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没有上大学（第十五章）

古君今年过年要回家，一晃他离开家乡都三年半了，中间还没有回过一次呢。明年就要毕业了，他是如此想念家乡的父母。这一年多来家里来信很少，自己寄回家四五封信父母才回一封，信上的内容也少，短短数语，淡淡地说家里一切安好，勿挂念，让他安心学习，注意身体。他始终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也是该回家里看看了。

他早早就订了火车票，学校刚放寒假他就迫不及待地登上火车。火车一路南下，他贪婪地注视着窗外的风景，几年的大学生活，他忙忙碌碌，除了勤工俭学挣学费，其它就是读书，大三时全班到东北实习过一次，除此之外他没有踏出过坚津市一步。

小芬还在外地实习，要过段日子才能回家。弟弟来信说，厂里事多，他走不开，还是不能回家过年，他还汇了两千块钱回家。这个弟弟，倒很求上进，就是不知道他一个保安怎么会这么忙，总也不肯回家。弟弟和以前比，应该早就长高了很多吧，他微笑着想。

他走出县城的客运站，眼前的南江县城变化很大，新修的道路两旁，到处是刚建好不久的房子，住宅小区和一间接一间的门面，让他目不暇接，只有仅有的几条老街，电影院和百货大楼还能依稀找到当年的影子。

他买了下午经过田沟村的班车的票，上车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粒，从车窗向外望去，田野里灰蒙蒙一片，不见尽头。

古君走进村口时，天已经黑了下来，雪花在空中无声地飘着，他想到家里昏黄的灯火和灶里红红的火焰，胸中暖暖的，不觉加快了脚步。

推开门，堂屋里黑着，后面灶间有光亮，父母应该在后面做饭吧，他快步来到厨房，母亲系着围裙在灶台上切菜，他脱口而出：“妈，我回来了。”

母亲转过身来看着他，象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等她仔细看清了，马上跌跌撞撞地扑过来：“古君，儿子，你可回来了！”古君扶着她，母亲瘦瘦的脸上满是皱纹，低着头在轻轻地抽泣。他四周看看，又问母亲：“爸呢，去哪儿了？”

母亲转过身呜咽着：“你爸去年冬月就走了，一直瞒着你们兄弟俩，怕影响你们。”宛如平地里响起一个炸雷，古君嘴角悸动着，他后退一步，靠着墙根，一下子滑坐在地上，放声哭起来。

外面的雪下得正大，古君非要去后山父亲的坟上，母亲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把他安抚下来。答应明天一早就带他去。

天刚麻麻亮，雪还没有停，整个世界如银妆素裹一样，古君和母亲带着火纸，踏着雪来到后山坟地。父亲的坟只是一个小土堆，坟头立了块简陋的石碑，上面刻着姓氏和生卒年月。古君跪在坟前，泪水在脸上无声地滑落，母亲点燃火纸，一边烧一边念叨：“林生，古君来看你了。”

古君在坟前跪得脚都麻了，他去学校报到临走前，父母把他送到公路边，父亲对自己说的那些滑，往事历历在目，未曾料到，这一去竟是永别，回来时也是一抔黄土，阴阳永隔。好不容易盼到自己快出头了，父亲却早已远去，“子欲养而亲不在”，真乃人生至痛。

母亲劝了半天，古君这才磕了头，随母亲下山回家。

难得碰上个大雪天，村民们都缩在热被窝里睡个懒觉，田满顺刚翻了个身，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他嘟囔着披上衣服拉开门，古君跪在门口雪地里，给他磕了个头：“满顺叔，多谢您帮忙给我爸操办丧事。”田满顺赶忙扶起来：“古君，快起来，这可使不得，下这么大的雪！”

古君又去给赵老栓和其他几位帮忙主事的人家磕头，旁人怎么拉都没有用，大伙都感叹说，古君这孩子有情义，性格随他爸。

开学了，这是古君大学里的最后一个学期，同学们都开始忙于找工作，参加各种招聘会，准备面试。有些早早就和用人单位签了合同，他们戏称为签“卖身契”，大四的同学一见面都是问对方：“你卖了吗？”

