上宠爱美人,两位公主并不打紧,美人以后还有机会的,如今且放宽心,好好照顾小公主才是。
青鸾在卫长君死后,变得更加沉稳了,在以后很长的岁月里,她都是卫子夫可以放心依靠的人。

长乐宫里,窦太皇太后已经很老了,她是在阿娇被废以后迅速衰老的,每一日她都是在大殿里坐一会儿,然后便回后殿歇息。王太后不一定每天都来看她,她的地位今非昔比了。
馆陶公主也不常来后宫了。
王太后的长信殿越来越热闹了,有时候她去探望窦太皇太后便把这份热闹带了过去,可是窦太皇太后不喜欢,经常让她早些回去歇歇,但王太后却依然乐此不疲地给她送去热闹。
不过,在王太后心里,还是有一件在她看来很重要的事情的,那就是后宫不能长久如此空寂下去,阿娇被废,最大的障碍已经除去,如今偌大的后宫,只有卫子夫一个美人,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管的。
于是在小公主满月的那一日,她让平阳公主到长信殿坐坐。

小公主满月是大事,虽然长乐宫不满意,但刘彻依然觉得满心欢喜,他还不到在乎儿子的年纪,他还只是单纯地觉得当父亲很幸福,他像当初庆贺卫长公主满月一样,大肆散播着他伟大的父爱,他为小公主赐名阳石,还特意晋封卫子夫为夫人,晋封卫青为“太中大夫”,这是卫子夫和卫青事先都没有想到的,在很久之后的某一刻里,卫子夫曾经想过,阳石公主满月宴上的晋封是对她的奖赏还是在向长乐宫宣战,抑或二者兼有之,甚至后者还更多一些。
但是对于年轻的卫子夫和卫青而言,这次晋封无疑又是无上的荣耀,他们还没能洞察政治在生活中的重要作用。
刘彻特意让卫子夫的两个姐姐还有卫青卫步卫广都来参加,卫氏子弟年轻的面庞在刘彻面前闪耀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辉,那是一种由家奴晋身皇族的骄傲,那是一种由贫穷走向富贵的满足,或许在那一刻,刘彻更加坚定了要重用卫氏的决心,尤其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卫青。
窦太皇太后和王太后也在家宴上,但她们的心情却各不相同,窦太皇太后因为阿娇被废,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她终于显出了她那个年纪原本就该有的老态,视力的下降也为她逃离眼前的热闹提供了十足的理由,她略坐了坐就说我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了,今天是家宴,你们热闹你们的,我先回去了。
刘彻没有挽留她,只是吩咐说把太皇太后照顾好,太后也没有挽留她,只是说自己明日再去请安。
窦太皇太后离席的时候还依稀听见卫氏子弟和刘彻的谈笑声,那是卫子夫哄孩子的声音,那是卫青爽朗的笑声,那是卫氏姊弟窃窃的私语,还有刘彻,他似乎在喝酒,因为我听见了碰杯的声音,啊,这是你们的世界了,真正的你们的世界了,我老了,生命都在离我远去了,只怕来日不多了,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了,似乎不久之前我还觉得自己身体很硬朗,为什么现在却觉得无比劳累了呢,好久没有见到铜镜里的自己了,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满头白发了,风吹过来了,我还能感觉得到,真冷啊,冬天又快来了。
而王太后虽然在家宴上也没怎么说话,但上扬的嘴角已经足够表达她的满足了,从阿娇被废开始,她知道自己的太后身份终于要开始名副其实了,多年来的委曲终于可以舒展了。她看着眼前刘彻和卫氏子弟的欢愉,心里想着不知道这样和乐的场景能持续多久,她在后宫待了几十年,看惯了分分合合,更看惯了宠爱和失宠,她知道,帝王的宠幸是不能依靠的,相信了这种宠幸才是最大的悲哀,后宫这种地方,自有后宫的规则,活得长久的人,便是掌握规则的人。
太皇太后走了没多久,太后还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平阳公主终于姗姗来迟,她说平阳府最近事情多,自己难得才能够抽身出来。她一路说着去向皇帝行了礼,又去向母亲行了礼,然后便也加入了热闹的行列,她说你们卫氏子弟如今个个都腾达了,可要好好记得皇上的恩德。
正说着,常春来找平阳公主,她说太后让她宴散后去长信殿看看她,她要跟女儿说说话。

消散了热闹的后宫显得格外空旷和安静,卫子夫领着孩子早早去安歇了,刘彻喝多了,被扶回了未央宫,卫氏子弟也都出宫了,只有平阳公主,她遣人回府去说要晚些回去,然后走向了母亲的长信殿。

猗兰殿里,青鸾和子鸢安顿好卫子夫、卫长公主和阳石公主后就回了自己的屋里,可是子鸢还沉浸在满月宴的兴奋当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说今天皇上不停地夸赞卫青,平阳公主来了也说卫青比以前健硕了,美人,哦,不,夫人见到卫青也特别高兴,哦,不,以后可不能再叫卫青了,他现在是太中大夫了,以后要叫他卫大人了……
青鸾听着,一开始还当她是小孩子碰到热闹事后不容易安静,可一会儿她们就发现,子鸢的言谈里都是卫青长卫青短的。
我说子鸢,你今天是不是只看见了一个人啊?青鸾已经在偷偷笑了。
啊?子鸢被青鸾一问,愣住了,又看到她在一旁笑,愈发糊涂了。
宴会上这么多人,我怎么会只看到一个人呢?
那你怎么说来说去都只有一个卫青,哦,不,卫大人呢?
我……我……我哪有?
没有吗?没有吗?我可是都听到的,你这说了半天,可有说到别人呀?皇上也夸卫青,平阳公主也夸卫青,夫人也夸卫青,你这不是眼里只有这一个人还是什么?
平时伶牙俐齿的子鸢被青鸾问住了,她觉得这是一个她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她只是觉得卫青很吸引人,但是她以为大家都是这么看的,她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这里面有她自己的情感的因素。
子鸢觉得脸在发烫,一旁的青鸾还在微笑着看着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便一扭头跑了出去。
抱素正在这个时候进来,青鸾就说让她留在屋里以防卫子夫那边要用人,自己则出门去找子鸢了。
很快她就在廊下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子鸢,子鸢往边上挪了挪,青鸾便坐在了她的身边。
黑暗中,子鸢通红的脸没有人能看见。
子鸢,你是喜欢卫青了吧?
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总想见到他,总想听见他说话,听见别人说起他也会特别留心?
子鸢这时候才想起,自从上次跟着刘彻、卫子夫出宫到了卫府见到卫青以后,她心目中卫青的形象就开始变大,慢慢地占据了整颗心,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就是喜欢,何况照顾卫子夫一直都很忙,也没有多少闲工夫想这些事情,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想想以前和卫青接触的情景,可惜能记起来的太少,因为那个时候卫青还只是平阳府的一个小小的骑奴,而她则是平阳府的歌女,只有在卫青来看他姐姐的时候两个人才见过面,说过话。
青鸾见子鸢没有说话,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子鸢,喜欢一个人很难得,能跟喜欢的人长相厮守更加难得。青鸾说着流下泪来。
子鸢知道她是想起卫长君了。
青鸾,你不要难过。
傻丫头,你有喜欢的人了,我怎么会难过呢?我希望你能好,我希望你能比我好。卫青是长君的弟弟,长君也会高兴的……
青鸾,我配不上卫青的,卫青有大好的前途……
子鸢,你配得上,你是个好姑娘……
子鸢没有说话。
青鸾说找个机会告诉夫人吧,夫人会给你做主的。
不,再等等,我还没有想好,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那好吧,等你决定了我们就去跟夫人说。

长信殿里,平阳公主跟王太后坐在一处,王太后的气色比以往要好很多,以前平阳公主进宫,总觉得长信殿到处都透着压抑。
王太后对女儿说,宫里的事你都听说了,阿娇被废,太皇太后身体也大不如前了,她们是翻不了身了。彻儿身边只有一个卫子夫,哪里像一个帝王的后宫呀,以前是碍于馆陶公主的情面,如今该是给彻儿充实后宫的时候了……
平阳公主听明白了,她说母亲,我知道了,有好的女子,我会留意的。
离开长信殿的时候天上挂着深秋的月亮,平阳公主整了整披风,说真冷啊,然后便向宫外走去。

没过几天,卫子夫忽然得到了卫步进宫拜见的消息,自己进宫的时候卫步和卫广都还小,相互之间并谈不上什么很深的感情,自己在后宫这么些年,也没怎么想起过他们。如今卫步竟然来看自己,卫子夫觉得有些诧异。
然而卫步行过礼后没一会儿便道出了来意,他说自己与卫步都愿意像卫青那样,为家族争光。
卫子夫明白了,他们是来要官的,于是她笑了笑,说,卫青时候凭本事获得陛下的赏识的,你们若是有一样的本事,我自然也会向陛下推荐。若是想让我平白替你们要什么好处,却是不能的。你和卫步资质平平,在家里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不好吗?何必要来朝廷上挣扎?
卫步原以为卫子夫得宠,找她要官很容易,没想到却得到这般回答,他脸上挂不住,卫子夫刚说完话他便讪讪地离去了。回到府里卫步找来卫广,说都是兄弟,怎么偏偏器重那一个。
卫广不明所以,卫步便把去见卫子夫的事情说给卫广听。卫广听了却并不觉得生气,他说,三姐说得对,咱俩哪有卫青那样的本事,在家过小日子挺好的,干嘛要去凑朝廷的热闹?
你懂个屁!在家过小日子,大丈夫在世,要……要……建……要有功业,现在人家吃肉,咱们也就剩下口汤。
行了,那些个好词你不会用就不要用,再说了,有汤不是挺好的嘛?
你就是天生贱骨头。
你不贱骨头,你去挣个功名,我问你,你认字吗?你会功夫吗?就像你刚才,想用个好词都用不上。卫广好脾气,卫步怎么说他也不计较,但他了解卫步,一下子就戳中了他的要害。
你……卫步果然被噎住了。
你跟我一样,什么都不会,给你个官你能做吗?那些公文你知道写的啥啊?
卫步无言以对,拂袖而去。

没有人掣肘的刘彻开始在政治上进行重新部署,在后宫也再无约束,在新的一年春天还没有过尽的时候,卫子夫便又传出了怀孕的好消息。


                       37、首战

    元光六年,艰难熬过了寒冬的窦太皇太后在早春的料峭中还是归天了。这个从清河走出来的女人,从侍女到王妃,从王妃到皇后,从皇后到太后,从太后到太皇太后,陪伴在三代帝王身边,掌握着后宫乃至整个大汉朝廷的最高权力,如今带着她一生的跌宕、一生的荣耀,终于离开了人世。她是在睡梦中逝去的,清晨了,该梳洗了,侍女走到她的榻前,却再也没能把她叫醒。
没有人知道她是否想到什么或是梦到什么。
听到太皇太后薨逝的消息,刘彻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然后便开始操持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次重要的大丧。
平阳公主进宫奔丧,对母亲说,怕后宫人手不够,特意送进来一个侍女,任母亲差遣。
王太后感谢她的体贴,更满意她的聪慧。这个侍女从赵国来,温婉恬淡,对于刘彻来说,这样的性格最合适。
王太后安排她先在自己的长信殿帮忙,等有合适的机会再送去给刘彻。
窦太皇太后的丧礼非常隆重,但卫子夫因为怀孕并未到灵前守候,只有王太后每天都在灵前忙碌,刘彻也要过来行大礼。
素服掩盖下的后宫散发着清冷的光辉,刘彻很快就在王太后身边发现了那张陌生的面孔,他对新面孔的注视被王太后一一看在眼里。不过在太皇太后的大丧期间,没有人敢做逾礼之事罢了。
已经很少露面的馆陶公主也来奔丧了,还带来了幽居在长门宫的阿娇的帛信,说祖母新丧,希望能够亲自来吊唁。刘彻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他说吊唁完毕后还是回长门宫去。
阿娇来的时候,刘彻并没有见他,他只是听人说阿娇如今形容憔悴,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凌人盛气。一时间刘彻的心里竟然涌起了怜悯之情,他问春陀,是不是该让阿娇回来啊。然而却不等春陀回答便走远了。
太皇太后的丧期还未过,堂邑府里又传出了凶信,堂邑侯也终究没能敌过命运的无情,带着女儿被废、妻子不忠和儿子不争气的种种不甘和怨气撒手西去了。阿娇再次请求奔丧,这次刘彻不曾犹豫,说奔完丧就先在家里住着吧。
刘彻的这句话让堂邑府上上下下都格外振奋,他们都将此看作是阿娇重入后宫的信号。
到底是结发妻子,皇帝还是念着旧情的。刘嫖满怀信心。
堂邑侯去世后,因为其长子已有封号隆虑侯,便由陈须继承了堂邑侯的侯位。所以他丝毫没有丧父之痛,却因为得了堂邑侯的封号而沾沾自喜,最初几个月他还碍于礼数,又有母亲管束,在家里还算老实。但是因了阿娇的回来,刘嫖觉得堂邑府的春天又要到了,便对陈须梳了看管,陈须见母命宽松,便又有了得意之色。
阿娇一直在家里待着,刘彻既不曾来探望,也不再有其他的旨意,渐渐地,刘嫖也有些着急了,最初的兴奋已经不复存在,但她已然摸不准刘彻的脾气了,所以尽管着急,却没有丝毫办法。
阿娇却说母亲,不进宫也挺好的,就在家里和你们一块儿住着,这就够了。
刘嫖叹了口气,说若是太皇太后还在,你还是有希望的。
她们正说着,有人来报,说侯爷在外面惹了事了,虽然赔钱私了了,但终究是伤了人了。
刘嫖和阿娇都大吃一惊,刘嫖说这才安分了多久啊,就又惹事生非的。一边骂着一边往外走。
阿娇本想跟去,走到门口却停住了,说不看也罢,有这么个兄弟,还是不要进宫的好。

陈须的事情不算大,但依然传到了刘彻的耳朵里,刘彻大怒,说堂邑府如今都这样了,他还不知收敛,依然如此胡作非为,传旨下去,陈须在家反省,陈阿娇速回长门宫去。
圣旨传到堂邑府,刘嫖很是伤心。阿娇却似乎早已料到一般,吩咐侍女收拾东西。
离开堂邑府的时候,阿娇并没有多少忧虑之色,说不过还是原先的生活罢了,刘嫖却倍感失望,她说她以为一切都已经有转机了,没想到却被那个不孝子给耽误了。阿娇说也不尽关哥哥的事情,若再进宫只怕皇帝也不好安排我了。
登车走时,阿娇连头都没有再回一下。刘嫖摇摇头,还抹了两把眼泪。身旁的初杏和刘嫖一样惋惜,静姝的心里却有一丝的快感。这长门宫是依了董偃的主意才献出去的,如今真正成了阿娇的终老之所,在静姝看来,她的快感也算是一种隐性的报复了。

太皇太后丧期刚刚结束,刘彻就接到了匈奴来犯的消息,他们还在报复先前的马邑之谋。
刘彻震怒,他说他们要公主,已经给他们送去了公主,如今却又来犯边,简直是豺狼之人。
然而看着满朝不愿出兵的官员,他更加气愤,他说为什么放眼望去我大汉竟没有几个愿意领兵打仗的,真的是马邑之战让你们害怕了吗?还是你们都安逸得太久了,还是你们都吃不了边疆的苦了,还是你们都忘记了对大汉的责任了。
在那几天里,宣室殿外经常跪着一大批人,他们都是被刘彻喊来问话的,可是他们没有人能让刘彻满意。刘彻说我再也不听这种懦弱的办法了,我要出兵击退他们,我要你们给我将领的人选,而不是再和亲的名单!你们去想,这仗该怎么打!都退下去,想出来就来告诉我,想不出来就在外面跪着!
这是刘彻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助,这种无助不同于他在后宫的遭遇,与眼下的难题相比,后宫那些不过是一些小小的牵绊而已。
韩安国依然坚持不能出兵,而王恢的死更是让其他的人都不敢出头。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李广。马邑之谋李广虽有参与,但根本没有与匈奴部队相遇,所以对他而言,这场仗其实还没有开始打。
在这个双鬓已经开始泛白,家里也已经儿孙满堂的陇西贵族后裔的身体里,浴血奋战的热情一直都不曾消退。他在文帝时期就曾经击退过匈奴,后来在景帝时期曾先后任北部边域七郡太守的,他是对匈奴最熟悉的人,可惜在和亲换和平为主流的朝廷治下,李广也不得不离开边域回到长安来担任未央宫的卫尉。卫尉是一个重要的位置,他负责未央宫的安全,但对于渴望厮杀的军人来说,依旧太过安逸了。后来刘彻又把他派给了卫青,陪着他去训练期门军,这对于李广而言,简直就是耻辱。他说自己宁可死在沙场上,也不愿意老死在长安城里。
然而短暂的兴奋过后,刘彻又要处理新的难题了,那就是除了李广之外,其他的将领依旧没有着落。

刘彻无奈,说既然没有老将,那就传旨下去,从新人中选拔,有敢自荐者,朕赏十金,被选中者朕赏百金,若得胜回朝,朕定封侯拜相。
不久,刘彻果然得了几位自荐之人,卫青的名字赫然在列,同时还有他的好友公孙敖。
刘彻召见卫青和公孙敖,说朕知道你们年轻,但你们不要有顾虑,朕现在就赏你们百金,用以激励你们的勇气。
卫青说臣不用那百金,从进入建章宫当差开始,臣无尺寸之功,却蒙陛下恩赐,如今做了太中大夫,臣无功受禄寝食难安,如今国家有难,臣愿跟随李广将军,守卫大汉的疆土。
公孙敖也说,生为大汉的臣子,理当为国尽忠,百金不受,但领军令。
刘彻说,好,朕把百金给你们留着,待凯旋之日,朕一并赏赐。

从宣室殿出来,公孙敖悄声对卫青说,你真的有信心打赢匈奴吗?纵然你我有心,只怕……
大丈夫既有心,就该尽全力。若真是兵败,不过战死沙场,也算为国尽忠了,总比不战而降要好,何况身为臣子,理应为陛下分忧。
罢罢罢,你卫青懂得这么多大道理。我公孙敖没那么大的理想,却知道为朋友两肋插刀,你要去打仗,我就陪你去打仗。
其实公孙敖不知道,卫青也没有说,他这么做除了要报答刘彻的恩德之外,还是想为卫子夫拼一些军功回来,虽然他还未曾真正介入过政治博弈,然而这许多年跟在刘彻身边,他看明白了前朝与后宫的关系密切,卫子夫只身一人在后宫支撑,是扛不起他整个卫家的兴衰的,何况他最怕的并不是卫子夫失宠,而是担心她会有性命之虞。陈阿娇就是最好的例子,她的被废就是因为太皇太后逐渐失势,而她还能留着性命就是因为堂邑府里还住着皇帝的姑妈。
而这一切保障都是卫子夫所不具备的,她唯一能仰仗的便只有卫青。
然而卫青对自己的出征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他托人向卫子夫转交了一封帛信,说如果自己一去未还,请由夫人呈交皇上。
   
卫子夫听说卫青要出征以后大吃一惊,她说卫青不过骑奴出身,尽管有所长进也不见得有大将之才,如今却敢领兵去打匈奴,他从未打过仗,从未带过兵,这一去如何行事?而且边疆风沙弥漫,多少军士连战场都还没有见到就死在了路途之中,卫青要是没有回来怎么办,长君已经不在了,卫青不能再有事了。
她打开帛信,见上面写着:臣浴血奋战,然终不敌匈奴,战死疆场,所有罪责臣愿一人承担,望陛下不以臣之罪责迁怒夫人。臣卫青叩谢。
卫子夫明白了,卫青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要出征是为我卫氏荣耀,他怕我在后宫无援,才以性命相搏。然而你怎么能写这样一封帛信呢,如果你战死疆场,皇上要迁怒卫氏,那陪你共死便也是我卫氏的荣耀,我卫子夫怎能独活。
卫子夫让青鸾把帛信烧了,望着灰烬,她说,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你好好得去吧,姐姐等你凯旋。

刘彻命李广为骁骑将军,卫青为车骑将军,公孙敖为骑将军,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各领一万骑兵,分别从雁门、上谷、代郡和云中出兵。

卫青出征以后,卫子夫在静静地安胎,刘彻并没有以前来得频繁,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了长信殿。子夫说太皇太后丧期刚过,他不来也属正常,太后是他的母亲,他去探望更是应该。
她这么说的时候其实带着淡淡的忧伤。

在盛夏刚刚过尽的时候,卫青他们回来了。这一次出征,并没有带回来刘彻想要的好消息,李广全军覆没,只身逃回,公孙敖损兵七千,公孙贺无功而返。只有卫青,直捣匈奴祭天圣地龙城,首虏七百人,凯旋而归。
原本刘彻是对李广和公孙贺抱着最大的希望的,没想到结果却是一败一无功,刘彻大怒,说你们辜负了朕的期许。幸亏还有卫青的胜利,让刘彻不至于颜面尽失。
所以卫青还没有到长安,刘彻就已经下旨对卫青,赏千金,封关内侯。他说朕先前就说过,谁得胜归来,必封侯拜相!
一时间卫青这个名字响亮地传诵在了未央宫的上空。
   
                              38、王夫人

而当消息传到猗兰殿的时候,卫子夫悬了几个月的心也终于放下了。从她烧了卫青的帛信开始,她甚至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卫青的凯旋让刘彻又燃起了对卫子夫的热情。晚上他来到猗兰殿,说朕来看看子夫,也来看看两个公主。
刘彻告诉卫子夫,他没有想到卫青这么能打,他一直以为卫青只是一个老实谨慎的人而已,没想到居然给朕带来了这么大的惊喜。以后他一定会是朕的重臣的。
卫子夫谦虚地回答说,卫青不过尽臣子本分而已。
卫子夫有身孕不能侍寝,所以刘彻坐了坐便说你早点休息,朕先回去了。
卫子夫把刘彻送走,却发现刘彻并没有走向未央宫的方向,而是去了长信殿。
青鸾,陛下最近怎么总往长信殿跑?
阿娇被废以后,刘彻后宫空虚,她也想到后宫不会空置太久,只是太皇太后丧期刚过,难道他就已经迫不及待了吗?
无庸。
卫子夫喊来了猗兰殿的黄门,她问他,近来太后宫中可有什么消息?
太后宫中?
无庸明白卫子夫的意思,他说太后没有什么,只是长信殿里多了一个人,说是太后的侄女。
太后的侄女?
太后娘家兄弟的女儿,说是进宫侍奉太后来了。
太后的侄女怎么现在才进宫来?
奴才不知道。
你去吧。
无庸退出去了。
卫子夫静静地坐着。侄女?这个侄女来得多么及时,又是多么蹊跷啊。老天爷,你赐我一个儿子吧。我真的很需要一个儿子。
夫人,夜深了,歇息吧,快入秋了,更该注意身体了。
是啊,又快入秋了。青鸾,起风了,陪我去看看两个小公主吧。

刘彻对王夫人的册封在后宫引起不小的轰动,王太后说那是她的侄女,然而后宫却传说那是平阳公主送进来的美人,两种说法卫子夫都是知道的,她相信后者。她说平阳公主能送一个卫子夫,就能送两个卫子夫。但是她说她依然感激平阳公主,因为毕竟她是第一个。
王夫人在册封后被安排在了舞阳殿,那是一个更靠近长信殿的地方。
册封第二天王夫人就来看望卫子夫了。她说早就听说卫夫人端庄贤淑,一直想来探望,只是太后宫里繁忙,没有抽出时间。
卫子夫知道,这是王夫人在告诉自己,她是太后宫里出来的人,比她从平阳府出来要更尊贵一些,虽然卫子夫知道,她也是平阳府送进来的人。不过她还是显示出了她一贯的大度和从容,她说王夫人言重了,给太后帮忙是应该的,何况你我都是夫人,不用这般客气。
王夫人见卫子夫果然平和便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卫子夫望着她的背影,泛起了一丝伤感,她问自己为什么,明明从阿娇被废开始就已经想到了会有这一天,可是为什么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我还是如此难过?是因为它来得太快了吗?
刘彻去舞阳殿的日子越来越多,然而他隔三差五就给猗兰殿送些赏赐,有些是给卫子夫的,有些是给小公主的,这让卫子夫有些糊涂,她想这是你在告诉我,你没有忘记我吗?可是你自己不来,光送东西来又有什么意义呢?女儿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父亲了,你知道吗?
青鸾说,夫人,陛下是在宽慰夫人,陛下是在让夫人安心。
卫子夫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甚至开始体会到陈阿娇的心境了。
或许是舞阳殿也去腻了,又或许是刘彻真的又惦记猗兰殿了,总之在一天午后,刘彻又出现在了卫子夫的面前。
卫子夫很高兴,但她只是淡淡地说,公主问她父亲去哪里了,怎么不来看她们了。
刘彻听了,哈哈笑了,他说女儿在惦记我了,朕以后要经常来看她们。
卫子夫的嘴角有了笑容,她说陛下经常来,小公主会高兴的。
那你呢?你不高兴吗?刘彻忽然问卫子夫。
卫子夫一愣,旋即说,陛下常来,臣妾自然也是高兴的。
子夫,朕最近不常来,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在猗兰殿里,刘彻依然觉得是最轻松的,因为舞阳殿离长信殿太近了。
臣妾不敢。卫子夫低着头,却红了眼圈。
刘彻一把把卫子夫揽在怀里,说你现在都有朕的第三个孩子了,以后还会有第四个第五个的,你明白吗?咱们要一起看着孩子们长大,儿子娶妻,女儿嫁人。
卫子夫真得流下泪来。她说臣妾谢陛下。
刘彻说,你放心,后宫会有很多人,但后宫只有一个卫子夫。
这句话一直留在了卫子夫的心里,直到她走到生命的尽头,她还回味着这句话,只是那时候她也许想着,后宫这一个卫子夫只怕早就已经不在了吧。

                        
                           39、关内侯

为了显示对卫青的关切,在卫青回来后刘彻特意让他去看望卫子夫,他说你姐姐进宫这么多年了,朕知道你们为了避嫌很少见面,你这次得胜归来,应该去看看她,她一直都在后宫等你的消息。
卫青走进猗兰殿的时候,卫子夫正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口,无庸进去告诉她,关内侯来了。
卫子夫赶忙迎了出去,她攒了很多的话想跟卫青说,但在看到卫青的一刹那她愣住了,那张原先稚嫩的脸庞经过这一次的风霜侵袭竟已经开始变得粗糙了,他还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啊。
卫青站定后给卫子夫行礼,臣卫青叩见夫人。
卫子夫却说,你终于回来了。
是,臣回来了。夫人还好吗?
好。你在外面,辛苦了。
卫子夫让卫青坐下,说,你临走前都不曾来我这里道个别。
卫青沉默着没有说话。
卫子夫告诉卫青,那封帛书她看过便烧了,她说你怎么能留那样一封帛书呢?你去那么远的地方打仗,难道我们卫氏一族还应该用你的性命来换取苟且偷安吗?更何况,你若是战死了,无论如何,我卫子夫都是荣耀的。你记着,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姐姐,没有姐姐会用弟弟的性命去换取荣华富贵的。
卫青还是没有说话,他只是抬手轻轻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这时候去探望小公主的青鸾和子鸢也回来了,子鸢见卫青在座格外激动。
卫子夫让她们赶紧去做卫青爱吃的点心,她说你在这儿吃了饭再走吧。
正说着,刘彻也来了猗兰殿,他说我知道我的卫大人来了,所以朕也来了。
饭罢,他忽然说,仲卿该成亲了吧?仲卿跟随在朕的身边也多年了,如今得胜归来,朕一定给他找一个好姑娘。子夫,你是他的姐姐,你一定要过目。
不知不觉当中,刘彻已经开始称呼卫青的字了,这个字是卫青进了建章营以后自己取的,不过一直没用过罢了,如今刘彻开始这样称呼他,说明在他的心目中,卫青的地位已经提高很多了。
卫子夫对卫青的婚事自然是关心的,但是她不知道刘彻心目中有没有人选,更不知道卫青心目中有没有人选,于是她说卫青的婚事皇上做主就好了,只要她对卫青好就够了。
刘彻见卫青不说话,便拍拍他的肩,笑着说,男大当婚,如今你又是我大汉的英雄,你自己选吧,你看中了谁朕都给你指婚。
陛下言重了,这次出征并没有真正打击到匈奴的主力,臣不敢言婚嫁。等到真正将匈奴人打得再也不敢来了的时候,臣才求皇上赐婚不迟。
好,此次爱卿不过小试牛刀,朕等着你将匈奴人打怕了的那一天。

青鸾听说皇上有意给卫青安排亲事,赶紧去找子鸢,她说子鸢,如今皇上要为卫青指婚呢,咱们快去找夫人……
可是子鸢把青鸾拦下了。
青鸾,不能去。
为什么?你再不去也就来不及了,皇上要是指了婚……
青鸾,你听我说,卫青不能娶我这样的女人。
青鸾愣住了。她忽略了身份的差别,她忘记了如今卫青的地位。
子鸢接着说,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小,觉得我不懂事,其实我懂。先前的陈皇后就是因为是馆陶公主的女儿,还有太皇太后撑腰,才敢那样害人,而最后还是只有楚服她们被问斩,皇帝看的只怕就是馆陶公主和太皇太后的面子,如今美人刚刚被封夫人,可是皇上又有了新欢,幸亏卫青得胜归来,夫人的宠幸才得以保全,如今皇上要为卫青指婚,这是多么大的荣耀,他应该趁机娶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女子,夫人、卫青都需要这样的联姻,青鸾,我不能去破坏,更何况我在卫青眼里,也不过是曾经的歌女,如今的宫女罢了,他对我客气,是他厚道,我怎么能有非分之想呢?
青鸾没有想到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子鸢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不禁对她刮目相看,一时竟无言以对。
所以,青鸾,对卫青,就到这吧,不要告诉他,也不要告诉夫人,我就想这样默默地注视着他……
只是子鸢没想到,这一注视,就是一辈子……
   
这次出征除了卫青以外,其他人都没有战绩,李广和公孙敖还都应该吃了败仗而被刘彻斥责了,李广被判斩首,出钱才赎为平民,公孙敖同样被判死刑,出钱赎为平民,只有公孙贺,看在卫青的面子上,刘彻没有再罚。
李广和公孙熬被斥责离开宣室殿的时候,卫青正站在门口等他们,他想安慰他们说你们都尽力了,但李广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轻蔑地说了一句小人得志便大步离去了。留下公孙敖沮丧地站在卫青面前,他说早知道我也像你大姐夫那样不出兵了,好歹落一个没有损兵折将,无功但也无过嘛。哎,都是命啊,卫青,你好好干,有你这么个兄弟,我公孙敖走到哪里也都是有面子的。
卫青送公孙敖出宫的时候,说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公孙敖说,你要是再出兵,记得来找我。
送走了公孙敖之后,卫青的心里泛起了一丝凉意,李广一生都在为大汉而奔波,在那样凶残的战争中,胜利真的没有那么容易能够取得,这一次的龙城大捷与匈奴被李广的名气吸引几乎倾巢而出去围困他有莫大的关系,可是皇上竟然如此严苛,将这样一位老将贬为平民,有朝一日我卫青要是败了,只怕连贬为平民的机会都没有啊。

刘彻下旨给卫青招亲,然而合适的人选却并不多,卫青虽然得胜归来,但毕竟还只是新晋贵族,刘彻看得上的人家并看不上卫青,不是说女儿还小,就是说女儿已婚配,刘彻也不好发作。
不过卫青自己倒没有介意。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说臣不过骑奴出身,此次得胜为天子神威庇佑,加上李广将军吸引了匈奴主力,臣才有可趁之机,不敢以此居功,更不敢奢望与权贵结亲。
卫青的话看似谦卑,实在透着隐隐的骨气。这与他直捣龙庭的魄力一样,表面看不显山不露水,内里却汹涌着雷霆之势。

                         40、阿胡儿

虽然龙城大捷,但卫青依然不敢有丝毫松懈,因为这一次出征让他见识到了匈奴骑兵的敏捷,如果不是大军都被李广吸引,自己突袭龙城未必就能成功,所以如果要真正打赢匈奴人,一定要有更加敏捷迅速的进攻才行,然而汉人久居关内,从不曾经历过那种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对兵法阵型的重视有余,而机动灵活的把握则不足,所以卫青想了几天,跑去对刘彻说,臣斗胆,求陛下赏赐一个匈奴人,以协助臣准备军务。
你要一个匈奴人?
是,臣这次出塞,真正见识了匈奴骑兵的厉害,他们来去如风,要想真正打败他们,就要有他们那样的练兵方式,让咱们的骑兵比他们更快更强,所以,臣斗胆求陛下,赏赐一个匈奴人协助臣,按照他们的方式训练骑兵。
好,仲卿,你这次带回来的匈奴人当中,有一个是当时守护龙庭的小王,叫阿胡儿,朕就把他派到你的部下,让他协助你。
臣谢陛下!
来人,找阿胡儿来。
没一会儿,卫青面前就出现了一个深眼高鼻的胡人。虽然已经成了阶下囚,但依然器宇轩昂,卫青暗叹,果然是塞外人物,一看就是沙场老手,就是不知道这样的人,能不能为我所用。
阿胡儿。卫青还沉浸在自己的担忧中时,听见刘彻开口了,你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谁吗?
知道,就是斩我祭天圣旗的卫青。
大胆,卫青的名字是你喊的吗?!
哼,难不成还要我喊他卫将军不成吗?
阿胡儿,你会说汉话,又曾经领过兵,朕才暂时留下了你的命,准备把你派到车骑将军部下,协助他训练骑兵,你要是不知好歹,就别怪朕不客气了。
我匈奴人只佩服英雄,也只听令于英雄。他卫青不算英雄,我阿胡儿不听他的。
卫青不算英雄?他把你们祭天圣旗都砍了,还不算英雄吗?刘彻忽然觉得阿胡儿是个有意思的人。
龙庭虽然是祭天圣地,但除了五月龙城大会的时候都没有派重兵把守,卫青偷袭,算什么英雄。
阿胡儿这话惹得刘彻和卫青都笑了,刘彻说,卫青偷袭不算英雄,那要是依你,什么样的人才算英雄啊?
英雄一定是光明正大的,让卫青跟我打一架,如果他能打赢我,我才认他做英雄,否则我阿胡儿虽然人被你们抓来了,但宁死也不听你们调遣。
刘彻一听阿胡儿要让自己的车骑将军跟他比武,一拍桌子怒道,你大胆!手下败将,还敢言战!
却听一旁卫青说道,陛下息怒,臣愿意跟他比试,一定打得他认输为止。
阿胡儿一直都认为卫青是运气好才偷袭成功的,如果当时不是因为天黑,自己和龙城守卫都已经松懈了,他卫青是不可能突破龙庭防线的,所以根本没把卫青放在眼里。

刘彻和卫青、阿胡儿来到了训练场上,正在操练的士兵都纷纷停了下来,给刘彻行礼。刘彻站到阅兵台上,对大家讲,匈奴败将阿胡儿不服,要跟车骑将军比试,大家让开,好好看看,看看我大汉的将军是如何把匈奴人打趴下的。
士兵们纷纷闪开,但其实并不像刘彻那样对卫青抱有希望,他们自己也曾在私下议论过,卫青不过是因为卫子夫的关系才当上车骑将军的,偷袭龙城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若是碰上匈奴主力,只怕卫青也只能兵败而返了,因为在他们的眼里,李广才是真正的将军。

卫青和阿胡儿走到了训练场中间,阿胡儿满眼凶光,卫青却依然平静如水。
阿胡儿带着满腔的仇恨和屈辱挥拳打向卫青,卫青不慌不忙,侧身闪开,一把抓住阿胡儿的手腕,将他翻身摔在了地上。
阿胡儿不服,又要比射箭,却同样败下阵来。
围观的兵士见卫青把阿胡儿打败,发出阵阵喝彩声,先前看不上卫青的兵士也有改口说卫将军还是有两下子的。刘彻更是满意地看着他们。
阿胡儿见卫青果然勇武,且不怒自威,终于甘心服输,他跪在地上对卫青说,卫将军,我匈奴人最敬英雄,今天我败了,从今往后,愿听将军调遣。
好,阿胡儿,你起来,虽然你是匈奴人,但只要你能在军中建功立业,陛下一定也会论功行赏的。

                               41、长子

元朔元年春天,卫子夫在众人期盼中生下了刘彻的长子,在听到是儿子的那一刹那,卫子夫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身为母亲,她爱她所有的孩子,但身为后宫的妃嫔,她不得不对儿子有更多的期盼。
刘彻听说卫子夫生了个儿子,他马上跑到猗兰殿,说朕要看看朕的长子。
第二天,刘彻给他的长子赐名刘据,还特意吩咐那些擅长做文章的大臣们做了《皇太子赋》。
王太后对这个孙子非常满意,虽然来得有些晚,但终究是来了。她甚至专门去祭拜了家庙,她长跪景帝灵前,告诉他彻儿终于有长子了,彻儿的江山更加稳固了。她从刘彻出生起,就在为他谋划,她倾尽自己的所有,帮刘彻取得帝位,而在刘彻登基后,为了帮他稳定江山,她又委曲求全地在窦太皇太后的强权之中周旋,随后又为刘彻子嗣问题操心,如今终于算是得偿所愿了,她还为此流了几行泪。

