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没有上大学（第十八章）

“各位乘客，飞机即将降落在南江机场，请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关闭电子设备。”乘务员甜美的声音响起，古君揉揉眼睛，从回忆中醒过来，他从眩窗往下看，整个南江市区已隐约可见，这一觉睡得可真香啊。

这几年南江县城变化太大了，古君以前就读的县二中已经和一中合并，搬走了，现在那里是刚建好的金悦宾馆，很多他熟悉的地方都认不出来了，满大街跑着黄色的出租车，三块钱起步价，五块钱可以跑遍县城。古君在老街上徘徊，感叹着沧海桑田。

街旁有个“荷月”美发厅，门口站起一个戴墨镜的年轻女人，她冲着古君说：“古君，你是田古君吧？”

古君愕然地看着她，她摘下墨镜，古君这才认出来：“小荷，你是田小荷。”

她正是田满顺的独生女儿田小荷，古君上下打量着她，有五六年没有见到她了，眼前的小荷，披肩长发，白色羽绒服，薄施粉黛，十足一个时尚的妙龄女子，在她身上一点儿也找不到古君印象中那个扎着两条小辫的乡下女孩的影子。

古君由衷地赞叹：“小荷，你变漂亮了，刚才你不说我还真的认不出来。”小荷微微一笑：“我一直都是这么漂亮啊，只是你以前从来没有留意到。”

小荷让他进去坐坐，古君说不用了，说几句话就走。他还要去赶下午那趟经过田沟村的班车。

小荷告诉他，她前年结婚了，和丈夫一起开了这家美发厅。田满顺去年春上去镇上开会，喝醉了，夜里回来的路上摔下河沟，伤了腿，从村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现在是钟春河在当村委主任。小荷把父母接来和她一起住，也方便照顾他们。

古君问她：“你爸的腿现在还好吧？”小荷说：“他的腿早没事了，就是落下了病根，每次一到阴雨天就喊疼。他经常说在县城里住不惯，几次要回田沟村去，现在村里修路，房屋要拆迁，他想回去也不行了。古君，你家也要拆吧？”

古君告诉她，自己准备在过年前到市里买套房子给母亲和弟弟住，小荷上下打量着他，满脸羡慕：“凭你的收入，到市里买套房还不是小意思，还是你们文化人好啊，我就没有那命。”

坐在班车上，古君看到沿途高速公路正在施工，猴子口那里已经被整个铲平，大型挖掘机，推土机来来往往，人声鼎沸。村口的石灰窑早就停了，李二麻和别人合伙开了砂石场，专给工地上供应砂石料，听说可赚大发了。

母亲和弟弟知道班车经过的时间，早早就站在寒风中等着，古君下车，看着母亲略显佝偻的身体，他叹了口气，自从知道弟弟的左手残废之后，母亲哭得晕倒几次，从此身体就一落千丈，日渐虚弱，从去年开始，弟弟就辞掉厂里的工作，回家里照顾母亲。

晚上一家人在火塘边烤火，弟弟告诉他，镇里下发了通知，明年三月份以前必须全部搬走，拆迁款也下来了，家里的房子和地一共补了四万多块钱，他和母亲商量过了，有了这笔钱，再加上这几年他在厂里打工存的钱，也可以在镇上凑合着买套私房住着。

古君打断弟弟的话：“这些你们不用管，我已经计划好了，给你们在市里买套房，再给你们留下二十万，你以后做点小生意也好，存起来也好，你们自己决定。就这么定了，过年前我就去市里看房子，遇到合适的就买下来。”

母亲拉着他的手直摇头：“在市里买要花不少钱呢，不用费那些钱，这几年你也给了我们不少钱，我们自己存着钱哩。你的钱可别乱花，留着和小芬结婚买房子用，小芬可是个好女孩子，心眼实在，对你又好，千万不要委屈了人家。”

古君曾经带小芬回过两次家，看得出来，母亲和弟弟都很喜欢她。古君告诉母亲和弟弟，自己已经和小芬商量过了，这也是小芬的意思，他和小芬准备明年结婚。听到这些，母亲高兴地两眼放光，她情不自禁地说：“这要是你爸还在，看到你结婚成家，不知道要高兴成啥样儿。。。。。。”她停住不说了，古君和弟弟也沉默着。

古虎起身进屋里，出来的时候把一个红布包递给古君：“哥，我收拾屋子的时候，找到你上高中时候的竞赛获奖证书，回去的时候你带上吧，放在家里，怕到时候搬东西时弄丢了。”古君打开布包，正是那本物理竞赛的获奖证书，他抚摸着还像崭新得金黄色的缎面，把它放进自己的行李箱中。

