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没有上大学（第七章）

七月，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

古虎坐在一棵树下，擦着满脸的汗水。他刚从河店镇初中回来，发了初中毕业证，中考成绩也下来了，他考得很好。老师发给每个学生一张志愿填报表，让大家回家和父母商量是报考高中还是中专。

他看着手中的表格，站起身来，山头那边就是田沟村，这时候哥哥应该和母亲正在玉米地里干活，父亲也在石灰窑上做事。想起父亲，他的心情就变得沉重起来，他知道父亲的病情一直没好转，干活的时候，父亲时常会用手去按压肝部。父亲舍不得花钱去大医院看病，疼的时候就用土方熬点中草药将就着，实在不行就去村卫生室拿点止痛药对付，那怎么能行呢？

古虎今年刚满十六岁，他是个早熟的小伙子，个头比古君矮不了多少。他在家里的时间比古君要多，更清楚父亲的难处，两个儿子上学的费用，就已经够让父亲焦心的，哪里还拿得出钱来去治病呢？有时候半夜他可以听到父母房里传来翻身的声响，和低低的说话声，他知道父亲一定是疼地睡不着觉了。

走进村口，赵大栓骑着车从公路上过来，车后驮着一大包东西，古虎站住：“大栓叔，干啥去了？”

赵大栓在他旁边停下，用袖子擦着额头，他也是满头大汗。他告诉古虎：“是虎子啊。我去镇上买了些菜和酒回来，春生从广东回来了，昨晚上到家的。”

“春生回来啦？他不是和田溪云跟着华子哥去广东打工了吗？才去几个月就回来啦？”

“厂里要身份证，他是回来拿身份证的，我刚从镇上给他办下来。我走了，虎子，晚上到家里来找春生玩啊。”赵老栓骑上车匆匆走了。

春生比古虎大两岁，两个人从小就很要好，常在一块儿玩，自从春生初中毕业了，在镇上亲戚开的饭馆里打杂，两个人来往才少了些。古虎在心里琢磨着，走到岔路口，他心里一动，决定去春生家里看看。

春生正光着上身，躺在凉席上看电视，一台破旧的黑白小电视，屏幕上布满小雪花。春生娘在厨房忙活，赵大栓把买回来的肉，鱼和酒放在案板上，又走进里屋，掏出一张卡片递给春生：“你的身份证给你领回来了。”

春生一骨碌爬起来：“太好了，这下以后就不用麻烦了。现如今在广东进厂打工都要身份证哩。”

门外传来古虎的声音：“春生在家吗？”

赵老栓和春生迎出来：“虎子来啦，快进来坐。”

古虎回到家里的时候，屋里已经亮起了灯，母亲正把饭菜摆上桌，父亲坐在一边抽着烟。古君笑嘻嘻地问他：“虎子，毕业证拿回来啦？中考考得怎么样？”

古虎把毕业证递给他看：“哥，拿回来了。考得挺好，老师让我们回来填志愿呢。”

父亲没吭声，抬头看了看古虎手中大红地毕业证，眼中愁云密布。古虎把证书和表格都放进里屋。

吃过晚饭，古君出门去找田小荷，给她送两本复习资料，小荷在镇高中念书，她想看看县二中的复习资料。古君明天就要回学校开始补课了，马上要进高三，在这个暑假里学校安排要补四个星期的课。

父亲坐在堂屋闷头抽烟，母亲收拾完碗筷，也坐在一边不出声。他们在暗暗发愁两个儿子下半年的学费呢，不管古虎是上高中还是中专，都意味着一大笔钱，再加上古君的学费，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啊。刚买的两个猪崽还小，地里又受了灾，眼瞅着也没有太多收成，难啊。

古虎看看他们，拿张小板凳坐在父亲面前：“爸，妈，我和你们商量一件事。”

父母抬起头，看着他。

古虎深深吸了口气，他说：“爸，妈，你们别犯愁了。我知道，咱们家没钱供我和哥哥两个人读书，爸身体又有病，也不能老干重活，这样下去全家都会被拖垮的。我早就想好了，我现在也毕业了，该去挣钱了。我不想再读书了，我要和春生他们一起去广东打工，每个月还能寄钱回来，供哥哥读大学，还能余下钱来给爸治病。我今天去过春生家，我和他都讲好了，他后天走，带上我一起去，华子，田溪云他们都在一个厂做活，春生说在那边找事做不成问题。”他一口气平静地把心中早已想好的话说完。

屋里死一般地寂静，父母对视了一眼，母亲低下头，擦着眼角。

父亲抖抖索索地掏出烟叶，声音有点哽咽：“那哪儿行啊，你读书成绩也很好啊，这不是要害你一辈子吗？都怪爸妈没本事，挣不来钱。。。。。。”

古虎扑到父亲膝前，仰着已满是泪水的脸：“爸，我已经决定了，就这么办！我谁也不怨，这就是我的命。我已经长大了，也该帮忙撑起这个家了。只要我们一起，供哥哥读完大学，只要一家人都平平安安地，就算我一辈子当农民，我认了！”

母亲抚摩着他的头，泪水纵横：“我苦命的虎子啊，爸妈亏欠你啊。。。。。。”

一家三口哭成一团。

古君给小荷讲解习题，很晚才回到家里。他没有注意到家里异样的气氛，父母和古虎都装作若无其事，直到第二天上午他离开家去学校，也没有让他知道一丁点儿消息。

古虎背着简单的几件衣服，和春生站在公路边等班车。他没有从家里带一分钱，他给春生讲好了，路费和所有的花销都由春生出，以后发了工资再还给他。他也不让父母送他，父亲一大早就上窑上干活了，出门时，母亲就像往常他去初中上学一样，倚在门边目送他远去。她没有再哭，平静地看着这个刚满十六岁的儿子踏上遥远的路途，眼中有万分的不舍。

田林生在窑上的场坝上闷头干活，他直起腰，远远望见公路上有两个人影在那里等车，他默默看着，驻足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