刘彻对刘据的出生也非常满意,甚至为此下诏,公诸天下。满月宴也比阳石公主的要隆重许多,几乎所有的皇族亲眷和后宫命妇都被邀请参加。
不过所有来的人都是围着卫子夫和刘据问长问短寒暄了一番后便四下散去各说各的了,这种后宫的家宴就是如此,不过借个由头与家人聚聚罢了,尤其是出了嫁的公主们。
卫子夫对这种冷漠的热闹并不介意,她知道仅仅是刘据皇长子的地位就足以让自己与她们平起平坐了。进宫十年,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她逐渐明白了权力的重要性,原本想着与世无争,到头来却是我不与世争,世却不肯放过我。
卫君孺和卫少儿也进宫来庆贺,她们已经嫁入豪门许多年了,却始终没有学会贵族的气度,在这一众光鲜亮丽的身影当中,她们显得那样的格格不入和不知所措,只是局促地坐在一旁,满脸堆笑地与人回话。
平阳公主是脸上最有光的,谁都知道卫子夫是从她府上出来的。所以在这些皇族亲眷和后宫命妇之间,她像一个主人一样忙前忙后,比卫子夫的两个亲姐姐还要热情。
刘彻远嫁的两个姐姐也特意回来参加满月宴,她们是南宫公主和隆虑公主,她们都是平阳的妹妹,四个人一母同胞,长大后分别嫁给了南宫侯张坐和馆陶公主的长子陈嶠,平日里都住在自己的封地,无事并不进京。所以这次她们进宫,王太后格外高兴。她虽然贵为太后,虽然为子女选择婚姻时考虑政治因素更多,却始终是这些孩子的母亲,她像天下所有母亲那样希望得到子女们过得好的消息。然而两个远嫁的女儿却不如彻儿和平阳那般让她省心。
南宫公主告诉她,张坐对她不尊敬。
隆虑公主告诉她,陈嶠生性太放荡。
王太后尤其觉得对不住隆虑公主。因为这桩婚姻是她当年让刘彻与阿娇联姻的附属品,刘嫖是一个贪心的女人,她不仅要让女儿当皇后,还要让儿子当帝婿和皇姐夫。这样她才会真的拼尽全力帮助刘彻夺取皇位。
王太后同意了她的要求,她是知道刘嫖子女的品性的,但是她还是答应了。只是如今刘彻作为男人,可以将阿娇撇开,隆虑公主却没有这样的能力,她只能在封地默默地承担起刘彻成就霸业的另一份责任。而更让王太后心痛的便是,隆虑公主生性温和懦弱,对于陈嶠的行为都只是一味忍让,幸亏还有公主的身份,陈嶠才不敢更过分。
所以在这本该欢愉的满月宴上,王太后居然落下眼泪来了。平阳见状赶紧过去劝慰,她说母亲,两个妹妹贵为公主,难道还有人敢欺负她们不成,若真是婚姻不合,便奏请陛下解除婚约,重新择婿。
汉代婚姻制度还不是很严格,这样做并不算违背人伦,只是这样的建议能否起效,还要看妻子的性格,不一样的人会有不一样的选择,比如南宫公主和隆虑公主。
王太后觉得平阳过于散漫了,语重心长地告诫她的女儿们,婚姻本也不是儿戏,我想你们不合大概是没有孩子的缘故吧,女人出嫁不生孩子总是不像话的。有了孩子,你的心也会变的,你不再那么在意男人是不是放荡,因为你的心会被孩子占据。
王太后劝着女儿,又想到了自己当初在后宫中的坚守。她就在淡淡的伤感中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她亲爱的女儿们。
她又想起了平阳公主的事,她说平阳啊,平阳侯也过世多年了,你看看列侯之中,有谁能入你的眼的,也好再嫁了。
她们正闲谈着,却听见旁边有人吵闹,原来是王夫人来了,她正怀着4个月的身孕,进门的时候正好碰上子鸢出门拿东西,子鸢没有及时闪开,王夫人大怒,她说谁家奴才这么不长眼。子鸢赶紧跪下赔礼,说自己真的没有看见王夫人。
卫子夫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怕子鸢再受委屈,便赶紧说,子鸢你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赶紧下去,别挡着王夫人。
子鸢一听赶紧闪身走了,留下王夫人站在门口无处发泄,在她正要向卫子夫发作的时候,平阳公主过来解围了,她冲着王夫人的侍女说,你们还不赶紧扶王夫人坐下,都傻站着干什么?
王夫人讨了个没趣,便悻悻地去入席了。
王太后问发生了什么事,平阳公主过去悄声说了几句话,太后就不再追究了,王夫人看在眼里,非常不快。
平阳公主陪完母亲又过来挨着卫子夫坐着。面对这个旧主,卫子夫始终是尊敬和感激的。平阳公主说,那个王夫人,当初是觉得她温婉贤淑才送进宫来的,没想到如今却越来越不像话了。
卫子夫虽然心里不好受,但也明白这个事情计较不得,所以她一面哄着刘据,一面轻柔地说,是子鸢太莽撞了,那个丫头被我惯坏了,出了猗兰殿尽惹事儿。
馆陶公主也来参加满月宴了,静姝陪她一起来的。馆陶公主在皇后失势之后就很少离开堂邑府了,这次因为是家宴才勉强进宫来的。她在跟众人打过招呼之后便在角落坐下了。大家也都知道堂邑府的情况,也就很少人会过去主动跟她攀谈。这个当年叱咤一时的长公主如今在孤独中品味着酸涩的滋味。
静姝垂首站在她的身旁,她不敢抬头张望,近日她梦中经常出现卫长君的身影,虽然相貌看不真切,但那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影像,她没来由地就认为是卫长君,他在迷雾中踽踽行着,忽然就翻身跌下马去,那一跌,静姝便醒了过来。
如今卫子夫就坐在不远处,她未必知道自己是卫长君落马事件的主谋,但那双眼睛,我真的再也不敢看了。还有她身边的那个人,那是青鸾吧?我知道,那天就是你要和卫长君成亲,如果没有我那个计划,你应该和他也有孩子了吧。你肯定不相信,我曾经在没人的时候偷偷祭奠过卫长君。
身边人来人往的热闹丝毫不曾影响静姝的心思。阿娇再回长门宫之后,刘嫖彻底失去了争强好胜的资本,每日只与董偃厮混,静姝有些想离开堂邑府了。

刘彻是在满月宴开始了一会儿才来的,他说他在宣室殿跟卫青谈论抗击匈奴的大事,于是便与卫青一同过来了。自从龙城大捷之后,刘彻对卫青的倚重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刘彻从卫子夫手里接过刘据,对站在身旁的卫青说,你快来看看你外甥,以后就让他跟着你学骑马学射箭,我大汉的皇子一定要够勇猛。
王太后听了刘彻这一番话,笑着说,孩子才满月,你就开始安排起骑马射箭的事情了。
大家听了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平阳公主接着说,就是的,陛下,与其这么早安排小皇子跟着卫大人学骑马射箭,不如安排我们的孩子先跟着卫大人学习,以后也好给小皇子作伴呀。
皇姐这个主意不错,如果各位世子都能像卫青那样,我大汉何愁匈奴不灭啊。
一旁的王夫人见刘彻都围着卫子夫的家人转就更加不开心了。她闷闷地喝了两杯水,便起身去跟刘彻说自己不舒服,想回舞阳殿休息,她本以为刘彻会关切地送她回去,没想到刘彻只是淡淡地说,那你回去休息吧,如果还不舒服就传太医看看。
王夫人于是只好满脸委屈地离开了满月宴。

王夫人回到舞阳殿,忽然大发脾气,她原本是赵国小吏之女,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父母过世无处投奔才不得已将妹妹送了邻人,四处辗转最后只身进了平阳府,因为眉眼清秀被平阳送进了宫,刚进宫的时候她万事小心翼翼,深得太后的欢心,这才放心给了刘彻,没想到王夫人的心气高,自打她知道卫子夫不过也是平阳公主送进来的歌女之后,便觉得自己好歹不是家奴出身,总比她卫子夫强,便处处想着与卫子夫争个高低。她自恃比卫子夫年轻,便想着让刘彻常驻舞阳殿,而卫子夫怀孕那段时间刘彻经常夜宿舞阳殿也让她有了一种自己更得宠的错觉,可惜这一切在卫青回来以后就都被打破了。
她常常自叹为什么自己没有这样一个好兄弟。也常常在深夜想起那个被自己送了人的妹妹。如今自己得了圣宠,她是希望把妹妹接回身边来的。

满月宴结束以后,隆虑公主避开众人偷偷来找刘彻了,她跪在地上说想替一个人求情。刘彻让她起来说,她却固执地跪着,她说要给一个犯了大罪的人求情,她说我知道陛下很生气,但还请看在多年的情分上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递上了一篇司马相如新写的《长门赋》。刘彻一看就明白了,他说你是想替阿娇求情啊。她也算你的小姑子,你会来求情也难怪了。他把隆虑公主搀扶起来,说,皇姐,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废了阿娇吗?
不是因为她行巫蛊之术事吗?那是楚服教唆的,阿娇身在深宫,怎么会知道外面人心的险恶啊。
皇姐,阿娇与朕也算青梅竹马了,朕怎么会一点也不怜惜呢?可是她后来行事越来越过分,甚至毒害皇嗣,这样的人朕怎么还可以留在后宫呢?
可是陛下,她毕竟是姑妈的独女啊。
从她入主后宫那天起,她就是皇后,皇后失序,怎能随意赦免,本来太皇太后大丧,堂邑侯又过世,朕还想着让她回家去,可是她那个兄弟又开始胡作非为,若是宽恕了她,只怕堂邑府又要生事端了。皇姐,你回去吧,这件事情不要再提起了,朕得空会去长门宫看看的,但是这里,是再也容不下她了。
隆虑公主见刘彻态度坚决,便知此事再无回转的余地了,她跟刘彻一起长大,这个弟弟的脾气她再清楚不过了,只得空抹一把眼泪然后离开了未央宫。
刘彻还坐在几前,望着隆虑公主远去的背影,忽然感到一阵心酸,其实他并不知道隆虑公主的婚姻也与他的皇位有关,但是他知道堂邑府家的子嗣都不争气,那个陈嶠跟陈须一样,只不过日日在封地,不像陈须那般显眼罢了,自己这个姐姐又不是厉害的性格,不知道她每天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未央宫外,隆虑公主无奈地朝馆陶公主摇了摇头。

                              42、立后

满月宴过后几天,刘彻找来卫青,说上次平阳公主提到一件事情,朕觉得可行,她说可以让世子们跟着你学习,你可愿意当他们的师傅啊?
卫青一听吓了一大跳,谁不知道那些个世子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啊,所以赶紧回绝,陛下,卫青不过一介武夫,怎么敢当世子们的师傅啊。
你是怕他们不听号令吗?这个你不用担心,朕会成立一支虎贲军,由你任统帅,入了军营就是军人,世子也得听号令,有不从者军法处置。大汉世子们吃着我大汉的俸禄,就一样要承担保家卫国的责任。
卫青哑口无言,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

果然,刘彻的虎贲军很快就组织好了,既有从民间征集的勇武子弟,又有各府自愿送来的世子,霍去病在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也吵着闹着要进军营,他说自己要像舅舅一样当大英雄。
卫青第一次见到这些虎贲军的时候有一种头痛的感觉,他摸不准刘彻的用意,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真的严格要求他们。然而很快他的这种疑惑就被打消了。
一个世子早起入营的时候迟到了,刘彻大怒,说入军营不是儿戏,然后吩咐左右拖下去打了二十军棍并逐出了军营,所有的虎贲军都看傻了,刘彻严肃地告诉他们,进了军营就是我大汉的军人,以后如果匈奴人杀过来了,你们也要上阵杀敌,都给朕听好了,卫青是你们的统领,以后他的话就是军令,有不从者,按军法罚!
刘彻替卫青立了第一次威,同时也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决心。
从此卫青正式开始了虎贲军的训练工作,在这支队伍里,只有军人,再无世子。

    平阳公主在那一年又有了一位丈夫,汝阴侯夏侯颇。

    元朔元年三月,有大臣上书说后宫不能一直没有皇后,如今卫子夫已经生下皇长子,理应被尊为皇后。
     刘彻同意了。
     未央宫迎来了大汉的又一位皇后。
     那一天,当卫子夫穿过长秋门走向刘彻的时候,她想起了她当年在平阳府,也是这样缓缓走向他的,之后被他带回长乐宫,却在掖庭待了一年多,她思念她的家人,却只有月光能明白,她祈祷了多少回,才终于又有了出头之日,原本是想离宫去过平凡日子的,没想到却一路走到了今天。
文武百官都站在两侧恭迎她登上后位,她看见卫青站在那个显眼的位子上,这个当年因为不愿意受后母虐待而一路走来长安的瘦小的弟弟,如今成为了大汉最勇武的男人,他领着千军万马,征战在西北大漠里,我知道,皇上之所以封我为后,除了我生了皇长子以外,卫青的存在也是重要因素。皇帝的决定从来不是为个人而作,在他的心里装着整个天下,之前的陈阿娇,就是因为能够帮他夺取皇位才成为皇后的,如今,我卫子夫不过一介歌女,即便再受宠,没有卫青这个弟弟,皇后的位置也未必会落到我的头上。卫青,姐姐谢谢你,在未来的日子里,姐姐还要仰仗你,卫青,你要多多保重,无论战事多么艰难,姐姐都希望你能平安地归来。
卫子夫就这样想着离刘彻越来越近了。当她迈到台阶的最后一步时,刘彻伸出手把她扶到了与自己并肩站立的位置,他们就在那里接受百官的朝拜,大汉迎来了新的皇后,也迎来了全新的历史。

卫子夫回到长乐宫后径直走向了椒房殿,从此她成了椒房殿的主人。她还要在这里接受后宫众人的朝拜。
舞阳殿的王夫人是最后来的,她夸张地挺着她的大肚子,向卫子夫行礼,卫子夫说你有身孕不方便,意思本宫心领了。

在送走了后宫众人之后,卫子夫又去给王太后行礼,等一切都忙完了以后,太阳已经西斜了。坐在陌生的椒房殿里,卫子夫感到了一丝无措,椒房殿里曾经酝酿着害死我家人的阴谋,后院的树下曾经埋着诅咒我的人偶,而从这里出去的人中有着曾经我最痛恨的那一个,不知道有一天我会以怎样的方式离开这里,是善终呢还是……
卫子夫忽然被自己这突如其的想法吓了一跳,今天是册封的大日子,今天是我卫子夫成为大汉皇后的日子,我怎么尽想着这些不吉利的事情啊。她匆忙收拾了一下心情,准备迎接刘彻的到来。
这是他们正式成为夫妻的第一夜,尽管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舞阳殿的王夫人对于卫子夫成为皇后依然非常不服气。她说那个卫子夫有什么呀,不就是一个歌女吗,皇帝一定是因为还要用卫青才让她当皇后的,在皇上的心里,你卫子夫不一定有多么重要呢。
王夫人的侍女好心提醒她,说背后议论皇后是不好的,却被她打了一个巴掌,她说你怕什么,她是皇后又怎么样。皇后还能大过太后去吗?
因为王夫人是以太后侄女的名义奉侍的,所以与太后的关系也格外亲密些。尤其是怀孕以后,太后对她也抱有极大的希望,她觉得刘彻的儿子太少了,她急切地希望刘彻的后宫能子嗣繁荣起来,她总是说这一切都被阿娇耽误得太久了。
几个月后,王夫人顺利生产,只是一个公主,刘彻赐名诸邑公主,当听说王夫人生了一个公主的时候,卫子夫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当年从容坦荡的卫子夫也开始过上这种心思不能道外人的生活了。
天气转凉后太后的身体有了一些不好的迹象,卫子夫每日都向太医询问太后的病情,叮嘱太医一定要悉心调理。然而几次请安之后,卫子夫发现太后身边有一个小黄门眼生的很,忙前忙后,对太后的事情格外上心,她觉得奇怪,有一日回到椒房殿谈起此事,抱素告诉她说,那个黄门本不是太后宫中的,是舞阳殿专门拨过去的。王夫人说要有人日日回禀太后的身体状况,她才安心。
旁边的子鸢快人快语,哼,太后宫里谁也不缺,单单她舞阳殿的人会去讨欢心。
卫子夫听了心里一沉,太后宫中确实从来都不缺人,自己过问太后病情也从不敢懈怠,然而却从没有想过要像舞阳殿那样把孝心做到太后的跟前去,细想想,太后年纪大了,越来越依赖他人的关心,她已经失去了往日仔细分辨的能力和耐性,她只能体会到眼前的事物了。想到这,卫子夫忽然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青鸾感受到了卫子夫的忐忑,她劝道,太后有恙,每日太医进出皇后都要过问,且一众后宫事宜都是皇后一人协调,太后必定也是知道的,断不会只看到王夫人的心的。
听到青鸾这些话,卫子夫才稍稍安心了些。
后两日,刘彻到长乐宫请安,恰逢皇后和王夫人都在场。太后说这几日我身体不好,难为那个王夫人派来的苏文了。
苏文立马跪下,说伺候太后是奴才的福分,怎敢当难为二字。太后凤体有恙,王夫人在舞阳殿日日心急,派奴才过来每日伺候回禀,王夫人才能安心入睡的。
刘彻听了非常满意,说,王夫人有心了。皇后,我大汉以孝治天下,后宫有此贤妃当树立榜样供众人学习啊。
诺。卫子夫颔首答道。
一旁的王夫人听了刘彻的赞美难掩得意之相,偷偷那眼瞟着卫子夫,卫子夫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
出了长信殿后,刘彻随着王夫人去了舞阳殿。

卫子夫望着刘彻的背影,略站了站,便回椒房殿去了。
路上,卫子夫回味着刚才的情景,感觉到了一丝危机,进宫已经十年了,自己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风华正茂的女人了,可是王夫人却正年轻,如今又哄得太后,只怕比当年的陈阿娇更难应付了。

夜深了,卫子夫一个人躺在榻上的时候常常会想,当初的陛下明明喜欢的是自己的温婉恬静,如今怎么能这么宠幸这个虚情假意而且张扬不逊于阿娇的王夫人呢?想了好些日子,她终于明白了,当年的刘彻自卑、压抑,他在他的皇后面前抬不起头来,他需要一个温柔的女人给予他自信,他需要一个通过这个女人证明自己,然而今天的刘彻却是真正的大汉天子了,他有气魄,有力量,每一天都雄姿英发地行走在未央宫中,这样的刘彻已经可以驾驭所有的女人了,甚至于他更渴望带一点张扬性格的女人,也更愿意享受女人的虚情假意,因为这样就更能产生征服的快感。温柔坦荡如自己,已经不能带给他刺激了。
每每念及此,卫子夫都会叹息一番,然后沉沉地睡去。

                           43、再出征
 
卫子夫成为皇后之后,卫青更不敢懈怠了,在阿胡儿的建议之下,设计了新的训练方式,很快,汉军的风貌就大有改观,刘彻再来视察的时候说,卫青啊,这匈奴人的招数果真是野性许多,难怪这么多年,我大汉都无力招架啊。
陛下圣明,匈奴人自小生活在马背上,据阿胡儿说,在草原上三岁的孩儿就能拉弓,如此民族,不可小觑啊。
仲卿害怕了?
臣不敢,臣只是……只是……卫青想不出该如何解释,头上冒出了些微汗珠。
仲卿不必紧张,朕不过随口一说,你呀,太谨慎了。刘彻说完大步向前走去,看着操练的士兵露出满意的笑容。
卫青擦擦头上的汗,跟在了刘彻后面。
仲卿,那个阿胡儿可好用啊?刘彻看到阵前的阿胡儿,回头问卫青。
回陛下,阿胡儿很守军令,倒是比一般士兵做得还好呢。
嗯,匈奴人若是能为我所用,也是一件好事,仲卿,你这也算开我大汉练兵先河啊。
陛下言重了,臣只是想着知己知彼乃领兵之首要,所以才这样安排的。

秋风乍起的时候,刘彻接到了雁门告急的鸿翎急报,辽西太守被杀,韩安国被困渔阳,雁门那边也有大量匈奴骑兵入侵。
刘彻赶紧召卫青到宣室殿商议,他问卫青,你练的兵能用了吗?
卫青还不知道雁门告急的事情,但听刘彻这么问,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于是迎着刘彻的目光,低声却有力地答道,骑兵一直都严阵以待,只要陛下需要,随时都是能用的。
好!刘彻把急报递到卫青手上,说,你看看吧,匈奴人杀过来了。
卫青看急报的时候,刘彻又走到悬着巨幅地图的墙上,卫青放下急报也跟了过去。地图上画着大汉的各处疆土,也画着北方的匈奴地域,在匈奴泛滥的区域内,还标着几处鲜红的记号。而大汉的几处边塞上也有黑色的标志。
仲卿,你来看,我大汉如此广袤,却是匈奴小人的粮仓和宝库,他们要粮食了才取,要牲畜了来取,要女人的也来取,他们的手越深越长,看这黄河河套,这片河南之地距离关仅七百里,正对长安,我看他们狼子野心,只怕有一天是要把他们的手伸到长安来的。为了阻挡他们,我大汉有多少男儿血洒疆场,仲卿啊,朕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大汉不能只懂得戍边和防守,朕想出兵,主动出兵,你上次奇袭龙城,虽然有人还是说你运气好,但朕知道你,知道你是将星,所以这次朕还是打算让你出兵,再扬一次我大汉的威武!
臣是陛下一手提拔了,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卫青提剑上马,绝不含糊!卫青说的是真心话,他将刘彻视为他的知己,虽然是不可太过亲近的知己,他也愿意为之奋斗终身。
好,这次除了去解渔阳之围之外,朕还想仲卿去做一件事情。
陛下是想让臣去河套走走?卫青试探着问道。
知我者,仲卿也。刘彻朗朗地笑道,朕确有此意。匈奴之战不会是一次两次就结束的,朕想你去河套走走,为以后的战争做好准备。朕给你三万骑军,出雁门,另外再让李息将军出代郡接应,渔阳那边朕再派兵增员,至于右北平,仲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卫青略一沉吟,说,臣觉得李广李将军可以担当此任,右北平是边塞重地,但此次并未被匈奴围困,防卫重于进攻,李广李将军久戍边塞,对此应最有把握。
刘彻思索片刻,对外喊道,宣李广将军觐见。

卫青急速去准备出兵,他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尤其是龙庭一役,更让他坚定了一定要跟匈奴人比速度的行军准则。
阿胡儿在出兵前格外忙碌,卫青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担忧,他把阿胡儿叫到跟前,说我知道匈奴草原才是你的家乡,如今要你跟我一起去攻打他们,难为你了。
车骑将军言重了,我阿胡儿在匈奴也曾经是个能征善战之人,无奈不见容于单于,被派到龙庭去做守卫,龙庭虽然重要,却不是战场,我阿胡儿不喜欢,到了车骑将军帐下,反而能当真正的军人,我阿胡儿喜欢。
卫青望着这个虽然年纪比自己大,然而心地却比自己单纯的匈奴汉子,忽然觉得一阵轻松,原来在他们这个民族里,投降并不是多么严重的事情,都说他们逐利而为,看来是不错的,之前自己的担心真是多余了,然而阿胡儿走后,卫青却又想起,他既然不以背叛民族为耻,那有朝一日,若是背叛大汉,岂不更加容易?卫青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出征在即,他也顾不上这许多了,只是默默决定,此次出征,阿胡儿一定要安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若他当真敢临阵倒戈,我卫青立马砍下他的人头。

椒房殿里卫子夫也听说了卫青又要再次出征的消息,龙城大捷是她登上皇后之位的重要保障,然而军功背后的艰苦卓绝却不是常人能够体会的,所以她依然最心疼这个弟弟。她又想起小时候卫青轻描淡写跟她说自己是怎样进长安时的情景,那个时候,卫青就已经学会把苦难藏在平静的背后了。如今他是领军打仗的车骑将军了,好男儿应当征战沙场,我卫家没有显赫的家室,但是最优秀的男儿,这就够了,她又回头看了看安睡着的刘据,据儿,你的舅舅又要出征了,他在用他的性命来搏你未来的前途,你长大了一定要对舅舅好。
然而当她听见出征的号角响起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安,上一次出征,卫青不过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四路将领之一,而且还不是主力将领,然而这次不一样了,连李广都只是防守而无进攻之责,偏偏他卫青成了出雁门的主力,万一碰上匈奴大军,卫青还能平安归来吗?大汉对败军将领的责罚极为严重,轻则失去所有军功和封赏,重则丢掉性命,祸及家人。万一他有个闪失,卫子夫不敢再想了。
青鸾站在她身边,见卫子夫不说话却表情凝重,就猜想她是在担心卫青了,正想劝说两句,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和裙角的窸窣声,子鸢领着平阳公主进来了。
皇后娘娘想什么了?我都走到这儿了,你都不知道。
哎呀,我想事情想出神了,长公主来了都不知道,快坐。卫子夫对平阳公主还是那般客气。
你是在想卫青吧?你这个弟弟是个将才,你就放心吧。卫青也是出自平阳府,所以平阳公主说起卫青来也是一脸的骄傲。
公主谬赞了,卫青不过是机遇好,有公主和陛下的提拔才……
行了行了,你这当了皇后了也学得那些客套了。这些客套留在客套的地方说就行了,在我这儿用不着。我刚从太后那儿来,顺路看看你。
卫子夫紧绷的神经被平阳公主这么一说,一下子就松开了,正好抱素端来了新煮的茶水,她赶紧笑着给平阳公主看茶。
卫青是你的弟弟,别人看他出征看到的是风光,你看他出征只怕是风险多过风光。但是出征匈奴是陛下的宏图大计,你这个弟弟只能舍出去了。不过我看他做事沉稳得很,从小就比和他一般大年纪的孩子要好,如今也是大人了,更加知道分寸了,所以你倒是可以放心些。
听长公主这么说,我倒是宽慰些了,哎,毕竟这个孩子从没有好好念过书,又领着那么多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打匈奴人,真怕他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啊。
她们正说着,忽然听到刘彻的声音,你们在聊什么呢?
卫子夫吓了一跳,赶紧跟平阳公主一起行礼,然后她问无庸,怎么陛下来了也不通报。
你不用责怪他,是朕走得急,他来不及通报。今天仲卿出征,朕跟他说了,不去送他,而是等着他的捷报传来,可是朕一个人在未央宫里等着,太无趣了,所以来这里找你说说话,你是仲卿的姐姐,朕想跟你一起等着他的捷报。
卫子夫听见刘彻这么说,居然愣了一下,其实在她成为皇后之前,或者说在那个王夫人出现之后,刘彻对她的态度已经冷淡了许多,如今因为卫青的事情居然跑来椒房殿说了这么一番话,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陛下这是想皇后了吧?那臣姐就先回去了,等捷报传回来臣姐再来喝庆功酒。平阳公主当然知道王夫人对卫子夫造成的困扰,不过她还是希望刘彻重视卫子夫的,因为卫子夫比王夫人更加适合坐镇后宫。
皇姐是仲卿的举荐人,等到仲卿凯旋那天,朕一定好好谢谢皇姐。
平阳公主满意地走了,留下刘彻和卫子夫站在椒房殿里。
卫子夫请刘彻坐下,说卫青已经走了吧?
嗯,他已经过了灞桥了,知道他已经踏上征途,朕才来你这里的。
希望他这次还能够旗开得胜,不负陛下的厚望。
说完这个他们居然都安静了下来,谁也想不出新的话题了。卫子夫平淡地坐在旁边,刘彻望着这个已经不如王夫人美艳的女人忽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当初在平阳府见到她的时候明明也是惊艳的,明明也是欣喜的,怎么如今却这般寡淡无味了呢?我是不是把她冷落了?毕竟她生下了我的第一个孩子,毕竟她的弟弟现在正在征战匈奴的路上。
想到这里,刘彻伸出手把卫子夫拉向了自己,说,朕想你了。
只不过或许连刘彻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想到的毕竟中有她的孩子,有她的弟弟,却唯独没有她。

                        
                    44、得胜归来

平阳公主回到汝阴侯府,却听见一阵嬉闹声,夏侯颇生性风流,虽然尚了公主,却依然不改旧习,府中总有平阳公主没见过的陌生面孔出现。
他们不敢不尊敬平阳公主,然而平阳公主却不想再管这些事情,她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出入侯府,对她而言,这个丈夫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卫青出征后,卫府安静了许多,因为舅舅不在家,霍去病好生无趣,在家里也静悄悄的,惹得回来探望儿子的卫少儿总是说,去病倒不像我的儿子,整天就跟舅舅亲。
一日傍晚,趁着带霍去病进宫的机会,卫少儿去了椒房殿。
卫少儿告诉卫子夫,皇帝陛下又召见去病了,不知道这个孩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竟然被皇帝这么看重。
虽然好奇,但言语间还是带着一丝得意的。
去病生龙活虎的,跟他舅舅一样勇武,陛下就是喜欢这样的男儿郎,所以姐姐要好生培养他。
我培养他?他哪里肯听我的,一天到晚都把舅舅挂在嘴边上,我说十句,他未必肯听一句,卫青说一句,他倒是答应得好。都说了多少遍把他接去我那里了,他就是不肯,非要跟着舅舅。
都说外甥像舅舅,看来是不假,去病又在军营里锤炼,自然是愿意跟着舅舅的,你就不要操心了。
哪里是锤炼的事情啊,他跟着我住,我又不拦着他去军营的,他是在怪我当初抛下他。哎,我那也是不得已啊,谁知道嫁过去是怎样的光景,怎么敢带着这么个孩子啊,想着把他留在娘家,好歹娘家人不会亏待了他,他怎么就不明白呢?卫少儿说着说着居然流下泪来。
卫子夫赶紧递过一条手巾去,宽慰她说,姐姐不必伤心,去病在卫青那里也是好事,你想接他走也要多花点时间,毕竟他跟舅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
卫少儿擦擦眼泪,接着说,嗨,光顾着说去病了,这次来是跟你商量卫青婚事的,卫青年纪也大了,婚事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凭他如今的军功,一定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才好……
卫子夫不高兴少儿这么说,她曾经跟卫青说过,找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否则总有荣华富贵也暖不了你的心。所以她不希望卫青用军功去换婚姻。
正说着,霍去病进来了,他行过礼后站在卫子夫的面前。
去病又长高了,快跟舅舅一般高了。卫子夫对这个外甥也很疼惜,就像疼惜卫青一样,结果这个孩子对卫子夫和卫青的感情比对卫少儿要好多了。
去病要像舅舅那样当大英雄,当然要长得与舅舅一般高啦。霍去病很得意,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总是舅舅长舅舅短得挂在嘴边。
陛下找你都说什么了?这么半天才过来?
陛下说要让我接管虎贲军,他说舅舅忙着出征,虎贲军找不到合适的人,想让我去训练。
什么?让你训练?你一个毛孩子懂什么?卫少儿一听霍去病要训练虎贲营,吓了一大跳,虽然她不知道虎贲营是什么,但她想皇帝布置的任务一定是大事,霍去病才10岁,就去给皇帝做事,要是惹出事情来可怎么办啊。
母亲,你懂什么,虎贲军本来就是少年军,陛下说了,虎贲军是为舅舅他们以后的打仗做准备的,再说了舅舅当年进建章营的时候也才13岁嘛,我现在10岁了,统领虎贲军还不行吗?
霍去病对卫少儿很是不屑。
去病,不能这么跟你母亲说话,不过陛下让你统领虎贲军,说明陛下看重你,你一定要争气,我卫家的男儿一定要当英雄。
诺!霍去病突然严肃地答道。
卫子夫见他这样反而笑了。
闲聊了一会儿卫少儿便领着霍去病回去了,他们出椒房殿的时候卫子夫还隐约听见他们在争执,霍去病倔强地说一定要回舅舅家去,不去陈掌家。
望着霍去病的背影,卫子夫忽然有些伤感起来,一个卫青是注定奋斗在马背上了,难道这个也要走向战场吗?然而军功又是我卫家唯一能仰仗的东西,如果他们不去征战沙场,那我卫子夫还能在后宫待多久呢?她回头望望襁褓中的刘据,他还小呢,虽然是嫡长子,却其实并没有什么根基,如今那个王夫人又深得皇上的宠爱,哎,卫青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想着卫青不觉走出了椒房殿,又到秋天了,望着天上的明月,她想起了当年在掖庭的岁月,那时候我也是在这月光下祈祷,祈祷家人平安,如今就请月光再眷顾我卫家一次吧,让我的弟弟得胜归来。

东南方传来悠扬的歌声,卫子夫知道,那是王夫人在讨好刘彻,这让卫子夫想起了当年在平阳府遇到刘彻的情景,她不觉笑了,世事就是这么奇妙,当初自己以歌姬的身份获得圣宠,如今却要眼睁睁看着别人又用歌声夺走这份宠爱。
她在风中立了一会儿,听见身后传来青鸾的声音,说天凉了,娘娘早些安歇吧。
卫子夫转身返回殿内,却不觉哼唱起了当年那首《蒹葭》。然而嗓音已经不如当年悠扬婉转了,甚至还透出了一丝沧桑,老了,难怪陛下不喜欢了。

卫青的消息传来时大风已经刮得甚是凌冽了,卫子夫说那风刮到脸上,都能感觉到疼了。
那一天,刘彻正在大殿上与大臣们商议国事,他说为了以后的北征大计,要迅速筹集钱粮,南方的赋税可以再增加一些,然而很多大臣都反对,他们说虽然抗击匈奴是大事,但增加赋税容易激起民变,我大汉子民刚刚安定下来,不该增加负担了。
安定?匈奴未灭,何来安定!,那些边地的子民,难道不是朕的子民吗?你倒是说说他们的安定如何保障?
可是陛下,我大汉几次出征都以失败告终,所以还是应该和亲去安抚他们。
和亲?让谁去和亲?让你们的女儿去,你们愿意吗?我堂堂大汉男儿们,在朝堂之上,居然指望女人去解决边境问题。
就在他们争执不下的时候,泓翎急报被安静而迅速地递呈上去,刘彻阅后,刚刚还盛怒的面容瞬间有了笑意,底下的大臣们看见刘彻的嘴角上扬了,相互看了看,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你们都说我大汉出征没有胜算,是吗?
没有人回答。
我手里就是刚刚传回来的泓翎急报,你们知道写了什么吗?
还是没有人回答。
刘彻一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这是从雁门发回来的,卫青领着三万大军,长驱而进,斩首虏数千人,全甲而还!等卫青他们回来的时候,你们都跟朕去迎接他们,朕要到灞桥上迎接朕的勇士们。
底下站着的大臣们听到这个消息,赶紧连呼陛下圣明,唯有汲黯,站立一旁,默然不语。

迎接卫青都仪仗排场盛大,除了刘彻他们以外,在稍远的地方,还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长安百姓,刘彻特意下令说不必驱赶,说让他们看看,看看我大汉的勇士。
时近正午,卫青骑着高头大马领着全军向着灞桥而来。从远远见到军旗开始,刘彻的脸上就洋溢着骄傲的笑容,他不是将军,但他是扶持将军的人,好个卫青,你果然没有给朕丢脸,朕给你立威没有立错。
卫青的队伍越走越近,他看见刘彻在灞桥上站着,赶紧从马上下来,过去行礼,刘彻把他扶起来,说,卫青,你这次又立了大功了,你看看,我大汉的百姓在迎接你们归来,你们是大汉的英雄。
卫青顺着刘彻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些灿烂的笑容,其实这种笑容他这一路已经看了不少了,他深深地感觉到了国家军队的强大对于百姓的重大意义。在后来的征途上,他还经常想起这些灿烂的笑容,他告诉自己,为了这些笑容,我就要继续打下去。
刘彻说卫青,朕跟你一起回宫。你给朕挑一匹马。
说着便径直走向了军阵。
卫青无法,只得扶刘彻骑上自己的马,然后自己跨上了旁边的另一匹马。
刘彻骑在马上,对春陀说,春陀,你带着车驾回去,朕跟卫青一起回宫。
说完他回头望了望军阵,但见军容整齐,他觉得非常满意。他又看了看卫青,依然谦虚,无任何张扬之色,刘彻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刘彻与卫青走在车驾的后面,谁也没有说话。
在快到未央宫的时候,刘彻忽然喊来了春陀。
春陀,你快去椒房殿,通知子夫,今天晚上朕和卫青去椒房殿用膳。
诺。

椒房殿里,卫子夫已经得到了卫青胜利归来的消息,她正在焦急而骄傲地等待着。抱素忽然进来说王夫人来了。卫子夫很是诧异。
皇后娘娘,臣妾听说卫将军得胜还朝,特地过来恭喜娘娘的。
王夫人有心了。卫子夫谦和地说道。
陛下这几天在我那儿的时候经常说起卫将军呢,说不知道大军行进得如何了,如今我汉军大获全胜,想来陛下今天晚上可以不用担忧了。王夫人笑盈盈地说。
汉军出征,陛下担忧是理所当然的,后宫理应为陛下分忧,本宫这儿,据儿还小,所以辛苦你了。卫子夫不咸不淡地说。
王夫人听了,笑容一下子没有了,然而没一会儿便又笑着说,哎,现在臣妾还有时间,只怕以后臣妾的孩子多了,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啊。
说完王夫人又笑盈盈地望着卫子夫了。
卫子夫还没有接话,就听见春陀过来通报,让椒房殿准备接驾,陛下和车骑将军要一同过来用晚膳。
春陀公公辛苦了,本宫会准备妥当的。
卫子夫满面春风地回答,还特意站起来,送春陀出去。
王夫人听了春陀的话,刚刚还笑盈盈的表情一下子又冷若冰霜了。
卫子夫回转身的时候看见王夫人还站在椒房殿里,便说王夫人,本宫要准备接驾的事情了,怕是没工夫招待你了。
王夫人听见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便冷冷地回答,那臣妾告退了。
说完便直直地走出了椒房殿。
子鸢见她这样,很不服气,她说,哎,这个人怎么这样啊?跑到咱们椒房殿来撒野。
子鸢,不必计较了,她现在正得宠,自然得意,不过这后宫的女人,得宠又能得几时啊,算了,不说她了,赶紧准备接驾的事情吧。

