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没有上大学（第十六章）

古君第一次坐上了飞机，他们六个通过复试的求职者一起去深圳公司面试。飞机起飞时，天刚擦黑，从眩窗望下去，街上移动的汽车迅速缩小成一只只甲虫，纵横交错的城市道路组成一面巨大的棋盘，那些亮着的灯光犹如棋盘上的一颗颗棋子。

他本来打算趁此机会去见弟弟一面，两兄弟一别已是四年多，弟弟现在应该比自己还要高些吧。弟弟所在工厂的地址，他问过别人，和美泰公司相距有一百公里左右，时间安排得很紧，恐怕不方便前去，他叹了口气，放弃了这个想法。

深圳市区里高楼大厦多，车多，人多，这是古君对深圳的第一印象。生活节奏也比北方要快，街上的行人都是脚步匆匆，好像走慢了一步，就会失去前面的大好的赚钱机会。

在美泰公司装潢豪华的会议室里，是宽大的落地窗，阳光从外面照进来，繁华的城市街景一览无余。在桃红色的会议桌的那头，面试由投资部主管闻自强和高级经理李国辉主持。

上午是笔试，都是金融，财务专业的试题，题量多，难度较高，把六个面试者都考得头晕脑涨。中午匆匆吃完工作餐，接着马上开始单个面谈。古君排在第一个，闻自强面无表情都看着他，一个又一个或刁钻，或复杂的问题接踵而来，古君强打精神应付，面谈将近两个小时，他几乎要筋疲力尽了。

在一旁专注倾听，很少发言的李国辉突然插话：“田先生，你们六名求职者中我们只能录用三名，明天上午结果就可以出来并告知你们，今天晚上是自由活动时间，你准备怎样度过？”

古君想都没想就回答：“我会回到酒店倒头就睡，这两天面试确实挺累的。”李国辉没有说话，他在面试评估表上注明一行字：“能够承受压力”

第二天上午，古君再次坐在会议室里，李国辉告诉他，他已经被录用，职位是助理研究员，试用期内起薪4000元，正式的录用通知书稍后将由亚太区人事部在一周内通过快递寄给他，希望他可以在3月10日以前到职。

李国辉还告诉他，做这一行工作压力很大，经常在国内出差，日程很紧张，累了能够做到倒头便睡，也是有效缓解和释放压力的方法，另外，古君扎实的专业知识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希望他能够在美泰公司好好做下去，实现自己事业上的目标。

古君欣喜若狂，这是他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而且工资远远超出他的期望，想到以后自己就有能力孝敬母亲，弟弟以后也可以松一口气了，他的心里甜丝丝的，感觉天是那么的蓝，空气是如此的沁人心脾，坐在回程的飞机上，望着空中的白云，他在憧憬着自己多姿多彩的未来。

他迫不及待地想和小芬分享这份喜悦，可惜小芬还在东北实习，要到四月初才会回到坚津市。

古君的人生掀开了新的篇章，他在美泰公司报到上班了。他的工作就是出差四处去各个公司有兴趣投资的公司或集团调研，给出分析研究报告，提供投资经理做决策时参考。实际工作和在学校里学的课本上的理论有着很大的差距，对他来说，什么都是新鲜的，有趣的，他就像一个掉进宝库的庄稼汉，贪婪地学习着。

闻自强为人有点刻薄，不苟言笑，他会吩咐下属做很多工作，却很少关心和鼓励他们，只关心结果，对工作中的实际困难不管不问。一同进公司的刘从善对他很有意见，常常在古君面前发牢骚。闻自强看到古君工作很卖力，时常会安排一些超出他工作范围的事情给他去做，刘从善对此忿忿不平，古君反而觉得没什么，他觉得这样自己也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扩宽自己的视野。

在高档写字楼的上班族中，古君显得十分土气，不懂如何着装，如何交际应酬，各种娱乐活动几乎是空白，他凭着他的聪慧勤奋和好学的精神，渐渐融入环境之中。

小芬知道他到了深圳，也签了广州的一份工作，她在一所私立中学教书。古君知道小芬是为了他才选择远离父母到南方来工作的，为此，他心存感激，小芬对他的心思，彼此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点破，他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和她挑明这件事。

事业和爱情看起来是那么美好，美好得让人有些担心，唯一遗憾的就是父亲走得太早，他在梦里有时会见到父亲的影子，仿佛就在床边坐着，可梦醒后只是空余惆怅。

四月的一个周末，古君坐上大巴前往弟弟所在的工业区，他没有事先通知弟弟，童心未泯的古君，想给弟弟一个惊喜。小时候一起玩捉迷藏的游戏，他知道弟弟躲在哪里，他会悄悄走过去，吓弟弟一跳。古君在车上想象着自己突然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弟弟的面前时，弟弟脸上惊讶的神情，他偷偷地乐了。

古虎正在宿舍楼前闲坐着，大门保安室打来电话，说门口有人找他，他一边走过去，一边在心里猜测会是谁呢？

走出工厂的大门，他一下子呆住了，古君穿戴整齐，笑盈盈地看着他，他镇定下来，左手揣在裤兜里，慢慢迎上去：“哥，是你呀，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古君看着多年不见的弟弟，比自己还高出少许，大叫一声：“虎子！”亲热地搂住他，他用力太猛，竟将弟弟的左手从裤兜里拽出来。他感到有些异样，弟弟的动作显得很僵硬，他往下定睛细看，不禁大惊失色，捧起弟弟的左手：“虎子，你的手怎么啦？快说啊！”

古虎平静地笑笑：“没啥，让冲床给轧的。”

古君眼前发黑，差点要晕倒，他脚下一软，抱住弟弟的双腿，一个大男人当街哭得像个泪人儿。

当天晚上，在附近的一间旅馆里，兄弟俩睡在一张床上，谈了一夜。古君不停地责怪自己，他认为是自己害了弟弟，他这个唯一的弟弟，从小就懂事，两兄弟从不打架，一起上学放学，下河抓鱼，游水。初中刚毕业，弟弟就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打工，帮忙供他念书，现在左手废了，他还这么年轻啊。自己一直在大学里埋头读书，很少关心过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弟弟瞒着家里所有人，独自承担了这么多苦难。

古君悔恨不已，拉着弟弟的手，说着说着他又流泪了：“早知道这样，哥就算不去读大学也不该让你来打工啊，是哥害了你一辈子，哥亏欠你一辈子啊。。。。。。妈要是看到了该有多心疼啊。。。。。。”

古虎告诉他，厂里挺照顾他的，让他不用担心，还嘱咐他先不要告诉母亲这些事，以后他回家后再说，古君苦着应下了。

古君坐在车上，看着路口挥手告别的弟弟，百感交集，这些年来，他考上名牌大学，寒窗苦读，为的是有朝一日出人头地，能够孝敬父母，照顾弟弟，作为家里的长子，这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现在他才明白，一直以来，其实是弟弟用他那尚显稚嫩的肩膀，在支撑和照顾着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