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没有上大学（第二十七章）

今年的气候真是奇怪，现在还是五月下旬，天气居然热得令人汗如雨下，银行的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古君和几个同事在谈论这几天的高温天气。

小王从李部长的办公室出来，他叫着古君：“古君，李部长找你呢。”古君走进房里，李部长抬起头，把手上的报告递给他，面带不悦：“古君，你这段时间上班好像总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工作上也太马虎了，你看看，这是你做的上个月的报表，里面好几个数据都弄错了，你看看。”

古君仔细看着自己做的月报，上面有错的地方李部长已经用红笔勾了出来，他满怀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李部长，是我疏忽了，以后我一定小心处理，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李部长的语气和缓了些：“你一向工作都挺认真仔细的，我相信这次只是偶然事件，下次千万要注意啊。”

古君刚要离开，李部长又叫住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资料袋交给他：“上半年总行进行职称评定，你申请的经济师的职称，由于你工作资历尚浅，这次恐怕不能评下来，申请资料先还给你。年轻人，别灰心，还有大把机会呢，明年再申请，还有，你交上来的获奖证书，由于时间太久了，不能给你增加分数。”

古君听得稀里糊涂，他打开资料袋，里面有一叠申请表，还有一本金黄色的获奖证书，他的心脏几乎要停顿了，他代开封面，正是那本他苦苦寻找的证书。他惊喜莫名地问部长：“这本证书怎么会在这里？”李部长说：“这些都是你交上来的啊。两个多月以前，行里要评经济师的职称，上面有规定，说凡是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过论文，或者在省级以上的比赛中获奖的，都可以加分，所以你在交申请表的时候，也把你的这本获得省二等奖的证书附上来，可惜这是你高中得的奖，有十年了，太久了，不能加分。”

古君欢天喜地地谢过李部长，整整一个下午，他都沉浸在激动地心情中。真是“踏破铁靴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可要好好计划一下怎么去做，如何才能尽量在不扰动过去的同时，达到自己的目的呢？他苦思良久，想起云浮寺里了空大师说的几句话，又抬头看看前排座位上的小刘，他记起上次他们三个人一起在外面吃午饭的时候，小刘讲起他老婆的大舅被车撞死，家里赔了一笔钱，古君的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来，可真的非要这样做不可吗？他痛苦地闭上眼，仿佛父母和弟弟的影子又出现在眼前。他咬着牙，下定了决心，开始盘算自己的计划和其中的细节。

晚上，古君拨通小芬的手机，小芬刚从展销会的会场回到酒店，正准备和同事去吃晚饭，她问古君：“你吃过了饭了吗？我正要出去吃呢，没什么事吧？”古君说：“我吃过了，没有什么事，我就是想和你说几句话。。。。。。小芬，这辈子我能碰上你，又娶了你做老婆，真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啊。。。。。。我想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他的喉头哽咽着，很快挂断了电话。

小芬觉得他今天很反常，刚想说话，电话里传来忙音，通话中断了，她急忙拨回去，可听到的只是“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她心里很担心，恨不得立马赶回家里。

古君站在阳台上，城市里到处是点点灯光，倍感温馨，街道上车来人往的声音，吵闹而亲切。他点燃一根香烟，平静地抽完，然后回到屋里，坐在沙发上，翻开那本证书，聚精会神地开始默念上面的字迹。。。。。。

“哥，哥，该起来啦，哥。。。。。。”耳朵边有人在叫，还在拍打着自己，古君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少年，熟悉的面容，他看得清楚，是弟弟。古君坐起来，一把搂住弟弟的脖子，差点哭出声来：“虎子！真的是你吗？太好了！”弟弟有些不好意思，他还不习惯古君这样亲热的拥抱，他轻轻挣脱：“哥，你这是怎么啦？太阳都老高了，快起床呀。”

古君看看屋里，自己这是在老屋，他问弟弟：“今天是几月几号？爸和妈呢？他们在哪里啊？”弟弟咧开嘴笑了：“哥，你睡迷糊了，还没醒过来吧。今天是6月25号啊，爸去窑上干活了，妈还在厨房里呢。”

今天是25号，那就是说泥石流早已经发生了，古君一边穿衣服，一边问：“你的中考结束了吧，你是什么时候回家里的？”弟弟说：“前天考试就结束了，雨下得太大，我在同学家里呆了一宿，昨天上午才回来的。”古君看着他：“那我呢。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回到家里以后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啊？”

弟弟顽皮地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面：“哥，你没有发烧啊，怎么净说胡话呢。你是昨天下午回来的啊，整个下午我们都在和爸一起收拾后面的猪圈，哪儿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啊。”

古君顾不上再和他说，自己跑到院子里，外面是一片晴朗的天空，屋后面的猪圈塌掉了，泥土也已经清理干净了，他在心里思考着，看来这一次自己回来还没有改变任何事情，接下来他要按自己的计划行事。