王夫人回到舞阳殿,不仅依然生气,而且还有了担忧。卫青回来了,得胜回来了,陛下一定会重赏他的,这样一来,椒房殿那个女人一定也会跟着得宠的。她已经是皇后了,如果再得宠,她皇后的宝座就坐得更稳当了。
王夫人正在郁闷中,侍女走进来跟她说,夫人,先前您让人找您妹妹,已经有结果了。
妹妹?真的?王夫人精神一振,她意识到未来又有希望了。

卫青随刘彻回到未央宫,在大殿上,刘彻对卫青大加赞赏,他说从此谁敢再说和亲,谁敢再说大汉骑兵不行。

退朝之后,刘彻便和卫青一起去了椒房殿,卫子夫她们早就准备就绪,站在门口迎接了。在看见卫青的那一刹那,卫子夫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
卫子夫给刘彻行礼,卫青又给卫子夫行礼,刘彻见了哈哈大笑,说你们姐弟俩可真忙了,今天是家宴,给仲卿庆功的,都不要拘礼了。子夫啊,你都准备了什么好东西,拿出来吧。
诺。卫子夫退了一步,吩咐青鸾她们布宴。
子夫,你不要忙了,去把据儿抱来,朕要看看儿子。
卫子夫顺从地去抱来了刘据。
看看我的据儿,有没有想父皇啊?刘彻一面说着一面逗弄着小皇子。
卫子夫坐在一旁,脸上挂着符合皇后身份的笑容,她望着刘彻,陛下,只怕你自己都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据儿了吧,如果卫青还没有回来,你今天还会去王夫人那里度过良宵吧。
子夫,据儿长大了许多呀。子夫,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啊?
啊?哦,陛下,是,据儿天天都在长大。最近都在呀呀呀地想说话呢。
是嘛?那据儿什么时候会叫父皇啊?刘彻听说据儿快说话了,兴奋得不得了。然而当他后来又有了儿子的时候,却再也没有哪个儿子获得过他的这种专注了。
卫青坐在一旁,不发一言,但是他看到了卫子夫眼里的落寞。

青鸾过来说晚宴布好了,刘彻他们各就各位了,侍女们把酒菜一一给他们安排好。唯有卫青面前的几上多了几碟点心。
诶,子夫,你偏心啊,仲卿打了胜仗回来,这点心也比朕的多。刘彻其实只是随口一说,但卫青听了吓出一身冷汗,不知如何是好。
卫子夫淡定地回答,陛下息怒,那是臣妾给卫青准备的小时候他爱吃的一些吃食,都是乡野点心,怕是入不了陛下的眼,所以只准备了卫青那一份。
卫青是低着头的,他看着面前的点心,真的想起了儿时那模糊却留着温暖的时光。
哦,是吗?仲卿,朕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够格进我建章营了,这许多年过去了,难为子夫还记得你小时候的喜好。
陛下玩笑了,臣妾是卫青的亲姐姐,弟弟爱吃的姐姐自然记得准。
刘彻离席走向卫青的席位,卫青赶紧往边上挪了挪,刘彻坐在卫青的身边,伸手拿起了一块点心,放在嘴里尝了尝,一边称赞好吃,一边说,姐姐自然是记得弟弟的喜好的,朕的姐姐也是这般呀,这点,仲卿,朕和你一样幸运啊,有一个好姐姐。
卫子夫听了这话,心里泛起了复杂的滋味,平阳公主是了解刘彻的,所以把自己送进了宫,又把王夫人也送进了宫。

用过晚膳,刘彻留在了椒房殿,卫青出宫回府。雁门一战,是他真正出兵的首战,前一次奇袭龙城其实算不上真正的战争,所以雁门大捷回来,卫青才真正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不曾辜负刘彻和卫子夫的期望,哦,不,还有平阳公主的,平阳公主当年送我去建章营的时候就说过,要当大汉真正的男儿郎。
他没有骑马,只是把马牵在手中,慢慢走着。在快到府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一个人影,周围都静悄悄的,唯独那个人影,似乎在专门等他归来。待走近一看,却是一个女子。
卫青认得她,是雁门大捷中救回来的一个汉人姑娘,她家在雁门关内,因为匈奴而家破人亡,自己也被掠去了匈奴帐中,因为卫青的到来,她又有了回家的希望,可是她说自己已经没有家了,要跟着卫青回长安,自己愿意一辈子跟在卫青身边。
卫青没有答应她的要求,说你回去找个人嫁了也是一桩好事。可是没想到,这个倔强的姑娘居然一路跟着自己来到了长安。她的脸上写满了倦意,她和自己同一天到达长安,这一个弱女子一定是吃了很多苦才能够跟上大军的队伍的,也许她忍着饿错过了吃饭,也许她没有睡觉,趁夜还在跋涉。当到达长安的时候她一定欣喜若狂,就如同当年自己跌跌撞撞地来到长安一样。
卫青一下子就心软了,他说你跟我来吧。
从此这个叫赵吉儿的姑娘成了卫青最重要的侍妾。

舞阳殿里,王夫人正在梳洗,侍女领进来一个小姑娘,说,夫人,您看谁来了。
王夫人回过头来,见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怯生生地站在跟前,眉眼间依稀还有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样子。
眉儿?王夫人轻轻喊了一声。
小姑娘的眼泪唰得就下来了,没一会儿就有了啜泣声。
王夫人一把把她搂进怀里,自己也哭了起来。
眉儿,这两年你受苦了,姐姐当年把你送给别人真的是没有办法啊,你别怪姐姐,现在姐姐把你接回来,再也不回把你送走了。
小姑娘在王夫人的怀里点点头,她说姐姐,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知道你是没办法的。
王夫人见妹妹这般懂事,更加心疼了,她吩咐侍女赶紧去替眉儿换一身衣服来,然后安排她在舞阳殿住下。
夫人,您让眉儿住在这里,怕是不合适吧,陛下那里要不要……
眉儿是本宫的妹妹,住在舞阳殿有什么不妥的,陛下来了她回避就是了,若是陛下知道了,本宫自会解释。
王夫人自信她在刘彻那里有这个面子,更何况她让妹妹住在这里还有别的目的,她想你卫子夫有一个好弟弟,那我舞阳殿则可以有一个好妹妹,我们家纵然是没有人能拿军功,但我们家可以再多一个人分走你的宠爱。

                          45、郭解

雁门大捷使得未央宫且热闹了一段日子,刘彻按照卫青呈交的有功人员名册封赏了一大批人,但毕竟总有归于平静的时候,卫青还是照样带他的兵,然而因为封赏的缘故,很多将士一改以往对卫青不信任的态度,开始有了跟着卫青才有盼头的想法,对卫青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然而卫青并不为所动,他依然在训练场上不留情面,在训练场下善待将士,并没有一丝架子。
这日卫青正巡视完,走回帐中,听见阿胡儿来拜见。
车骑将军,末将阿胡儿特来拜谢。
阿胡儿,你是说陛下封赏的事情吧?你为这次雁门出兵之事尽心尽力,咱们能打赢这场仗,你功不可没,陛下封赏你是因为你真的有功,跟我没有关系,你不必来谢。
将军,我知道,打仗回来,陛下只召见将军一个人,将军说谁有功就是谁有功,将军不徇私,把我们都报上了,阿胡儿佩服,从此唯将军是从。
卫青听了,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阿胡儿会说出这些话来,看来匈奴人直爽,跟汉人还真是不一样。
阿胡儿又冲卫青抱了抱拳,转身离去了。
卫青望着阿胡儿的背影,不觉笑了起来。
阿胡儿刚走,属下就来报说卫青的兄弟来了。卫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待到兄弟近前他才明白是这个兄弟是卫步。
你来军营做什么?是家里有事吗?
家里没事,我是自己来看看。
看看?卫青很不解。
也不是看看,是……是想……出征。卫步支吾着说明来意,他终究还是没有底气的。
出征?卫青大吃一惊。
跟着你的很多人都封官进爵了,我……
你就只看到封官进爵,你不知道塞外疆场有多少人战死,你不知道那些加官进爵的人受了多少苦,你虽说也是家奴出身,可并不曾过过真正的苦日子,塞外的风沙哪里是你能承受的?卫青皱着眉头,他不明白卫步什么时候也开始惦记封官进爵的事情了。
塞外的风沙我也听说过,不过……不过你是将军,你把我安排在你的身边……卫步自以为是地说。
安排在我的身边?卫青冷笑了一声,安排在我身边就是冲在最前面的,你若是不怕死,就跟着我去。
卫步没想到卫青也这么不讲情面,一下子没了话。
没事就回去吧,你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就行了。卫青说完转身就走。
卫步讨了没趣,又不敢在军营里撒野,只好低着头,愤愤地走出军营。
走在长安的大街上,他依然怒气冲冲,与迎面走来的一个大汉撞个满怀。
哪个不长眼的,敢冲撞本大爷?卫步本来就有气,这一撞就更让他生气了。
大汉没有回答,只是瞪着他。
你瞪什么瞪,小心本大爷挖了你的眼。
你是什么人?撞了我不道歉,还口出狂言。
道歉?你知道我是谁吗?给你道歉?笑话。
哟,还是个人物啊?我倒是想听听你的大名。
我的大名?说出来怕吓死你,长安城里谁人不知道我卫青?
卫青?你是卫青?
怎么?吓着你了?
卫将军几出边塞,想必功夫了得,那我郭解今天正好领教。说着就动起手来。
卫步从未习过武,郭解一动手他便败下阵来,躺在地上捂着脸直哼唧。
郭解正在疑惑堂堂卫将军怎么能这么不经打时,就见对面走来了一个面容严肃、步伐稳健之人。
卫步,你怎么敢冒我的名字在这里胡闹?
卫步还在地上躺着哼唧,见卫青来了,而且一点不留情面,赶忙一骨碌爬起来,怒视着卫青,没见过你这样对兄弟的,我都被人打了你还帮别人。
我卫青从来帮理不帮亲,何况我还要领兵打仗,若是纵容自己的兄弟作恶,以后还怎么服众?你赶紧给我回家去,别在外面丢人现眼了。
原来卫步和郭解冲突之时正好被一个有事外出的军士看见,他听到卫步冒了卫青的名号,便赶紧跑回军营去告诉了卫青,卫青一听,赶忙就出来了。
卫步被卫青一骂,又讨了个没趣,捂着刚被郭解打了的脸赶忙转身走了。
这位壮士,卫步不知好歹,冲撞了壮士,卫青在这里替他赔罪了。卫青说着深深行了个礼。
郭解赶忙回礼,说早就听说过卫青卫将军的大名,想来不会是那么不讲理的人,现在一见,果然气度非凡。郭解有礼了。
郭解?壮士就是那位天下闻名的关东大侠?
怎么?卫将军也知道在下?
关东大侠的名号谁人不知?那可是比我卫青要出名得多啊。
卫将军客气了,能领兵打匈奴人的可是真正的英雄,我是不愿受拘束之人,否则也愿意跟卫将军上阵杀敌啊。
郭大侠若是能来,卫青求之不得。
罢了罢了,我若是去了你的军营,只怕不够你麻烦的。
郭大侠何处此言?卫青不明白。
不说了。今日有缘,得见卫将军一面,我郭解也算三生有幸了。我还有事,在此别过,后会有期。郭解说完抱了抱拳,走了。
卫青望着郭解的背影,又想起刚才卫步的事情,叹了口气,也就回军营去了。
卫步的气还没有消,在街角又撞上了一个人,他正嘀咕着今天倒霉透顶时却发现一个美女正笑脸盈盈地望着他。
怎么,又被你哥哥训斥了?
你是谁?卫步愣神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问出这句话。
我?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如果你想像你哥哥那样青史留名那就跟着我。
说完她转身就走。
卫步有些茫然,但他还是不自觉地跟了上去。
当晚,卫步回去得很晚,卫广在家里等得都坐着睡着了。他听见卫步回来,揉着眼睛问到,你干嘛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卫步还没有从美女给他安排的温柔乡里清醒过来,他没有回答卫广的问题,自顾自回房去了。卫广看到他嘴角还泛着笑意,低头嘀咕了一句“有什么好事,这么高兴”便也回去睡了。
之后有不少次,卫广都发现卫步回来得很晚。

                       46、王美人

刘彻又召卫青进宫谈论匈奴的事情,自从雁门大捷后,卫青进宫的次数明显增多了,如今他走在未央宫的甬道上,已经没有了以前的那种忐忑和拘谨。
快到宣室殿的时候,他看到侍卫扭着一个人出来了,那个人还在大喊冤枉,可是侍卫没有停下脚步,一直拖着他直到卫青看不见为止。
春陀走近卫青,喊了一声,卫大人。
卫青才回过神来,因为在那个人消失的最后时刻他想起来了,那是丞相窦婴。
卫大人,陛下在里面等着呢。
哦,我这就进去。卫青整了整衣冠,随春陀进了宣室殿。

第二天刘彻就在朝堂上宣布,窦婴矫诏,问斩。
卫青大吃一惊,窦婴矫诏?
他又想起来,窦婴是窦太皇太后的侄子。
窦婴的死让卫青又戚戚起来,他想到了韩嫣,那个喜欢穿着白色长袍,在建章营里走来走去的小男人。刘彻那么宠他,却说杀就杀。
过了几天卫青才听说了窦婴被杀的原委,原来是窦婴的门客灌夫对田蚡出言不逊,田蚡找了个借口逮捕了灌夫,窦婴出面搭救,被田蚡一并告到了刘彻面前,说他纵容手下行恶。窦婴要面见刘彻,刘彻不见,他便搬出了先帝“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的遗诏,迫使刘彻不得不见他,还听他说了一堆大道理。
可是这份遗诏本该收藏在宫中的副本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刘彻知道后大怒,于是便有了卫青看到的那一幕。
窦婴不相信副本不见了,他大喊冤枉,却没有人再肯替他说一句话了。
田蚡和窦婴,窦太皇太后已经没了,而王太后还在。
    卫青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当一切都逐渐恢复的时候,刘彻又开始频繁光顾舞阳殿,每次刘彻去的时候,王夫人都会喊眉儿待在偏殿里,不许出来,眉儿很听话,从来没有出过纰漏。
刘彻经常会给王夫人赏赐,每当这个时候,王夫人都会挑出一些小玩意儿送给眉儿,每一次眉儿都表现得兴高采烈,而王夫人都会放心地感叹一句,真是个孩子。
然而她不知道,当眉儿独自待在偏殿里的时候就经常偷偷得朝王夫人的榻上张望,因为这个与自己分离了好多年的妹妹虽然并完全明白受宠的含义,但她清楚地知道姐姐拿到的东西比她送给自己的要好。在养父母身边挣扎过活的日子早就磨掉了她的质朴,在她的世界里,为自己成了最重要的目标。
而在白天的时候,眉儿也曾经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发呆。

太后的身体又有些差了,可能是入冬了的缘故。所以王夫人到长信殿更频繁了些。但苏文已经回到舞阳殿当差了。
太后,今天可好些了?
嗯。王太后半倚半靠在一个锦枕上,轻声地回答。
常春见她精神不济,便转身把燕窝端到她的跟前,但是王太后说先不喝了。
王夫人,这些日子皇帝还是常去你那里吗?我常听见有人唱曲,是你舞阳殿中传出来的吧?
是。三天有两天都是在臣妾宫中。陛下喜欢臣妾唱曲。王夫人很得意。
王太后抬眼笑了一笑,陛下喜欢你就好,也不枉当初平阳跟本宫的一番心意。不过后宫最重要的还是皇后,你还是要劝劝皇上,椒房殿也不能冷落了。
王夫人很诧异太后的话,一向来自己都是被太后庇护的,她一直都以为自己深得太后的心,没想到太后居然会让自己劝说皇上不要冷落椒房殿。
太后看出了王夫人的不解,她接着说,后宫不能光顾着争宠,皇帝是天下的皇帝,是做大事的,所以后宫一定要和谐相处。更何况如今卫子夫的弟弟卫青是我大汉最大的功臣,他带着三万将士北出雁门,全甲而还,全长安城都知道,他的姐姐怎么能被陛下冷落呢。卫子夫年纪大了,不如你年轻漂亮了,可是皇帝不能光贪图年轻漂亮……
王太后后面的话王夫人就没怎么听清了,原来是因为卫青,如果没有卫青,她卫子夫在皇后的位子上能坐多久可不一定呢,可是如今那个卫青的大名都传到长信殿来了,太后明明曾经告诉过我,让我进宫就是不希望卫子夫专宠,如今却要我把陛下送回椒房殿去……
她又想起了舞阳殿的眉儿。

王夫人回到舞阳殿,略坐了坐就让侍女把眉儿叫到跟前来。
眉儿长大了,越长越漂亮了。王夫人满脸爱怜地看着眉儿。
眉儿低着头,没有说话。
眉儿,你说姐姐好看吗?
好看啊。
你比姐姐更好看。
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姐姐忽然想起来是后宫的人那么多,姐姐再好看,皇上早晚会有看厌了一天的。
那怎么办?皇上要是看厌了,那那些稀罕东西是不是就没有了。
真是个傻孩子,那些东西就那么好吗?
嗯。眉儿扑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王夫人。
眉儿,你愿意帮姐姐吗?
愿意。
真的吗?
嗯。
那好,以后姐姐安排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明白吗?
明白。眉儿一向很顺王夫人的意,可是她心里想的却是,谁又会不愿意要那些好东西呢。

刘彻还是喜欢来舞阳殿的,却见王夫人眉头紧锁,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王夫人悠悠地说,陛下,臣妾在家中有一个妹妹,进宫这些年,再没有见过,前些日子臣妾遣人把妹妹接进宫来了,臣妾知道这不合规矩,所以想求陛下开恩,让妹妹留在宫里陪我。
哦?你还有一个妹妹?快让朕见见。
王夫人让眉儿出来,见刘彻看着眉儿的眼神就知道这个妹妹能派上大用场了。
臣妾求陛下开恩,不要怪罪臣妾和眉儿。
姐妹情深,把妹妹接进来也是人之常情,朕怎么会怪罪呢。
王夫人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便说自己身体不适,让眉儿陪陛下坐坐,然后就去了偏殿,那里是自己与刘彻交欢时眉儿待着的地方,原来在这里也可以听到床榻上的欢声笑语。
自从眉儿进宫以来,王夫人想的都是如何让眉儿能与自己一起瓜分卫子夫的宠爱,如今成功将眉儿献给了皇上,却没有感觉到一点快乐,相反倒有了一丝酸楚。只是这个简单的女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个分离了几年的妹妹心中,姐姐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她更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死在这个妹妹的手里。
眉儿是我的妹妹,我一定能控制好她的。王夫人这样想着。

眉儿被册封为美人,入住昭华殿的消息让整个后宫都为之一振,卫子夫更是大吃一惊。
这后宫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美人?
听说是王夫人的妹妹,从家里接来的。在这后宫中,抱素的消息一向都更灵通些。
家里接来的?她还真是不客气,想着个个都进宫啊。子鸢还是快人快语。
可是卫子夫心里想的却是,想必又是平阳公主送来的吧。

长信殿里,太后听说王美人的事情,叹了口气,对常春说,王美人来请安的时候就说本宫身体不适,让她先回去吧。

所以册封的第一天,王美人只见到了卫子夫。
卫子夫照例说些后宫应当和睦的话,便让她回去了。

昭华殿距离舞阳殿不远,自从眉儿被册封之后,刘彻常去昭华殿。舞阳殿便空落落的了,一到晚上,王夫人就更孤单了,她会站在殿门口,望着昭华殿的方向,就像卫子夫曾经望着舞阳殿的方向那样。

眉儿再见到王夫人便不再是她乡间的妹妹了,而是与她共侍君王的妃嫔了,依然笑靥如花,却让王夫人感觉到一丝不适应。

卫子夫抽空出宫跟卫青谈了娶亲的事情,但卫青却说我一个四处征战之人,娶妻在家难说是福气啊,而且,万一我……
青弟。卫子夫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不许你这么胡说,你每次出征,姐姐都会为你祈祷,你不会有事的,陛下都说你是大汉的将星,是福星,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等据儿长大了,还要你这个舅舅辅助呢。
卫青看着卫子夫,忽然行了一个礼,说,臣领命。
正说着,听见前院热闹了起来。好像是有客人来了。
卫子夫与卫青出去一看,居然是平阳公主来了。卫府上下都视她作大恩人,所以见她到了,格外热情。
卫大娘她们赶忙依过去的礼数见过自己的主人,而卫青则以臣礼拜见长公主,平阳喊他们都起来,她说你们要是都这般,我岂不是还要向皇后娘娘行礼。今天我是专门来恭喜卫青得胜还朝的,大家就都不要拘礼了。
卫大娘她们行过礼便退了下去,平阳公主与卫子夫坐在一处闲话。卫青则站在不远处。
你这个弟弟现在可是出息了。如今长安城里谁人不知卫青的大名啊。卫青,你过来,这是我去向陛下讨来的,先皇留下的虎柄宝剑,我说宝剑得配英雄,陛下就同意了,让我拿来送给卫青。
卫青恭敬地接过宝剑,从此这把剑陪伴了他整整一生。

我们卫家能有今天,全是仰仗着长公主的提携啊。
你不怨我?
长公主何处此言?卫子夫错愕。
你真的相信王夫人是太后的侄女?
后宫的人都是陛下的妃嫔,什么出身并不重要。
你若真这么想那就最好。
平阳公主见卫子夫不语,便接着说,自古以来,后宫都是女人多,孩子多,孩子小时自己争宠,孩子大了帮孩子争权。可是谁笑到最后谁才是赢家,我虽不是后宫之人,但我是看着后宫长大的,当年我的母后也是看着父皇一个女人接一个女人的领进来的,然而最终只是来了又走了而已。
我进宫已经十年了,蒙陛下不弃,如今成为皇后,又有三个孩子,别无所求了,只要孩子们好好长大,卫青能平安归来,后宫就让她们热闹去罢。卫子夫这么说的时候无比平静。
平阳公主望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又一次抚了抚她的背,就如同当年送她进宫那样,说,在后宫,自己照顾自己。
尔后,平阳公主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那般,对卫子夫说到,那个陛下新封的王美人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卫子夫一怔,王美人?她想,难道不是公主送进去的吗?
你也不知道吗?那个王美人说起来是王夫人当年送人的妹妹,可是她进平阳府的时候也没听她说起过。罢了罢了,后宫的人,来来往往的多了,不用太在意。
卫子夫有点蒙了,原本以为这个女人也是平阳公主送进来了,如今看来,这是王夫人自己的手段了,看来这个女人也不简单。
正说着,一个侍女进来奉茶,卫子夫说这个姑娘我怎么没见过?
卫青说这是雁门跟随自己一路来长安的赵吉儿,因为她家里已经无人了,不忍心赶她回去,便留在了府中。
嗯,模样挺好。平阳公主看着走出去的赵吉儿,若有所思地说。

                       47、修成君

不久,刘彻又召卫青进宫了,他说朕知道你刚刚回家,但是军情紧急,朕不得不如此啊。
刘彻说着递给卫青一份鸿翎急报,卫青一看,说渔阳、上谷吃紧,那说明西面防守空虚,我们正好可以趁虚而入,一举收复河南。
知朕者,仲卿也。刘彻满意地点点头。朕让李息将军协助你,他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一定能助你成事的。
可是收复河南,困难不小,仲卿可有把握?
行军打仗从来不是毫无风险的,臣只能说一定尽力。
若是换做旁人,刘彻一定会说朕不要听尽力二字,朕要你说一定成功,然而面对卫青,他却是听到尽力二字便觉得放心了,似乎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了这个出身卑微的将领将是他宏图大业的开拓者。

卫青出征后,春天很快又来了,卫子夫说天气好了,该让孩子们去花园里舒展舒展了。
有时候,她也会邀请王夫人带着诸邑公主与卫长公主他们一道玩耍。
侍女给王夫人上茶,不想王夫人躲避蜜蜂忽然转身,侍女手里的茶碗应声而落,碎茶碗溅到了旁人的衣裙上,又吓得诸邑公主哇哇大哭起来。
侍女吓得跪到地上求饶,王夫人正要发作,却听一个稚嫩的声音说,你起来吧,夫人躲避蜜蜂,你属无心之失,快去换碗茶来。
说话的是卫长公主,她已经9岁了,作为刘彻与卫子夫的长女,她继承了卫子夫的大方和沉稳,已经很有公主的气度了。
侍女得令赶紧离开,王夫人回头怒视着卫长公主,卫子夫见状喊了一声淑儿,卫长公主乖巧地跑去母亲身边了,她并没有看到王夫人的愤怒。
卫子夫牵起卫长公主的小手,冲她笑了笑,然后看着王夫人,问道,王夫人,蜜蜂没伤着你吧?
王夫人见卫子夫出面,便也不好发作了,闷闷地回答,没有。
那快哄哄小公主吧,倒是把她吓着了。
王夫人被诸邑公主哭得心烦,便责备乳母,一个孩子你都哄不好。
卫子夫见状,赶忙过去,抱过诸邑公主,轻轻哄着。
忽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皇上,卫子夫回过头,却见果然刘彻站在身后了,其他人都已经跪下了。
卫子夫要行礼,被刘彻拦下了。
朕听说你们在这里,过来看看。这孩子怎么还要你抱着?
刚才王夫人被蜜蜂吓着了,诸邑公主也跟着哭了,所以臣妾帮着哄哄。
刘彻看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赶忙去接卫子夫手里的孩子,可是孩子却又哭了起来。
你抱得太用力了。卫子夫轻轻地说。
到底还是你在行,孩子在你手里就不哭,换个人就哭了。
陛下见笑了,臣妾都有三个孩子了。
是啊,你进宫都十年了。刚才朕在那边看见是淑儿在处置那个打翻了茶碗的侍女吗?
是的,陛下,淑儿年幼,没有分寸,所以没等王夫人开口,就自作主张了。卫子夫担心王夫人宠妃的地位会影响刘彻对卫长公主的判断。
她是公主,处置侍女算什么自作主张,何况她分寸掌握得很好,淑儿,这点你最像你的母亲。
卫子夫听刘彻这么说了,便放心了。
王夫人的脸上却开始挂不住了,把诸邑公主交给了乳母,站在一旁闷闷不乐。
刘彻看见王夫人把孩子递给乳母,便说,虽然有乳母,但你是孩子的亲妈,如果你不会带孩子就多向皇后学习。
王夫人还没答话,刘彻又问,据儿呢?
刘据的乳母赶忙把刘据递上去。
据儿也长大了,这眉目更分明了。刘彻抱着刘据,一副慈父的模样。
这就更惹恼了王夫人,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象令她的心里面滋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回到舞阳殿的时候已经快正午了,她一进屋就倚在榻上,侍女送上的点心也都被她推开了。昭华殿的主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去看望她的。
姐姐怎么这般不高兴啊?
王夫人一见是眉儿来了,口无遮拦地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还不忘加几句评语,她说皇后年老色衰,就是会带孩子,陛下也高看她一眼,那个卫长公主,仗着自己是长女,目无尊长。
姐姐息怒。小心有人嚼舌根,传到皇后耳朵里。皇后虽然不那么得宠了,但他的弟弟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
    王夫人听了,往外张望了一下,然后压低了声音。
前些日子我去太后宫里,太后也说她弟弟是大汉的功臣,还要我劝劝皇上不能冷落了卫子夫。真是岂有此理,后宫向来各凭本事,她不得圣宠了,难道还要别人也把宠爱分给她吗?
王美人看着眼前这个口无遮拦而又气急败坏的姐姐,什么也没有说,等她发泄完了便告辞离去了。
回昭华殿的路很短,王美人却想了很多,卫子夫看起来并不是一个难对付的人,至于那个卫青,军功来得快,去得也快,谁能保证他这辈子都不出差错,到那个时候卫子夫这个皇后也就当不下去了。倒是太后,似乎对我的出现并不太满意,连我册封这么大的日子,她也避而不见,她是皇上的生母,皇上对她孝顺有加,我一定要让她老人家高看我一眼。
    不久,苏文出现在了昭华殿里。
苏大人。
王美人看见苏文进来,甚是亲热。
美人客气了,苏文不敢当。苏文年纪还小,虽然机灵,却也不知道王美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显得有些拘谨。
你不用紧张,本宫今天喊你来,是为了问你几句话。
美人请说。
本宫听说你在太后宫里待的时日不短啊。
是,去年入冬前太后身体不适,王夫人曾经让奴才去伺候过太后。
那太后都有什么喜好啊?
苏文听了这句话,一怔,抬起头来望着王美人。
苏大人,本宫不会白问你的。你也知道,本宫是新册封的,对太后不了解的话如何尽孝呢?
苏文是知道太后当日拒见王美人的事情的,一听王美人这几句话,他便明白了,眼前这个女人看似地位高贵,实际却并没有在宫中站稳脚跟。
所以他缓缓地说道,太后并没有什么喜好。
王美人看着苏文,心里暗暗骂道,哼,一个小黄门也敢这般摆架子,有朝一日本宫不会轻饶了你的。但是脸上却不能有任何表露,她拿出一块小小的缀着流苏的白玉挂件,递给苏文说,这个玉蝉虽然小,但成色还是不错的,苏大人要是喜欢,本宫就把它送给你。
苏文笑了一笑,说,美人言重了,太后确实没有什么喜好,但美人若是想尽孝的话,太后倒是有一桩心事。
哦?王美人把玉蝉递到苏文的手上。
苏文走近一步,轻声说道,太后没进宫之前曾经嫁过人,还生了女儿,后来进了宫,女儿却一直在民间,如今太后岁数大了,对那个女儿思念得紧呢,可是又不便明说,依奴才看,太后这身体不见好,跟她思虑日重大有关系呢。
王美人听到这个消息,非常满意,刚才苏文给她造成的愤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苏文暗暗摩挲着玉蝉,心满意足地走出了昭华殿。

又一个春天快过尽的时候,长乐宫迎来了太后的生日。
刘彻是一个孝顺的儿子,窦太皇太后还在世的时候,太后的生日并不是什么大日子,后来窦太皇太后过世,又赶上匈奴作乱,如今虽然匈奴依旧猖獗,但对匈作战终于有了转机,刘彻觉得是时候给母亲过一个隆重的生日了。
卫子夫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是在一个午后,她正在陪着刘据学走路,刘据跌跌撞撞地一个劲儿向前,卫子夫则一直在身后把持着他。
春陀来告诉卫子夫,陛下说太后的生日要皇后好好准备一番。
卫子夫有些不适应,她其实还没有真正承担过什么后宫的重大责任。她喊来抱素,问她该怎么办。
抱素说太后生辰并不需要什么大的排场,太后喜欢热闹,喜欢儿孙在身边,所以皇后娘娘多安排些亲眷进宫来,太后一定是欢喜的。

太后生辰那天,卫青还没有回来,一大早卫子夫就率领着后宫众人及平阳公主等太后的晚辈去给太后请安,当年不可一世的馆陶长公主已经不再出席这些活动了。
然后刘据和几个公主也上前行了大礼。
王太后看着下首的众人,露出疲惫而满足的笑容,多年以后卫子夫再想起这个笑容时,才彻底明白了它的含义,那是她临近生命末端的时候,衰老了的卫子夫终于意识到笑到最后的意义。
王美人之前册封的时候,太后没有接受她的拜见,如今她又亭亭地立在了人群里,眉宇间却透着不可一世的自信。卫子夫看见她那样沉稳地站着,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女人来得突然,一点声息也没有,连平阳公主都不知道她的来历,当初册封,太后没有见她,她却还能这般自信,不知道她握着怎样的王牌。
虽然长信殿不冷,她还是掖了掖衣领。
各位妃嫔命妇都给太后送上了贺礼,抱素果然没有说错,比起礼物,太后更喜欢这些人来来往往而带来的热闹。
王美人是最后一个献礼的,她让苏文上前对太后说了几句话,太后的笑容马上收敛了,刚才还略显浑浊的目光也有了神采,卫子夫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信息,她诧异地看着王太后招手让王美人随她进内殿去。
身边响起了私语声,她们都在说太后这是怎么了。王美人是送了什么礼物了,把太后稀罕成这样。
卫子夫看了一眼王夫人,却发现王夫人也很不解地望着太后和妹妹远去的背影。平阳公主走到卫子夫身旁,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她们都没有发现,在人群中还有另外一个人也表现出了对王美人的兴趣。
在长信殿的角落里,有一张年轻而娇媚的脸在晃动着,她是淮南王刘安的女儿刘陵。

不一会儿,王美人扶着太后从内殿出来了,太后的脸上还有泪光闪动,王美人则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太后让她站在自己的身旁,还没有说话,刘彻进殿来了。
彻儿,你来得正好。王美人给本宫带来了一个惊喜,这真的是一个天大的惊喜。
哦?母亲何事这般高兴?
本宫曾经跟你提过,去找找本宫进宫前的女儿,就是你宫外的姐姐,可是你总说没有时间没有时间,如今王美人把你姐姐找来了。本宫年纪大了,就希望儿女们都在身边,原先这是本宫的一块心病,如今这心总算是放下了。
王太后絮絮叨叨地说了宴会上最长的一段话。
所有人都惊呆了,她们没有想到太后还有一个女儿,更没有想到最新册封的王美人居然有这般手段,把连太后都不知道在哪里的女儿给找了出来。
卫子夫跟平阳公主就更加吃惊了,关于这个女儿,其实连平阳公主都所知甚少,而王太后当年被送进宫后,原先的夫家害怕惹麻烦,隐名埋姓搬家避祸,如今真不知道这个王美人是从哪里把人找出来的。
刘彻对这个姐姐也是完全陌生的,在他的世界里,姐姐就是平阳公主、南宫公主、隆虑公主她们。但是他看到母亲那么高兴,还是赶紧笑着问,姐姐在哪里。
太后说在更衣,一会儿就出来。
果然,没一会儿,从内殿走出来一个身着华服却满脸胆怯的女子,当她发现居然有这么多衣着华丽的女人注视着自己的时候,完全不知所措了。太后稳住了她慌乱的情绪,拉过她坐在自己的身旁。
太后说,陛下,平阳,南宫、隆虑,你们过来,这是你们的大姐。
刘彻和平阳公主是最会讨太后欢心的,都赶忙热情地过去大姐长大姐短的喊,南宫公主很是不习惯,她比平阳她们骄纵,所以只是不咸不淡地喊了声大姐,隆虑公主性格平厚,她说大姐回来了,母亲该放心了,以后大姐常进宫陪陪母亲吧。
太后寿诞继续进行着,大家的重心都转移到了刘彻新姐姐的身上。她们或真心或假意地上前去问候、夸赞。王夫人则得意地站在了妹妹的身边。她望着卫子夫,似乎在说,你弟弟还没有回来,可是我的妹妹已经立下了大功了。
卫子夫感觉到了后背泛起的凉意。
然而王夫人那个可怜的女人到死也没有明白,这两种功劳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更何况弟弟和妹妹的衷心也是不一样的。

太后女儿回来的第二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昭华殿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就是刘陵。
刘陵作为淮南王的女儿,却常年生活在长安。她曾经一度出入了平阳府,如今又来了昭华殿。
椒房殿里,卫子夫刚刚梳妆完毕,就从铜镜里看见平阳公主的身影。
刚刚我过来的时候,看见刘陵进了昭华殿了。
刘陵?卫子夫对这个名字还是陌生的。
嗯,那是淮南王的女儿,可是她一直都在长安城待着。她说自己喜欢长安的繁华,想在长安找个如意郎君,可是我看她是另有所图。
另有所图?她一个女人还能图谋什么?
刘陵是图谋不了什么的,可是她父亲淮南王可不是省油的灯。他蓄积门客,很难说他想干什么。
平阳公主见卫子夫的面色有些紧张,赶紧又说,不过都是传言,我也是瞎操心,你不必这么紧张。
我没有公主那么大的能耐,只求陛下不要有那么多烦心的事情,大汉能平平安安的。
你有那一个好弟弟,陛下都说了那是我大汉的将星,淮南王真要是起事,也是不能成的。不过那个刘陵,你要防着她一些。她先前常常出入我平阳府,明着是来送礼闲谈,却经常说些朝廷上的事,我估摸着是她想套些信息给她父王。所以后来便说我病了,不方便接待她,她才消失了一段日子,如今她又去了昭华殿,可见她这一段也没消停过。到了昭华殿,只怕她会常出入这后宫了,你是皇后,凡事多打听着点,有时候,你不找事,事来找你,你在这个位子上,只怕是省不去烦心的了。
卫子夫叹了一口气,却什么也没有说。她一直以来的梦想是平平安安地过一生,没想到被命运推上了万人瞩目的最高位,如今天下女人都羡慕她,她却早没有了以前的安稳睡眠。最早进宫的时候,她的亲人接二连三受到伤害,甚至搭上了长君的性命。接着女儿也差点被毒死,阿娇被废,她又迎来了新的挑战。
所幸卫青成了重臣,踏上的却是搏击沙场的征程。军功日高,却只有她卫子夫关心卫青。
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夜深的时候她也经常被梦魇惊醒,她会梦见长君,会梦见卫青,甚至梦见过自己在哭泣,醒来后她也不知道那是梦还是现实,只是感觉到发际还残留着泪水的痕迹。那个时候她会默默地坐着,有时候甚至直到天亮。她从不喊醒侍女,而是在天快亮的时候又重新躺好,等待侍女再唤醒她。
她不想任何人察觉到她内心的挣扎,她怕别人一安慰,她就会支撑不住。
平阳公主见卫子夫不说话,便晃了晃她,你想什么呢?想陛下了还是想卫青了?
公主说笑了。不过说起卫青,这也是几个月又过去了,不知道前方战事如何了。
是啊,他一个人在外面打仗,咱们两个女人在后面操心。
平阳公主随口说的一句话,卫子夫却听出了别样的意思,不过平阳公主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后来平阳公主走了以后,卫子夫还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细想来,平阳公主对卫青的关心也是比旁人更多的,但卫青是平阳府推荐进宫的,平阳公主关心也是自然的,何况如今他在外征战,平阳公主是长公主,对大汉的战事关心也是应当的,可是这每次卫青长卫青短的,总是让卫子夫觉得有些别的意味。
对了,昨天那个大姐,你怎么看?平阳公主忽然轻声问道。
太后的女儿呀,还能怎么看?
我是问你,你觉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卫子夫原先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不得不佩服平阳公主的心思。
王美人不至于那么大胆子吧?欺骗太后可是死罪啊。
可是如果她真的欺骗了,谁能证明她欺骗了呢?
卫子夫的内心又被狠狠地撞击了一次,是啊,这种事情谁能证明呢?只要不能证明,那便是太后的女儿。
可是,太后怎么会不认得自己的女儿呢?
母后当年进宫的时候,女儿还是抱在手上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了。
那总有些记号罢?
这我就不知道了,算了,不过是来你这里闲聊罢了,这太后过了个寿辰,后宫人就多了起来。以后可就热闹了。
平阳公主最后这句话让卫子夫有些摸不清头脑,就在她正要离开椒房殿回平阳府去的时候,刘彻封修成君的消息传到了椒房殿,同时赐汤沐邑,仪比长公主。
修成君?仪比长公主?你瞧,这就跟我平起平坐了。
这不过是个仪式,怎么会真平起平坐呢?
但愿这是个真公主吧。说完这些,平阳公主便离去了。
留下卫子夫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
青鸾过来喊她了她才回过神来。
娘娘在想什么?
青鸾,你说,昨天那个公主是真的吗?
娘娘,风大,进去吧。
卫子夫经青鸾这么一喊,才意识到,站在门口问这样的话实在太危险了。
到了殿内,青鸾轻轻地说,太后的女儿谁也没见过,真假不好说。
刚刚长公主问了我这个问题,现在想想这个修成君来得是有些奇怪。连太后都找不到的人,王美人才来长安没多久,居然就能找出来。
是啊,王美人本身的来历就很奇怪,说起来是王夫人的妹妹,即便真是她妹妹,这么些年流落在外,谁知道结识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哎,青鸾啊,这后宫是越来越不好呆了,当初陈皇后被废,还以为即便有人争宠,至少日子终究是安稳了,没想到却是比先前更麻烦了。早知如此,不如当初还是离宫的好。
娘娘万万不能有此想法,否则两个公主和皇子怎么办。
青鸾,我不过说说,你不必这么紧张,人这一辈子,只有往前走的,哪有往后退的道理。
卫子夫说着看了青鸾一眼,青鸾浅浅地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自从长君过世之后,原先那个虽然平和却一直快乐的青鸾就不见了,她变得更加沉默,眼神也变得更加复杂了,卫子夫知道,在青鸾的世界里,人已经变得很可怕了。然而在这后宫之中,这种戒备又很难说不是好事情。

