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没有上大学（第十四章）

在医院的走廊上，春生和华子正抓着王强，王强瘦小的身体不断扭动，可哪里挣得脱。春生揪着他的衣领：“都是你给害的！你不知道单手操作冲床很危险吗？我揍你个狗日的！”他举起拳头就要打。

王强一边挣扎，一边分辩：“我也是按上面的意思做的啊，不关我的事啊。”

何金水得到消息，满头大汗地赶到医院，他拉开春生：“赵春生，你干什么？田古虎是工伤事故，厂里自然会妥善处理地，这里是医院，不能胡来。”春生这才悻悻地松开。

何金水转头对王强说：“你马上回去，带人把冲压车间的所有操作按钮改过来。”王强扶扶眼镜，小跑着去了。何金水又看着春生，华子和田溪云三个人：“你们先回去上班吧，厂里已经安排了人护理他，下班后你们再来看他。”

古虎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蓝天，眼角还带着泪痕。左手缠着绷带，伤情没有引起感染，只是左手的手指全部没了，手掌也只剩下半截，医生让他在休养半个月才能出院，厂里负担了所有的医疗护理费用。

刚醒过来的时候，他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不吃不喝，目光呆滞，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想到自己还不满二十岁啊，左手就废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如果母亲和哥哥知道了，又该有多伤心啊，如果父亲在地下知道了，也会心疼得直掉眼泪。每每想起这些，他的心就痛如刀绞。

华子和春生他们每天下班了就来看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只是陪着他，给他讲讲厂里发生的事情。金玲也经常来，自从工伤发生后，这个姑娘背地里哭了好几次，可在别人面前，她却装作什么事儿也没有。她耐心地劝古虎吃东西，一勺一勺地给他喂粥。

古虎也快出院了，他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反过来安慰春生：“没啥，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幸好右手还在，日常生活倒没有什么问题。记得咱们村的周二憨，多强壮的人啊，在开山炸岩石的时候，整条胳膊都没了，人家还不是一样咬着牙和着吗？我能行！”

何金水走进来，满脸堆笑，他问候了古虎的情况，递给他一个信封：“田古虎，医院所有的费用厂里都给出了，这里是八千块钱，是给你的工伤补助，你不用回去上班了，先回老家休养吧。”

华子一听，觉得不对劲：“何经理，古虎可是工伤啊，不能就这样打发回家吧，厂里得负责。”何金水冷笑一声：“说句不好听的，是他自己上班打瞌睡，不小心造成的工伤，厂里给他出了所有的医疗费用，还给了补助，还想怎么样？”

春生在一边阴沉着脸，这下忍不住了，他一把揪住何金水：“狗日的何金水，要不是你叫人改了操作按钮，他会受伤吗？你敢昧良心，我先废了你！”

古虎冷静地拦住春生，他对何金水说：“何经理，我们也不是大字不识的文盲，我们前几天去劳动局问过了，该怎么处理，咱们一切按劳动法来办。”

何金水气急败坏地走进厂门，看到办公楼前停着的黑色奔驰车，他知道黎老板来了，赶快加快脚步朝办公室走去。

黎老板在坐在大班桌后边，翻看着桌上的一叠报表，见何金水进来，满脸的不悦：“金水，厂里的工伤是怎么回事？”何金水挤出满脸的笑容：“老板，是冲压车间一个工人上夜班打瞌睡，不小心让机器切断了左手，我会处理好的。”

黎老板眼皮一翻：“我可听说是你叫人把安全按钮全部改成单手操作，还让工人连赶几个通宵啊。”何金水不敢出声，他擦着头上的汗水，他知道又是财务部的周晴在老板面前告状了，周晴是老板的情人，和他一向不和。

黎老板停顿了一会，语气缓和了些：“金水啊，你跟我快二十年了吧。我知道你忠心，可你的脑子老是拐不过弯来，你提高冲压车间的效率，省下来的那点儿工时，一次工伤事故就全部给你报销了，划算吗？我早就让你改进进料系统，改为自动进料，你做的怎么样啦？尽快拿出个计划给我看看。”

何金水连连称是，眼睛又回复了光彩，只要是有项目做，他都会很尽心的，既讨得老板的欢心，自己也可以落下不少油水。

临走时，黎老板特别提醒他：“受伤的工人出院后好好安置，不要象上次一样被人告到劳动局去了，劳动局那帮人牙齿很深，正巴不得出点儿什么事呢。”

何金水走过财务部的办公室，隔着玻璃门他看到周晴正对这小镜子补妆，每次黎老板过来，她立刻神气起来。这个骚狐狸，他在心里骂着。

古虎穿着保安制服，在宿舍楼下来回走着。他出院后厂里就让他做了保安，也没有太多事，相当于养着他。厂里还给他定做了一只假手，套在左手掌上，虽然不能象真手一样活动，但看起来协调些。

金玲还是经常来看他，古虎显得很冷淡，后来他写了封长信让华子转交给她，信中感谢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但是自己配不上她，让她去寻找更适合她的另一半。金玲看了信以后大哭一场，以后果然没有再来找他。

晚上，古虎他们四个同乡又聚在“湘香饭馆”，庆祝他康复出院。春生干了一杯酒，放下酒杯：“咱们几个又在一起了，真好。”

华子看看古虎的左手：“这次厂里总算没有昧良心，我听说黎老板人还算可以，有些事全是那个何金水再使坏。”田溪云也插上一句：“再说，这些钱对黎老板来说小菜一碟，算个啥，他何金水何必为老板省呢。”

春生又对古虎说：“今天我看到金玲拖着行李出厂了，她说她辞工了，准备回家。唉，可惜啊，要不是这场工伤，你们还真是一对。”

古虎给家里汇了2000元钱，他没有告诉家里人自己左手的事，他在信上说，自己调去做保安了，工资也加了，加上厂里效益好，多发了些钱。他不敢给家里多寄，怕他们疑心。华子他们也帮他保守秘密，没给家里透露出一点儿口风。

夏去秋来，秋风渐起的时候，春生要辞工回家了。

他们又来到“湘香饭馆”，这家饭馆已经关门了，他们就在旁边的一家大排挡里吃饭，春生端起酒杯：“我辞工了，下个周一就结工资走人，回家。”

他们仨一听愣住了，古虎站起来：“是不是何金水刁难你，我找他去。”

春生拉他坐下，他是自己要辞工回家的。他订亲的那家姑娘催他回家去结婚，女孩的哥哥在部队上提了干，不回来了，春生和她结婚以后就要帮忙打理豆腐坊，听说生意挺红火。

华子指着春生笑，眼泪都快笑出来：“原来你是要回去做上门女婿啊，哈哈哈。。。。。。”众人也都笑了。

古虎敬了春生一杯酒，并让他回家后别透露他的事。春生点点头：“这我知道，你放心吧。虎子，当年你是跟着我出来的，现在我好好地回家了，你却。。。。。。唉，我都不知道怎么给你妈交待呢。”

古虎大度地笑笑：“怎么能怪你呢，别想这些了，赶紧回家去结婚，明年生个儿子。来，喝酒。”

春生看着华子和田溪云：“我走了以后，就指着你们照顾虎子啦。”华子拍拍胸脯：“没的说，有我们在，谁也别想欺负他。何金水敢搞鬼，我就敢捅了他！”

春生走出金旺五金厂的大门。他知道何金水住的地方，他本来打算晚上在路上堵住他狠揍一顿，但想想这样以后他必定会为难华子和古虎，他只好狠狠地咽下这口恶气，踏上了归家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