母亲从屋里出来，叫着他：“古君，你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啊？快去吃饭，还给你留着饭菜呢。”古君呆呆地瞧着母亲，百感交集，除了在梦里，似乎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母亲了。他没有说什么，乖乖地回屋里去吃饭。

吃完了，他对母亲说：“妈，我下午才回学校去，上午也没有什么事，我想去窑上帮爸干活。”弟弟在一旁说：“我也要去。”母亲笑着：“好吧，带上虎子一块去，让你爸多歇会儿，中午早点儿回来吃饭啊。”古君答应着，推出自行车和弟弟出了院门，弟弟抢过车把：“哥，你坐到后面，我来载你。”

上午的天气不热，在村里的小路上，弟弟骑得飞快，一边骑还一边叫着。古君一时童心大起，他双脚站立在后座上，用手扶着弟弟的肩膀，弟弟骑得又快又稳，古君慢慢松开手，小心地保持着平衡，最后，他张开了双臂，凉凉的风迎面吹来，感觉很舒服，他真想闭上眼睛，就让时间长留在这一刻。

父亲把一车石灰推到石灰窑的洞口，古君和弟弟接过推车，两个人一人一边，嘴里喊着“一，二，三”，奋力推过斜坡，一溜小跑着推到场坝上，把石灰倾倒在平地上面。父亲站在那里笑呵呵地看着他们，头上和脸上到处是白灰，父子仨人配合默契，活干得飞快。

干了好一会儿，古君和弟弟身上都出汗了，大家坐在场坝上歇息。父亲卷好一根叶子烟，古君看着父亲卷，开口说：“爸，我也想抽一根。”父亲没有说什么，把烟递给他，自己又卷上一根，弟弟说：“我也要一根。”古君伸手在弟弟的头上拍一下：“小孩子家，学什么抽烟。”旁边的人都哈哈笑起来，李二麻说：“林生，你的两个儿子可真孝顺啊，放假了还来帮你干活，我家里那个儿子，整天不听话，好吃懒做，还要和我顶嘴，他要是能赶上古君和虎子的一半，我就烧高香了。”

古君点上烟，叶子烟的味道辛辣，可他抽得有滋有味，父亲和周围的人扯着闲话，不时慈爱地瞧着两个儿子。场坝上面有清凉的风吹过，阳光洒肩头，照着这群自由的人们。

父子仨人在河里洗干净头脸，迈进家门，母亲也摆好了饭菜在等着他们。一家四口围着桌子吃午饭，温馨的气氛让古君有种淡淡的感动。菜都是农家简单的小菜，久违的味道闻起来真香，古君一连吃了三碗饭，他放下碗筷，对弟弟说：“虎子，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可要听爸妈的话，要懂事，好好照顾爸妈啊。”弟弟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哥，我知道哩。”

他又转头对父亲说：“爸，以后您干活注意点儿，身体最重要。咱们家里现在没钱，以后总会有的，要是真有了钱，首先就是要顾着给您治病，在这上面可不能心疼钱，这人要是没了，再多的钱也没有用呢。”父亲心情好，满口答应着，母亲责备古君：“这孩子，今天说话都怪怪的呢。”

古君该回学校去了，他推着自行车出门，母亲在他手里硬塞了二十元钱，她和弟弟站在门边看着他走。古君走出院子，又忍不住跑回来，眼里含着泪光，他拉着母亲的胳膊：“妈，以后您要多保重啊。”他偷偷地把那二十元钱又塞回母亲的兜里，母亲拍着他的后背：“你都快是个大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爱哭鼻子呢，快去吧。“古君依恋地看了看母亲和弟弟，还有眼前的院子，他骑上车，很快就上了公路。

古君把车停在路边，他爬上猴子口的山尖，他比预定的时间早到了一会儿。他站在岩石上面，脚下是深深的崖谷，他从书包里掏出那本证书，轻轻抚摩着，然后撕得粉碎，一扬手，碎片随风四处飘落，他以后都不再需要它了，从此这世上也不会再有它。

午后的天气有些热，古君的额头上淌着汗水，看着远处山峦如画，他静静地等着。他听到了微弱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他手搭凉棚，朝远处望去，一辆货车在盘山公路上时隐时现，越来越近了。古君飞奔着跑下山，跳上自行车，慢慢往前骑。

时间刚刚好，不早也不晚，他拐过大弯，货车的头部就从山岩后面露出来。古君的脚下加快了速度，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连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都清晰可辨，在他的眼中只有那辆货车，他死死地盯着货车的前轮，他是在下坡路上，速度很快，箭一般地直奔货车而去。

当他撞上货车，人飞到空中，飞出去好几米远，又重重地落在地上的时候，他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疼痛，脑中闪过父母，弟弟和小芬的面容，他满足地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脑中最后的念头是：原来，死亡是这么美的，美得让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