                         
刘陵是第一次到昭华殿里,刚一进去,就很直接得做了自我介绍,她说我是淮南王的女儿,我的父亲对长安非常向往,我也很喜欢长安,所以一直留在长安。
原来是陵翁主,在长安城,这个名字可是人尽皆知的。
王美人来长安不久吧?我刘陵在长安的名号王美人居然也知道。
王美人一愣,继而说,我在长安是不久,可是身边的人却是知道长安的。
是吗?那不知是哪一个人告诉美人我刘陵的名号的?
陵翁主今天来就是打听这个的吗?
刘陵对这个王美人是有些了解的,她素来以消息灵通著称,前一天在长信殿看中这个王美人之后便加紧让人去调查了这个王美人的来历,虽然时间不长,却也查到了一些东西。
于是她说,不知道美人是不是怀念当初在终南山下的日子啊?
陵翁主今天来所为何事?同时王美人还向侍女使了个眼色,身旁的人便都退了下去。
我刚才说过,我和父王都很向往长安的文化,然而父亲不能随意离开封地,便让我来替他感受,然后回去告诉他。
是吗?只怕翁主想要感受的,不仅仅是长安的文化吧。
王美人是个聪明之人,也是个胆大之人,很多时候,胆子大便是你胜出的机会,只是要小心有一天真相大白。刘陵说这些话的时候一步步逼近王美人。
王美人把视线从她的身上挪开。翁主,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
是吗?美人不必惊慌,我若是想说什么,尽可以去长信殿,我搜集我的消息,你追求你的富贵,我们各取所需,如何?
王美人笑了笑,说,陵翁主,请坐。然后又对外喊了一声,来人,上茶。


                           48、诬告

    因为修成君的缘故,太后对王美人赞不绝口,刘彻对她更是宠爱有加,他去舞阳殿的时候就更少了,不过为了显示自己的贤惠,王美人偶尔会向刘彻提及自己那个可怜的姐姐,从而使得王夫人还能得到一些眷顾。
人在得意的时候容易忘乎所以,偶尔的一次放肆让王美人明白了取代卫子夫的困难。
那是一个清晨,王美人赖着刘彻不让他走,她说陛下,前日里臣妾去看皇后,居然看到她眼角有了皱纹了,陛下,以后臣妾即使做了母亲,也会好好保养的……
没想到王美人还没有说完,刘彻一掀锦被下了床榻,说,皇后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岂是你一个美人能够随便议论的,朕先走了,以后不要让朕听见你在背后说皇后的不是。
望着刘彻远去的背影,王美人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卫子夫居然还有这样的地位,她一直以为不过是因为有卫青,卫子夫才能继续当她的皇后,没想到,在刘彻的心中,那个年华逐渐黯淡的女人,居然还是重要的。
她庆幸自己没有说出更过分的话来。
她在榻上又坐了一会儿,有侍女进来说王夫人来了。
王美人赶紧收起自己的郁闷,笑着问王夫人,姐姐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刚刚看见陛下出去了,觉得奇怪,陛下不是一直都很惦记妹妹的吗?怎么那么早就走了,好像还气呼呼的,所以来看看妹妹你。
王美人心里冷笑了一声,哼,来看我,怕是来看笑话的吧。
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她说刚才春陀来报,大臣有要事求见,所以陛下急匆匆走了。
是吗?王夫人心里说,我怎么没看见春陀。
姐姐不信吗?
怎么会呢?姐姐只是关心你,随口问问罢了,既然没事,那我就回去了,小公主离了我会哭呢。
王夫人说着就走了。
王美人盯着她的背影,眼神忽然变得很可怕。

这对貌合神离的姐妹在外人面前还是保持着亲近的姿态,王夫人还是保持着隔三差五去昭华殿坐坐的频率,然而有一次王夫人刚坐下,舞阳殿的侍女突然跑进来说诸邑公主哭闹得很厉害,王夫人便起身匆匆离去了。
王美人望着姐姐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

舞阳殿里,诸邑公主的哭声不断,王夫人既急又恼,同时又很奇怪,诸邑公主虽然还小,但平时也从不会这样哭闹,乳母宫女加上王夫人一通忙活,终于在小公主的衣袖里发现了细小的缝衣针,当看到那根针的时候,乳母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脸色惨白,半天才想起来跪地求饶。
王夫人一巴掌打了过去,她说舞阳殿待你不薄,诸邑公主还那么小,你居然敢下这样的毒手。
乳母哭着解释,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害小公主,更何况奴婢每天照顾小公主,小公主有任何闪失都是奴婢的罪过,奴婢怎么会自寻死路呢?
那保不齐有人指使你呢。
王夫人循声望去,是王美人站在了殿门口,她说刚才听说小公主哭闹,觉得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谁会指使奴婢干这种事情啊。
那只有你自己知道了,姐姐应该先把乳母关起来,再细细审问。
王夫人觉得有道理,马上让小黄门把乳母关进了一个小偏屋里。乳母还在挣扎着,好一会儿了还能听见她的求饶声。
王美人站在舞阳殿当中,对众人说,这件事情在没有查清楚之前,谁也不许往外说,否则小心你们的脑袋,都下去吧。
舞阳殿的人没吭气,看了一眼王夫人,见她没说话,才低头应声“诺”,然后鱼贯而出。

妹妹,这事该怎么办?
缝衣针一定是有人蓄意而为的,在这宫里,记恨咱们姐妹的只有一个人。
你是说卫子夫?
那当然了,她那个女儿都这么放肆,何况她是皇后呢。
可是她自己连儿子都有了,害我女儿干什么?
哼,虽然她有儿子,可是皇上已经很少去椒房殿了呀。
这么说也有道理,但她又没来过舞阳殿。
只要有人帮她,即使她没来过舞阳殿,也一样可以下手啊。
乳母吗?这个乳母一直在我舞阳殿,话都不多说一句,你要说她跟卫子夫合谋,我自己都不信。
姐姐,你傻了不是,是不是真的合谋又有什么关系呢?关键是你想不想让她们成为合谋。
眉儿……王夫人从来没有真正害过人,当她听到妹妹这么说的时候,还是颤抖了一下。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眉儿是个很陌生的人,难道几年不见,这个当初善良可爱的妹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吗?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妹妹的计划很有诱惑力。
晚上,刘彻去了椒房殿,王夫人和王美人头一次没有觉得失落,因为她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去审问乳母。

椒房殿,刘彻和卫子夫站在后园里,那里曾经起出过阿娇害人的人偶。
子夫,卫青该回来了吧?刘彻望着夜空,忽然这么问。
军政之事,臣妾不敢随意揣测。卫子夫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你觉得卫青会赢吗?
卫青有陛下护佑,一定能带回捷报的。
你也开始说那些空话了。朕能护佑他什么?朕连战场都没到过。
卫子夫语塞。
不过朕也相信他会带回来捷报的。
刘彻握住卫子夫的手,他说,朕最喜欢以前的你,不会说她们那些奉承话。
卫子夫浅浅地笑了,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朕知道,在皇后的位子上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全后宫都看着你,别人都羡慕皇后的地位,却不知道皇后的辛苦,就像那么多人盯着这个皇位,却不知道坐这个位子的艰辛一样。但朕还是希望,椒房殿是朕可以休息的地方。
起风了,陛下进屋吧,子夫这里永远是陛下休息的地方。在那一刻,卫子夫真的以为可以陪伴刘彻一辈子,哪怕只是因为他能明白做皇后的无奈。

舞阳殿的小偏房里,乳母已经被打得气息奄奄了。
    王美人问她是不是皇后指使你的。
    乳母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拼命地摇头。
王夫人焦急地站在一旁,又想过去打她,王美人提醒她说,不要打脸,明天还要作证呢。
还作证呢,你看看,人已经这个样子了,还不承认,等天亮了,难免被人发现,到那个时候可怎么办呐。
姐姐别慌,你要是慌了,那就只能眼看着卫子夫一直骑在咱们头上了。如果她还是坚持不说的话就只能让她畏罪自尽了。
乳母听了这四个字,吓得脸色更白了,她含糊地说美人饶命,美人饶命。
那你再说一遍,是谁指使你的?
乳母赶紧回答,是皇后,是皇后。
皇后怎么指使你的?王美人又接着问。
乳母回答不上来。
是不是你去过椒房殿啊?
是,奴婢带小公主去椒房殿玩耍的时候,皇后吩咐奴婢的。
嗯,这就对了。王美人满意地笑了。
乳母无力地垂下了头。
王夫人也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刘彻刚刚下朝,春陀就跟他说王夫人有请。
到了舞阳殿,王夫人和王美人都在,王夫人哭哭啼啼地向刘彻申诉,她说皇后无德,记恨她把妹妹献给陛下,所以指使乳母伤害诸邑公主。同时还喊来乳母作证,乳母低着头,断断续续地告诉刘彻,有一次带诸邑公主去椒房殿与卫长公主他们玩耍的时候,皇后偷偷吩咐她给小公主扎针,说这样……这样孩子长不大。王美人也在一旁帮腔,说诸邑公主哭得脸都快青了,太可怜了。
把皇后叫来!这个时候的刘彻已经忘记了前一天晚上刚刚有过的温情,他的内心被哭泣的王夫人触动了。
迷茫的卫子夫很快来到了舞阳殿,见诸邑公主的乳母跪在地上,王夫人在哭,刘彻盛怒站立一旁,一时竟不知所措。
正要行礼,却被刘彻打断。
皇后,你是朕的皇后,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卫子夫跪到刘彻面前,臣妾不知陛下所说何事。
刘彻喊乳母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卫子夫听后大吃一惊。
陛下,臣妾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后宫所有的孩子都是臣妾的孩子,臣妾是个母亲,怎么会害自己的孩子?
自己的孩子?王夫人进宫你已经不高兴了,如今又有了王美人,你还能说这些孩子你都一视同仁吗?
卫子夫望着刘彻的眼睛,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好遥远,遥远得都看不真切了,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目光。
卫子夫,你身为皇后,心肠如此歹毒,如今幸好孩子没事,朕先罚你闭门思过。
闭门思过可以,但臣妾要先明白过在何处。请陛下恩准,臣妾问乳母几个问题。
刘彻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
卫子夫站起身来,看着乳母,一字一字地问她,你说是受本宫的指使才给小公主扎针的,那你说,是哪次带着诸邑公主来我椒房殿的时候,我指使你的?
是,是……奴婢记不清了。
这么大的事,你居然记不清了,那本宫提醒提醒你,是上月十八那日吗?
……是……是……正是那日。
卫子夫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刘彻。
刘彻明白了,上个月十八号是卫青得胜归来的日子,他跟卫子夫在椒房殿为卫青设宴呢。
王夫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日子的特殊性,只顾着大哭,陛下,连日子都想起来了,一定是皇后指使的了。
上月十八,朕与皇后都在椒房殿与卫将军道喜,你又是怎么带着小公主去椒房殿的?
乳母无言以对,她既不敢再指证皇后,又不敢供出王夫人和王美人,只顾磕头如捣蒜,求刘彻开恩。
陛下,臣妾问完了,先回椒房殿去闭门思过了。卫子夫说完便缓缓走出了舞阳殿。
刘彻是一个高傲的雄主,他不能容忍被欺骗,如今乳母的谎言被拆穿了,他登时怒不可遏,他一脚踹翻乳母,你怎么敢如此胡说八道,陷害皇后?!
继而他又看着王夫人,王夫人已经止住了哭声,她慌乱地看着刘彻,不知该如何是好。王美人忽然跪下,说陛下息怒,昨日姐姐听说小公主哭闹不休,甚是着急,后来发现了小公主身上的细针,询问乳母何故,定是乳母为了推卸责任,胡乱扯出皇后娘娘来,姐姐护女心切才会上了乳母的当,还请皇上明察。
王夫人听了妹妹的辩白,赶紧跪下说,正是正是,臣妾万万没想到,乳母为了推卸责任,居然敢陷害皇后娘娘。
乳母见她们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也想赶紧辩解,然而还没开口就撞上了王美人凌厉的眼神,吓得不敢出声。
王美人制止了乳母之后,马上跪下,说,陛下,臣妾知道陛下盛怒,但所幸此次乳母的行为没有造成什么大的伤害,臣妾愿陪同姐姐前往椒房殿请罪,还请陛下宽恕乳母,饶了她的死罪。
乳母一听王美人替自己求情,一下子愣住了,便把辩解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刘彻见乳母没有再说话,便想着她认罪了,又见王美人媚态,气也就消了大半,于是说,这样的人不配当公主的乳母了,就罚往掖庭去罢。
谢陛下开恩。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卫子夫回到椒房殿,站在后园里,还是昨天晚上站立的位置,然而边上却已经没有人了,青鸾和子鸢要陪她,却被她打发走了,她说你们去看看公主和皇子,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天气很好,时近正午的阳光有些炫目了,卫子夫还是执意仰着头看着天空,卫青,你该回来了吧?
她似乎看到了卫青归来的身影,身后突然响起了嘈杂声,她隐约听到一句大概是子鸢喊的娘娘晕倒了便失去了卫青的身影。
再醒来说她躺在了榻上,青鸾她们都在身边。
你们都围着我做什么?
正午太阳太猛,娘娘在院子里站着,晕倒了,怕是中暑了。
中暑?哦,是吗。卫子夫没有告诉她们自己刚才看见卫青了。
太医来看过了,说娘娘没有大碍,无庸已经去请皇上了。
请皇上?既然没有大碍了,请皇上来做什么?去把无庸喊回来吧。
青鸾和子鸢对视了一眼,谁也没动。
皇上让我闭门思过,那就闭门吧。子鸢,你去把椒房殿的大门关上吧。
娘娘,一会儿陛下要是来了……
他不会的。子鸢,快去。
子鸢不情愿地去掩上了椒房殿的大门。

舞阳殿里的喧闹告一段落了,刘彻刚刚离开,就见无庸向他走来,告诉他说皇后娘娘晕倒了。
晕倒了?
是,太医说大概是中暑了。
中暑?
是,娘娘回去后一直在后园里站着。
朕去看看她,春陀,去椒房殿。
走在路上,刘彻想着,子夫啊子夫,你这是在怨恨朕吗?可是朕是一国之君,难道要朕去给你赔礼吗?
待到椒房殿门口的时候,发现大门紧闭,无庸也大吃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是陛下刚才吩咐的让娘娘闭门思过。春陀赶忙上前解释。
让他们打开吧。刘彻叹了一口气,说道。
无庸赶忙去把大门打开,春陀进去通报。
卫子夫还躺在榻上,让青鸾和子鸢扶她起来行礼。

你躺着罢。刘彻已经进了椒房殿。
卫子夫没有看他,只是说臣妾见过陛下。
刘彻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着眼前的卫子夫觉得有些愧疚,又碍于帝王之尊的身价,觉得不能随便开口。
刘彻走到卫子夫身边坐下,还是什么也没说。
春陀见状,赶忙使眼色,让所有人都下去。

椒房殿内再无旁人了,刘彻亲昵地抚了抚卫子夫的头,就像他们还很年轻的时候那样。卫子夫闭上眼睛,她不想让刘彻看见她即将泛出的泪光。
子夫,你好些了吗?
臣妾很好。
你呀,你是在怨朕吗?
臣妾不敢。卫子夫还是没有睁眼。
子夫啊,你进宫都十年了,你还是朕的皇后……
臣妾不怨陛下,陛下是一国之君,不能只照顾臣妾一个人,所以陛下做什么事情一定是有陛下的考量的,不管什么委屈,臣妾都不怨陛下。
你不怨朕,可是你还是委屈了。朕知道。刘彻轻声说,他望着眼前这个女人,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安慰失去孩子失去兄长的她的那个时候。
卫子夫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长君死的时候,你说过也不让人欺负我,再也不让我受委屈,可是如今,后宫的人多了,只怕你也记不得了吧。
子夫。刘彻伸手替她把眼泪擦去,说,你好好歇着,朕先走了。
刘彻出门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让他们把椒房殿的大门打开吧。
刘彻是不想再看见卫子夫的泪水,因为那些泪水里有他不愿意触碰的东西。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帝王之位上越坐越久了之后,刘彻越来越明白身为帝王,不能让感情轻泄的道理,他也会爱恋,他也会心疼,可是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坐稳江山,就是不能被任何东西所左右,卫青如今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朕要让他成为大汉的栋梁,那就要在后宫牵制子夫的力量,否则外戚势力一旦形成,将是国之大患。子夫啊,朕不是不记得那些过去,可是朕只能让那些过去成为过去了。
朕能给你的只有皇后之位了。
                       
舞阳殿里,王夫人和王美人还坐在一处商议。
妹妹,怎么办啊,没想到卫子夫会这么问啊,如今谎言被戳穿了,万一哪天乳母把真相说出去,你我都拖不了干系啊。
姐姐,你怎么总是这么慌慌张张的,乳母现在还没说,那就想办法让她永远不要说不就行了吗?
让她永远不要说?你是说要杀……
王美人赶紧捂住她的嘴,姐姐,你是生怕别人听不见吗?
王夫人赶紧压低声音,你是说要杀了她?
那不然呢?
王夫人自从进宫,最多也就是装乖巧装贤良,之前陷害皇后的事情已经超越过一次她的经验范畴了,如今又要杀人,她的底线已经被突破太多了。可是她又一想,对啊,那不然呢?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留下乳母就是留下祸患。
乳母就要被带去掖庭了,王美人把她拦了下来,说姐姐与她主仆一场,还有些话想说。
又是昨天的小偏房里,乳母忐忑地站在中央,王夫人站在她面前,说,你在舞阳殿也不短的日子了,对诸邑公主也算尽心尽力,如今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做了已经说不清楚了,可是如果陛下知道我们诬陷了皇后,只怕小公主也要受到牵连,你也不愿意看着小公主被牵连吧,所以……
夫人饶命,奴婢一定会守口如瓶的,奴婢一定不会乱说话的,夫人饶命啊……
王美人从背后用白绫绕过了乳母的喉咙……
那一刻,王美人没有丝毫的犹豫,王夫人看着她的眼神,心里却不禁颤抖起来。

王夫人和王美人装模作样地走出了小偏房,到门口还擦了擦眼角,然后跟外面的人说,乳母跪在地上忏悔呢,你们可以进去带她走了,去了掖庭,别太难为她了。
说完她们便走了。
身后传来了惊呼声……

舞阳殿乳母照顾小公主不力,陷害皇后不成而自杀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后宫,卫子夫听说后居然失手打碎了一个杯盏。
青鸾和子鸢也大吃一惊。
自杀?那个指证我的乳母自杀了?
娘娘,我不相信一个小小的乳母敢这样陷害皇后。
我也不信,后宫倾轧,无辜牺牲者何其多,可是舞阳殿做得也太过分了。
是啊,平日里真是小看了这姐妹俩了。
娘娘,后宫里,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娘娘不用太过惊讶。
卫子夫知道,抱素这是在提醒自己和青鸾子鸢,不要太多议论,在这后宫里,谁也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

乳母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很快就没有人再提及了。就在后宫趋于平静的时候,卫青的捷报终于到了。


                           
                     49、收复河套

刘彻收到捷报的时候正在昭华殿里,他说无论何时,捷报一到,即刻呈上。
卫青在急报上说此次迂回出战,虽耗时较前次要久,但终究不负陛下厚望,斩首两千三百级,俘虏三千余人,牛羊百余万头,白羊王与楼烦王均逃匿不见踪影,河套草原再无匈奴兵。
    刘彻喜出望外,在昭华殿内朗声大笑,他说卫青果然是我大汉的将星、福星,这军功已经无人能及了,来人,快将捷报传与椒房殿。
虽然刘彻没说要去椒房殿,但王美人还是很不高兴,不过她的脸上一点表露都没有,还和着刘彻说,卫大人可真是厉害,匈奴这么难打,他都能得胜归来,不过还是陛下最厉害,因为卫大人是陛下派出去的。
刘彻很受用这样的话,虽然他不能亲自征战沙场,但是他能捧起征战沙场的将军。
晚上刘彻没有留在昭华殿,而是静静地待在宣室殿里,他站在巨大的地图面前,提起笔,在河套那个位置郑重地做上标记。
河套,从此是我大汉的疆土了。卫青,朕记得你这一大功。朕在这宣室殿等你回来,一直等你。
春陀进来提醒刘彻该安歇了,刘彻却说,朕睡不着,朕想再看一会儿这张地图。

过了几日,卫青的队伍终于回到了长安城,一身戎装的卫青还未卸甲,便入宫见驾了,他将宝剑摘除递给侍者后,迈步走入宣室殿,刘彻背对着他,站在地图前。
卫青依然谦卑地行礼,说臣卫青征战归来,见过陛下。
刘彻回过头来,快步走过去,握住卫青的手,把他扶起来。
仲卿,你知道吗?从接到你捷报的那天起,朕就在这张地图上做了标记,你看那里,河套,丰硕无比的草原,当他们在匈奴人手里的时候,朕日夜不安,如今它回到了我们的手中,仲卿,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陛下言重了,这是全军将士的功劳。说着,卫青从袖中掏出一份名单来,说,陛下,这些都是此次的有功之人,希望陛下不吝赏赐。
好,他们跟你一起出生入死,确实该赏,不过最该赏的还是你。朕决定封你为长平侯,此为列侯,唯有这样,才能配上你的功绩。

此次随卫青出征的人,获得封赏的人非常多,第二天在崇明殿上,刘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了册封卫青为长平侯,手下最重要的将领苏建和张次公则被封为平陵侯和岸头侯,之前从匈奴带回来的阿胡儿也因为训兵和向导有功而被封翕侯,还赐汉名赵信。同时刘彻还下令在河南地区设立朔方郡,迁内陆百姓过去居住生活,正式开始了对河套草原的管理。
太后还特意召见了一次卫青,赏赐了千金,她说卫青,你是我大汉的顶梁柱了,希望你好好协助皇上,皇上有很多事情想做,都是大事。他需要你们这样的人在他身边。

一时间,卫青的美名传遍了军中,连李广的部下都开始眼红了,他们虽然跟着久经沙场的飞将军,说起来好听,却因为李广没有卫青那么出彩的战绩,而一直不得令人羡慕的封赏。所以他们也都在传扬卫青的功绩,并表露出希望能跟随卫青打仗的愿望。
李广听说以后极为不满,李当户当年因为卫青的提升而气急身亡,建立期门军的时候自己又被刘彻派去给卫青做副手,如今卫青年纪轻轻又进入了列侯的行列,还获得了众人的拥护,甚至于连自己的部下都想跟着卫青去打仗,简直是忍无可忍了。所以一连几天,李广都闭门不出,刘彻传召他,他也称病未出,李敢劝他想开些,卫青也不是原先咱们想的裙带将军,匈奴不好打,他能几次胜利,说明他确实是个将才,结果被李广毫不客气地骂了回去,他说你李敢忘了你姓李了吧,你忘了咱们李家的出身了吧,怎么能跟那样的得志小人一起领兵打仗,你不嫌丢人,我李广嫌丢人!
刘彻是知道李广的脾气的,可是碍于他年纪大了,又是名声在外的老将,便不与他计较,李广说病了,他就嘱咐好好休息。

长乐宫也在传扬卫青的战绩,椒房殿里自然是最扬眉吐气的,卫子夫这些日子连腰杆都挺得更直了些。她一贯都不是将骄傲写在脸上的人,但刚刚经历的舞阳殿乳母事件让她明白了,在这后宫之中,自己安分守己不意味着就可以平安度日,只要自己在皇后位上待一天,对自己的攻击就会存在一天,与其示弱求和,不如恃强自保。她知道,自己最可依靠的就是卫青的军功。
太后的身体又不大好了,后宫的人请安也更勤了些,王太后对卫青的赞誉比上一次更为诚挚,她还特意当着众人的面,夸赞卫子夫贤淑大度,是个好皇后,又为我大汉带来了难得一遇的将才,真不知道你们卫家是怎么了,全部的人精都跑去你们卫家了。还有小据儿,那么可爱,本宫真是高兴啊。
卫子夫知道,太后说这话也是因为卫青得胜归来的缘故,但她还是很及时地感谢太后的夸赞。王夫人和王美人却是更加不乐意了,王夫人的诸邑公主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既不如卫长公主端庄,也不如阳石公主机灵,又没有刘据那样的好儿子能博太后和皇帝的欢心,刚刚过去的乳母事件既令她心有余悸,又使她对卫子夫更加不满,现在太后又不停地夸赞,王夫人的不高兴已经满满地都挂在脸上了。
王美人比她姐姐聪明,从来不把这些事情表现出来,她笑盈盈地听着太后讲话,还适时地补充夸奖,说皇后到底是母仪天下,比我们姐妹要端庄,不像我们,也就是唱唱曲耍耍身段逗陛下开心罢了。
卫子夫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告诉自己,虽然自己弟弟很厉害,但陛下宠她。卫子夫只是笑笑,说平日里本宫要照料公主皇子,所以有劳妹妹照顾陛下了。
后宫之中都是姐妹,可来有劳,皇后娘娘真是客气了。

离开长信殿之后,王夫人一路走一路轻声埋怨妹妹,你跟她那么客气干什么,现在就她最得意,闭门思过也不用了,卫青又回来了。你看她,走路都快看着天了。
那能怎么办?她就是有那么一个好弟弟,你我有吗?就咱们姐妹,说起来陛下是宠咱们,可咱们不能替陛下打天下啊,又都没有儿子,她皇后的位子当然坐得稳了,走路不看天还哪里,难道像咱们这样低头慎行吗?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她不过歌女出身,还不如咱们呢,而且小公主的事情还没有结果呢,谁知道是不是她派人下的手,哼。
不是她还能是谁啊,她的眼线多的是,瞒过乳母给小公主扎针也不是没可能的。
王夫人一听这话,报复之心便又被勾了起来。皇后若如此狠毒,只怕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那姐姐,还能怎么办呢?王美人停下脚步,认真地问王夫人。
我也不知道。王夫人一下子又泄气了。哎,舞阳殿到了,我先回去了。你要么进来坐坐,要么也回去吧,听她们说了这半天话,都是卫青啊皇子啊什么的,我可没精神了。
那妹妹先回去了,晚一些再找姐姐商议对策。
行,你有对策了就来找我。
王美人看着王夫人进了舞阳殿,转身往昭华殿走去。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想一个办法。

霍去病从听说舅舅要回来开始就格外兴奋了,他说要让舅舅看看他虎贲营的新成绩,他要告诉舅舅,虎贲营的兵士们现在就可以跟着舅舅去打匈奴,卫大娘说他吹牛,她说你舅舅带着天下最好的兵士出去的,你们这些小娃娃,怎么能比得上。霍去病不服气,他说现在最好的将士在舅舅那里,以后最好的将士就会在我这里,现在他们是还小,可是再过几年,一定可以赶上舅舅他们的。卫大娘总是会被霍去病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她原先是最不欢迎这个孩子,可是如今却是除了卫青以外最疼他的人,她心疼这个孩子活得艰难和刚强,其实有另外一个原因,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是在拿霍去病当小时候的卫青了,她在用心疼霍去病的方式默默地弥补卫青失去的关怀和爱护。
如今卫青终于回来了,霍去病的高兴程度不是他人可以理解的。卫青还没在家待够一天,霍去病就生拉硬拽着他去看虎贲营的训练成果。卫青是欣赏这个小外甥的,但他对小小年纪的霍去病统领虎贲营还是心存疑惑的,他觉得那不过是陛下的游戏,霍去病不过是玩这个游戏玩得更认真罢了,但是当他看到虎贲军士的时候,他的想法被彻底改变了。
虎贲营的每一个人都透着少年所特有的昂扬的精神,霍去病说那些世子们我都遣回去了,他们吃不了苦,受不了罪,以后打仗只能是累赘,对待他们不用客气,只有曹襄我还留着。剩下的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大汉男儿,舅舅你看,他们多么敏捷迅速啊,舅舅你说,他们能赶上匈奴的骑兵吗?
天真的霍去病望着眼前的舅舅,曾经异常伟岸的舅舅,如今自己已经快与他一般高了,舅舅的脸变得粗糙了,曾经觉得无比安全的大手也不如以前光滑了,然而如今的舅舅在去病心目中的地位却更高了,他经常说舅舅是他心目中唯一佩服的大英雄,如今他在等待大英雄的回答。
当卫青看见虎贲兵士奔袭的速度时,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少有的明亮的光辉,他说去病,你的虎贲营跟舅舅的骑兵有的一拼,舅舅小看你了,一直以为你是个孩子,现在看来,你却是领兵打仗的好手啊。
舅舅,那你什么时候能带着我一起出征?我帮你去打匈奴,你说打哪里我就打哪里,一定得胜归来。
去病,舅舅刚夸你你就又说大话了,虎贲军士你是训练得不错,但要真正上战场还需要多加历练,塞外风沙大,容易迷失方向,而且极易缺水,可不是你想的风一般去又风一般回来的。
哈哈,舅舅,我已经等不及了,再说了,谁说不能风一般去风一般回来了,也许有一天,我霍去病就会这样驰骋在北方的战场上呢。
卫青望着这个单纯的外甥也不禁笑了起来,这个时候的卫青绝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个单纯的外甥真的会风一般的去又风一般的回来,就像当初卫长君没有想到卫青会成为大汉最重要的将领一样。而他更没有想到的则是同样风一般来去的还有霍去病的生命。

刘彻要迁往朔方郡的人的名单出来了,特意喊卫青去看,他说你看看这样安排是不是合适。
卫青说这些事情陛下定夺就可以了,臣怎么敢发言呢。
然而卫青在名单里看到了郭解的名字,他觉得不明白,便问刘彻,陛下,不是说迁富庶之人去充实朔方郡吗?据臣所知,这个郭解并不是什么富庶人家,怎么也在迁徙行列?
朕的车骑将军也知道郭解吗?还替他求情,这个郭解还不算富庶吗?刘彻笑着说,但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卫青。
卫青一下子感觉到了压力,他赶忙解释说,是之前卫步在街上冲撞了郭解,臣去调解,才认识郭解的,今日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臣不敢替郭解求情。
朕不过是玩笑话,仲卿又当真了。刘彻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卫青不知道刘彻到底是什么意思,见刘彻笑了,就更不知道该如何理解眼前这位九五之尊了。

                              50、一石二鸟

昭华殿里,刘陵正在那里等着王美人。
陵翁主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王美人见到她,吓了一跳。
怎么,美人的门槛又变高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这忽然来,我没想到而已。
我也是宗室,这后宫也是能自由进出的。我今天要去给太后请安,先来你这儿看看。
王美人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
翁主,卫青刚刚打了大胜仗回来,陛下且没有心思管淮南王的事情呢。你回去告诉你父王,让他安心好了。
是吗?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去太后宫里请安了。
刘陵走了,王美人长出了一口气。

苏文,你过来。
自从上次后,王美人觉得苏文是个机灵的人,便找了个理由从舞阳殿把他要了过来,王夫人反正用不上苏文,便随他去了。
美人有什么吩咐?
舞阳殿乳母的事情,宫里可有什么说法?
乳母照顾小公主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畏罪自杀,宫里还能有什么说法。
王美人的嘴角往上扬了一下,心下想到,果然是个聪明人。
你可有信得过又懂医术的人?
苏文抬起头,说,有倒是有,就是奴才不知美人想做什么用,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今天去了太后宫里,太后说希望陛下子嗣繁盛,所以本宫想要些生子的秘方,可是又不想弄得人尽皆知……
奴才明白了,奴才有个老乡,是太医丞,医术精湛得很。
医术精湛固然重要,来本宫这里,人聪明也是很要紧的。
奴才明白,奴才的老乡也明白。

不久,苏文就领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太医丞来见王美人了。
苏文,你去领赏吧。
谢美人。苏文心满意足地下去了。
王美人使了个眼色,把侍女们都打发走了,留下太医丞站在昭华殿中。
臣太医丞陈暑见过王美人。
陈太医,听说你医术高明,而且人聪明。
美人谬赞了,伺候主子是臣的本分,不敢懈怠。
不懈怠就好。本宫有事想找你帮忙,若是能成,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臣说过,听主子的话是臣的本分,所以,美人只管吩咐。
本宫进宫虽然时间不久,但还是希望能尽快有子嗣,不知道陈大人可有什么好方子?
方子自然是有的,从明天开始,臣便依方配药,美人只管喊人来取。
有劳陈大人了。
美人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苏文都说什么了?
他没有说什么,就说要听美人的话。
那你先回去吧,明日本宫喊人去取药。
诺。
此后几日,王美人都让人按时去陈暑那里把求子药取回来,同时把丰厚的赏赐送到了陈暑那里。
王夫人知道这件事情后很是不解,她说你要求子也犯不着给一个小小的太医丞送这么重的礼啊。
姐姐,太医也不光光是求子用的,太医那里的药那么多,还会派上大用场的。
怎么,你还想弄个毒药,把卫子夫毒死啊。王夫人只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王美人居然认真起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王夫人。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这里又没有别人。
姐姐,毒死卫子夫咱们的地位可就不一样了。
你疯了?卫子夫是皇后,毒死她,一旦败露,那是九族都不够诛的。再说,毒死她哪有那么容易。
九族,咱们还有九族吗?全家就剩咱们俩了。
王夫人被噎得无话可说。
姐姐,你想想,陛下对卫子夫的感情早就不多了,无非是碍着卫青,才不得不维护她,如果她死了,陛下未必会伤心,只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比如病死呢。
病死?你让她病她就能病啊?
你真是榆木脑袋!你以为我笼络一个太医丞是干什么用的。
可是给皇后下毒,小小的太医丞敢吗?他要是告密怎么办?
我会那么傻告诉太医丞我要毒皇后吗?姐姐,你的脑袋该好好开开窍了。
……王夫人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妹妹的话是对的。
王夫人还在仔细思考的时候,王美人以为她还在犹豫,于是接着说,姐姐,你现在还只有一个诸邑公主,我连个孩子还没有,皇后却已经有了个儿子了,如果不把皇后拉下来,以后即便咱们生了儿子也难成太子,姐姐,为了以后的荣华富贵,咱们也得拼了。
王夫人没有说话,但是王美人知道,这个单纯而愚蠢的姐姐一定心动了。

陈暑接连几天都收到厚礼,来人都说是美人赏赐的,可是他的心里还是非常不安,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求子的秘方根本不值这么多钱。于是他找了个空闲,说替美人送药,来到了昭华殿。
这些药本宫让人去取就是了,怎么还有劳陈大人亲自送来了。
美人客气了,臣是太医丞,送药也理应是本分。
近日本宫让人送去的东西,陈大人可看得上?
陈暑一听,立马跪到了地上,他说,美人,臣的药方不值这么多钱。美人要是有事尽管吩咐,臣一定竭尽全力,以报美人……知遇之恩。
陈暑说到知遇之恩的时候顿了一下,王美人看出来,他是在挑一个合适的词汇。
王美人也是一个聪明的人,她知道这是陈暑在告诉她,自己需要一个发迹的机会,而他为了这个机会,可以做任何事情。
陈大人,在这个世界上,可有什么药能让人服了慢慢得病,然后不治身亡的?
陈暑想到王美人赐他那么多东西一定是另有所求的,但当王美人真的说出了这个要求时他还是愣了一下,其实他曾经想到过这个条件,因为他是个太医,太医手里只有药,可以救人的和可以害人的。
世间药物繁多,王美人想要的自然是有的。陈暑下定决心为自己挣一个腾达的机会。
陈大人,你就不好奇我要把药给谁吃吗?王美人见陈暑再没问什么,便试探性地问他。
臣就是个太医,除了药,一无所知。陈暑表现得很干脆,这让王美人非常满意。

