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没有上大学（第十九章）

闹钟的声音把古君吵醒了，他坐起身来，环顾四周，确认自己是在深圳的公寓里，在自己的床上，他松了口气。昨晚的梦太真实，真实地倒像是亲身经历过一样。头开始痛了，他揉揉太阳穴，也许是自己最近的工作太辛苦了。

那本获奖证书丢在床边的地上，他拾起来，抚摸着上面的字迹，一切都是真实的存在。古君想起自己在大学里选修的物理课上，老师告诉大家要想超越时空的约束，物体的速度必须要达到或超过光速，可大科学家爱因斯坦早就证明了那是不可能的。回到过去？古君暗暗嘲弄着自己，感谢爱因斯坦，为我们指明了方向。

他在卫生间里刷牙，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熟悉的面容竟有着几分陌生的感觉。他的动作突然停顿了，目光落在自己左胳膊的肘部，那里很光滑，压根儿就没有任何疤痕，他惊呆了，头又开始痛。

坐在办公室里，古君仍然不能集中精神处理桌上的文件，他不相信自己昨晚真的穿越了时空，回到了九四年的那个时刻，但肘部的疤痕却神秘地消失了，这又如何解释呢？这十年来他明明一直都有着那块疤痕的啊。

他想了一会，打开电脑，找到一个文件夹，今年四月公司组织一起到海南三亚旅游，在沙滩上留下许多照片，在其中可能找到些许蛛丝马迹。他找出几张他自己的单人照片，照片上的他站在沙滩上，穿着泳裤，肘部看不到疤痕。其中有一张照片里，他躺在沙滩椅上，照片是从他的左侧拍的，他放大了图片，连胳膊上的汗毛都可以分辩得出，却怎么也看不到疤痕，他的脸白了。

古君拨通了小芬的手机，她正在开会，低声和他说着话，等她溜出了会场，声音才大起来。古君迟疑地问她：“小芬，你记不记得我左边的肘部有一块疤痕啊？”

小芬很惊讶：“我不记得你胳膊上有任何疤痕啊，你自己应该很清楚的。这几天你受伤了吗？”古君急急地说：“可我记得很清楚，我那里一直有着疤痕的，可今天早上一觉起来，它就消失了。不光如此，在我所有的照片上也消失了，我找了好多照片都是这样。小芬，你应该记得的，那是高二下学期，6月份的事情，我骑车摔伤了，你还带着我去学校医务室包扎的，还缝了几针，就是张医生，那个头上秃顶的张医生啊，你记起来了吗？”

小芬沉默了，停了一会儿，又柔声劝他：“古君，你可能是工作太紧张，太辛苦了，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你没有受过伤，也没有留下任何疤痕。等我忙过这段时间，我就过来看你。”

刘艳艳走进古君的办公室，把她的年终总结报告交给古君，她是去年才进公司的助理研究员。古君看看外面，刘从善的座位上还空着，他问刘艳艳：“小艳，刘从善怎么还没来上班啊？他今天出差了吗？”

已经走到门口的刘艳艳转过身来，满脸愕然：“田经理，刘从善不在这里上班，他去年春节前就走了。”古君一惊，也是一脸的茫然：“去年就走了？为什么走？”

刘艳艳越发感到奇怪：“您不记得啦，他和以前的闻经理大吵了一架，第二天就辞职走了，当时您也在办公室啊，还在旁边劝他呢。听说他现在在江南证券公司上班，上个月我还在街上看见过他呢。”她看了看古君铁青的脸色，没有再说下去，悄悄离开。

古君努力地回想，记忆像是水底的一块木头，挣脱压在上面的石块，慢慢浮出水面。他记起来了，刘从善因为内地一个商业银行的项目和闻自强在会议室里拍着桌子大吵大闹，从会议室里出来他就交了辞职书，古君怎么劝也劝不住。可是古君同样也清楚地记得上周他还在和刘从善一起到东翔呆了一星期，他们一起住在酒店里，一起和东翔矿业公司开会，到矿井上调研，这些鲜活的记忆，也不容置疑。