古君在家里只过了一夜，又匆匆返回深圳，每到年底总有很多事要做，他的办公桌上还有一堆报告还等着他呢。

他出了深圳机场，回到公寓里的时候，外面已是华灯初上，他冲了个热水澡，浑身懒洋洋地，不想动，更不想下楼去吃晚饭。

他拨通小芬的手机，小芬正在吃饭，他告诉小芬周志安排在过年前举办同学聚会的事，小芬说到时候她会和他一起回去参加的，她们学校放寒假比较早。有些同学，自从高中毕业以后就音讯全无，听说周志这次联络了四十来个同学呢。

放下电话，古君躺在床上，回忆起高中同学的音容笑貌，有几个由于长久没有联系，连相貌和名字都有些模糊了，他起身从抽屉里翻出那本获奖证书，倚在床头，翻开来，就着床头的灯光，小声地念着上面的字迹：“兹有南江县二中田古君同学，在一九九四年度全省物理竞赛中，荣获省二等奖。。。。。。”

念着念着，他感到一阵乏意袭来，眼皮变得沉重，他努力要睁开，眼前的字变得模糊起来，似乎还在跳动着。他想醒过来，但眼皮慢慢闭上了，自己好像是全身都泡在热水里，说不出的舒坦，渐渐地，意识中自己已经脱离躯体，往上升去，周围如同太虚幻境一样，伸手去摸，竟是空无一物，又像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他感到恐惧，想用力挣扎，想大声喊叫，却一点儿都动不了。

前面远处有一个漩涡，里面隐隐有亮光射出来，他本能地想往有光的地方去，意识里刚冒出这个念头，他就像被一股力量吸附过去，朝着漩涡飞去，越接近漩涡，速度越快。他被吸入漩涡，开始旋转起来，转得他晕头转向，光线强得刺眼，令人眩晕，里面光怪陆离，如同小时候看过的万花筒。正当他脑海翻腾，无法再忍受下去的时候，突然自己停了，整个世界也好像一下子静止了，所有的声响和亮光都消失了，他恢复了意识。

古君长舒一口气，耳朵边有微微的风声，头上还有汗珠，天气似乎很热。他睁开眼，不由得大惊失色，他正骑着自行车，在公路上飞奔。他抬头看看天，火辣辣的太阳挂在当空，强烈的阳光照花了他的眼，他手中的车把一歪，差点摔倒在地。

古君连忙停下来，他看看周围，眼前是盘山公路，田野和河沟，，远处正是田沟村，多么熟悉的景物，前面不远处的山尖不就是猴子口吗？刚才不应该是晚上吗？自己明明在深圳的公寓里，在床上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现在怎么是大白天？他茫然环顾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微微的风声。

他脚上穿的正是那双冒牌的“回力”运动鞋，他记得正是为了去市里参加物理竞赛，自己在县城的小摊上买的，他再看看身上的衣服，心一下子冒到嗓子眼，难道自己现在回到读高中的时刻了？

“是在做梦，我是在做梦！”古君告诫自己。他在手臂上使劲咬上一口，很痛很真实，手指滑过肘部，他看得很清楚，左胳膊的肘部很光滑，没有任何疤痕。

路边的浅坑里有一汪泥水，古君走过去，蹲下来，水面反射出的面容很清晰，带着稚气，晒得微黑的脸庞，嘴唇上面有着细密的茸毛，短短的头发，明显就是高中时代的自己。他呻吟了一声，他很难接受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回到了过去的某一时刻，具体地说，正是自己读高中的时刻。

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又骑上车，他要回家去看看父母，问问今天到底是哪一天，他要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过了猴子口，他才发现自己慌慌张张地是在往县城的方向骑去，刚想停下来转头，却猛地发现眼前的场景如此的清晰和熟悉，像是曾经亲身经历过一样，前面是一个大拐弯，左边是山岩，右边是河沟，这不就是自己差点撞上那辆货车，摔到路上把左胳膊刮伤的地方吗？刚才自己看到肘部没有疤痕，是因为这件事还没有发生啊，但它马上就要发生了。

古君心里一片混乱，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车子已拐过大弯，正如他所知道的那样，一辆货车冒出来，迎面向他驶过来，刚看到货车的头部，古君下意识地去捏刹车，这才记起刹车不管用，路边有一大堆还没有来得及清理走地泥土，他急中生智，把车把往左一拉，连人带车朝那堆泥土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