过了两天,陈暑又来给王美人送药了。
他递给王美人一包小小的粉末,告诉她这就是她要的,他说此药毒性可大可小,全凭投药人的掌控,少则精神不振,多则立时毙命。
王美人收好药包,重重赏赐了陈暑。
来人,去请王夫人过来。陈暑走远以后,她这样吩咐道。

王夫人来了,王美人将药包递给了她。
这是陈暑送过来的药,每日放一些在她的饮食里,她这个皇后就当不长了。
王夫人看着药包,心情却有些复杂,不过一想到乳母的事情,后怕就占据了上风,她深怕卫子夫秋后算账,而且这个药会慢慢发作,到时候大家都会觉得卫子夫是得病死的,于是很快便不再犹豫。
第二天,王美人正在梳洗,就听外头闹哄哄的,随后,王夫人咋咋呼呼地进了昭华殿。
你咋呼什么呀?也不怕别人看见。王美人对姐姐的失态很是不满。
哎呀,你不知道,昨天我见着乳母了。王夫人凑近妹妹,轻声说道。
听到这话,王美人也哆嗦了一下,但她很快镇定下来,说,你胡说什么呀?乳母已经畏罪自杀了,你怎么可能看见呢?肯定是看花眼了。
不是的,不是的,她是来索命的。王夫人见妹妹不相信她,又害怕又着急,还虚着眼睛偷偷四下张望。
大白天的,你少在这吓人。王美人通过呵斥姐姐来为自己壮胆。
我吓唬你干什么?乳母是咱俩害死的,她是心有不甘啊。
你闭嘴,你还怕别人不知道这事儿是咱俩做的吗?
哎呀,妹妹呀,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啊?
你先回去,别一副心里有鬼的样子,我再想想办法。
王夫人没有得到足够的安慰,只好又战栗着回去了。
望着姐姐远去的背影,王美人感到一丝不安,有风吹过,身后的帘子动了动,她听见响声,惊恐地回头张望了一下。
王夫人接连几天都做了噩梦,都是在“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是故意的”的喊声中醒来的,这让王美人知道后很是担心。
她一直劝说姐姐放宽心,但似乎没有任何成效,于是这絮絮叨叨的王夫人终于成了她的心病,她想王夫人要真的吓出个好歹来,会失口说出什么可是谁也保不齐的,万一她把自己勒死乳母的事情嚷嚷出来了,那可就有大麻烦了。
于是妹妹偷偷改变了主意,她决定让姐姐也永远地闭上嘴。

王夫人胡言乱语的事情传到了椒房殿里,子鸢说早就知道乳母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
子鸢,心里知道就好了。不要去嚼舌头。卫子夫制止了子鸢。
娘娘,这事儿现在都传开了,说了王夫人害死了乳母,乳母回来索命了,王夫人才噩梦缠身的。依奴婢看,这事儿该让陛下知道,让陛下去裁决。
让陛下知道?这事儿怎么说?说王夫人夜夜噩梦,所以乳母是她害死的?子鸢,这后宫之中人多是非多,你怎知这不是一个新的圈套?
这……
所以不嚼舌根是最好的。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就是,在这后宫,不争宠是最好的。

舞阳殿里,王夫人精心准备了茶点,从陈暑那里拿来的药粉已经是与茶点浑然一体的部分了。王美人站在一旁。
侍女过来说诸邑公主又在哭闹了。
自从换了乳母之后,这个孩子越来越不安分了。王夫人不得已先去安抚一下孩子,不大的内室,只剩下王美人一个人了。她缓缓拿出药包,将剩下的药粉都倒入了茶汤中,看着药粉都融化无踪,她露出了一丝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阴笑。

王夫人端着茶点去了椒房殿。王美人则在舞阳殿等她。
卫青和霍去病正在椒房殿里坐着,他们是来看望姐姐和姨母的。
王夫人进去说,乳母的事情让皇后娘娘受惊了,所以特意备上茶点来向娘娘请罪,希望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放在心上了。
卫子夫不相信她的诚意,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出接受的样子,所以把茶点留下了。王夫人本想看着卫子夫把东西吃下去,但又怕自己强留椒房殿引起她的怀疑,所以客气了两句就回去了,她想反正也是慢性药,今天即便看着她吃下去也不会马上发作的。

卫青不知道乳母的事情,所以王夫人走了以后他便向卫子夫发问了。
没什么,就是乳母照顾诸邑公主出了差错,为了推卸责任,怪到我的头上来了,幸亏……幸亏陛下明察秋毫,她没有诬陷成功,最后自杀了。卫子夫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她不能把这后宫的心事都说给卫青听。眼前这个比实际年龄苍老的男人已经不单单是她卫子夫的弟弟了。
卫青不相信卫子夫的话,他说一个乳母怎么敢随意诬陷皇后呢。
青弟,你现在是出征的将领,后宫这些都是小事,你不要挂心,我在这后宫还支撑得住的,姐姐有姐姐的办法,你只管在外面小心行事,照顾好自己。
卫青没有再言语,这时候抱素进来说饭食准备好了。
卫子夫传命摆席,见先前王夫人送的茶点还在旁边,便随手赏给了抱素,说你们拿去吃了吧,刚刚王夫人送过来。
抱素谢了卫子夫便端着东西出去了。
青鸾和子鸢站在离卫青有些距离的地方,青鸾推推子鸢,说你心上人在那里呢。
子鸢还没来得及接话呢,就听外头喧闹起来了。她赶忙出去一探究竟,却见抱素口吐鲜血倒在了廊下。
子鸢尖叫着跑回来。
卫子夫和卫青、霍去病听见响动都已经起身往外走了。
娘娘,抱素……抱素死了。
什么?
卫青拦住霍去病,让他在屋子里待着,自己陪着卫子夫出去了。
霍去病按耐不住,偷偷也出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卫子夫大惊。
回娘娘,刚才抱素端出一盘茶点,说是娘娘赏赐的,拿来与奴婢们共食,不想她才喝了一口茶,就……就这样了。与抱素一处的侍女吓坏了,结结巴巴地把话说完了。
这茶点……
这茶点是王夫人送来的!卫青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霍去病跟出来了。
我去告诉陛下。霍去病一边说着一边就往椒房殿外面跑去。
你回来!卫青想喊住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无庸,快去请太医来。青鸾、子鸢,你们快把抱素抬回屋里去。卫子夫赶忙吩咐下去,她不希望抱素就这么死掉。身边的人得到她的指令马上就散开去了。
青弟,这事儿还没弄明白呢,去病就去请陛下,不太合适吧?大家都忙碌开了,卫子夫才顾上霍去病去请刘彻的事情。
他现在是侍中,可以随时奏报,谁能拦得住。罢了,这事儿陛下早晚也是要知晓的,他早去请也不见得是坏事,娘娘请回,等陛下来处理就是了。
不,我先去看看抱素。你去殿里等着吧。
诺。
卫子夫不愿意向刘彻解释什么。
被请来的太医正是陈暑,他一见抱素的样子心下暗暗吃了一惊,但表面上并未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他把了把抱素的脉后摇了摇头,说不中用了。
卫子夫刚到门口,正听到不中用了几个字,眼泪未经酝酿便落了下来。抱素是太后送过来照顾自己的,这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地在自己身边,看上去不起眼,却是自己在这后宫中不可或缺的帮手,青鸾和子鸢虽然更亲近,却对这后宫知之甚少,尤其是我当了皇后这些时日,如果没有抱素的时时提醒,只怕要被那么多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寻出错来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如今这个沉默却忠诚的抱素去了,卫子夫愿为你一哭。
无庸过来提醒她说陛下来了,她不情愿地先吩咐青鸾,你们先替她准备着,多给她带点东西,本宫一会儿再过来安排后才离开。
没有人知道陈暑与这件事情的关联,他宣布抱素不中用之后便回去了。一路上他都在思索这件事情,难道王美人拿了药就是为了害死这个小宫女?不可能,她送了我那么多东西,又问得那样仔细,这么一个小宫女值得她这么大动干戈吗?难道……
陈暑被自己的思路吓了一大跳,他使劲摇头,想把王美人谋害皇后的假设从脑海中赶走,但他心里明白,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一时间,他竟呆呆地站住了,直到一队小黄门匆匆而过发出衣服摩擦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他才惊醒过来。他猜,那是刘彻派去昭华殿的人。不过他又看到他们转去了舞阳殿的方向,这让陈暑有些诧异了。

陈暑猜的没有错,那是刘彻派出的人。
当卫子夫回到大殿的时候,刘彻已经站在里面了,卫青立在下首,看样子他已经把事情全部告诉刘彻了。霍去病则愤愤不平地站在另一侧。
子夫,你没事吧?
臣妾没事,谢陛下关心。
来人,将王夫人先押入秋霜殿,听候裁决。

王夫人回到舞阳殿,还有些忐忑,王美人却安慰她说一定不会有事的,其实她知道很快就会有事情发生的。
果然王夫人回来没过多久,就传来了椒房殿抱素中毒身亡的消息,紧接着春陀领着一众黄门过来要带王夫人去秋霜殿。
王夫人非常惊恐,抱素的死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春陀让她去秋霜殿更是她万万不肯的。她拉着王美人不肯撒手,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王美人安慰她说,一定是哪里有误会了,姐姐,你先去秋霜殿,不要多说话,妹妹这就去打听,姐姐放心,危机一定会解决的。
王夫人听了这几句话就像握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人在惊慌的时候是会失去理智的,更何况一个原本就愚蠢的人呢。于是她傻乎乎地跟着春陀去了秋霜殿,一路上都在祈祷亲爱的妹妹快些来解救自己。
王美人是最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的,但是她在舞阳殿装出一副诸事不知而且焦急万分的姿态来,她先吩咐说把诸邑公主送去昭华殿,然后便匆匆离开了。她知道刘彻还在椒房殿。
王美人到椒房殿哭着跪求刘彻和皇后宽恕姐姐,她说姐姐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卫子夫没有说话,她等着刘彻开口。
你先回去,你姐姐现在在秋霜殿,朕会着人调查的,等调查完了再说宽恕不宽恕的事情。
当初阿娇是皇后的时候,刘彻没有能力裁决,如今他掌握生杀大权,却总是这般不痛不痒地裁决。
王美人又看向卫子夫,卫子夫一脸沉静,只是说了句,此事陛下一定会秉公处理的,你还是先回昭华殿去吧。
王美人哭泣着离去后,卫子夫对刘彻说,陛下,抱素跟了我这么多年,又是从太后宫里来的,如今遭此横祸,替臣妾赔上了性命,希望陛下能允许臣妾厚葬抱素。
嗯,抱素是你宫里的人,这些年照顾你也算尽心尽职了,如今这般,要厚葬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情,你看着办吧,让她走得风光些,太后脸上也好看。
臣妾谢陛下。

霍去病站在一旁忍不住了,他说陛下,这明摆着就是王夫人要害皇后,陛下还有什么可调查的。
卫青赶紧喝住他,你住嘴,陛下有陛下的决断,你插什么嘴。
霍去病被舅舅一喝,不服气又无可奈何,愤愤地低下头去。
仲卿不必恼他,他说得对,此事已经很明了了,但朕总要给王美人一个面子,她是她,她姐姐是她姐姐,朕不能一棍子都打死了。
卫子夫听着这些话,心里又凉了半截。姐姐惹出这么大事,妹妹只怕脱不了干系,何况卫子夫早就看出来了,妹妹比姐姐精明,跟妹妹比,姐姐就是个挡事的幌子。可惜,陛下就是喜欢新鲜娇媚的王美人。
刘彻处理完椒房殿的事情便回去了,卫青和霍去病也告辞出宫了,卫子夫着手办理抱素的丧事,她说她当抱素是姐姐,一定要风光地发送。

王美人离了椒房殿,心里的算盘又开始动起来了,她不会让王夫人有开口解释的机会的。
于是她径直去了秋霜殿。刘彻没有下令王夫人不能见任何人,这是他最大的失误。
    王夫人见到妹妹格外激动,她已经经历了从惊恐到绝望的全过程,短短的半个时辰,在她那里却是太久太久了。
妹妹,怎么样了?
陛下说姐姐咎由自取,罪不可赦了。
可是……可是……我只放了一点点药,怎么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
真的只有一点点吗?
那当然,你是看着我……不不不,后来小公主哭了,我去看小公主了,只有你在屋里……是你……王夫人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姐姐,你终于不蠢了。
眉儿,真是你……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我带你进宫,我安排你见皇上,我让你有了今天的荣华富贵,你为什么还要害我?
你带我进宫,你安排我见皇上,真的是为了我的荣华富贵吗?你问问你自己,是吗?不是的,那都是为了你自己,你是怕自己争不过卫子夫才想起我来的,你是因为卫青给卫子夫挣来的东西你撼动不了你才把我献出去的。
可是,可是难道因为这个,你就这么恨我吗?
我不恨你,我一点都不恨你,我甚至还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有今天。
那你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知道我被册封的那天去见太后,太后连面都没有露,后来若不是有修成君的事情,她连看都不会正眼看我一眼,我没有大的来头,也没有大的本事,卫青的军功越来越大,太后对你的态度也变了,我在这后宫还如何立足?你不知道,那时候连宫女都敢不正眼看我,所以我要靠自己,原本你我姐妹可以一起进退的,可是姐姐,你太蠢了,什么都放在脸上,而且你那些日子差不多天天都来说乳母索命来了,你不仅蠢,而且胆小,我不能冒险让你和我共进退了,只能让你做一个和乳母一样的人。
……眉儿,你告诉我,小公主的针是不是你扎的?
当然是了,皇后离得那么远,哪有闲工夫管你女儿的事情,乳母就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扎你的女儿啊,只有我,最方便下手,神不知鬼不觉。王美人知道王夫人就快要死了,索性滔滔不绝地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王夫人这才有了真正的绝望的感觉,原本她还有一根救命稻草,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抓着的救命稻草其实就是要杀死自己的凶器,她想放手却已经来不及了,这种绝望才是真的绝望。她一下子伏倒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你别哭了,快要死了的人了,要是有什么话,可以告诉我,我能办的还是会给你办的,毕竟姐妹一场。
你滚,滚地越远越好,等陛下来了,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他的。
陛下?你觉得我还会让你见到他吗?你没发现你哭了这么久,都没有人进来看看吗?
王夫人忽然止住了哭声,她意识到一丝不妙。
我跟他们说跟姐姐要道别,让他们行个方便,又送了点钱,于是就成了这样了,姐姐,如果你聪明一点,也许我会留你再久一点呢。
你……
姐姐,这里是一杯酒,里面有你送去椒房殿的药。
王夫人拼命地摇头摆手,她挣扎着说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王美人见她这样,接着说,对了,诸邑公主现在在我那里,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你想干什么?她还那么小,你不能连她也不放过,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是个小孩子,她只是个小孩子……
你放心,诸邑公主跟我也算投缘,每次见到我都还笑呢,我会好好待她的,你就放心地上路吧。
王夫人颤抖着望着王美人,这个妹妹完全是个陌生人了。
你真的是眉儿吗?
是,这你不用怀疑,我就是那个你当初送人的眉儿,可是养父母从没给过我好脸色,不过是想多个使唤丫头罢了,那些年还想着把我卖了,我跑出去了才有了今天,算了算了,这些你也不用知道了,赶紧把酒喝了,我也要回昭华殿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王美人一提起过去的生活就显得有些不耐烦,她耐着性子催促王夫人。
王夫人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她说,对孩子好一点,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然后便接过了毒酒。
王美人是见着她把酒一饮而尽的,然后便像抱素那样,倒在了地上。
王美人松了一口气,走出了秋霜殿,门外,苏文警惕地张望着。
没有人来往吧?
没有,什么人也没有。秋霜殿本来就偏僻,以前陈皇后被废之前也曾经住过这里,大家都觉得不吉利,就更不愿意过来了。
你倒是知道得不少。
这样,奴才才能更有用。
王美人笑了一笑,回昭华殿去了。

很快,秋霜殿里王夫人的尸体很快便被发现了,刘彻听后极为震惊,他们告诉刘彻,王夫人要了一杯酒,然后便这样了,王美人哭哭啼啼地说一定是姐姐知道罪孽深重,把剩下的毒药放到酒里喝下去了。
刘彻觉得王夫人的行为实在是难以理喻,简直是不可饶恕,便下令褫夺一切封号,舞阳殿中王夫人的贴身侍女一律受审,他说他不相信王夫人这件事情没有同谋。
王美人心里惊了一下,他不相信这件事情没有同谋,难道他还怀疑我吗?
就在她胆战心惊的时候,陈暑的一个消息救了她。他说,恭喜美人,已经如愿有了身孕了。
刘彻听说以后非常高兴,王美人却哭哭啼啼,说姐姐太可怜了。
朕知道你们姐妹情深,但她咎由自取,你且安心养胎,不要多想了。
王美人知道,刘彻不会怀疑自己了。
然而舞阳殿里的其他人还是一拨一拨地带去审问,苏文虽然已经去了昭华殿,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
于是在一个无人的夜里,他偷偷去找了陈暑,他知道那天晚上陈暑当值。
苏文的出现对陈暑而言应当是意料之中的,但他真的出现时,陈暑又有些不适应,他四下张望,生怕有人看见。
你别瞅了,这三更半夜的,没有人。
你快说,找我干嘛的?
我问你,椒房殿那事儿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
陈暑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苏文,苏文是个聪明人,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王美人一石二鸟的心思,只不过在椒房殿失手了而已。他叮嘱陈暑把嘴闭紧,他说只要王美人没事,你我就会没事的。
可是陈暑还是有些担心,他说不是说慢慢下药吗?怎么一下子就出人命了?这种事情太冒险了。
怎么?害怕了?
能不害怕吗?
害怕也没用了,药是你给的,万一闹出来你的脑袋首先就保不住了。

                       51、送金

因为王美人有孕,刘彻便下令把诸邑公主交给卫子夫抚养。
卫子夫听说以后,冷笑了一声。抱素已经被送出宫去了,她便到院子里凝望着宫门的方向。
青鸾静静地站在卫子夫的身后。
青鸾,你说我是不是一个不祥之人啊?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要遭遇劫难?
娘娘多虑了,娘娘不是不祥之人,只是娘娘的地位会招人眼红罢了。遭遇劫难的人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青鸾。卫子夫看着青鸾,喊了她一声,却再也说不出别的来了,第一个因为卫子夫而失掉性命的就是于青鸾至关重要的卫长君。
娘娘,我想去祭拜长君,十年了,我从来没有去祭拜过他。最近我的梦中总有他的身影。
好,我来安排,其实我也想去祭拜他,只是我要出宫,怕是没那么容易。
娘娘如今贵为皇后,祭奠长君的事情还是不要去得好,后宫人人都盯着皇后的位子,长君的死跟陈皇后有关系,万一有人嚼舌根……
我不去,你替我去,你就告诉长君,卫子夫对不住他。
正说着,子鸢过去找她们,说昭华殿的人把诸邑公主送来了。
望着小小的诸邑公主,卫子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孩子还那么小,一定不知道母亲的为人,但卫子夫还是感觉到一丝别扭。
诸邑公主有一些认生,昭华殿她还熟悉一些,如今到了椒房殿里,所见均为陌生之物,一下子就哭了起来。
卫子夫一听孩子的哭声,刚才的别扭一扫而光,赶紧过去把孩子抱了起来,诸邑公主对这个温暖的怀抱也许是还有记忆,总之到了卫子夫手上,她便安静了下来。
卫子夫对椒房殿的人说,从此这个孩子就是椒房殿的人了,与其他孩子一样对待。

卫青也听说了王夫人自杀的事情,可是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说哪有人那么笨的,笨到亲自送毒药上门,然后被抓现行的。他不相信王夫人的事情。然而刘彻说不查了那就不查了,他也无可奈何。只是觉得卫子夫的处境非常危险。

王美人在王夫人死了之后,且悲伤了一段日子,一直在众人的劝慰中才逐渐好转,而随着时间的推进,她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
刘彻对心爱女人的封赏是从不吝啬的,所以没多久,王美人就顺利晋级成了王夫人。

新的王夫人的册封让卫子夫和卫青更为心寒了,卫青是到宣室殿见过刘彻后顺道来看看卫子夫的。卫子夫说这个女人不简单哪,这才多久就把太后和皇上都哄得服服帖帖的。如今又怀了身孕,万一生下一个儿子,不知道据儿的地位还能不能那么安稳。
据儿在慢慢长大,不管他能不能听懂,卫子夫都说据儿啊,你长大了一定要做一个善良忠厚的人,然而随着后宫形式的变化,她开始有些犹豫了,她想一个善良忠厚的皇子以后能在这后宫平安地生存下去吗?
卫青又安慰了卫子夫几句,便起身离开了椒房殿。走到宫门口,忽然听到有人叫他,车骑将军留步。
卫青回过头,却见一个年轻人站在不远处朝他失礼。
卫青赶忙还礼,可是心中却充满了疑惑,因为他不认识这个年轻人。
你认识我?
车骑将军大名,长安城谁人不知?
那……我认识你吗?
马上就要认识了,我叫宁乘。
卫青明白了,这又是一个来他这里寻求机会的人,自从他成了刘彻面前的大红人之后,总是能碰到这样那样的希望由他引荐或者是想给他当幕僚的人,但是卫青谨记当年的田窦之祸,拒不养士,在卫子夫成了皇后之后,他就更加谨慎了。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想像拒绝其他人那样拒绝他。然而他接下来说得一番话,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车骑将军如今地位尊贵,姐姐又是大汉皇后,然而后宫以颜色示人,听说陛下宠幸的新夫人又怀了身孕,若是不早作打算……
宁乘说到这,停了一下,他见卫青的神色不像刚才那般严肃了,便接着说到,这伴君的路,可是很长的。
早作打算?如何早作打算?
听说车骑将军得了赏赐都悉数分给将士们了,自己分文不收。
卫青已食朝廷俸禄,军功由将士们合力而得,赏赐自然是应该给他们的。
车骑将军宅心仁厚,但是这只能帮助将军行军打仗,却不能帮皇后娘娘分毫。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卫青喜欢直来直去的。
前些日子太后赏了将军千金,此事当真?
是有这么回事。卫青心里想,这前朝后宫之事真是没有秘密啊,太后赏赐的东西也传得这般快。
当今王夫人并无家人可仰仗了,将军若舍得将此金分出一半,送到王夫人宫中,她定然感恩将军,在后宫,与皇后娘娘自然也能和睦相处了。
卫青初听此话,觉得异常刺耳,然转念一想,不得不承认宁乘的话是对的,自己在外行军,军功越高,盯着的眼睛就越多,虽然自己对手下将士照顾有加,但对姐姐那里并无半点益处,如果要替姐姐分担,示好王夫人确实是个好办法,幸好这几日忙,还没来得及处理那千金。
你的话我记下了,你的名字我也记下了,有机会会像皇上举荐的。
宁乘满心欢喜地退下了,卫青别过他,径直回家去了。

第二日,卫青的五百金送到了昭华殿。王夫人吃惊过后,显露出得意之色。卫青一直是她争宠不可逾越的高山大河,如今这个给卫子夫撑腰的人给自己送礼来了,王夫人的解读是他在服软,虽然不清楚是不是卫子夫授意的,但她愿意将这五百金看作是卫子夫与卫青一起服软的证据。

卫子夫听说这件事情之后,非常纳罕,她知道卫青的脾气,当初想替他选亲的时候就说怕他脾气硬,伺候不了贵族小姐,没想到如今他居然去讨好那个女人。
然而很快她就明白了,卫青这是在替自己放下身段去示好,他怕自己在后宫受委屈。青弟啊,姐姐在这后宫受的委屈何止这一件,然而比起你在外征战的辛劳,这些委屈又都算得了什么呢?你又何苦去替姐姐向她低头呢,她怎么值得你去低头呢?青弟,姐姐心疼你啊。
刘彻听说卫青给王夫人送礼,说,没想到朕的车骑将军也学会这世俗之礼了。在宣室殿谈论再次对匈奴用兵的时候,刘彻叫住了卫青,说仲卿先别走。仲卿前日给王夫人送了好大一份礼啊。
卫青一愣,他没想到这种事情刘彻也会知道,他是个不会撒谎的人,静默了一会儿,还是很坦然地承认了,是,臣将太后赏赐的千金一半给了将士们,一半送到了昭华殿。
仲卿啊,朕一直以为你是个厚道之人,没想到也会干这种事情?刘彻不动声色地说。
卫青被说得心惊肉跳的,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刘彻见他紧张的神情,突然笑了起来,仲卿,可是朕觉得,这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办法,朕的车骑将军可没有这样的心思。
陛下英明,臣是在宫门口受人指点才……
何人指点?
一个叫宁乘的方士。
宁乘?方士?刘彻陷入了沉思。方士曾经是他最厌恶的人,当年处斩的楚服就是个装神弄鬼之人,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刘彻居然也开始对鬼神有了兴趣,这个无意中出现的方士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于是刘彻接着问,这个宁乘现在何处?
臣不知,臣是在宫门口遇上他的,不知他是否会时常去宫门口等待。
春陀,你传旨下去,找这个宁乘。
诺。
刘彻布置完后,卫青才告辞出宫。
                   

                        52、联姻
 
昭华殿里,王夫人还沉浸在卫青送礼的喜悦中时,刘陵又出现了。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啊。刘陵不等通报自己就进去了。周围的侍女们都识相地退了出去,因为先前王夫人已经吩咐过多次了。
王夫人看见她,高兴的神情一下子就没有了。
陵翁主啊,我有什么可恭喜的?
陛下新册封了夫人,又怀了龙嗣,难道不应该恭喜吗?刘陵很乖巧地说。
陵翁主的消息倒是真灵通啊。
这些事情算什么?册封这么大的事情,后宫谁还不知道呐。刘陵得意地说,我还知道连卫青都给你送了礼。
卫青送礼的事情一定不是高声宣扬的,刘陵怎么也知道了,而且还知道得这么快,王夫人暗暗佩服刘陵的手段,又感觉到了新的恐惧,她觉得自己的周围都是刘陵的眼线。
你不用紧张,我陵翁主干的就是搜集消息的事情,自然什么都瞒不过我。
王夫人才不相信这个解释呢,她带着一些不满,盯着刘陵看。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要是想做什么,你也拦不住。乖乖听我的话,荣华富贵自然少不了你的。
陵翁主这次又有什么吩咐啊?
王夫人言重了,我怎么敢随意吩咐夫人呐。刘陵这次来,是有事相求。
陵翁主在这长安城里无所不能,怎么求到我这里来了。
刘陵有刘陵办得了的事情,自然也有刘陵办不了的事情,而这件刘陵不好办的事情,对于夫人而言,却是易如反掌。
什么事,你说吧。
父王想给我哥哥讨个太子妃。
那就讨啊,找我做什么,淮南王想讨个太子妃还是难事吗?
父王想找个公主给我哥哥做太子妃。
公主?陛下现在的公主未免都太小了一些吧。
公主未必都出自这个后宫啊。
王夫人略想了一下,便明白她说的是谁了。
你说的是修成君的女儿?
王夫人果然聪明。你们都知道修成君的身份,但既然现在陛下承认她了,那她就是皇姐,她的女儿也就是公主。
这个好办,我去跟陛下提,修成君也不会不答应的。
那就有劳王夫人了。
刘陵笑着退了出去。

王夫人着人请来了修成君。
她们装模作样地行了礼,然后王夫人说,刚刚淮南王的女儿刘陵来过了,她来替她哥哥求亲了,想尚一位公主,不知修成君愿不愿意意结这门亲事?
修成君大吃一惊,她没想到居然会有王爷来向自己的女儿求亲,她愣住了。
王夫人推了她一把,你又傻了,赶紧说话。
哦,我说什么?修成君轻声问。
就说愿意。
哦,愿意。修成君是个实在人。
旁边的侍女看她们的样子有些怪异又有些滑稽,都偷偷掩嘴笑了。
待修成君走了,王夫人把侍女们都召集过来,着她们跪在地上,严厉地说,修成君久在民间,不久前才刚刚与太后相认,言行举止自然没有皇家公主的气派,你们若是再敢偷笑议论,当心本宫奏明皇上,一并处置了你们。
吓得一干侍女们面面相觑,赶紧争相表明立场,都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刚刚是疏忽大意了,绝对不会有下一次了。
王夫人又用不容置疑的眼神扫视了她们一番,才让她们退下去。

过了几天,刘彻来了昭华殿,王夫人把刘陵的请求转告给了刘彻,刘彻欣然同意了。淮南王的名声很大,都说他是个才子,然而近年来也有不少人提醒刘彻,要小心他谋反,不过一直以来他都表现得谦卑有加,刘彻还不曾真正怀疑过他,如今刘陵又来求亲,他更加觉得这是修好之举,不过他对于刘陵与王夫人频繁交往,却是不太满意的。
眉儿,你跟刘陵倒是走得很近啊。刘彻随意地说。
王夫人知道,这种结交早晚会被发觉的,不过在刘彻面前,她也有一张与刘陵一样善辩的嘴。
陛下息怒,陵翁主不过是来探望太后的时候才顺路过来看看的,皇后那里比臣妾这里忙,所以陵翁主便常常来这里坐坐。
刘彻未置可否,王夫人也不知道这个理由能不能瞒过他。
不过很快,刘彻似乎忘记了这件事情一样,扯起了别的事情,王夫人才松了一口气。
长安城里有一处隐蔽的院落,刘陵便经常在这里出入。
那个向卫青建议送礼的宁乘已经知道刘彻要召见他的消息了,在进宫前他来到了刘陵的院落里。
陵翁主,宁乘要进宫了。宁乘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瞟着刘陵。
嗯,我知道了,你进宫后一定要设法让刘彻信任你,卫青现在忙于攻打匈奴,还顾不上帮刘彻清理内乱,只要我们抓住机会,举事一定可以成功的,到时候你就是大功臣。刘陵一边说一边走近宁乘,用手轻轻抚摸他的脸。
宁乘早就是刘陵的床上客了,刘陵用这种方式放倒了很多男人,让他们成为自己的眼线,宁乘不过是最近得宠的一个罢了。

宁乘入宫后,刘彻果然对他很感兴趣,宁乘有些韩嫣的样貌,又兼知天相鬼神,能说会道,刘彻就更加喜欢他了。
卫青没想到会给刘彻送上这么一个人,有些后悔,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随他去了。

修成君的女儿出嫁也算一件大事,王夫人忙前忙后的显示皇恩浩荡,卫子夫没有插手,只是送上了一份贺礼象征性地表示了一下祝贺。平阳公主也进宫来了,和卫子夫陪着太后。太后的身体更差了,修成君的女儿大婚,她很高兴,却没有力气去宫外那座刘彻专门为修成君建的府邸看看了
昭华殿今天是安静了。从长信殿出来,平阳公主又随卫子夫去了椒房殿。
是啊,她出宫忙去了,陛下还说她有身孕,不让她去,她却偏要去,就算修成君是她找回来的,这也太上心了些吧。还不是为了做个好样子。
对了,子夫,我找人打听过这个修成君了。
卫子夫没有说话,只是疑惑地看着平阳公主。
王夫人还没进宫的时候,曾经在长安城外住过,是一个寡妇收养的她,城外聚集了不少过不下去日子的人,他们相互扶持三三两两住在一处,跟他们一家走得近的还有一个女人,后来那个女人病死了,王夫人进宫之后,她的养母就自己过了,而在修成君进宫以后,她的养母也不见了。
你是说,那个养母就是修成君?
很有可能。
可是这也不能证明这个皇姐是假的啊,毕竟太后当年是把女儿留在民间,万一家道中落,流落在外也是可能的。
那倒是,所以我还只是怀疑,什么都没有跟母后说。如今她的女儿嫁了刘迁,你看母后是多么高兴啊,比我当年出嫁还激动呢。
长公主每日都在太后身边,修成君刚刚才回来,太后激动些在所难免嘛。
你不用安慰我,我岂是那看不开的人,不过是觉得这个皇姐让我不踏实罢了。
俩人说了一会儿修成君的事情又把话题转向了卫青。
对了,给卫青选亲这事儿也说了不少日子了,你们倒是相中人了没有啊?
哎,卫青这人也是倔脾气,他知道王公贵族家的姑娘都看不上他,可是陛下又说过指婚的话,他不想陛下为难,就一直说没有合适的。
不过上次见到的赵吉儿看起来不错,听说现在卫青的事情都是她在操持。我平阳府里人多,再挑出几个给卫青送过去。我也讨好讨好皇后娘娘和当朝最红的将军。平阳公主笑嘻嘻地说。
卫子夫却听得好不自在,长公主地位尊贵,哪用得着讨好我们呀。
我可是听说卫青给王夫人送礼去了。
哎哟,这么件事情,怎么还传到你那里了。
子夫,你可要提醒着卫青一点,王夫人跟刘陵走得很近,淮南王身份特殊,长安城里关于他不安分的谣言也传得不是一天两天了。卫青去送礼,我猜也能猜得到那是因为怕你在后宫日子难过才去的,但是万一有一天淮南王事发的话,卫青这事儿怕是会成为把柄的。
卫子夫曾经想过卫青低头受委屈的事情,却远没有平阳公主这般深谋远虑,连淮南王都能想得到,如今她这么一点,卫子夫一下子就觉得后背发凉。
我怎么没想到这层呢,可是……可是那个傻弟弟,去送礼的事情也没告诉我一声,不知道是听了谁的话,就把太后赏的千金分了一半送去了昭华殿。
哎,他那个脑袋啊,打仗的时候比谁都清醒,朝堂之上的事情还需要多点拨啊,哪天见了他再跟他说吧。
那卫子夫就先谢过长公主了。卫子夫说的是真心话,卫青越来越被刘彻器重,想要拉他们下马的自然也越来越多,卫青就像平阳公主说得那样,打仗比谁都清醒,朝堂之事却总不开窍,如果真要被人下个绊子,只怕他那些军功也不够他保命的。
平阳公主走了以后,卫子夫的心里又泛起了之前有过的那种感觉,长公主对卫青的关照真的是不亚于我这个姐姐,难道……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罢了,因为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卫子夫就会提醒自己,太荒唐了,卫青再受重视也是骑奴出身,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53、梧桐公主

青鸾听说卫子夫和平阳公主准备往卫青府上送人,即刻想到了子鸢,她对子鸢说,这是个好机会,去告诉娘娘,把你送去卫府。
不。青鸾没想到,子鸢竟然又一次断然拒绝了。
你这是何苦呢?先前说是怕耽误他的前途,如今娘娘要往卫府送人,这可是个好机会。
去不去卫府其实我从来没在乎过,我只想听到他的消息,他是个将军,在这里我能时刻知道他的动向,去了卫府,反倒是日夜等待无消息了。子鸢静静地说。
青鸾一下子感觉到,子鸢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嘻嘻哈哈的小姑娘了,她现在变得比谁都成熟,也比谁都清醒。
青鸾,再也不要提去卫府的话了,我早已经过了出嫁的年纪了,就这么远远望着他我就心满意足了,在这里我能第一时间知道他在关外好不好,我能第一时间听到他传回来的捷报,也能第一时间知道皇上给他的封赏,他一回来也一定回到椒房殿来看望皇后娘娘,我能给他端茶递水,给他准备饭食点心,这就是最大的心愿了。子鸢说着说着,已经泪水连连了。
青鸾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也没有替子鸢擦眼泪,她走近子鸢,把这个当年就愿意粘着自己的小妹妹搂到了怀里。

修成君女儿婚礼之后没多久,平阳公主就选了两名侍女送到了卫青府上,可是卫青却说自己习惯了简单的生活,即便现在事务多了,有一个赵吉儿也够了,用不着这么多人,就把这两个侍女打发去了母亲身边。
卫步发现母亲身边多了两个人,便每天找借口到母亲屋里转。
母亲,怎么多了两个人啊?
你别来惦记,这是长公主送来给卫青的,他说用不上才送来我这里的,终究还是卫青的人。
卫步听了这话很不高兴,他从母亲屋里出去后,找了卫广,气呼呼地跟他说,卫青,卫青,母亲和三姐都只知道卫青,长公主送来两个人,卫青不要了也轮不到咱俩,好像咱俩不是卫家人似的,哼,他卫青才真是不姓卫呢。
卫步,咱俩其实也不姓卫,再说了,长公主是给卫青送的人,本来也不是咱俩的……卫广不知道卫步生的哪门子气,一边吃点心一边说。
你闭嘴!就知道吃吃吃,家里这么大变化,你还吃得下去。
家里变化大是好事啊,你看三姐是皇后了,卫青打胜仗了,平阳公主都送人来了……卫广细数着这些年身边的变化,很是满意。
卫步却越听越生气,他一扬手打掉了卫广手里的点心,说,你也知道卫青打胜仗了,他打胜仗了,咱俩就更没出头之日了。
啊?咱俩的出头之日?咱俩出什么头?卫广对点心被卫步打掉也不恼。
你……没出息!卫步对于这场对话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想法了。
哎呀,我说,以前就跟你说过,咱俩不是那出人头地的料,安安分分地在家里过日子就行了。再说了,你前些日子不是忙得都舍不得回家吗?怎么最近都在家里闲着了?
别提了,那个女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都找不到她了,谁知道上哪儿去了。
诶,卫步,她找你都说什么呀?我就不信那个女人什么都不图。卫广是不经意说的,没想到却说对了。
你别说,那个女人还真有点奇怪。卫步压低声音说,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向我打听卫青的事情,问我卫青最近忙不忙,问我最近卫青说什么了做什么了。
那你说啥了?
我哪里知道卫青做啥了,他每次回来从来不说外头的事,更何况他现在有几天在家的。
这么说来,那个女人不是一般人啊。
这个还用你说,我卫步也不是傻子。卫步说起那一段奇特的艳遇,就把刚刚发生的不愉快给忘记了,专心致志地说起了那个女人。
不过我想她不理我应该就是因为我说不上卫青的事情吧。哼,女人,那叫什么……什么……卫步想找一个高级一点的词,思索半天却一无所获。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会说的词就不要说。不过我也觉得,咱俩无权无势,漂亮女人勾搭咱们做什么。卫广继续说。
卫步不高兴卫广这么说,却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对的。
对了,卫步,卫青可是咱们卫家的顶梁柱,你在外头可不能毁他啊。
你这闲心操的……我卫步是想有钱有势有女人,但还不至于糊涂到这么不知轻重的地步,卫青是咱们卫家的守护神,我怎么会毁他呢,要是谁对咱们卫家不利,我卫步也是会站出来拼命的,咱也是……
又来了,哎,我说,卫步,你进宫的时候也这么说话吗?
卫步白了他一眼,他在卫子夫和卫青面前当然不会这么说话,他知道那两个地方不是自己显摆的地方,但是在卫广面前,一直自恃聪明的卫步还是忍不住会想找一些优越感的。