他想起来自己让刘从善整理的在东翔签的会议记录和协议书，那上面肯定有着刘从善的签名和日期，他把桌上的文件翻得乱七八糟，最后找到了那份会议记录和协议书，可他的眼睛没有看错，上面只有古君自己的签名，参与会议的人员名单中也只有他自己。

古君整个上午都无心工作，他查遍了公司所有相关的记录，出勤表，差旅报销记录，甚至还打电话到航空公司去查询登机记录，所有的结果都表明刘从善确实在一年前就离开了美泰公司，更没有在上周和他一起出差去东翔。刘从善就像空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古君懊恼地抱着头，坐在地毯上，全然不顾外面同事们狐疑的目光。难道自己有妄想症吗？胳膊上的疤痕，还有这一年来刘从善在公司里上班，所有这些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是不真实的，自然也就找不到任何证据，也许只有这样解释目前的情形。

古君一直相信自己的性格是刚毅和理性的，他绝不认为自己是个患有严重的妄想症的精神病患者，在二十多年以来的生活，学习和工作过程中，他没有遇到任何事例，没有任何人能够说他是个妄想症患者。所有的变化是从昨晚，在睡觉前他看了那本获奖证书，然后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以后才开始的。

他的脑袋里灵光一闪而过，也许那本获奖证书真的曾让他回到九四年，使得当时的自己没有擦伤胳膊留下疤痕，进而导致了后面其它的改变，这也就意味着，他曾经回到过去，并改变了过去，从而改变了现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新奇而大胆，强烈地吸引着他，让他的心砰砰直跳，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江南证券大厦的门口，刘从善拎着公文包走出来，他见到占到路灯下等他的古君，一溜小跑过来，迎面给他一掌：“古君，好久不见了，你今天怎么想到打电话约我啊，最近不忙吗？”

古君苦笑了一下，他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是“好久不见了”还是上周才见过的，可是事实上刘从善记得的是他自己早离开美泰公司一年多了。

他们并排往前走，刘从善的话很多：“你早就该坐上这个位置了，闻自强那家伙根本就不行，就会欺下瞒上，要是由你来做经理，我肯定不会走的。”

古君试探地问他：“我最近总有一些幻觉，总记得记忆里你还没有离开美泰，甚至在上周还和我一起出差了。”刘从善油腔滑调地：“看不出来，你对我还这么怀念，那我干脆回来吧，哈哈。。。。。。”

古君继续说：“我说的意思是，在我的脑海中同时存在着两种记忆，一种是你一年前就离开公司了，另外一种就是我刚才说的。这两种记忆都显得同样真实，让我分不清真实和梦境的区别，也不知道该相信什么。唉，何谓真实，何谓虚幻？到底是人在梦中，还是生活本来就是一个梦境？”

刘从善看看他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他也严肃起来：“你谈的是个很复杂的哲学问题，超越了科学的范畴。我记得大学里，哲学课上老师说，庄周梦蝶，可到底是庄子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他在蝴蝶的梦中过了一辈子，这本来就只是蝴蝶的一场梦罢了？这些问题无数人争论了数百年，又有谁能够说得清道得明呢？”

古君停下来看着他：“我也记得笛卡儿说，‘我思故我在’，哲学老师说他是唯心主义观点，在世界上物质本来就是客观存在的，简单地说，假如我们所能看到，摸到，感知到的东西，就是客观存在的，对此我也深信不疑，可如今倒有些迷惑了。所谓看到听到摸到，不也是光的信号，或者声波的振动，被我们的神经所探测到，然后把信号送往大脑，才形成我们看到或听到的。如果这就是真实的存在，假设我们用激光合成一张桌子的全息图像，你可以看到‘桌子’，但它始终只是激光信号而已。这样说来，该如何定义‘真实’呢，又如何感知它呢？”

刘从善也无法回答他，他们站在繁忙的过街天桥上面，在他们的身边，红男绿女们纷纷擦身而过，眼前的高楼大厦，路边来往的车辆，触手可及，声响可闻，可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古君和刘从善静默着，眼中俱是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