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没有上大学（第二十二章）

古君醒来了，他看看四周，陌生的屋子，屋里的家具和摆设很简单，但整洁干净。他不是在南江大酒店里，也不是在深圳的公寓里。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他看到枕头边的手机，是黑色的一款，并不是自己在深圳用的那款白色商务机，手机上显示时间是上午九点四十分，他查看日期，现在是二零零四年一月。

床边椅背上有衣服裤子，地上的鞋子都不是自己熟悉的，他穿上，却都是自己的尺寸。他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外面寒冷的空气涌进来，街道上人来车往，喧闹嘈杂，这种气候不像是在深圳。他仔细看着对面建筑物上面的招牌和广告牌，他明白了，这是在南江市区。

打开房门，走到客厅，这是一套三居室的房子，装修简单，很像是出租房。他的头开始痛，许多记忆像拥挤在水闸口的洪水，即将一涌而出，却又茫茫然找不到任何头绪。

厨房里有响动，还有食物的香气传出来，他走进去，一个女人背对着他，在台面上忙碌着，锅里还翻滚着热气。听到声响，女人回过身来，她是个朴实，胖胖的年轻女孩，她笑着：“大哥，起来了？你开夜班的士的，怎么不多睡会儿啊？面条马上就好了。”

她叫自己大哥？自己是开的士的？古君看着她，满脸疑问：“你是。。。。。。”她扑哧一声笑了：“大哥，你不认得我啦？我是金枝啊，古虎的女朋友。”

古君忙问：“那古虎呢？他现在在哪儿啊？他的手没事吧？”

金枝感到很奇怪，锅里的面条滚了，她手忙脚乱地关火，她边忙边说：“古虎好好的，他的手没什么事啊。他不是去橡胶厂上班了吗，中午会回来吃饭的，我今天休息。大哥，你睡了一觉起来，倒好像得了失忆症一样呢。”

脑中的记忆受了启发，像牙膏一样一点一点地挤出来，古君记起来了，古虎初中毕业后去读了中专，毕业后分配到南江市橡胶厂上班，自己现在是个出租车司机，这套房是古虎和自己合租的。还有很多事情是一片混沌，他想等中午古虎回来好好问问他。

金枝的手真巧，一会儿功夫就炒了几个菜摆上桌，午饭都准备好了，古虎开门进来了，古君拉着他的手左看右看，见他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古虎和金枝看着他古怪的举动，面面相觑。

三个人坐下来吃饭，金枝给古虎盛饭，告诉他：“古虎，今天大哥好像精神不好，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古君不好意思地解释：“可能是夜班开车，白天睡不着，迷迷糊糊的。”

古虎低头吃饭：“哥，你以后别那么拼命地挣钱了，身体要紧。对了，这几天你要有空，抽个时间回老家把咱妈接来吧，反正也住不了多久就要被拆了。拣要紧的东西带来，其它的能送人就送人，不行就扔掉，这里的生活用品都齐全。我和金枝正在看房子，等找到便宜点的二手房，我俩就结婚。”古虎望望金枝，她抿着嘴笑了，一脸的幸福。

古君嘴里嚼着菜，食不知味，他看着弟弟：“古虎，当初你为啥不上大学，而去读中专呢？我不是在工地上干活挣钱供你吗？”古虎叹了口气，放下碗：“还不是为了给家里省钱，咱爸的病那么重，我再去上大学，非累死你们不可。幸好你在工地上干，每个月累死累活地带钱回来，又经常带着爸去医院拿药，他才撑到了前年才去世。唉，只是苦了你，哥，你当初上高中时成绩多好啊。”

古君安慰他：“我是大哥嘛，这些都是我的份内事，再说，现在我不也挺好的吗，我不后悔。”金枝接过话来：“大哥，你赶紧给我们找个嫂子，那咱妈就放心了。”

午饭后古虎又回厂里去上班，古君一个人在街上闲逛，慢慢又想起一些事来，他和四喜在工地上一起干了三四年，他还记得后来自己送过纯净水，煤气罐，还和四喜合伙开过小饭馆，现在他俩合开一辆出租车，日夜班轮换。

天刚黑的时候，田四喜把车停在楼下，大声叫着：“古君！古君！”古君跑下楼来，四喜把车钥匙交给他：“油箱是满的，快过年了，生意还不赖。”古君记得四喜好像已经成家了，

他叫住四喜：“四喜，你媳妇快要添生了吧？”四喜回头笑着：“快了，医生说预产期在三月里，还有两个月，这不是要赶回去服伺她吗，到时候来我家里喝酒啊。”他乐呵呵地去了。