过了几天,卫青回到家中,卫大娘到他屋里说,卫青,你看你两个弟弟也大了,长公主送来的侍女你也不要……
母亲,她们两个已经送到您屋里了,怎么安排您看着办吧。卫青笑着回答了母亲。
卫大娘听了这个回答,满意地退出去了。

当天晚上,两个侍女就分别去了卫步和卫广的屋里,卫步欣喜若狂,卫广只知傻笑。他们的嬉闹声传进了卫青的屋里,卫青皱了皱眉,走过去把窗户关上了。

宣室殿里,刘彻把卫青召来了。他说,仲卿,刚刚来的鸿翎急报,说匈奴那边军臣单于驾崩,左谷蠡王伊稚斜打败他们的太子于单,夺了王位了,朕听说这个伊稚斜是一个嗜勇好战的人,只怕边境烽火很快又要燃起来了。
这个伊稚斜臣早就有所耳闻了,他在匈奴是出了名的凶狠残暴,他现在夺了单于位,我大汉的边疆一定要加强戒备。
仲卿说得有理,朕这就传令各军,随时做好出征的准备。
卫青明白,每天都能见到家人的日子又快要结束了。
忽然卫青又想起一件事来,他说,陛下,前面几次出征,其实都不曾打到大漠的最深处,如果要真正打败匈奴,汉军的骑兵还需要更加严酷的训练,而且在马匹上也需要精益求精,因为与匈奴作战,最需要的就是速度,尤其是前锋的速度。
 仲卿说得有理,训练的事情你去想办法,马匹的事情,朕来想办法。对了,提起训练的事情,朕想到一个人,这个人你最熟悉,跟你也最亲,你多指点指点他,有朝一日,朕相信他会是你最得力的帮手的。
陛下说的是……卫青想到了一个人,霍去病?
正是。你上次出兵之后,他就接手了虎贲营,原本朕想着他能带着他们训练,不让虎贲营解散就是大功一件了,没想到他居然把虎贲营训练成了来去如风的一支队伍,你见过他们吗?仲卿,你有去看过他们训练吗?
臣见过。臣刚回来的时候去病就带臣去见识过了,去病是棵好苗子,只是缺乏历练,若是能历练历练,一定能派上大用场的。
卫青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却涌动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他久经战场,是最知道沙场艰苦的,霍去病跟着他长大,从情感上说,他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他去涉险,可是没想到这个孩子就像他的翻版一样,似乎注定要在战场上扬名立威。
是啊,去病虽然带领虎贲营卓有成效,但毕竟只在上林苑中奔驰过,朕也想他好好历练历练,所以你在长安的时候要多教导他,朕等着他建功立业的那一天。
臣遵旨。
事到如今,卫青已经不得不接受霍去病早晚要上战场的现实了。
  
就在汉宫听说伊稚斜单于夺位成功之后没几天,刘彻又收到了一个消息,被伊稚斜夺了王位的废太子于单愿率众归降大汉,刘彻大喜,他说此事甚为重大,一定要选一位妥当的人去受降。他想来想去,这件事情只有卫青最合适,他是率军驱赶匈奴的将领,可是心性宽和,既有武将的威猛,又有文臣的稳重。
霍去病听说之后,缠了刘彻好多天,说想看一看匈奴人到底长得什么样子,要跟舅舅一起去受降。刘彻拗不过他,便答应了。卫青知道后,特意叮嘱霍去病说,你平日里自由散漫惯了,在宫里陛下宠你,不跟你计较,可是匈奴王子来降是大事,万不可没有规矩。
知道了,舅舅,到了匈奴人面前,舅舅说什么就是什么,霍去病一定不让大汉丢脸。
受降的那天,刘彻在未央宫等待着,卫青和霍去病在灞桥边等着于单。
于单是知道卫青的,听说他来受降,心里便有些打鼓,说那是汉军的大将,能几次破我匈奴大军的人一定不是等闲之辈,大家见了他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别惹怒了他。
于单的妹妹也跟着他一起来了大汉,她说哥哥,咱们来大汉本也是权宜之计,如果那个卫青傲慢无礼,我就杀了他。
胡闹,你要知道,咱们的草原被夺了,我再也不是太子,你也再也不是居次,你若是惹怒了卫青,咱们这帐下的所有人可就都要遭殃了。
他们兄妹一路这样吵吵闹闹,不觉已经能见到灞桥了。
于单赶紧下马,牵着马往前走,其他人一见于单下马了,便也赶紧下马。居次也满脸不乐意地下了马。
于单率众参见汉朝卫将军。
于单是个谦卑的人。卫青赶紧把他扶起来,说太子有礼了,卫青不敢当。陛下正在未央宫等候,请即刻随我进宫见驾,其他人已经安排了驿馆,可以暂且歇息。
于单和居次都没想到那个一路杀将过来,杀得他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得汉将居然如此谦和有礼。于是居次便有些傲慢起来。
居次随于单进宫见驾。刘彻对他们的到来非常满意,封于单为涉安侯,在朔方郡为他们划出了一个涉安侯国。又在长安为他们拨了一座府邸梧桐苑,邀请涉安侯兄妹住下。卫青和霍去病负责互送他们去梧桐苑。
于单明白,刘彻其实并不放心他,否则既然划了涉安侯国,怎么又要让他住在长安呢。可是居次没那么多心思。她对长安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和好奇,她不时地问这问那,还时不时地对卫青直呼其名。卫青并不以为意,霍去病却气不打一处来,他打马上前拦住居次的马,说你知道他是谁吗?怎么敢卫青长卫青短的?
卫青正想开口劝阻,却听居次反问,你不也说了卫青吗?
霍去病正要还嘴,却被卫青喝住了,去病,不得无礼。
我们匈奴人的规矩少,对女孩子的管束更加少,我这个妹妹在家里随意惯了,冲撞了卫将军,还请卫将军不要见怪。
涉安侯客气了,卫青不过一个名字,随便唤去又有何妨。卫青的脸上并没有不快的表情。
哼,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我今天饶了你,你下次见了卫将军要客气点。霍去病又回到了卫青的身边。
居次被于单瞪了一眼,鼓着嘴跟在于单的身旁。
梧桐苑就在眼前了。
卫青和霍去病帮着于单他们收拾行囊。临走前,于单对卫青说,请卫将军转告陛下,于单会安心住下的,请陛下放心。
卫青明白刘彻的用意,也明白涉安侯的意思,却不便多说什么,于是抱一抱拳就转身离去了。

住在梧桐苑里,涉安侯有些郁郁,居次却非常兴奋,她问于单,哥哥,你知道那个跟着卫青的年轻人是谁吗?
跟着卫青的年轻人?你是说跟你起冲突的那个人吗?
嗯,就是他。
那个人听说是皇帝的侍中,叫霍去病,还是卫青的外甥呢。就你胆子大,敢那么无理。
霍去病。居次没听进哥哥的训诫,只轻轻念叨着“霍去病”三个字。
对了,你给自己取个汉人名字罢,到了长安了,就没有以前的居次了。
汉人名字?居次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目光停住,问,窗外那个树是什么树啊?
那个树啊?就是梧桐罢,这里就是梧桐苑。
哦,那我就叫梧桐吧。
于单对妹妹的随意早就习惯了,她说叫梧桐就叫梧桐。他把这事儿上告了刘彻,刘彻便下旨赐其为梧桐公主。
于单在梧桐苑并不十分开心,有时候他会想起自己的草原,可是他又知道,已经回不去了,甚至于,身在长安,他连思乡之愁都不敢表现出来,因为他始终害怕刘彻。被这种抑郁纠缠了数月之后,于单终于一命呜呼了。
于单的过世,让梧桐公主非常伤心,从此她便只身一人留在了长安。刘彻让卫青和霍去病去吊唁一番。霍去病不乐意去,卫青说你是陛下的侍中,哪有那么多不乐意的。霍去病无奈,只好跟随前往。
梧桐苑里并没有繁复的布置,于单的尸身已经入殓,梧桐公主愣愣地坐在一旁。
在进入梧桐苑之前,霍去病还在想如果梧桐公主再敢无理,我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没想到进去之后却看到一个洗尽铅华的瘦弱女子,先前的张扬早已消失殆尽,霍去病的心里竟泛起了一丝同情。
梧桐公主见卫青他们去了,并没有什么反应,卫青也没有怪罪她,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之后便打算离去了。
忽然梧桐公主喊了一声:霍去病。
霍去病很奇怪,卫青更奇怪。
你能留下来陪我吗?梧桐公主用无辜而忧伤的眼神望向霍去病。
卫青明白了,便拍拍霍去病的肩,说舅舅先回去了,你好好劝劝梧桐公主,晚些时候再回来。
霍去病对于梧桐公主的挽留甚是不解,但又不忍回绝,于是眼睁睁看着卫青离去了。
卫青走了以后,霍去病回过头,问梧桐公主,你要我陪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你过来坐下。
霍去病听话地过去坐在了梧桐公主的身边。
我哥哥在这里,你害怕吗?梧桐公主指了指于单的棺木。
不怕。于单也算我和舅舅的朋友,我有什么好怕的。
真的吗?你们真的当我哥哥是朋友吗?他在长安的时候总是说自己没有朋友。
那是他不肯来找我们。
长安我们不熟,而且,你们,我们也不熟。
霍去病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可是他现在走了,他回草原去了。梧桐公主并不理会霍去病的无言,继续说道。
回草原去了?霍去病不明白。
嗯,在他最后的日子里,他每天都说自己要回草原了,我知道,他要死了,他的灵魂飞回草原去了。
哦,那……那他很高兴回草原吗?
当然。
那就好,那你高兴吗?你的哥哥回了草原。
当然。我也想回草原。
你也想死?霍去病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梧桐公主没想到他会这么理解自己的话,瞪了他一眼,便不再说话了。
霍去病不明白哪里说错了,见她不说话了,只好陪着坐。
过了一会儿,梧桐公主又开始说话了,我从小就跟哥哥最好,我没见过母亲,他们说是难产,父王又很忙,只有哥哥照顾我,哥哥教我骑马,带着我在草原上飞驰,像风一样。
像风一样?霍去病想起了自己的理想,我就想像风一样在草原上驰骋。
真的吗?你以后也要去打仗吗?你也要去抢我们的草原吗?
你们的草原?是你们先来抢我们的东西的,你没见过边境的百姓,因为你们的铁骑,家破人亡。
你也没见过草原的牧民,因为你舅舅的铁骑,丢失了自己的家园。
霍去病没有再与她争辩,哼了一声,站起来,甩袖而去。
梧桐公主还是坐在于单旁边没有动,却有两行清泪,从她的眼里流出来。她知道,她的心里住进了一个不该住进的人。

霍去病气呼呼地回了卫府,卫青看他的样子,很是不解。
去病,这是谁又惹着你了?
还不是那个匈奴来的小公主,她居然说他们的牧民因为舅舅的铁骑丢失了自己的家园。
卫青愣了一下,然后问,那你觉得呢?
明明是他们挑衅在先。
去病,你要知道,战争不管对谁,都是残酷的,所以舅舅带兵的时候才会格外小心谨慎,每一次都要争取最小的损失。而对匈奴人,也尽可能地降低伤亡。
可是我觉得舅舅就是太谨慎了,打仗当然是会有牺牲的,我在虎贲营告诉他们的就是打仗就要往前冲,落在后面了没有人会去救你,在战场上,如果为将者还要顾及所有的士兵,那这仗还怎么打啊。对匈奴人就更不用手软了,要不然怎么叫打仗呢。
这是他们甥舅之间第一次发生争执,卫青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去病说得是有道理的,之前几次全甲而还其实是得益于战争规模并不是很大,自己出征以驱逐为主,如果有朝一日,打到了大漠深处去,自己还能不能顾及全部兵士,还能不能降低伤亡,那就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了。卫青不敢再想下去,霍去病则是已经走远了。

                            54、儿子

王夫人满月生产,刘彻终于有了第二个儿子。
卫子夫在王夫人开始生产的时候就等在昭华殿了,她其实并不想来,但是她知道她必须来。
昭华殿进出服侍的人非常多,子鸢悄声说,不就生个孩子嘛,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吗?
你闭嘴。卫子夫低声喝道,出了椒房殿了,别那么没规矩。
子鸢吐吐舌头。
等孩子出生了,知道是个男孩的时候,卫子夫感到了深深的失望。但是她的脸上挂着笑容,说快去告诉皇上。
很快,刘彻就来了,他抱着儿子,赐名刘闳。他走去王夫人的榻旁,卫子夫看着这副琴瑟相合的场面,什么也没说,转身回椒房殿去了。

伊稚斜稳定了政局之后,果然开始蠢蠢欲动了,刘彻接连收到边关告急的急报,他急召卫青进宫,说又要开战了。
然而这次卫青的队伍还没有开拔,汉宫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将他的脚步止在了长安城内。元朔四年,以再嫁之身母仪天下的王太后终于挣扎不过,于六月薨逝了。
大汉重孝道,太后丧期,不得对外用兵。于是一切出征事宜都搁浅了,未央宫和长乐宫一下子都陷入了素縞和寂静之中。
平阳公主时不时就来椒房殿坐坐,她说母后宫中没有人了,她在这宫里便只有椒房殿一个去处了。
卫子夫见平阳公主的神情大不如从前了,便宽慰她说太后一生荣华,如今仙去,公主要保重身体。
哎,母后的身体坏了这么多年了,早晚有这一天,我都心里有数。
那长公主何故如此神伤?
你不知道我那个丈夫啊,当初曹时在世的时候,我还说他不求上进,对不起他祖上挣来的侯位,没想到如今这个,比曹时还不如。
原来是汝阴侯的事情,卫子夫知道自己不好相劝了,便一时无话,只是陪着平阳公主静静地坐着。
这两个女人在外人眼里都有着无限的风光,但却也都有不能为外人道的心事。

宁乘又去见了刘陵,他说因为太后丧期,匈奴的事情先放一放,刘彻开始留意淮南王的事情了,如今谣言越来越多了,只怕刘彻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信任淮南王了,以前王太后在世,还有叔侄之间要和睦的话,如今太后没了,刘彻要做什么就更没有顾虑了,翁主要早作打算啊。
那如果真要打起来,你觉得刘彻会派谁做大将?
当然是卫青啦,刘彻对他的倚重已经超过了之前所有的将军了。
卫青。刘陵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宁乘,你觉得我跟卫夫人比,谁更美?
宁乘明白刘陵的意思,他撇撇嘴,没说话。
问你话呢。刘陵不甘心。
当然是……翁主美……可是翁主一定要去勾引卫青吗?
卫青是大汉最优秀的将领,我刘陵就喜欢那样的人。
宁乘醋意大发,却是敢怒不敢言。

卫青每日的生活都是围绕着军营和未央宫展开,他无暇顾及其它。在家里,吉儿刚刚怀了身孕,可是自己却是忙起来天天不着家,他的心里有着深深的愧疚,然而吉儿却从没有怨言,她说能跟在将军身边就是福分,将军胸怀天下,怎么能为儿女情长所困呢,我若是能生下卫家的儿子,便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了。
这日从军营出来时,天色尚早,卫青便急急往家赶,不小心冲撞了一辆马车,那辆马车停在路中间,卫青正诧异,却见马车上的秀帘一掀,露出一张美艳的面孔,卫青觉得面熟,却一时想不出是谁,美艳的面孔冲他笑笑,卫青便客气地回礼。
将军不认得我了?我是刘陵。
卫青想起来了,原来是几次宴席上曾经见过她,但从不存来往过,难怪觉得面熟却又叫不上名字。
原来是陵翁主,卫青有礼了。
长平侯真客气,刘陵找长平侯有事,不知可否赏光来车上一叙?
卫青是听说过刘陵风流的,如今喊他上车,他就知道一定有事。
陵翁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卫青站在原处不曾动。
我着人备了酒菜,想请长平侯喝一杯,不知道长平侯赏脸否?
陵翁主客气了,卫青家中还有事,这酒还是免了吧,告辞。
卫青抱一抱拳,侧身走了。
刘陵在长安城里从未被人拒绝过,卫青的不识相让她甚是恼火,她一甩秀帘,坐回了车中,说了声,走。
然而车外忽然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见过陵翁主。
刘陵的马车又停了下来。
你是谁?
张次公。
原来是岸头侯啊,找我什么事啊?
不知陵翁主找卫将军什么事。
刘陵原本是要发火,说你管得着我找卫青么,但一看张次公的眼睛她就改变了主意。
没什么事,不过是想跟大汉的勇士喝酒,我刘陵最喜欢勇猛的人。刘陵说着拿眼神勾了一下张次公。
那不知道在陵翁主眼里,我张次公算不算勇士呢?
岸头侯跟着长平侯多次出征,也积下了赫赫军功,当然也是勇士了。刘陵说着坐回了车里,却并没有把秀帘放下。
张次公会意,左右张望了一下,便登上了马车。

第二日,卫青回到军营,军士来报有人求见,不多久公孙敖便出现在了卫青的眼前。
公孙兄!卫青对这个故人的到来感到非常高兴。
自从上次被刘彻夺了爵位后,公孙敖与卫青便失了联系,卫青想过去找找这个昔日的好友,但是总也没有腾出空来,如今他又出现了,卫青自然格外激动。
卫将军!
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
唉,其实哪也没去,一直在长安城附近晃悠呢,我本想在江湖上闯些名堂的,没想到什么事也没做成,想来想去,还是军营适合我,这不,我又回来了,不知道卫将军还收不收我啊?
公孙兄说笑了,我卫青求之不得啊,怎么会不收呢?
这两个相识多年的好友相互拍拍对方的肩膀,发出爽朗的笑声。

元朔五年,太后丧期刚过,刘彻就召来卫青,说伊稚斜野心勃勃,一直都想夺回河南地区,太后丧期的时候,他屡次派兵进击朔方郡,朕已经接到几次急报了,都说朔方压力很大啊。仲卿有什么看法?
河套草原对于匈奴人来说非常重要,伊稚斜为人又心狠手辣,他如今是单于,对河套是一定不会放松的,所以这一仗,势在必行。
嗯,仲卿的思路跟朕一样,那这场仗该怎么打呢?
突袭右贤王大营。右贤王是伊稚斜的心腹,又是拱卫他的重要力量,若能击溃右贤王的队伍,一定能重创匈奴的力量,掌握战争的主动权。
仲卿所言有理。
君臣二人当下定好了出征的计划,由李息、张次公、苏建等人分东西两队,向朔方前进,卫青亲帅三万骑兵,伺机偷袭右贤王大营。
对了,仲卿,此次朕还要给你一个帮手。
卫青想不出是谁,却见刘彻笑了笑,然后说,子文,你出来吧。
子文?卫青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仲卿,这是张骞,13年前,朕为了联合大月氏对抗匈奴,曾经下诏招募敢于西行的勇士,张骞便是那最终奉诏之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朕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想到他竟然回来了。
张骞见过车骑将军,我在匈奴这么多年,听将军的名号也听了这么多年。
卫青客气地抱抱拳。
仲卿,如今你要深入匈奴腹地,朕让子文跟你去,他一定是最好的向导。你意下如何?
张大人熟悉西域境况,若是能跟随大军出征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卫青对于张骞的加入感到喜出望外,因为出征大漠,最害怕的就是迷失方向或者找寻不到水源,而这一切的难度在有了张骞之后势必会大大降低。

卫子夫知道卫青又要出征了,她着人给卫青捎了话,你要保重,家里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会照顾他们的。
她知道卫青无法第一时间看见他的第一个孩子了。
果然,卫青出征后没多久,吉儿就生下了卫青的长子,卫子夫知道后非常高兴,她还特意去告诉了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见到卫青的孩子,也格外高兴,她说当日咱们还担心他的子嗣问题,如今可算是放心了。
是啊,卫青不在家,我想来想去,还是长公主赐个名字最合适。
平阳公主略想了想,说卫青是我大汉的栋梁,我想他的儿子就用一个伉字吧,取其正直之意,希望他不负为卫青的儿子。
嗯,正直之意也最合我的意思,贵族子弟最怕依仗父辈的功劳不思进取却顽劣难教,若是那样,不仅自己遭殃,连父辈也会受到牵连的。
你看咱俩都说些什么呀,孩子才出生,是件大喜事,怎么咱们却想着以后遭殃的事情呐。平阳公主一番话把卫子夫从越想越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她赶忙笑着说,是是是,长公主说得是,伉儿出生是件大喜事,看我都想些什么呀。
后来卫伉出事的时候卫子夫又想起过这个场景。

王夫人生了儿子后,地位直线上升,刘彻对她也更宠爱了。
刚出月子的时候,王夫人就迫不及待地抱着刘闳到椒房殿来炫耀。卫子夫却只是心平气和地说,你姐姐要是知道你生了儿子,一定也是高兴的。
当天夜里,王夫人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以前的王夫人站在她的面前,连声问她为什么,然后还抓过自己的儿子,说真可爱,比我的诸邑公主还可爱。
王夫人吓得双手在空中乱抓,把值夜的侍女吓得够呛。王夫人惊醒后 只说快把刘闳抱来,然后便不说话了。
侍女赶紧去把刘闳抱来,然后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王夫人紧紧地抱着刘闳没有说话,她越抱越紧,刘闳被憋得难受,弱弱地挣扎。侍女赶紧过去松开她的手,王夫人不许。侍女说夫人再不松手小皇子就喘不上气了。
王夫人才大叫一声把刘闳松开了。
天刚亮,王夫人就又找来了陈暑,说自己夜间被噩梦所困,不知道有没有办法。
陈暑因为之前的事情,已经由王夫人向刘彻推荐,升任太医令了。不过每当想起之前的事情,他还是会觉得有些不安。
夫人,夜间多梦往往是白日里过于劳心所致,若是能放下劳心之事,自然就解困了。
白日劳心?
正是。
本宫劳心的事情多了,你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王夫人知道这个劳心不是那么容易就放下的。
那臣就给夫人开些安神的药,夫人定时服用,夜间定能安睡无忧。
好。
陈暑走了以后,王夫人想起了夜间的噩梦,也想起了卫子夫的话。
难道她已经知道了?
不可能,她若是知道了,早就告诉皇上了。
王夫人正在这两种想法之间摇摆不定时,刘陵又来了。
夫人大喜啊。快把小皇子抱来我看看。
你别碰我儿子。
干嘛这么凶啊,我怎么也是孩子的姑姑,放心,我不会跟个孩子过不去的。刘陵从她手中接过了孩子,逗弄了一下,说真是可爱啊,比你姐姐的诸邑公主更可爱呢。
刘陵这一句话吓得王夫人又紧张起来,因为在梦里她姐姐也说过这话。
你干嘛这么紧张啊。刘陵发现了王夫人的异常。
没什么。我怕你抱不好孩子。王夫人赶紧掩饰。
你现在怎么这么一惊一乍的,可不像从前的你了。
等你有孩子了你就明白了。王夫人对刘陵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我这辈子是不打算要孩子了,所以只怕永远都不会明白了。刘陵说着把孩子还给了王夫人,然后继续说道,太后丧期,陛下对我父王是不是格外关注啊?
我就知道你是无事不来的。陛下是因为淮南王忧心过,但是后来边关又起战事,他就再没有提过。
真没提过吗?刘陵还不放心。
真没提过。你父王到底在干什么事啊,你这天天在长安城里打听。
刘陵没有回答,但是看上去情绪有些低落。
 
                       55、夏侯颇

汝阴侯府是平阳公主重新出嫁后的新住所。夏侯颇承袭了祖上的侯位,却没有承袭祖上的功德,每日都无所事事,唯一的爱好就是美女。
平阳公主看不上她这个丈夫,但已经没有了以前跟平阳侯拌嘴的心气儿了。她每日的生活要么是去椒房殿坐坐,要么就是在自己的屋里,把一切风流事都挡在屋外。
窗外有嬉笑声飘过,她听出来是夏侯颇的声音,而另一个声音也有些耳熟。平阳公主想了想,赶忙出门偷偷看了一眼,却只见两个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平阳公主略一思索,喊来了侍女。
侯爷这些天都跟谁在一起啊?平阳公主问得很漫不经心。
侯爷?侯爷没跟什么人在一起。侍女没敢看着平阳公主说话,声音也变得很低。
没跟什么人在一起?你们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平阳公主的声音不高,却变得很严厉。
侍女有些害怕了,支支吾吾地说,是……是老爷新买来的侍妾。
哼……你让他来见我。平阳公主并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
诺。侍女轻轻地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夏侯颇有些醉醺醺地出现在了平阳公主的面前。平阳公主对他的样子感到非常厌恶。
你找我做什么呀?夏侯颇摇摇晃晃地去拽平阳公主的衣袖,却被一把甩开。
你坐下吧。
你躲什么呀。你不是我媳妇儿吗?
我问你,你新勾搭上的女人是谁呀?平阳公主没搭理他的问题。
你怎么开始关心起我来了?你不是关照那个卫青比关照我还多吗?他儿子的名字都还是你取的,是不是?卫伉,哼……夏侯颇看起来还是醉醺醺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卫青是我平阳府出去的将领,我自然关照多一些,他儿子出世,是皇后娘娘让我取的名字,又有何不妥?
罢了罢了,你愿意跟他们姐弟来往就去来往,那是你的事情,我不管,我的日子在我自己的府里,你也别管,那些女人都比你了解我。
你滚。
我滚?好……我滚……夏侯颇的酒还是没醒,但他明白滚的意思,跌跌撞撞地出门去了。
平阳公主回想起他说卫青的话,觉得脸颊有些发烫。猛然间她想起来,喊夏侯颇来说想说他跟他父亲的侍妾鬼混的事情,结果却因为扯出卫青而不了了之了。
夏侯颇当天晚上又没有在平阳公主房里,平阳公主也早已不在意了,如此她还觉得更清净些。
第二天一大早,平阳公主刚醒,就听见侍女说,侯爷在外头跪着呢。
他在外头跪着?他在外头跪着做什么?
他说长公主醒了他再进来。
平阳公主略等了等,说先给我梳妆吧。其实经过前一天的争执,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不想看见夏侯颇。
平阳公主收拾好妆容又收拾好心情,终于让侍女喊夏侯颇进来了。
你找我有事吗?
夏侯颇进来后又马上跪下了,侍女一看赶忙退了出去,把门也带上了。
昨天我醉了,冒犯了长公主。
平阳公主没有说话。
夏侯颇更加紧张了。平阳公主虽然是自己的妻子,但是她是长公主,是当今皇帝最倚重的胞姐,这种身份让他每天都在舔舐着隐藏在外人眼里的风光背后只有自己才能体会的自卑。所以他变本加厉地搜罗女人。他把他不敢对平阳公主做的事情统统兑现在了那些可怜的女人身上。前一天他因为醉酒得罪了平阳公主,酒醒之后便追悔莫及,思前想后还是早早地跪到了平阳公主的房门口,这种时候,他知道,自尊早就更不值钱了。平阳公主若是因此盛怒的话,他这个家族都会遭遇灭顶之灾的。然而面前的女主人却一言不发。
夏侯颇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侯爷。平阳公主开口了。
她居然喊我侯爷!
侯爷,不知道最近侯爷又勾搭的是哪家的姑娘啊?平阳公主漫不经心地问道。
夏侯颇愣了一下,怎么?不是我昨天撒酒疯的事情了?
长公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男人撒酒疯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是勾搭了不该勾搭的人,搞不好就会赔上身家性命的。平阳公主的语调还是那样不缓不急的。
夏侯颇明白了,他不停地磕头,说,长公主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红玉其实是我先看上的,进府后却被那个老东西收了去,他都那么大岁数了,红玉才多大,他……
夏侯颇,你如此不孝,该当何罪?平阳公主其实是认可夏侯颇的理由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并不打算原谅他。
夏侯颇没有再说话,只是不停地磕头。
你是自我了断还是待我禀告了陛下,由陛下下旨?
夏侯颇抬起头来,一脸的愕然。他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真的闹得这么大了。
夏侯颇站起来,缓缓地向屋外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住了,说,长公主,我就求你一件事情,别难为红玉。
他没有回头,走出了平阳公主的视线。
平阳公主是看着他消失的,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容不下夏侯颇,也许不是因为他跟红玉的事情,而是他说的关于卫青的事情。
夏侯颇昨天的那番话,如今回味起来,平阳公主依然会觉得自己心跳加速了。难道曹时跟夏侯颇都不是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男人吗?曹时儒雅却懦弱,夏侯颇又过于粗糙,难道自己真的是钟情于卫青那样的男人吗?
平阳公主又细细回忆了一遍与卫青的过往,那是一个从平阳封邑跋涉而来的九岁小男孩,那是一个不善言辞却最能驯马的骑奴,那是一个不怕吃苦将匈奴赶出汉界的将军。我跟他的姐姐交好,又是我弟弟的大将,我关照他不会应当的吗?可是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盼着他回来的呢?
平阳公主还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到屋外响起了惊呼声。她赶忙走出去看,侍女跑过来跟她说,侯爷悬梁自尽了。
虽然是自己让他选择的,但是一听到这个消息平阳公主还是吓了一跳。
什么?
侯爷悬梁自尽了。侍女以为平阳公主没有听清,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平阳公主自顾自循着人声走过去,侍女跟在她后面。
她面前的人逐个地闪开,这标示着她女主人的地位。
夏侯颇的尸体已经被放下来了,毫无遮挡地出现在了平阳公主的面前。他先闩上了门然后才悬梁的,这说明他是下了必死的决心的。所以当下人们撞开门进去时,已经没救了。
已经有人拿来了白布,准备给夏侯颇盖上,但是平阳公主来了,他们便站住了,托着白布不知进退。
平阳公主看了夏侯颇一眼,说,盖上吧,准备后事,好好发丧。通知老爷了吗?
已经通知了。老爷晕过去了。
传太医来看。
诺。
平阳公主再没有看夏侯颇,径直走了出去,她的内心其实有一种挣脱的喜悦,但是眼角却溢出了泪水。
她还没有走回到屋里,又有人来报,说红玉也自尽了,在她自己的屋里。
平阳公主没有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她只顾着夏侯颇,完全忽略了红玉的存在。她没想到,他们竟然一起死了。她不知道红玉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爱,她愿意相信后者。她后来跟卫子夫说,我不想他夏侯颇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刘彻听说这件事情后,很是恼火,他说这种事情出在皇家简直是丢人现眼,他下令除去汝阴侯的爵位,撤销汝阴侯的封地。
平阳公主知道以后,什么也没说,把汝阴侯府里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便回平阳府去了。她出了汝阴侯府大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一些人已经在拆除汝阴侯府的匾额了。

平阳侯的当家人早就是曹襄了,平阳公主的回归让曹襄的心情有些忐忑,因为父亲多病,曹襄其实跟随母亲的时间更多一些,所以对母亲自然也更依赖一些,然而母亲的回归意味着又要开始孀居生活,这让渐懂人事的曹襄觉得非常残忍。但是平阳公主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快来,反而比以往更加轻松。

                         56、大将军

卫青出征已经有些时日了,卫子夫天天都替卫青祈祷,终于等来了卫青的好消息。
好消息是子鸢带回来的,她说娘娘,卫将军赢了,他又打赢了。
卫子夫松了一口气,说快去通知卫府。
娘娘,宫里早就派人去通报了。
卫子夫自己也觉得可笑,卫府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如今卫青有什么事情,早就不用她亲自派人去说了。
无庸也来了,他告诉卫子夫说,陛下决意要封卫将军为大将军,已经派人捧着大将军印去迎他了。
大将军?卫子夫愣住了。这是全军的统帅,她的弟弟如今是掌管天下诸将之人了。
娘娘。青鸾轻轻推了她一把。
卫子夫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刘彻已经走到门口了。
子夫啊,我猜你已经都知道好消息了吧?
卫子夫赶忙行礼,却被刘彻拦住了,刘彻的心情非常好,他甩着衣袖,坐到了主席上,子夫,你坐吧。
卫子夫挨着刘彻坐下了。多日不见,刘彻的面容似乎又有变化了。
子夫,朕封仲卿为大将军了,已经让人捧着大将军印去接他了。
臣妾想替弟弟谢陛下大恩。卫子夫的感激是真的,无论他有多久没有进过椒房殿了,她都依然感激他,感激他对自己弟弟的知遇之恩。
子夫,想不想跟朕一起去迎接他回来?朕想像雁门大捷那次一样,去灞桥边上等着他,上次等的是车骑将军,这次等的是朕的大将军了。
臣妾可以吗?卫子夫对刘彻的这个提议非常意外。
朕准了当然可以了,除非你不想去。
臣妾怎么会不想去呢,臣妾恨不得现在就在灞桥边等着。卫子夫说得很认真。
刘彻看着她,依稀辨别出了当年在平阳府的卫子夫的模样。

卫青的队伍距离长安越来越近了,刘彻和卫子夫的仪仗已经等在灞桥边上了,在不远处又有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围观着,比上次雁门大捷的人更多了。
他们都在悄声议论着,陛下封了卫青大将军了,如今又来亲自迎接,真是前所未有的殊荣啊。
皇后也来了。
是啊,卫青是皇后的亲弟弟,如今又成了大将军,他们卫家可真是厉害啊。

卫青的旌旗已经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那个大大的“卫”字格外显眼,卫子夫一定是最先看见卫青的人,因为她的嘴角是最先泛起笑意的。
卫青看见刘彻的仪仗了,赶紧翻身下马,上前行礼。
臣卫青还朝,向陛下复命。
臣卫青见过皇后娘娘。
大将军请起。刘彻的声音很洪亮,他在向天下宣告,这是朕的大将军,这是大汉的大将军。
刘彻和卫子夫的身后挤出来一张稚嫩的脸。
舅舅,舅舅,不是,大将军,霍去病见过大将军。
卫青瞪了他一眼,卫子夫也赶紧拦住他,不让他往前冲。
刘彻倒是不以为意,抚了抚霍去病的头,说仲卿,这孩子快要可以随你出征了。
军队往军营行进,卫青随着刘彻他们往未央宫的方向去了,刘彻说去崇明殿,朕还有事要宣布呢。
卫子夫没有说话,她望着这个跟在刘彻身边的弟弟,他的身材并没有特别的高大,儿时的营养不良和过于繁重的体力劳动让他失去了生长发育的最佳机会,然而这个并不伟岸的身躯里却蕴藏着如此巨大的能量。这是卫子夫和卫家所有的人都不曾想到的。
这个时候的卫子夫是最为骄傲自豪的,她带着笑意望着眼前的一切。然而不经意的一瞥,让她发现了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停着一辆马车,甚是眼熟。马车里的主人并未露面。
待过了一段路后,卫子夫才想起来,那是平阳公主的车驾。卫子夫暗暗吃惊。

昭华殿里,王夫人知道刘彻带着卫子夫去迎接卫青了,她遣人请来了修成君。
你女儿嫁去寿春,过得可好啊?
好,当然好啦,你不知道,她让人给我送来了好多礼物,我都没见过……修成君一说起这些就眉开眼笑的。
够了,我提醒过你多少次了,在这后宫里面要矜持,你现在是皇姐的身份,怎么总是那么随随便便的。
哎呀,我又不是真的公主,装也装不像……修成君嘟囔着。
你闭嘴!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怎么,有荣华富贵在眼前的时候你怎么没有说自己不是真的公主?王夫人怒视着修成君。
好了好了,我不过随便说说。你找我来什么事啊?
我是想问问你,你女儿在寿春有没有说什么关于淮南王的事情?
淮南王?是谁?
她公公!王夫人就差打修成君了。
哦哦哦,嗨,她公公啊。她公公怎么了?
王夫人已经失去了跟修成君继续说话的兴趣,她挥挥手,说你回去吧。
你喊我来的,又喊我走。折腾啥嘛。修成君满脸疑惑又有些不满。
王夫人没有再搭理她。修成君只好默默地离去。

刘彻他们回到未央宫,卫子夫回了椒房殿。
在崇明殿上,刘彻向天下宣布,卫青此番出师大捷,斩伊稚斜右臂,实乃我朝前所未有之奇功,特益封长平侯六千户。另封长平侯长子卫伉为宜春侯,食邑一千三百户。
对卫青的晋封都在意料之中,因为他的功劳无人能及,然而将卫伉封为宜春侯却是引得一片哗然。卫青自己也很惊愕,他赶忙跪下,说陛下,臣子年幼,未有寸功,陛下如此厚赏,臣怕将来不好再趋势将士们为国效命。所以卫青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将封赏留给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将士们吧。
大将军真是宅心仁厚啊,那些奋勇杀敌的将士们朕是不会忘记的,只要有功,朕都会嘉奖。至于卫伉的宜春侯,大将军也不用推辞,这是朕对你额外的嘉奖。刘彻说完又扫视了一眼面前的百官,说,你们如果能有卫青那样的功劳,朕也给你们的儿子封侯。以后你们见到大将军都要下拜。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皆震惊无语。臣谢陛下隆恩。卫青诚惶诚恐地谢恩。他已经感觉到后背上灼灼的目光了。
随后刘彻又按卫青上呈的军功册让御史拟诏封赏,册封公孙敖等人为列侯,李沮等将校为关内侯。