小芬在自习教室里找到古君，他坐在角落里，看着窗外发呆。小芬从他宿舍上铺的吴小童嘴里知道了古君父亲的事，她生怕他出什么事，四处寻找。

小芬坐到他旁边，想安慰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良久，古君把目光收回来，落在书本上，他缓缓地开口了：“快四年了，整个大学我没去过一次舞厅，一次网吧，仅有的两次去看电影还是陪你去的，我只知道拼命念书，无非就是想早点熬出头，好好孝敬爸妈，没想到他早就不在了，我还一直不知道。。。。。。”他用手捂着脸，说不下去了。

小芬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我知道，我懂。你的成绩一直排在全班前三名，你爸地下有知，一定很骄傲，很自豪。你还有你妈和弟弟呢，为了他们，你也要振作起来。”

小芬告诉他，有一家叫美泰的英资投资公司在招人，她宿舍同学的哥哥曾在这家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知道里面的待遇和发展前景都不错，下周六在坚津市云河酒店会有一场专场招聘会，美泰公司负责招聘的亚太区人事部主管会在那里进行现场初试。她劝古君去试一试。

古君整理好了自己的简历，同宿舍的周海知道他要去参加招聘会，把自己的一套西装和皮鞋借给他。他俩的身材差不多，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古君穿上西装，打好领带，往镜子面前一站，光彩照人。小芬在楼下等他，她要陪他去招聘会，看到古君的这身打扮，她看得都有些痴了。

美泰公司的展台前，挤着一大群人，古君排了半天队才轮上，人事部的文员看了他的简历和资料，什么也没说，让他进后面的小隔间。

小隔间里只有一张会议桌和几把椅子，一个干瘦的女人，她自我介绍说她叫Lucy，是人事部主管，新加坡人。她让古君坐在她对面，她翻看着手中的资料，不时从镜片上方审视着他。

她开口了：“我们公司是英资的公司，使用英语的场合很多，你可以用英文简单介绍你自己吗？”

古君在大学里对英语一直抓得很紧，来面试前也有所准备，他流利地开始介绍自己。

Lucy点点头，看着他的各科成绩表，突然抬头，改成普通话：“我看到你一直以来各门学科的成绩都很不错，对于你的学习能力和专业知识我没有疑问，但我没有看到任何你参加的社团和其它课外活动的信息。”

古君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一时怔住了，不过他马上镇定下来，他回答说：“我很少参加课外活动，我一直很忙，没有时间。”

Lucy紧盯着他的脸：“一直忙于学习吗？连参加学校的社团或各种协会的时间都没有吗？告诉我，你是否不喜欢与他人相处，而宁愿自己一个人独处？”

古君紧张地思索着该怎样回答，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打开书包，找到了他在学校实验楼和图书馆勤工俭学的临时“出入证”，递给她，他开始解释给她听，告诉她自己家境贫穷，助学金也是杯水车薪，他不得不靠勤工俭学来挣生活费，在实验楼和图书馆做兼职会占用不少休息时间，所以他确实没有空余的时间去参加其它活动。

Lucy看着两份“出入证”上面的“勤工俭学临时出入证”的字样，又看看他洗得发白的书包和廉价的衬衣，脸色和缓了许多。

古君猜想她是在担心自己是否缺乏团队合作和与人沟通的能力，他就此侃侃而谈：“其实在图书馆和实验楼做兼职也很能锻炼人，无论刮风下雨，下大雪，我都必须得去，从中我学会了坚持，毅力和耐心；诺大的楼层，好几层楼，不是我一个人可以整理完的，我们一起有十来个同学，大家的空余时间都不一样，如何安排和协调，都需要我们相互之间沟通好，提前计划，也算是团队合作完成的结果吧。”

Lucy没有再问这个问题，最后她告诉古君，公司只有三个空缺，但现在有超过一百人来应聘，所以下周还有一次复试，然后再选出一些人去深圳公司接受用人部门的最后面试。她让古君留下宿舍的电话号码，回去等候消息。

古君走出门时，Lucy突然叫住他，她又告诉他，如果被安排去深圳面试，来回的机票，住宿，所有的花销都会由公司负责，让他不用担心费用的问题。

在忐忑不安中等待了一周，古君没有接到电话通知，就在他以为自己没有希望的时候，Lucy打电话给他，原来他不用参加复试，直接被邀请到深圳公司面试。

古君兴奋得马上打电话告诉小芬这个消息，小芬在电话那头也高兴地跳起来，她说她马上就会赶过来，要和他出去吃饭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