夜晚的街道上寒气更重，古君晚上的生意还不错，酒吧，舞厅等娱乐场所里人来人往，他连着拉了好几趟活，下半夜生意淡的时候，他就找个街口靠边停下，趴在方向盘上打盹。他住的那栋楼附近的街角处有间“无限网吧”，他注意到那里的生意很好，都半夜时分了，还有不少十几，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那里进进出出。

他不记得高中同学的任何情况，手机的通讯录里也没有一个同学的电话号码，也难怪，大家走的路不同，生活圈子差异太大，自然也就没有来往。小芬现在在哪里啊？她过得怎么样？坐在车里等待生意的时候，古君总会想起她。

这天上午，古君只睡了一小会儿，他起身坐上回田沟村的汽车，他去接母亲。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田野，他想起几天以前自己还在深圳的写字楼里上班，现在却是在家乡的城市里做一个毫不起眼的出租车司机，周围的人和事物也有着巨大的变化，反差之大，真是叫人感叹。

母亲的身体还算硬朗，头发半百，看起来精神不错。他帮母亲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也就是带些随身衣物之类，生活用品古虎在市里都准备好了。母亲从箱底翻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正是那本获奖证书，她递给古君：“这是你藏在箱子里的吧，一直都没有听你说起过，这还是你在市里打工的时候，我找衣服的时候才看到的。你爸看了，当时就落了泪，他说这孩子什么都瞒着我们，他获这么大的奖，这么好的成绩不去读书，怕是要害他一辈子呢。”古君接过证书，没有吭声，把它放进包里。

母亲舍不得离开田沟村，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父亲也葬在这里，要不是家乡要修路，她一定会坚持老死在这里。临行前，古君和她一起去父亲坟上看看。

山风瑟瑟，枯草在风中抖动。后山很安静，在父亲的坟前，古君磕了头，母亲一边烧着火纸，一边说：“你爸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哩，两个儿子都成人了，他去得也安心。唯一不足的，就是没能看到你们两兄弟成家，现在虎子也快结婚了，你也要抓紧啊，遇上合适的姑娘带回家来看看。前几年，田小荷见了我，还老问起你呢，听说去年她在县城里也成了家。。。。。。”她看一眼古君，没有再说下去。

下山的路上，碰上了田满顺，他带着一个穿工作服的中年人，他是陪公路施工队的人勘测地形去的，他是个五十来岁的人了，上坡下岭的，腿脚还和年轻人一样利索。他老远就叫：“古君回来啦，是来接你妈回城里的吧？”

古君站住，看着他的腿：“是啊，满顺叔，您的腿没事吧？”田满顺大声回答：“没啥事啊，我的腿脚一直好着呢。”他来不及多说，匆匆上山去了。

母亲关上们，母子俩走到院子门口，母亲留恋地回头，古君的目光停留在角落里的猪圈上面，母亲想起来，对他说：“我记得那次你要去市里找四喜，走的时候嘱咐我们下大雨就把猪拉到前面来，幸亏我们听了你的话，后来后山岩上真的滑坡了呢，你那个同学的爸爸，在气象台上班的，预报得可真准啊。”古君侧过脸去，偷偷笑了。

坐在回城的汽车上，母亲不停地念叨着家乡的人和事，她很依恋这里的一切。路过猴子口的时候，看到山头已经被整个削平，母亲感叹说：“猴子口可全变了。那年岩上滑坡，听说有个女学生被山上滑下来的泥沙埋在这里，真是可怜啊，正是十八的好年纪，她爹妈不知道多伤心呢。”古君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答话。

一家人住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了个年。弟弟和金枝对母亲很孝顺，连做饭也很少让她插手，母亲整天闲得发慌，古君白天有空的时候，常会陪着她去菜市场买菜，去公园里走走，看着母亲满足而安祥的面容，他觉得目前的生活挺好，也正是他所希望的那样。

坐在驾驶室里，看着城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古君偶尔会想起小芬。他内心深处有个隐秘的幻想，也许有一天有个乘客拉开后面的车门坐进去，他会回头发现那是小芬；或者他开着车走在路上，会在千万人中遇到她。他在心里幻想了无数次遇见她的不同的场景，可惜的是，这些都从未发生过。古君心里其实很清楚，自从十年前自己从高中退学开始，他和小芬之间就已经结束了。

这种感觉很绝望，就如同你和一个你深爱的人坐在一起，你心里却很清楚你永远都不可能拥有她，你只能放手让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