为卫伉封侯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卫子夫在椒房殿听说之后也吓了一跳。她说卫伉是才出生的婴儿,陛下居然为他封侯。
卫子夫还在震惊之中,平阳公主到了椒房殿。她从灞桥回来,却不想回府,不知不觉来了椒房殿。
卫子夫告诉她卫伉被封为宜春侯了。平阳公主也大吃一惊,继而笑着说,卫伉这么小就封侯,看来你这个弟弟真是我大汉最出色的将领了,大将军,长平侯,你们卫家可是真风光了啊。
风光是风光了,只是我这心里总有点不踏实。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感觉会出事。
不踏实?你那是在这后宫里面待久了。不过啊,卫青这次获得的封赏确实是让人眼红的紧,我听说陛下还跟百官说以后见到卫青都要下拜。这可不是一般的封赏了,再加上卫伉的宜春侯,这下卫青真是在风口浪尖上了。

卫青离了未央宫,先回到军营里犒赏了一下将士们。公孙敖格外激动,他先前因为战败失了爵位,如今终于跟着卫青又加入了列侯的行列,他特意跑到卫青跟前来,说公孙敖这辈子就跟定大将军了。

出了军营,卫青终于迈上了回家的路。
卫府门前已经装饰一新了,憨厚的卫广正激动而安静地等在那里,卫步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卫青成了大将军,他曾经被卫青申饬就变得更讽刺了,可是他的妻子又正是得益于卫青如今的地位,所以他有些忐忑不安,几次想回屋去又被卫广拦住。
卫青站在门口,卫广赶忙迎了上去。卫青走近府门,感觉一切都是那样熟悉而陌生,他最牵挂的是赵吉儿和他还没见过面的儿子。
赵吉儿告诉他,卫伉这个名字是长公主取的,说伉取正直之意,希望他不负为卫青的儿子。
卫青很满意这个名字,他说长公主取的名字,自然是稳妥的。
霍去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回来了,他说舅舅,我的虎贲营已经可以上战场了。赵吉儿赶忙拦住他的话头,说,去病,你舅舅才回来,你让他歇会儿好不好。
卫青看着霍去病,无奈地笑笑。在他的心里,总感觉去病对战场的向往太过于强烈了。
对了,阿母呢?怎么这么半天都没看到阿母?
卫青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半晌吉儿说,老夫人她过世了。
什么?过世了?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卫青心里涌出了好多个问题,但都没有问出口。因为他知道这一定是发生在他出征期间,他也知道没有人告诉他是因为怕影响他在前线作战。
卫青愣愣地站在那里没有动。卫广进去说,母亲吩咐过,大将军回来后再下葬。

母亲的后事还没有商议定,刘彻的圣旨又到了,他说准备替卫青建造大将军府,问卫青可有看上的地方。
卫青回答说这是陛下的赏赐,任凭陛下定夺。然后说希望陛下能准他几天假,让他准备母丧。
其实母亲对于卫青而言,并不存在真实的亲密感情,因为卫青刚记事的时候母亲就带着姐姐们跟随平阳侯来长安了,而自己进长安的时候已经9岁了,虽然回到了母亲身边,但其实已经没有了对母亲的依赖,但是在内心,卫青始终保持着以往梦里才有的感情,不管母亲是不是在身边,不管母亲是不是真的在照顾自己,母亲这两个字都是他在艰苦岁月中支撑自己走下去最重要的动力。
如今这个动力没有了。
卫青在母亲灵柩前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他在告别母亲,也在告别对家的依赖。
卫子夫也回家来了,母亲也是她的母亲,刘彻特许她回来奔丧。多年的后宫生活磨练了卫子夫宠辱不惊的性格,在高墙之内,无论何时何地,卫子夫都要挺直腰杆,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从容应对,她是皇后,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后冠的分量只有她自己知道,很重。
如今回到家中,卫子夫终于可以卸下伪装,她让其他人都回避,只留自己和卫青在灵柩前。她说只有他们两个应该再多守护母亲一会儿。
卫青看到姐姐的眼角有了一点点皱纹,卫子夫看到卫青的手上多了两道伤痕。
他们是分离最久的姐弟,也是如今相距最近的姐弟,因为他们荣辱与共,他们祸福相依。
卫大娘的丧礼并不隆重,在将母亲安葬完毕之后,卫子夫对卫青说,我想去看看卫长君,你陪我吧。
青鸾就站在卫子夫的身后,她一直都在卫子夫的身后。卫子夫说很早之前你就说想来祭奠,却一直没有机会。
卫长君的墓地在郊外一处僻静之处,有青山,有流水,无人迹。
坟头已经起了不少青草,但是坟前却似乎有人打扫的痕迹。卫青说,当年情势紧张,不敢葬在显眼处,况且我知道长君不喜热闹,便寻了这么一处地方。后来也不便搬迁,就一直留在这里了。
长君一定是欢喜的。卫子夫觉得卫青选的地方很好。
早些年我还常常来看看,后来忙着练兵再又连着出征,这墓也荒废了。卫青说着动手去收拾坟前的荒草。
这坟却像是有人打扫的样子。
然而众人四下望望却并未看见旁人。
青鸾一直在旁边站着,她原以为来到长君的墓前自己会忍不住放声大哭,可是没想到真的站在这里了,她居然哭不出来。
这个名字对于青鸾来讲已经有些不真实了,它被埋藏在心里已经十多年了,第一次将它刻进心里的时候青鸾还是平阳府的小歌女,对这个名字最向往的时候青鸾是卫美人的贴身侍女,失去这个名字的时候是青鸾还没有将向往的生活看清楚,从此它便被匆匆埋进了心里,一年一年地过去,曾经不能触碰的伤口早已经结痂,还生出了厚厚的老茧,碰到也不会痛,因为老茧都是硬的。
如今那层茧在融化。
卫子夫说,青鸾,我们先走,你再留一会儿吧。
没等青鸾回答就走了,她知道青鸾一定是愿意的。
卫青也明白,便跟着卫子夫一起走了。
他们走出了一段路,身后传来了青鸾的哭声。
这下,她能放下了。卫子夫轻轻地说。
十年了,青鸾对长君的感情真是难得啊。卫青也感慨地说。
他不知道,在卫子夫的身旁,另一个人对他的关注也已经很久很久了。
你来做什么?卫子夫他们听到身后传来青鸾质问的声音,赶忙回头走去。
卫长君的坟前站着一个卫子夫似曾相识的人。
你是……
静姝!子鸢脱口而出。
你来这儿做什么?卫子夫接着问她。
静姝知道自己应当给卫子夫和卫青行礼,但她却一直站着没有动。
坟前安静了一会儿,静姝终于开口了,我来赎罪。
赎罪?这坟前洒扫的人是你?
是我。我知道这种赎罪微不足道,但我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这么说,当年长君的死真的不是意外?
哪会有这样的意外啊,都是馆陶公主吩咐的。
虽然一直都怀疑长君的死是堂邑府捣的鬼,但如今从静姝的嘴里得到了确实的消息还是让卫子夫他们的心里泛起了酸楚。
不过……主意是我出的……所以我来赎罪。静姝丝毫不隐瞒自己的所作所为。
青鸾忽然走上前去,朝着静姝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
    静姝忽然跪了下来,说,皇后娘娘,大将军,我静姝不曾向你们行大礼,若要责罚,悉听尊便,我这一跪是向青鸾的,我知道自己毁了你的幸福,不敢奢求你原谅我,但至少要让你知道,有一个人在赎这份罪过。
幸福?你懂幸福吗?青鸾没有看她,她的眼睛看着卫长君的坟头。
我懂。静姝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馆陶公主,我也失掉了自己的幸福。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她。
原本卫子夫他们还在诧异静姝怎么会想起赎罪的事情,如今听她这么说来,便顺理成章了,虽然他们都不知道董偃的存在。
我已经离开堂邑府了。静姝继续说到。
卫子夫他们走的时候听到静姝说,你们出宫不方便,这里就由我来照顾吧。

                              57、行刺

处理完家中的事情,卫子夫回到椒房殿。在路上,她看到刘陵领着一个宫女进了昭华殿。她想起平阳公主曾经叮嘱过她的话,便让人留心昭华殿的动向。
刘陵是来给王夫人送侍女的。
果然在众人都退下之后,刘陵告诉了王夫人侍女的真正身份,这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刺客。
刺客?你要刺杀谁?王夫人一下子觉得事情严重了,她从没想过刘陵会给她安排这样的差事。
你说呢?刘陵没有回答。
我怎么知道?王夫人满脸的疑惑和不安。
你在这后宫之中最想杀了谁?刘陵的笑容中透着恶意。
王夫人没有回答,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她。
我是来助你一臂之力的。
王夫人还是没有说话,刘陵便自顾自说下去了。
我知道你最希望谁死,我也有我要他死的人,你我各取所需,我不过是借你这个地方用一用,也算你对我替你保守秘密的报答。
你想杀谁?王夫人明白刘陵并不是要刺杀卫子夫,难道她要刺杀陛下?王夫人不敢再想下去了。
杀一个有眼无珠之人。刘陵的语气忽然变得恶狠狠的。
王夫人一下子就迷茫了,她甚至觉得刘陵这是要报私仇。
刘陵看出了王夫人的迷惑,便说,杀谁我自己有数,你不用多问,你只需要收下这个宫女就行了,到时候她会按照我的指示去办事的。对了,她叫乔乔。
刘陵交待完便走了。

昭华殿多了一个侍女。这便是卫子夫得到的消息。
多了一个侍女?刘陵进宫是给王夫人送侍女的?卫子夫怎么也没想明白。
已经5岁的小刘据忽然跑到她的面前,说,母后怎么了?
母后在想据儿啊。被刘据这么一问,卫子夫便无暇再顾及刚才的疑惑了。

宁乘又去见刘陵了。刘陵问他最近情况怎么样。宁乘告诉他,匈奴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起战事,陛下的心思又开始转向淮南王了,这些日子对淮南王不利的上书越来越多,以前有人说这些话陛并不十分在意,但是自从王太后过世,他对天下的贪心也越来越大,之前的窦婴,前不久的田蚡,都是丞相,可是只要是让陛下觉得不舒服的,他都毫不手软,所以,对于王爷,他现在怕是也已经动了杀心了。
看来是该动手的时候了。
宁乘走了以后,刘陵找来了张次公。
一番温存过后,刘陵很心疼地对张次公说,最近训练是不是很辛苦啊?我看你都瘦了。
瘦了吗?最近的训练倒是没那么紧了。张次公的话让刘陵更加明确了刘彻暂时不会出兵匈奴的想法,她知道如果匈奴战事不起,那淮南王就是刘彻的目标了。
哦?难道大将军不管你们了吗?刘陵继续问。
大将军?大将军前些日子处理了一些家事,最近也常常进宫去呢,再说我们的训练,现在哪用得着大将军亲自督促啊。
大将军常常进宫?刘陵轻轻念叨了一下。
什么?张次公没听清楚。
哦,没什么。刘陵又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
你今天怎么对我的训练和大将军感兴趣起来了?
那你是跟着大将军打仗的人,难道要我对你怎么做文章感兴趣吗?
也对。张次公憨厚地笑了。
从刘陵那里离开后,张次公就去找了卫青。
卫青这是第一次知道张次公和刘陵混在了一起,他非常错愕,你怎么敢跟翁主这样鬼混?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一开始我以为就是男女之事,没想到渐渐地我才发现刘陵找上我是想打听军中的事情。
我这才开始留了心眼。刚刚她还提到了大将军。
提到我?提到我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问最近是不是常常训练。
卫青想了一下也没想明白自己训没训练跟刘陵能有什么关系,于是干脆撇开这个问题,对张次公说,你那个岸头侯是用军功换来的,你忘了边塞的风沙有多大了?你忘了沙漠的路有多难走了?你忘了匈奴兵的刀有多快了?你居然拿自己前途开这样大的玩笑?那刘陵在长安城里的名声还不够大吗?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卫青很少这么严厉而激动地跟人说话,张次公的事情真得让他感到非常痛心。
张次公也非常后悔,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刘陵告诉宁乘,卫青最近经常进宫,让他设法与自己送去昭华殿的侍女取得联系。宁乘买通了一个小黄门,说昭华殿的那个侍女乔乔是自己的相好,小黄门不明真相,得了好处便乐意为他们互通信物。
在信物中,宁乘告诉乔乔,卫青最近经常进宫,可能会去椒房殿。
直到有一天,卫青又出现在了椒房殿里,王夫人知道后发现乔乔不见了,她才明白刘陵要刺杀的不是刘彻,而是卫青。
她吓得瘫坐在了地上。卫青是大将军,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知道这比刺杀刘彻更为困难。

卫青去见卫子夫是说刘陵的事情的,他说刘陵是为了打探消息才在长安城待着的,前些日子她在打探军中的消息,我想这宫里边一定也有她的人,娘娘一定要小心行事。
长公主之前也提醒过我,我前几日看见她又来找王夫人,就着人盯了一会儿,他们回来告诉我,说刘陵给王夫人送了一个侍女进来。
送了个侍女?卫青也愣住了。
正说着,子鸢进来说昭华殿来了个人,说是给娘娘送东西。
给我送东西?不过年不过节的,给我送什么东西?卫子夫很是疑惑,但还是说让她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面生的侍女,就是乔乔。她说夫人让人为皇后娘娘新做了点心。
说到点心,卫子夫便想起当初的王夫人给自己下毒的事情,她愣了一会儿。卫青皱着眉站在一旁,他完全想不明白王夫人这是唱得哪一出。
然而很快卫青就明白了,乔乔的目标并不是卫子夫,而是自己。
乔乔在路过自己向卫子夫呈上点心的时候忽然从托盘下抽出一把短剑,然后身体一转,便直直地朝自己刺了过来。
先前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卫子夫身上,没想到目标却是卫青,一时间竟无人反应过来。乔乔是刺客,她的身手很好,卫青几乎要被她刺中。
卫青自己都觉得要躲不过去了的时候,她的剑居然停在了距离自己鼻尖很近的地方。
是子鸢拦腰抱住了乔乔,这让卫青有了反应的时间。
卫青夺过乔乔手中的短剑,然后把她按倒在地。
你是谁?为什么要刺杀我?卫青按住她问道。
乔乔的口中吐出鲜血,头歪向一边。
不好,自尽了。
来人,传太医来。
椒房殿在焦急地等待太医的到来。
子鸢姑娘,谢谢你。卫青很客气地向子鸢道谢。
大将军客气了,子鸢只是刚好够得着她而已。
只有青鸾知道,子鸢能够及时阻止乔乔是因为只有她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卫青。
无庸认出来这就是刘陵送给王夫人的侍女。
太医来了,可是乔乔已经没救了。
无庸说赶紧找陛下,却被卫子夫拦住了。
她说先等一等。
卫子夫走到乔乔的跟前,让人搜了她的身,结果除了手臂上一个记号,什么都没有发现。卫子夫这才让无庸去告诉了刘彻。
听说有人刺杀卫青,刘彻很快就到了椒房殿。

你们可有人认得她?刘彻问在场的所有人。
只是知道是新到昭华殿的侍女,是……是刘陵翁主送进来的。无庸回答。
刘陵送去昭华殿的?宣刘陵进宫来。
春陀去宣。
刘彻看到乔乔手臂上的记号了。他觉得似曾相识。
喊王夫人过来。
无庸去喊。

王夫人已经料到椒房殿要发生的事情了,只是她不知道结局,在惊吓的空隙之中,还夹杂着几分侥幸,她想也许一会儿乔乔就回来,她想也许卫青真的被刺杀了,她想也许从此卫子夫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了,也许真的应该像刘陵那样拼尽全力赌一把。
可是没想到,她没有看到乔乔,却看到了无庸。
王夫人跟着无庸到了椒房殿。她终于看到了乔乔。

你认得她吗?刘彻的愤怒是不言而喻的。他眼中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王夫人的身上。
王夫人不敢看刘彻,她的双腿都在发抖。
认得……她是陵翁主送给臣妾的侍女,叫乔乔。王夫人颤抖地回答,她是真得害怕了。
她送你侍女?为什么送你侍女?
不知道,臣妾真的不知道。王夫人忙不迭地摇头。
你不知道?好,那你先去想想。朕去问问刘陵。刘彻下令把王夫人带去秋霜殿,待事情清楚后再做定夺。
王夫人被带走后,刘彻也走了,他去听刘陵的解释了。

刘彻进入宣室殿的时候,刘陵已经在那里等待了。看到春陀,她就明白是乔乔失手了。所以她站在宣室殿里,再没有了往日如花的笑靥。
刘彻看到了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刘陵。甚至于看到刘彻进去了,刘陵都没有行礼。
刘陵,你为什么要刺杀卫青?
事情败露了,所有罪责刘陵一力承担。说完这句话后,刘陵便一言不发了。
没有人知道刘陵临死前的那段时间是怎样度过的。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起过自己的人生,不知道她有没有遇到过自己的爱人,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过去过一种远离政治的生活。
这一切都没有人知道了,或许在刘陵匆忙的一生中,她自己都无暇顾及这些奢侈的事情,她就是为她父王那不成功的谋反而存在的。如果她是一朵花,那能欣赏她的人还没出现她就凋零了。
刘彻将刘陵赐死了,他说刘陵毕竟是宗室女,给她最后再留点颜面吧。但是对与刘陵有瓜葛的其他人,刘彻却一点都不手软,他后来想起来了,乔乔手臂上的记号他曾经在宁乘的胳膊上看到过,这是刘陵的标记,于是宁乘便随着刘陵一道随风而去了。还有张次公,如同当年阿娇巫蛊之祸牵连了三百多人一样,他便是那大批被牵连的人之一,只是念在他曾经有功的份上,刘彻留了他一条命,张次公被褫夺了岸头侯位,贬为庶人,张次公临行前去向卫青道别。
卫青说你好自为之吧。

秋霜殿里的王夫人听说刘陵自尽的消息,暗暗松了一口气,但是随即她又担心起来,因为她不知道刘陵在临死前说了什么。

处理完刘陵的事情,刘彻让人领来了王夫人。
王夫人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说自己是受了刘陵的骗,上回太后生辰,刘陵进宫来贺寿然后便时常来昭华殿坐坐,臣妾不知道她是打算在臣妾宫里藏刺客的,臣妾在那之前跟她从无来往,臣妾……
是吗?
臣妾知道这次臣妾犯下大罪了,刺杀大将军罪不容诛,现在说什么陛下都可以不相信了,只希望在臣妾死后,陛下能善待闳儿,闳儿还小,他没有母亲的话,臣妾怕他被人欺负……
提到刘闳,刘彻的心软了一下。
刘彻让王夫人先回秋霜殿去思过。王夫人知道事情有转机了。
回到秋霜殿,她让人拿了些针线布匹。她说她要给刘闳做些衣裳,她是真心的,同时她也知道这事很快会有人传到刘彻的耳朵里的。
秋霜殿是犯错妃子暂居的地方,据说在秦朝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高祖皇帝的时候这里曾经关押过一个犯了错的妃子,后来这里就成了妃嫔等候判决的地方。
秋霜殿不大,却其实却住着最多的人或者鬼。
王夫人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秋霜殿很偏僻,但还是有一点阳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天渐渐暗了下去,其实已经很难看清针脚的位置了,但王夫人还是不舍得放手,忽然她觉得身后有一些响动。
其实只是风,但是王夫人还是谨慎地回头去看。
没有阳光的地方有些阴冷,连影子都没有,只有帘幔在轻轻地晃动。
王夫人有些害怕,因为她觉得是姐姐回来了。
姐姐,是你吗?
没有人回答。
你是来看我了吗?
还是没有人回答。
我知道是你回来了,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王夫人放下手里的活,没等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了,没想到我也来了秋霜殿了。上一次我来,是把你送走。你恨我吧?
姐姐,你把我送人的时候我才6岁,你以为你把我送人了我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吗?姐姐,你知道我多少次梦见过你吗?有多少次我都希望你能来把我带走,可是你都没有。
12岁的时候,我终于跑了出去,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别人告诉我说有一个地方叫长安,很热闹,很好,我就来了长安,走了好远,走得好累。
这么多年,我明白了人活着,只有自己才能帮自己,姐姐,在我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你居然让人来找我了,多么奇怪呀,姐姐,这个时候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你说这么多年,你想我,可是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帮你,帮你在这个后宫争得立足之地,我是你的妹妹,亲妹妹呀。只是,我更愿意帮自己。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有人进来给她点灯,王夫人没有再说下去。
秋霜殿的灯没有昭华殿的亮,但是王夫人觉得很满足了。
窗外的风停了,帘幔不再动了。王夫人觉得是姐姐走了。
姐姐,你还来看我吗?
不知道她是害怕还是期待。

                       58、谋反

刘陵的死很快传回了淮南。淮南王决定起兵。卫青去找刘彻,说自己愿意领兵前去平叛,可是刘彻却未置可否,他看着卫青,没有说话,卫青很是奇怪,他抬头望向刘彻的时候,看到了一个难以捉摸的表情。
半晌,刘彻开口了,他说,大将军与王夫人结交之时,可认得刘陵啊?
卫青明白了,自己曾向王夫人送去五百金,这五百金如今成了他和刘陵勾结的纽带了。
卫青不敢,卫青给王夫人送金只是听了宁乘的建议而已,臣……卫青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难道要跟刘彻说我怕你冷落了我姐姐,所以我去讨好你的宠妃吗?
宁乘?你还不知道宁乘跟刘陵的关系吧?
什么?卫青的心里一沉,宁乘是……
宁乘是刘陵安插在朕身边的眼线。
这么说来,一开始他们就是安排好的,宁乘在宫门口等臣,就是在找机会接近陛下?
当然了,同时也向刘陵传递大将军什么时候进宫的消息。刘彻忽然话锋一转,似乎又是相信卫青的意思,刘安要起兵,我想他们一定会想要除掉朕的大将军,他们以为没了大将军,朕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卫青明白刘彻的意思了,他是在告诉自己,大将军是刘彻给的,有朝一日,刘彻也能把它拿走。
刘彻又说了两句宽慰的话便让他回去了。
卫青走在甬道上,回味着刘彻的话,他又一次感觉到了寒意。从韩嫣到窦婴和田蚡,陛下从不手软,如今他身边地位最高的无非就是自己和姐姐,稍不留神,只怕我卫氏家族危矣。
卫青想去椒房殿看看的,想了想还是转身出宫去了。春陀目送卫青出了宫门,回到宣室殿,告诉刘彻,说大将军走了。
  
淮南王起兵很快就被镇压了,刘彻果然没有让卫青前去,霍去病说舅舅,你好厉害啊,居然知道陛下不会让你去平叛。
霍去病以为可以跟着卫青出一次兵了,哪怕只是江南平叛,但是卫青却说你好生在家里待着吧,平叛之事,舅舅不去。
卫青听了霍去病的称赞,哭笑不得。

当这一切看似尘埃落定的时候,几个宫里的小黄门来到卫府,说奉陛下之命宣卫青进宫。
以往刘彻都是请卫青进宫的,更何况如今他还是大将军。 
到了宣室殿,卫青发现卫子夫已经跪在地上了。他很诧异。
刘彻怒视着卫子夫,见卫青来了,便将愤怒的目光移向了卫青,这是第一次,卫青看到了刘彻眼里对自己的杀意。
卫青,你对朕还有什么不满的?居然也去勾结刘陵!
臣不敢!卫青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刘彻会给他安这样一个罪名。之前给王夫人送金真的只是示好之意,臣不知她与刘陵的勾当……卫青还以为是王夫人的事情,急急地为自己分辨着。
除了此事,你们卫家再没有旁的人牵扯其中了吗?
卫青不明白刘彻的意思,他偷偷看向卫子夫,卫子夫也是一脸茫然,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们都不知道,好,朕来告诉你们。来人,把卫步带上来!
听到卫步这个名字的时候,卫子夫和卫青的脸上都显示出吃惊和恍然交叠的神色。他们都想起卫步曾经找过自己并被自己训斥的事情,只是他们不知道卫步还找过对方,他们更不知道卫步还跟刘陵有了瓜葛。
卫步被带进了宣室殿。直到不久前,他才知道自己身陷的是淮南王谋反的死局。刘陵一直没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只不过说自己想帮自己的兄弟在卫青营中谋个差事,希望卫步能帮忙,后来发现卫步不中用,便逐渐不再向他投怀送抱了。卫步开始还抱怨女人心海底针,如今才知道这个女人注定是他惹不起的,别说海底针了,就是针就在眼前,他也不该伸手去够。
卫步跪在卫青和卫子夫的身后,他从未进过未央宫,更从未进过宣室殿,他万万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进入他朝思暮想的朝廷,他曾经为这种机会去求过卫子夫,也求过卫青,但最终,却是刘陵将他送了进来,可是他却比任何时候都想离开。
卫步!你告诉你的哥哥姐姐,你都干了些什么!刘彻看到卫步怯懦发抖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对卫家人的印象得益于卫青和卫子夫,一贯都认为是稳重大气的,没想到也有这样的宵小之辈。在除却了田窦两家外戚的时候,刘彻偷偷地将自己的筹码压在了卫家的身上,一直以来卫子夫和卫青都还算让他满意,虽然有几次对卫青的试探,但终究是浮在水面上的涟漪,他从未想过卫家真的会有暗流涌动,如果卫青这个大将军和卫子夫这个皇后都牵涉其中的话,那朕还有谁可以相信,还有谁可以依仗呢?所以虽然他其实根本不了解卫步,更不知道卫子夫和卫青对卫步的态度,但单凭卫步卫家人这个身份,就已经够刘彻盛怒的了。他其实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和不安。虽然他是九五之尊,但从内心深处,他有着对卫青军功日隆的恐惧,甚至开始后悔封卫青为大将军了。
奴才……奴才……不知道那是刘陵翁主……奴才……她只说自己是想为兄弟在卫青帐下谋个差事,她倒是问过几次卫青的事情,可是……奴才一概不知,因为卫青从来不告诉奴才他军中的事情……后来她便不找奴才了……卫步结结巴巴地叙述着他与刘陵的故事,过度的紧张让他忘记了自己早已脱离奴籍,是可以不用自称“奴才”的。
卫子夫和卫青听着卫步的叙述一下子觉得五雷轰顶,他们实在想不到平时虽有几分活跃心思却基本老实巴交的卫步也会成为刘陵的床上客。
卫青回过头看了卫步一眼,卫步胳膊上露出的和乔乔一样的记号让他觉得格外刺目。
陛下,卫步结交刘陵罪该万死,但还请陛下念在他年轻不懂事,且真的不知道刘陵身份的份上,能饶他死罪。至于臣妾和卫青,是真的不知道卫步和刘陵有染之事。
你住嘴!朕不想听你们解释,你们一个是朕的皇后,一个是朕的大将军,可是你们的弟弟却在参与谋反!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卫步磕头如捣蒜。
卫青不敢再说话了,他不知道刘彻会怎样处罚他们卫家。
忽然春陀进来说,平阳公主来了。
刘彻暂时停止了对卫家人的审讯。
平阳公主一进来看到姐弟三人跪一地就明白事态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她一听说淮南王案牵出了卫步,就知道卫家大难临头了,于是急急赶进宫来,希望先一步化解,没想到卫子夫和卫青都已经被传来了。
平阳公主微皱了下眉头,几乎没有停顿地走到刘彻身边,耳语了一番,刘彻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让卫家姐弟在宣室殿等候裁决,然后便随平阳公主进了内室。
皇姐,你说还有新的参与淮南王谋反的人员名单?刘彻一进内室就焦急地询问。
没想到平阳公主却笑了,说哪有那么多谋反的人,我是骗你的,不然你怎么能进来听我说话。
皇姐这是为何?不会是想替他们求情吧?
我若是不求情,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们?皇后可以废了再立,那那个大将军怎么办?
皇姐是说我大汉离了他卫青不行?
那自然不是,会打仗的人待以时日,一定会有的,但却未必都如卫青这般忠心耿耿。
皇姐说他忠心耿耿?
难道不是吗?我刚来的时候正听见卫步说话,没让春陀通报,他是我平阳府出去的人,我知道,他有些小聪明,却其实也是胆小之辈,在这宣室殿上,借他十个胆子也是不敢撒谎的,他刚才说刘陵是想打听卫青的动向才接近他的,可是他对卫青的动向其实一无所知,因为卫青从不将军国大事带出军营和朝廷,否则只怕淮南王要谋反早就有机会了。何况,据我所知,卫青地位日高,却从不蓄客,他说自己不过是陛下的臣子,不需要蓄客,一切听陛下吩咐就行了。卫青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当年我平阳府宾客盈门,他也从不曾与谁结交。更何况,后来刘陵派刺客行刺卫青,若卫青和卫子夫参与谋反,这不是多此一举了吗?至于子夫,她贵为皇后,参与淮南王谋反?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了吗?淮南王若是谋反成功,子夫还能是皇后吗?天底下哪有这种傻人?
平阳公主的分析终于使刘彻逐渐从刚才的盛怒中醒转过来。
当然,卫步身为卫家的人,不分好歹,差点酿成大祸,理当受罚,卫子夫,尤其是卫青身为兄长,管教不严,自然也该有所惩戒。
平阳公主的了解刘彻的,要刘彻承认自己先前的盛怒毫无道理自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她特意点出这三个人都应该被罚,如此刘彻便有台阶好下了。
而刘彻也不是一个糊涂人,听完平阳公主的话他已然明白了,卫青和卫子夫还是他可以倚重的人,自己之前所想的威胁其实不复存在,加上平阳公主连台阶都已经给他铺好了,他自然顺当地就下来了。
走出内室门前,刘彻忽然说了句,皇姐,你的消息好快,你的动作更快啊,你这是为了朕的皇后还是为了朕的大将军啊?
平阳公主听了一愣,婉笑道,我当然是为了我自己的弟弟呀,难道我要看着自己的弟弟后悔吗?

卫子夫他们三个还跪在外面,卫步偷偷扯了扯卫青的衣裳,说你是大将军,你快向皇上求求情啊。
卫青轻声呵斥道,你闭嘴,早就说过让你老实在家待着,你要是听我们的话,何至于有今天。
卫步还想说什么,刘彻和平阳公主从内室出来了,他赶忙住嘴。
卫子夫他们都不敢抬头看,卫子夫甚至想到了她三个儿女的悲惨下场。
没想到刘彻却语气平和地说,你们都起来吧。
三个人都受宠若惊,但只有卫步急忙起身,卫子夫和卫青都没敢动,卫步一看他俩没动,又赶忙跪下了。
你们怎么了?陛下让你们起来呢。平阳公主见他们不起身,便开口对他们说。
卫子夫和卫青抬起头看了刘彻一眼,见他神色平常,才敢站立起来。
朕想过了,若是你们真的参与谋反,那刘陵也用不着刺杀卫青了,而子夫也不会放着皇后不当,要当淮南王的阶下囚的,卫步之事应当是刘陵一厢情愿。
听闻此言,卫子夫和卫青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卫步是你们卫家的子弟,身为皇亲国戚,行为不检,勾搭翁主,险些酿成大祸,你们一个是他的姐姐,一个是他的哥哥,都犯有管教不严之责,所以朕决定,卫步罚服役三个月,卫青罚俸半年,卫子夫禁足一个月,你们觉得如何?
卫子夫他们赶忙又跪下谢恩。
走出宣室殿,卫子夫觉得双腿都是软的,她抬手狠狠地打了卫步一个巴掌,平阳公主和卫青都没想到卫子夫居然会这么做。
卫步!你给我听着,以后这些事情你都给我离得远远的,否则我一定将你逐出卫家。卫子夫说完便转身走了。
卫子夫作为女人,是没有将子弟逐出家族的权力的,但她是皇后,所以她这句话对于卫步还是产生了很大的震慑作用。
卫青也赶紧帮腔,说,卫步,你听到了,若是有那一天,我一句话都不会帮你说的。官场和战场都不是你能立足的地方,回家去,把家里的事情料理好就够了。
卫步依然心有余悸,他急急地点着头,说我记住了,我记住了,以后别说是刘陵那样的,就是有再漂亮的女人送上门来,我也不要了。
行了,你领他回去吧。平阳公主见卫步那个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这个弟弟,卫青也真是不容易。
今日之事,还未谢过长公主呢,若不是长公主及时赶到,只怕我卫家是在劫难逃了。卫青说着向平阳公主深深作了一个揖。
大将军客气了,你是本朝大将军,皇帝建功立业还要仰仗大将军的,本宫最怕的就是陛下盛怒之下做出会让他后悔的决定,我这也是为自己的亲弟弟好。
无论如何,卫青还是该谢谢长公主。长公主是要回府吗?就让卫青和卫步护送长公主回去吧。
平阳公主原本是打算回府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卫青一说送她回去,她反而觉得不自在了,赶忙说,我先不回去,我去椒房殿看看。你们先回去吧。
说完也匆匆走了。
卫青便领着卫步出宫去了。
长公主是不是喜欢你啊?我看她对你说话脸都红了。卫步一出宫就又嬉皮笑脸了。
你怎么还不长记性啊?刚保住小命就又开始胡说八道的。
卫步吐吐舌头,嘀咕着,就是嘛,你别说你没看见。

平阳公主说去椒房殿其实是诓卫青的,没想到漫无目的地走着,还真的就走到椒房殿去了。卫子夫刚刚回到椒房殿不久,她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这次刘彻传她去的同时责令不许带任何人,青鸾和子鸢既奇怪又担心,看卫子夫回来了,而且神色不好,赶忙上去询问,卫子夫却话未启,泪先流。在后宫这么多年,即时是卫长君死的时候她也不曾如此害怕过,如今却因为卫步的一念之差,险些让这所有的一切都瞬间消失。
她们正在唏嘘之时,平阳公主出现在了门口。卫子夫赶忙擦了眼泪迎上前去,一下跪在了她的面前。
平阳公主赶忙把她搀起来,说你是皇后,这个大礼怎么使得。
卫子夫固执地跪着,说今天之事若不是长公主从中周旋,我这个皇后只怕是当到头了,无论如何请长公主受我这一拜。
你们姐弟俩可真是的,弟弟拜完了姐姐拜。罢了罢了,这也拜好了,该起来了吧?平阳公主笑嘻嘻地说。
卫子夫站起来,平阳公主看到了她的泪痕。
这件事算是过去了,以后把卫步他们管好了,你们姐弟俩是小心谨慎之人,若是坏在那些没有脑子的人身上,可是不值当的了。
这个卫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这份心思,之前还来求过我,说想要个官职,被我骂回去了。没想到还敢去勾搭刘陵了。
幸亏卫青嘴紧,要不然这回真是说不清楚了。
是啊。
她们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家女人家的话,不知怎么就扯到了曹襄和卫长公主的婚事上。
平阳公主说曹襄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既然他和卫长公主的婚事是早就订下来的,如今岁数到了,那就择日把喜事办了吧。
我们刚刚被陛下斥责过,这时候……
这个事情我挑个机会去说,你且先有个准备就是了,你这是头一个女儿出嫁,只怕心里不好受啊。当初我也是第一个出嫁的,母后说她在我出嫁前一晚还偷偷来看过我,我都睡着了,不知道她在外头悄悄抹眼泪呢。
卫子夫知道,平阳府也是好久都没有热闹过了。

                            59、事发

淮南王谋反之事又淡了一些的时候,盛大的婚礼终于要开场了。曹襄是刘彻胞姐的独子,卫长公主又是刘彻最宠爱的长女,他们的婚礼自然热闹无限。
卫长公主出阁前,卫子夫领着阳石公主和诸邑公主陪着她,卫子夫说淑儿,你出嫁了要待丈夫和婆母好。她还想再嘱咐两句,可是却说不出别的来了。
卫长公主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夜深人静了,大约再喜悦的心情也会收敛起来,而悲伤总是伺机而动。
妹妹们还不是特别明白出嫁的含义,阳石公主说,姐姐,你真漂亮。母后说你要去曹襄哥哥家住了,那你以后还回来看我吗?
卫长公主摸摸阳石公主的头,说,姐姐会回来看你们的,你在家要听母后的话。

刘彻和卫子夫都出席了曹襄的婚礼,卫青和霍去病也去了。
霍去病是卫长公主的表哥,又是曹襄的好兄弟,所以在婚礼上格外活跃。卫青是卫长公主的亲舅舅,但是因为刘彻起疑心的事情,一场婚礼下来,他连话都没说几句。霍去病嫌他没意思,说了句舅舅,我去别处玩了便走开了。
有一个声音很熟悉,霍去病预感不好,想逃却已经来不及了,原来是梧桐公主也来了,她把霍去病拦下了,说你过来陪我坐。
霍去病想拒绝,可是梧桐公主是一个说哭就哭说闹就闹的匈奴公主,她没有汉人那些礼数,没有汉人那些矜持,如果在这婚礼上闹起来,霍去病可没法收场,想到这里,他只好乖乖地挨着梧桐公主坐下。后来他说,早知道会遇到你,我还不如老老实实跟舅舅坐一处呢。
平阳府热闹非凡的时候,王夫人正静静地坐在秋霜殿里,她在想不知道以后闳儿成亲会是什么样子的,他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姑娘。
早些时候她听说淮南王兵败自杀,他的儿子儿媳妇也被杀了,修成君一定在伤心了,她的女儿嫁过去还没几年,便牵扯进了这桩其实跟她没有半点关系的谋反案当中,连命都搭进去了,不知道她临死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过这桩婚姻。
当初刘陵来找她说要联姻的时候她已经预感到会有事情发生,只不过没想到事情这么大,后果这么严重。如果我还在昭华殿,一定去看看修成君。
可是很快王夫人就意识到,她之所以会想到应该去看看修成君,是因为她如今被关在秋霜殿里,如果自己真的还在昭华殿,这个时候自己真的会去看修成君吗?只怕连躲都来不及吧。哎,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相信她是无辜的。
难道这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王夫人的脑海中闪出了这样一句话。她忽然觉得很害怕,因为她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曹襄的婚事过后,刘彻开始着手处理王夫人的事情了,他果然知道了王夫人在替刘闳缝制衣物的事情,这个女人毕竟是他新近宠爱的女人,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自己面前哭泣说是被刘陵利用的场面还在他眼前闪现,他最终决定相信她。刘彻传旨王夫人撤销夫人封号,改称美人,仍居昭华殿。
离开秋霜殿的时候,王美人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美好,她回到昭华殿,让人把刘闳抱过去,她把儿子抱在手上,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去。刘闳似乎并没有发现母亲不见了几天,仍然是手舞足蹈东张西望。

王美人的结局在卫子夫看来并不奇怪,这后宫之中,她已经失去了争宠的资格。不过她没想到,平阳公主很快就来找她了。
是淑儿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吗?卫子夫以为是女儿在婆家闯祸了。
没有,你的淑儿很好。平阳公主笑着说。
那我就放心了。
你呀……我来找你是别的事情。
什么事?
修成君的事。
发现什么了?
当初母后之所以认下这个女儿,其实凭的是一块玉,那是母后离家时留给女儿的,我找人去那边偷偷打听过,据说当初有这块玉的还真是那个先前死了的女人,她死了以后,那块玉也不见了,要么是被与她走得近的人拿走了,要么就是陪葬了。
那就是说,修成君真的是假的?
嗯,接下来就要看怎么样让她承认自己是假的了。

修成君对发生的事情已经不知所措了,女儿的死让她很是伤心,她看着屋子里因为女儿出嫁而得到的礼物,时不时就会哭一场。因为谋反被诛,女儿的尸首也不能领回来,所以在哭的时候还会加上几句连尸首都没有,最后一面都见不上的话。
她的儿子对母亲的哭泣很不耐烦,他说人都死了,哭有什么用。
修成君的儿子因为母亲被封的关系,自己也被封了修成子仲。他并不十分清楚母亲和王夫人的合作,在最初的因为一下子从唯唯诺诺的小人物变成了皇亲国戚的惶恐过去之后,他迅速适应了修成子仲的生活,很快学会了对其他人都大呼小叫,如今妹妹婆家失势,以他的智商根本意识不到这对于他自己的生活会有怎样的影响。然而母亲成天哭哭啼啼的,他倒是心烦得紧。
女儿出事,儿子又不争气,修成君很是心烦意乱,她每日茶饭不思,精神很快就有些恍惚了。她没有想到,平阳公主,她理论上的妹妹,就在这个时候来找她了。
因为怕穿帮,其实修成君是不怎么跟平阳公主走动的。与其她几个公主就更加疏远了。
平阳公主说她早该来大姐这里看看,但是府上事情多,一直没腾出空来。
修成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边让座一边嘟囔着,不来才好,不来才好。
大姐说什么?平阳公主明白修成君的不安,她心里在说,可不么,假的就是假的。
哦,没什么,没什么。最近我家事情也多。
是啊,淮南王的事情是很痛心。平阳公主象征性地抹了抹眼泪,然后说,我知道大姐一定心里郁闷,所以我这得了好东西赶紧给大姐送来了。
什么好东西?
平阳公主拿出一个包袱来,说前些日子有家臣去了郊外,得了这么支钗子,听说是以前大姐最喜欢的,虽说现在有赏赐了,但我想着这是个念想,就给大姐送来了。平阳公主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支特别普通的镶花钗子,递到了修成君的面前。
修成君一见那钗子,吓得身体往后倾斜,几乎摔倒在地。
大姐这是怎么了?这不是当年你最喜欢的钗子吗?
你从哪里得来的?
哦,刚才不是说了吗?家臣无意中得到的,你不知道,如今在长安郊区啊,你的事情都传遍了,这支钗子许是你进宫时落下的,他们就收起来了,当个稀罕物呢。平阳公主面带微笑地说。
修成君颤悠悠地接过钗子。
平阳公主见她这个样子,就明白了。但她没有问什么,只是继续闲话,说郊区很多人都记得你呢。
修成君看着手里的钗子,平阳公主说的话断断续续地进入她的耳朵,她听到很多人记得她,记得我?记得我什么呢?记得我不是真的公主?怎么办?怎么办?平阳公主知道什么了?她知道得多吗?她……
大姐,大姐……
有人在叫大姐?谁?修成君的耳朵里落入了“大姐”两个字,哦,喊我呢。
那当然了,这里还有谁是我大姐啊。平阳公主把修成君从她的沉思里拽了出来。
哦,哦。修成君在尽力平复自己的恐慌。
大姐啊,我先走了。平阳公主说完便离去了。
看着她彻底出了大门,修成君才松了一口气。一低头她又看见了手里的钗子,又吓得赶紧把钗子扔了出去。
那个钗子是她的噩梦。

平阳公主去椒房殿找卫子夫,把送钗子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她,说修成君一定有问题,一个钗子就吓成那样,如果再诈一诈一定可以把真相逼出来的。
卫子夫没有说话,但是很肯定地点点头。

昭华殿里,王美人经过了刘陵这件事情,刚刚开始从害怕中恢复过来,刘彻没有再责问她什么,她就知道,一定是刘陵来不及说更多的话,所以刘彻对于修成君的事情还是一无所知的,如今这最具有威胁性的知情人已经不在了,对于她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情。所以她渐渐地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平阳公主去找刘彻,说因为淮南王的事情,修成君一定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皇后和她都想着请修成君到宫里坐坐,替她宽宽心。刘彻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对于这个失而复得的姐姐,没能在淮南王谋反案中救出她的女儿,他还是觉得有一些不忍心的。
修成君对于进宫有着本能的恐惧,她不愿意与平阳公主他们坐一处。可是又想不出理由拒绝,于是一如后宫,她就去了昭华殿。王美人告诉她刘陵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了,修成君才变得坦然一些。她犹豫半天,还是没有告诉她镶花钗子的事情,她怕王美人埋怨她。
王美人是与修成君一起去的椒房殿。刘彻说既然是要宽慰修成君,那么就让王美人一起来吧,毕竟她是王美人找来的。
是啊,是王美人找来的。平阳公主笑着说。
刘彻觉得他这个皇姐话里有话。

椒房殿里卫子夫准备好了一切。众人到的时候,青鸾正陪着卫子夫在门口迎接。子鸢一直都没有出现。
饭罢,天色有些暗了,修成君有些着急回去,卫子夫拦住她,说不用急,皇姐,你难得进宫来一趟,我们还为你准备了礼物呢。
是吗?你们给皇姐准备了什么礼物?快拿出来朕也瞧瞧。刘彻很感兴趣,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卫子夫从来不会干这种送礼物讨好人的事情。
卫子夫莞尔一笑,笑里面透着连刘彻也捉摸不透的含义。她领着修成君进了内室。王美人怕修成君露出马脚,想跟着她一起进去,却被平阳公主拦下了,她说先前刘陵的事情,王美人也受惊了,今天正好也给美人压压惊。说着便哄着王美人喝酒。
内室的灯点得比外面少,卫子夫把修成君领进去,说有人想见见皇姐。
修成君害怕,又不敢忤逆皇后,只得硬着头皮往里走。
皇姐且在这里等等,本宫去把人请出来。卫子夫说着就从另一边出去了,修成君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忽然刚刚卫子夫出去的地方闪进来一个人影,不是后宫装扮,却与她在长安郊区的轮廓无异。头发有些散乱,衣衫似乎也很破旧,修成君觉得这很像一个人。
你还我钗子来……人影说话了,声音很轻,但是直直地飘向修成君。
是金俗,是金俗。修成君几乎要喊出声音来了。

卫子夫从内室出来,对平阳公主点点头。
你俩到底搞什么名堂?刘彻觉出了异样。
陛下安坐,我们可是精心安排的呀,修成君正在见一个故人呢。
故人?刘彻很诧异。
王美人更诧异,故人?修成君的故人就只有我,她们上哪找来了故人?她警惕地看着平阳公主和卫子夫。
嗯,陛下,等皇姐见完了您就明白了。
果然,很快,内室想起了修成君的惊呼声。
卫子夫和平阳公主示意都不要出声,他们便静静地围到了内室的门口。

金俗,金俗,你来了是不是?我不是故意假冒你进宫的。你已经死了呀,那块玉也是你临终前给我的,你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我……再说也不全怪我啊,如果不是眉儿来找我,说这块玉是太后给她女儿的,我也不会进宫来……金俗,你走吧,我这个修成君不当了,行不行,你不要来找我了……以后逢年过节我都去看你……我……
内室里传来修成君断断续续的恐慌的求饶声。
刘彻听了怒不可遏,一脚踹开了内室的门。
无庸和青鸾端着灯把内室照亮了。
内室的另一头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却是子鸢装扮的。
修成君瘫在地上,当她看清眼前那个女人不是金俗的时候,她依然在放声大哭,要停止内心的恐惧并不那么容易。
你到底是谁?刘彻问。
修成君说不出话来。
你说!刘彻忽然回头对着王美人发问。
王美人知道这次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她缓缓地跪下,说这是臣妾的养母,当初我们一处生活的时候,认得陛下的姐姐,后来她过世前,把小玉佩送给了我的养母,我们一直都不知道这块玉佩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这么大的变化。我们在最难的时候一起活过,所以即便再辛苦,养母也没想过把玉佩卖了。可是后来……后来我进了宫……再后来我想在这后宫站住脚……当我知道太后留给女儿的玉佩就是养母手里的那块时,我真的心动了,我想过有一天会真相大白,但是……陛下,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您放过我的养母吧,她是被我带进来的,她……
王美人的一番话说得很自然,不像之前哭哭啼啼的。卫子夫和平阳公主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新的伎俩。
皇嗣大事,你们居然敢这般欺瞒,而且还骗到朕和太后的头上,你用这么一个村野农妇来冒充朕的皇姐……刘彻没有再说下去,他扬手给了王美人一巴掌。
那一个巴掌,卫子夫和平阳公主却似乎有所准备,并没有什么惊异的神色。
刘彻没有说接下去怎么办就走了。留下卫子夫和平阳公主站在原地。
子鸢已经去梳洗过了,她换好衣服回到卫子夫身边。
长公主,那这……现在怎么办?卫子夫把平阳公主拉到一边,悄悄地问。
陛下怎么什么也不说就走了。平阳公主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在她们商议不定时,春陀回来了,说王美人和修成君二人合谋欺君,罪不可赦,着褫夺一切封号,赐自尽。
王美人站起来,走向自己的养母,她把养母扶起来,一起走回昭华殿去。
卫子夫望着她们的背影,却并没有揭穿王美人谎言的快感。
平阳公主也有些落寞,她说,我原本以为戳穿了,该是件痛快的事情。可是怎么心里也堵得慌呢?
我也是。
罢了,好歹也是了结了一件事,哎,母亲生前最想念的这个大姐,原本以为终于在她老人家临终前有个圆满解决了,没想到最终却是这样,看来这个大姐注定跟我们无缘啊。
长公主也不用太伤感,至少这个假的皇姐被戳穿了。
哎,行了,那我也回去了。你早点歇着吧。
卫子夫送走平阳公主,回到殿内又坐了坐。她又想起了刚才刘彻的反应,那一个巴掌,他是因为母亲的心愿没有完成动怒还是因为自己被骗而动怒呢?或许二者皆有,不过卫子夫无端地觉得后者更为重要。
昭华殿来人告诉,王美人和修成君都西去了。
卫子夫回复,知道了。
来人又问丧事如何安排。
卫子夫回答,既已褫夺一切封号,就按平民安葬吧。

娘娘,很晚了,歇息吧。青鸾轻声说。
好。卫子夫站起来。
春陀忽然来了,说陛下驾到。
卫子夫回过头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刘彻略显疲惫的脸。
刘彻让所有人都下去,只留下他和卫子夫两个人。
子夫,能陪我坐坐吗?
卫子夫没有说话,只是乖巧地点点头。
子夫,你是不是觉得朕变得可怕了?
陛下是说赐死的事情吗?
你也觉得赐死很可怕?
合谋欺君是大罪。
是大罪啊,可她还是闳儿的母亲啊。
陛下后悔了?
刘彻没有回答,他抬头看着卫子夫。
卫子夫看到他眼里的孤单和无奈,与先前怒气冲冲的刘彻完全不一样。
陛下是一国之君,此事涉及皇族脸面,若是天下人知道陛下认错了姐姐,太后认错了女儿,那天下会怎么看?
刘彻没有说话,卫子夫却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无助和胆怯。这个时候的刘彻像一个孩子一样,他说怎么会有人这么恶毒,人伦感情都能骗?母后生前那样思念皇姐,她们居然利用这种思念。
 陛下,这个皇姐虽然是假的,但太后当时感受到的欣慰和快乐却是真的,所以这也算了了太后的一桩心愿了。
真的吗?刘彻是一国之君,是雄才之主,可是没有人能宽慰他的心,除了卫子夫,或者说除了那个时候的卫子夫。
很多年以后,卫子夫再想起这个画面,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刘彻曾经那样依赖过自己。

    修成君被赐死之后,刘彻又以欺压官吏为由,处死了修成子仲。修成君的府邸从此便荒废了。   

平阳公主秘密打听到了金俗的埋葬地,卫子夫和平阳公主陪着刘彻便装去悼念过一回,金俗这个名字便再也没有被提及过。平阳公主说,这就是命,她若没有死得这样早,这荣华富贵就是她的了。

昭华殿的主人逝去了,留下一个小刘闳无人照顾,刘彻想来想去,只好把刘闳也交到了卫子夫的手里,他说子夫,这后宫中,只有你收留这个孩子最合适。诸邑公主和刘闳都成了椒房殿的小主人,他们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和椒房殿有着怎样的关联。

昭华殿里的人也被重新安排了一番,苏文庆幸自己没有被发现,经过了王夫人们的调教,他已经不是刚进宫时候的小黄门了,他在静静地等待着新的机会。

                              60、尹婕妤

刘据长到7岁了,刘彻决定立他为太子。册立太子的仪式非常隆重,虽然刘据还小,但他的一举一动已经很有帝王的风范了,这让刘彻非常高兴,卫子夫也很欣慰,她说据儿是她这一生最大的指望,只要他能好好长大,就一切都能安好。
典礼过后,刘彻还特意去看了刘据,他说据儿,朕给你安排了师傅,你要好好念书,要听师傅的话,不能淘气,为君之道可不是一两天就能明白的。
刘据顺从得点点头。
后来刘据的尸体被拉回长安的时候,刘彻又想起了这个画面,小小的刘据那样听话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在叮嘱过刘据之后,刘彻又跟卫子夫说起了一件事情,是关于平阳公主的婚事的,他说有大臣上书说平阳公主孀居多年,如今大将军也没有正妻,倒是合适的一对。朕却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所以来问问你的意思,你是卫青的姐姐,这事儿你可知道?
长公主?卫子夫想起了卫青官拜大将军时她在灞桥边看见的平阳公主的车驾。
你知道什么?
臣妾倒是没有听长公主说起过什么,不过这些年来长公主对卫青的关心倒是一点不比我这个姐姐少,卫青对长公主自然也是谦恭有礼,若是陛下肯成全他们,臣妾自然没有意见,不过是不是该问问长公主自己?
这事儿你倒是不问问卫青了?当初朕说给卫青指婚,你可是说要卫青相中才可以。
陛下说笑了。卫子夫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刘彻说玩笑话了,她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啊。
子夫,那朕就跟你约定了,你去问你弟弟,朕去问朕的姐姐,若是能成,也是好事一桩啊。先是朕娶了他的姐姐,如今他又要娶朕的姐姐了。
刘彻其实明白,大臣上书这件事,一定是有平阳公主授意的,否则长公主的婚事谁敢随便发表意见。但他还是往平阳府去了一趟。
卫子夫也着人请来了卫青,她说有要紧事跟他商量。卫青到了以后,卫子夫问他,这么多年,你的婚事考虑得怎么样了?吉儿倒是好姑娘,可是要扶正总是差一些。
婚事?怎么又忽然说起我的婚事了?四处征战之人……
又说这话,卫子夫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卫青的话,四处征战之人怎么了?上回就说过你,这种不吉利的话少说,你又来。
卫青见卫子夫真的生气了,便低头不语了。
我再问你,如果是长公主要嫁给你,你怎么看?
什么?卫青抬起头,瞪大了眼睛,他对平阳公主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那就是自己旧日的恩主,所有的尊敬都不足以表达他的感情,但是成亲却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昨日陛下来跟我说的,说有大臣上书,长公主寡居,大将军未娶,正是一对儿。不过陛下还是让我问问你。
这……卫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不愿意吗?
没有。
那愿意吗?
……姐,那可是长公主。卫青已经很多年没喊过卫子夫姐了。
每次一看到卫青的这个样子,卫子夫就会想笑,她推了卫青一把,长公主怎么了?你就说你愿意不愿意,她是长公主,你还是大将军呢。你在战场上打仗也这么犹犹豫豫的?
那……姐姐做主吧。卫青朝卫子夫深深作了一个揖。
弟弟,恭喜你,要娶妻了。卫子夫的高兴是由衷的,这个她卫氏家族最顶天立地的男儿终于要娶妻了。
平阳公主那边更加顺利,刘彻刚问了一句听说皇姐有意卫仲卿,平阳公主就回答说,是,陛下许不许?
当然许。仲卿是我朝最出色的将领,如今又是大将军,且为人忠厚老实,朕倒是很乐意喊他姐夫的。

卫青和平阳公主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大将军尚长公主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长安城,这两个当今皇帝身边最红的人结为一家,长安城谁想不知道都难。
这场婚礼办得非常隆重,刘彻和卫子夫也亲自到场祝贺。
谁也不知道,这场婚礼在进行的时候,有一个人在一边流泪一边祝福。子鸢没有跟着卫子夫去大将军府,青鸾找了个理由帮她搪塞过去了。青鸾回去的时候告诉子鸢,婚礼很热闹,子鸢说我知道,大将军和长公主的婚礼,热闹是应当的。
你伤心了?
没有,只是有一点点难过。
不过,这样最好。子鸢接着又说,大将军配长公主,我早就说过,他应该娶一个尊贵的女人,那样才配得上他。

平阳公主的婚事还触动了另一个人,南宫公主。当年在刘据的满月宴上,她跟她还在世的母亲说张坐对她不敬,平阳公主那个重新择婿的建议让她颇为心动,她真的奏请了刘彻,给张坐治了罪,并给她重新结了亲,嫁了耏申。
刚开始南宫公主还觉得生活不错,然而时间长了她便又不耐烦了,耏申在她的眼里越来越不是个东西,她便又惦记着休夫了。可是这事儿已经做过一次了,就算她是金枝玉叶,也不好意思再嫁一次,如今平阳公主三嫁,而且还嫁了天下最英勇的男人,南宫公主的心思便又活络了起来。
她是知道平阳公主给刘彻物色美女之事的,当今皇后便是她的杰作,所以她便也想如此行事。希望刘彻在收到美女之后,对她再换夫婿的事情能够更加愉快地答应。
南宫物色好人选,便悄悄给刘彻送了去。等到公开的时候,已经是后宫多了一个尹婕妤的时候了。
平阳公主听说这事儿,笑笑没说话。她已经是卫青的妻子了,和赵吉儿、卫伉一起住在大将军府里。大将军府不比平阳府热闹,因为卫青不喜欢蓄养门客,他说我是大将军,只管领兵打仗,别的与我无关。其实他心里很明白,当年的田窦之祸,与蓄养门客很难说毫无关联。尤其是淮南王的事情之后,卫青已经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
但是平阳公主在大将军府却每日怡然自得,她从未过过这种清净的日子,哪怕是后来在平阳府寡居,也因为曹襄的缘故,还有门客来往。如今到了大将军府,她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清净,不仅仅是没有门客来往,还有卫青的诸事不争。
每一日,她与吉儿都一同教导卫伉,经常说,伉儿,你这个名字还是我取的,是希望你一生正直,不负为卫青的儿子。
不过这个小小的宜春侯还听不懂眼前这个虽不是生母却是嫡母的话。

尹婕妤在后宫还算本分,其实她并不十分出彩,但是王夫人没了,刘彻的身边有名分的就只剩一个卫子夫了,所以她的出现胜在恰到好处。刘彻需要年轻的女人。她被安排在了先前的舞阳殿里,那是前一任王夫人曾经居住的地方。
尹婕妤总是很忧伤,她经常在舞阳殿里静静地坐着,从天亮到天黑,都没有人去看她。所有人都觉得那是刘彻对她不甚宠爱的缘故。
卫子夫曾经去舞阳殿看过她。她记得前一次她去舞阳殿还是因为被乳母陷害的事情,这一晃好多年过去了,舞阳殿一直都空置着,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不知道诸邑公主对舞阳殿还有没有印象。
踏入舞阳殿大门的那一刻,她略站了站,似乎又听见了刘彻当日的呵斥声、王夫人的哭诉声还有乳母的啜泣声。
眼前的尹婕妤已经跪下了。卫子夫看着那个年轻的身影,忽然觉得有些残酷。自己在后宫这么多年,并没有多少欢愉的日子,相反,随着年纪的增长,已经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了。
行过礼,卫子夫让尹婕妤站起来,她问你多大了。
十六。
十六了?那跟本宫当年进宫的岁数差不多。原先是哪里的?
是南宫公主府上的。
卫子夫笑了。陛下,您的姐姐都是好姐姐啊。
你在南宫公主府上是做什么的?
是公主的侍女。
怎么?在这后宫寂寞了?卫子夫发现尹婕妤的脸上并没有洋溢着新妃的气息。
回娘娘,不是的。是……想家了而已。尹婕妤摇摇头。
想家了?卫子夫似乎看到了刚进宫的自己。她是在舞阳殿想家,我是在掖庭想家。不管在哪边,深夜的月亮总是一样的罢。卫子夫一下子就对尹婕妤生出了怜悯之心。
卫子夫摸摸尹婕妤的头,说,多年轻啊。后宫太大了,是不是?
尹婕妤的眼泪落下来了,她说进宫的时候很匆忙,公主选中她以后都没有让她跟家人好好道别。
当年我也是没有好好道别呀,卫子夫想着。她登上马车走了,似乎还听到了卫青的喊叫声。
卫子夫是在尹婕妤被册封的第二天才听说南宫公主是为了再换任夫婿才给刘彻送人的。刘彻自然也很痛快地答应了她休夫的请求。
于是尹婕妤的生活被彻底改变了。
望着眼前这个其实并不讨喜的婕妤,卫子夫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她想告诉她,进了这后宫,就把家里人全抛开吧,我如今贵为皇后,我的弟弟贵为大将军,也无法再过以前那种家人相亲的日子了,何况你还没到我这个地步。然而她不忍心,最终只是说了句别想那么多了,进来了就好自为之吧。
卫子夫临走的时候看见她的手里攥着一样东西,她停了下来。尹婕妤不明白,卫子夫便问她,是家里带来的好东西吗?一直都攥在手里。
尹婕妤看了一眼手上,恍然大悟,这是她刚刚拿在手里把玩的,卫子夫到了她忙着行礼,却忘了把东西收起来,就一直攥在手里。
我能看看吗?卫子夫的声音很亲切。
尹婕妤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东西递给了卫子夫。是一块成色并不好的小玉佩。
这是……你兄弟的?卫子夫知道有玉佩的一定不是姑娘家。
尹婕妤不说话。
难道是……卫子夫没有再说出口,尹婕妤刚刚收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卫子夫明白了,她在宫外还有牵挂。
卫子夫叹了一口气,把玉佩收起来吧,再也不要拿出来了。你回不去了。
卫子夫不像之前那样不忍心了。
尹婕妤忽然跪了下来,她说娘娘,求求您,放我出宫去吧。
糊涂。卫子夫望了一下四周,幸亏除了青鸾,并没有别的侍女离得很近。
她把尹婕妤扶起来,故意高声说,陛下来不来自有安排,本宫也做不了主。然后小声说到,尹婕妤,这后宫可不是胡闹的地方,已经进来了,宫外纵有千般不舍万般难离也只能抛开了。这话今日本宫听见,不与你计较,若是来日别人听见了,不定惹出什么样的乱子来。
尹婕妤被吓到了,她只是想回到以前的日子去,可是卫子夫告诉她,回不去了。
在回椒房殿的路上,卫子夫叮嘱青鸾说,刚刚尹婕妤的话不要对任何人说。
刘彻偶尔会到舞阳殿去,尹婕妤却依旧惦记着宫外的那个人。

                      61、剑出鞘

又一年快开春的时候,一封鸿翎急报送到了刘彻的面前。卫青知道他又该出征了。

刘彻在崇明殿上宣布准备进军漠南,将匈奴赶到更远的地方去。群臣对刘彻出兵的决定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只是暗暗发愁又要想办法筹措钱粮了。
卫青是看到群臣表情的,他知道刘彻也是看到的,但是退朝以后,便只剩卫青一人面对了。卫青慢慢向外走去,众大臣纷纷叹息着离开崇明殿,卫青走到殿外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大将军建功立业的时候又到了。
卫青抬头一看,却是汲黯,汲黯是反对刘彻用兵的,他说兵力强盛了,匈奴人不敢随意入侵了便不应再打了,否则付出代价的不仅仅是匈奴人,还有大汉朝的经济命脉。
以前卫青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皇上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他唯一能报答的就是替皇上一次又一次出征,然而近些年来,随着战局的扩大,他在长安城里行走的时候也曾听见民间对征战的不满,他们要付出金钱,要付出马匹,还有付出亲人。虽然卫青几次征战都尽最大努力减少伤亡,甚至全甲而还,但战争始终是战争,谁敢保证能一直这样。
如今汲黯的话更加刺痛了卫青的心,他知道,全朝上下只怕都当他是追名逐利的人了。
卫青没有说话。
汲黯也没有再说话,哼了一声便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卫青发出一声叹息。天上飘下几片雪花。虽然快开春了,但其实天气还是很冷。

这一次出征,刘彻特意叮嘱卫青把霍去病带上。他说这把剑也该出鞘了。
回到大将军府,卫青说起这件事情,平阳公主不无忧虑地说,陛下怕是要捧新将领了。
卫青一怔,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你呀,最坏就坏在给王夫人送礼和卫步牵扯刘陵的事情上了。你军功日高,虽无震主之意,但陛下未必不生戒备之心。王夫人牵连上刘陵的事情,纵然满朝文武谁都不相信你卫青会跟淮南王有瓜葛,但陛下的心思,谁又能猜得透呢。还有那个宁乘,你也是的,这样的人你举荐他做什么。
平阳公主也越来越猜不透她的未央宫里的那个弟弟了。她总觉得以前那个跟自己无比亲密的弟弟已经不复存在了,有时候跟自己说话也要打哑谜,如今要帮助卫青的话,连她也要好好想想计策了。
卫青听了平阳公主的话,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了。他紧锁着眉头,一会儿想到汲黯的反战,一会儿想到战争的严酷,一会儿又想到刘彻对他的怀疑。
平阳公主看出了他的忧虑,她知道卫青原本就是一个心思很重的人,这些年来他为了弟弟的宏图大业,一个人扛起了太大的压力,卫青紧缩的眉头让她格外于心不忍。
她走过去,伸出手抚了抚卫青的眉头,说,你看看你,就这么几句话,你又想多了。陛下要考虑那么多的事情,自然比旁人要想得多些,你是什么样的人,他也许比我都清楚,所以你也不用那么忧虑,更何况还有我,还有你姐姐。
卫青的眉头舒展了一些,但并不是因为平阳公主的话真正安抚了他的心,而是他觉得不应该让妻子为他担心。
其实他真正觉得哀伤的恰恰是平阳公主最后那句话,他不明白,我堂堂卫青,什么时候也沦落到需要依靠妻子和姐姐来保住自身的地步了。一直以来,卫青都觉得他是依靠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尽管他是因为平阳公主和姐姐的关系才得到刘彻的赏识,但之后他的所作所为足以堵上那些说他是“裙带将军”的人的嘴。然而没想到,有朝一日官拜大将军的时候,反而更需要妻子和姐姐庇护了。

霍去病听说可以和卫青一块儿出征,格外兴奋,他说我那八百勇士早就准备好了,就等舅舅,哦,不,是大将军一声令下,我就带着他们踏平漠南。
卫青听了霍去病的话,并不欣慰,反而有了一丝担心,他说,去病,你还没上过真正的战场,不要说大话。大漠的情况远比你想象得要复杂得多。
这一次出征是卫青第一次以平阳公主丈夫的身份出征,他特意奏请刘彻,又带上了已经是太中大夫的张骞。平阳公主在家替卫青收拾了几件衣物,亲自送到了军营里。
这次出征,跟随卫青的还有一直跟着他的公孙敖、公孙贺、苏建、李沮、赵信,另外刘彻还特意把李广也拨给了卫青,他说仲卿,这次漠南之战,朕要你狠狠地打!

尹婕妤在后宫依旧郁郁,直到有一天,舞阳殿来了一个面生的小黄门。
尹婕妤见到他的时候,手里的茶碗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她那块玉佩的主人来了。
你……
婕妤当心。小黄门提醒道。
尹婕妤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赶紧定一定神,身旁的侍女急忙上前把摔碎的茶碗收拾掉。
奴才是新来的,见过婕妤。
新来的?你叫什么?
奴才叫春官。
尹婕妤点点头,春官。
时近正午的时候,尹婕妤瞅了个空,把春官唤到了跟前。
春官,你怎么来了?
南宫公主把你送进后宫来,我每一天都在想你。她送得太突然了,否则我一定会去求她的,求她换一个人。
求她也没用的,她是公主,会听你我的话吗?
春官无言以对。
春官,你听我说,后宫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赶紧回去。
回去?回哪里去?回不去了。春官轻轻地说。
尹婕妤忽然意识到,春官已经是她的小黄门了,这意味着他放弃了做男人的权力。
春官,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尹婕妤想放声大哭,可是她知道,万万不能。
秋娘,秋娘。春官捧起尹婕妤的脸,最后再叫你一声秋娘,从此你便是皇上的婕妤,我便是你的奴才,我只求能一直在你身边,守护着你。其它的,来世再说吧。
外面有了响动,尹婕妤赶紧擦干眼泪,春官也急急地退下了。
当晚,刘彻来了舞阳殿,春官在殿外侯着。风很大,有砂石,迷了他的眼。

                         62、金日磾

刘据被册立为太子后,有了自己的行宫,尽管他还很小,但还是必须独自居住了。卫长公主又已经出嫁,卫子夫身边便只剩下一个阳石公主和两位王夫人的孩子了。诸邑公主在慢慢长大,她对生母几乎没有了印象,因为她喊的第一声妈妈就是对着卫子夫的。有时候卫子夫在想,不管王夫人姐妹做过什么,听不到孩子叫妈妈都是最大的惩罚了。

元狩二年夏天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休屠王与浑邪王因为被汉军击溃,害怕单于怪罪,便想降汉。中途休屠王想反悔,被浑邪王杀害,他的儿子无所依归,只好率众随浑邪王一路南行,投降大汉。
刘彻在崇明殿上看到了那个少年。他说他叫金日磾,十四岁。然后便一言不发了。
一切的前因后果都由浑邪王告诉了刘彻。
刘彻将金日磾安置在黄门署饲养马匹。这个西域面孔的少年便开始了长安生涯。谁也没有想到,他在未来会那样紧密地介入到卫子夫的生活中去。

刘据被册封为太子后,刘彻给他安排了各科老师,除了儒道以外,还有骑射师傅,他说大汉的太子,卫青的外甥,怎么能是一个文弱书生呢。
可是每次刘据要去练骑射的时候,阳石公主也都吵闹着要去,卫子夫拗不过她,便只好奏请刘彻,说让阳石在旁边看着吧。没想到刘彻对阳石公主的这个兴趣非常赞赏,他说这可真是朕的好女儿啊,虽然以后不能上阵杀敌,但有一位公主精通骑射也是一桩美事啊。
得了刘彻的敕令,阳石公主便肆无忌惮地跟着刘据去了骑射场。在那里,她第一次看到了跟她长得不一样的金日磾。
那日,金日磾只是牵着马,默默地站在一旁。阳石公主看到了她,她问身边的随从,那个人是谁啊?长得那样奇怪。
随从告诉她,他原先是休屠王的王子,现在是黄门署饲养马匹的。
休屠王?那是个什么王啊?
这个……随从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是匈奴的人。
你不知道啊?那你喊他过来,让他自己说。
随从去把金日磾叫过来,说阳石公主找他。
金日磾并不知道阳石公主是什么人,只是看到一个小姑娘站在他面前,问他休屠王是什么人。
他说是我的父亲。
你的父亲?那他现在呢?
死了。
那你为什么来我们这里养马?
金日磾又不说话了。
你怎么不说话?
随从急了,要打金日磾,说公主问你话,你竟敢不回答。
金日磾低着头忽然抬了起来,狠狠地盯着随从,透出匈奴人特有的凶光,随从吓得后退了一步。
阳石公主见了哈哈大笑。她说让你们狠,人家一瞪眼就吓回去了。
公主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金日磾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也没有行礼。
阳石公主愣了一下,说,哦。
不过金日磾什么也没有听见。
随从恢复了先前的神态,说,公主,这个人目中无人,要不要告诉陛下?
没出息,就知道告诉父皇。你有本事瞪回去啊。
10岁的阳石公主与她姐姐的性格大相径庭,卫子夫有时候都怀疑阳石公主不是自己的女儿,因为她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个言行大胆、无所顾忌的女儿的。
在见过金日磾之后,阳石公主对陪刘据骑射的兴趣大减,对那个养马的人的兴趣反而大增。她经常跟着刘据去了骑射场,却躲在一旁,让金日磾来陪她说话。
起先金日磾的话不多,阳石公主问三句,他答一句。慢慢地,金日磾不再那样沉默了,眼前这个大汉的少女,显然让他对生活有了重新的体验。
他开始喋喋不休地向阳石公主讲述大漠的壮观和草原的温柔。阳石公主经常被他描述的场景感动到,她说我从没有出过长乐宫,走到哪里都有很多人跟着,想做什么说什么都要听规矩,母后说因为我是公主,一定要端庄大方,可是公主有什么好的,我想去你们草原骑马。
渐渐地,她不光被金日磾说的内容吸引,也被他讲起家乡时,脸上闪耀着的特有的光芒所吸引,她说我从没见过有一个人对自己的家乡有那样深刻的怀念。
那是因为你没有离开过家乡。
对于阳石公主来说,家乡的概念其实特别小,那不是长安城,而是长乐宫,甚至是椒房殿,所以当有一天她要出嫁的时候,她就体会到了金日磾那样的对家乡的深刻的不舍和怀念。
卫子夫听说阳石公主经常跟金日磾聊天的事情,她特意把阳石公主叫过来说,你不能总跟一个养马的人亲近。
舅舅当年不也是养马的吗?
他怎么能跟你舅舅比,他是匈奴人。
匈奴人怎么了?
卫子夫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她只是没来由地觉得,阳石公主和金日磾在未来会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或许这得益于她对自己这个女儿性格的了解,而她作为母亲,正在极力想阻止这种麻烦的出现。
阳石公主没有接受卫子夫的意见。她照样去和金日磾聊天。卫子夫无奈,只好派人找到金日磾,告诫他不许再与阳石公主来往。
第二天在骑射场上,阳石公主没有再见到那个与她和她周围的人都长得不一样的人。她大发雷霆,说你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当她得知是自己的母后把金日磾安排到别处以后,便怒气冲冲地回了椒房殿。
卫子夫开始以为不过是小孩子的心气儿,换些花样哄哄便过去了,结果却没想到阳石公主把自己锁在小屋子里,任谁喊也不出去,不吃饭也不喝水,过了一整天以后,卫子夫急了,她没有料到宝贝女儿的火气会这么大,她隔着门,柔声劝道,萍儿,那个孩子母亲没有把他安排走,只是他这几日有别的事情要做,你先出来吃饭,明天到了骑射场你就能看见他了。
真的吗?阳石公主呼地一下拉开了房门,卫子夫没有防备,吓了一跳。
当然是真的了,母亲什么时候骗过你。卫子夫无奈,对于这个女儿,她没有任何办法。
阳石公主头也不回地从母亲身旁走过,她饿了,她要去吃饭。
看着这个谁的话也不听的二女儿,她想起了乖巧懂事的大女儿,卫长公主嫁去平阳府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就在卫子夫还在为阳石公主头疼的时候,平阳公主陪着卫长公主进宫来了。卫长公主的脸上洋溢着新妇才有的光彩,她还告诉母亲,自己已经有了身孕了,这个消息让卫子夫非常高兴。阳石公主给她带来的忧虑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平阳公主说,子夫啊,他们真是长大了。
是啊,长大了。卫子夫望着自己的长女,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平阳公主和卫长公主回府时在将军府门口看到一个高鼻梁的姑娘在来回徘徊。
梧桐公主?你怎么来了?
我找霍去病。
霍去病出征去了,和大将军一起去的。
出征去了?他没告诉我就走了!梧桐公主听到这个消息很是生气,也没向平阳公主她们道别就气呼呼地走了。
卫长公主对她的无礼很不满,说她怎么这样?
她是匈奴人,对咱们汉人的礼数不熟悉,有些不周到是自然的,不必和她一般见识。自从嫁了卫青以后,平阳公主自己都觉出来她的性格越来越宽和了。
不过她来这儿找霍去病做什么?
看她的样子,怕是喜欢上去病了。
她们说着进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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