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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级别:普通授权与委托   作品类别:小说-其他小说   会员:蜀北祭鸿   阅读: 次   编辑评分: 3
投稿时间:2015/5/14 11:09:31     最新修改:2015/5/15 9:32:36     来源:中国国际剧本网www.juben108.com 
小说名:《客人》
【原创剧本网】作者:祭鸿
    客  人

    01

    听见手机有短信的声音,郭小燕放下饭碗从提包里取出电话,秦大力的信息只有四个字,我回家了。小燕给大力回了一个嗯字,又端起碗准备继续吃饭,抬起头看见一个小姑娘怯怯地站在茶色玻璃门外,便过去拉开门,你找谁?我,我找老板。小姑娘模样乖巧却灰头土脸,头发被秋天的风吹得遮住了一只眼睛,声音弱弱地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犬。你是老板的亲戚?不是,小姑娘摇摇头。那你找老板干什么?小姑娘低头不语。郭小燕似乎明白了什么,停了一下说,你,你是来应聘的吧?小姑娘点点头。

    小姑娘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简单的学生头,明黄的夹克衫、灰色牛仔裤、运动鞋,一个行李包都没有,牛仔裤上的小熊补丁十分显眼,眉目之间尚有未脱掉的奶气,虽然身材还没有发育成熟显得单薄瘦削,可是个子已经和郭小燕一样高。郭小燕问,你叫什么名字?柳芹芹,小姑娘说。

    还端着碗的纯纯说,怎么来了一位女客人,咱们这里可没有鸭子啊!洋洋说,又有人要加入咱们的队伍了。湘湘说,你是说又有人要和你争生意了吧,现在是和谐社会,有生意大家做,不然都去吃低保算了。

    郭小燕将柳芹芹让进门领到老板娘谢姐面前。谢姐问,你多大了?芹芹说,十六岁了。谢姐又问,你的身份证呢?芹芹说,丢了。谢姐说,我们不能要你。

    芹芹说,阿姨,求求你收下我吧!谢姐说,你知道我们这里是干什么的吗?芹芹说,我知道,给客人洗脚做保健。谢姐说,你回去吧!

    田田、菲菲也围了过来,犹如观看一档蹩脚的相亲节目。

    老板张哥走了进来,在沙发上坐下,眼睛看着芹芹如在做一件古董鉴定,你是处女吗?芹芹愣了一下,马上点了点头。张哥低头抽了几口烟,说,让她留下吧。

    纯纯、洋洋几个纷纷散去,看看外面天已经黑了,郭小燕问芹芹你还没吃饭吧?芹芹说,还没。郭小燕说,我这里有方便面与火腿肠,我给你泡一碗凑合下。芹芹感激地望着小燕。郭小燕看休息室没有其他人,悄悄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应聘?芹芹说,我不想上学了。郭小燕说,你不上学你爸妈知道吗?不知道,芹芹说。郭小燕说,那你是偷着跑出来的?芹芹说,我爸和我妈离婚了,我爸另外找了女人,我妈天天在家里喝酒,叫我去找我爸,不准我回家。郭小燕说,你到底多大了?芹芹说,马上十五了。

    02

    郭小燕坐在纯纯旁边看她打麻将。郭小燕虽然会打,却从来不上阵只是坐在旁边观战,说到底还是怕输钱。纯纯晚上手气好,虽然打的只是五块,可她已经赢了两百多。洋洋一个人输了一百多,抱怨说,纯纯你怎么手气那么好,是不是吃了春药啊!纯纯说,你自己手霉还怪别人。湘湘说,纯姐今天可是那个什么——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开个锺子!洋洋说,我也是这几天姨妈来了,当然手气霉了!湘湘取出一包软中华,这是前天一位客人给的,大家都点上!然后一边出牌一边抒情,啊!亲爱的大姨妈!你早不来晚不来,你一来有的人就输得裤子都没底了!

    “骚婆娘,你去死嘛!”洋洋狠狠在湘湘的手上掐了一把,湘湘飞快将手缩回,一口浓烟喷到洋洋脸上,又说,前几天我还真遇到一个诗人客人,说是要约我吃饭,还送了我一本诗集呢。趴在我肚子上的时候还说要给我吟诗,笑死人了。洋洋说,谁让你长得一幅林黛玉的闷骚样啊,狗日的诗人都和叫花子一样没钱话多,你可别让人家用一本草纸又把你白玩了哈!

    纯纯一把牌刚胡了,就听见门口有脚步声。有客人来了!纯纯耳朵特灵,大家都说她说是顺风耳。帮我码牌,纯纯对郭小燕说,一边说一边如运动员听见了号令一般从座位上弹起,跑出去站在活动室门外。不到一分钟,郭小燕看见谢姐陪着一个客人从门口走来。来了一个秃子大叔,纯纯回过脸说。纯纯喜欢给每一个客人都取一个外号,后来郭小燕也有了这个习惯。肯定是贵客来了,可是郭小燕却不习惯主动揽生意,从来都是等谢姐安排或客人自己点。秃子大叔脸色偏黑看不出年龄大小,正一边走一边低声和谢姐说话。纯纯如一只潜伏着的猎犬准时正点凑了过去,谢姐笑着对大叔说,你看这个妹子怎么样,她可是我这里最性感的小妹。然后对纯纯说,带这位哥到4418。秃子大叔经过活动室门口时,似乎很随意地转过头往里面看了一眼,继续跟着纯纯走。谢姐自己也跟着走过去打开了门。

    这是雪扬的贵宾间,最低消费980元,一张豪华的大床配两个床头柜,一个三人真皮沙发配实木茶几,空调、液晶电视全是名牌,甚至还有一个古色古香的博古架。里间是一个带卫生间的桑拿房,冲浪式浴缸、大墙镜、抽水马桶,毛巾拖鞋都是雪白的。

    谢姐开好空调、饮水机。笑着说,哥,就让这个妹子陪你怎么样,你看她激情似火的样子……,秃子大叔没有回答谢姐的话,似乎在做一项重大思考,然后说,你去把穿白T恤牛仔裤的那个叫来吧。

    谢姐向纯纯示意,纯纯来到活动室:郭小燕,客人点名要你去!

    郭小燕放下麻将,跟着纯纯到了4418,恭敬地与纯纯并排站在秃子大叔面前。郭小燕觉得自己的脸上带着微笑有些不自在,便用手撸了一下额前的头发。秃子大叔看见郭小燕,脸上有了些许笑容,如表扬下级一般轻轻对谢姐点了头。

    按照常规,这个时候没有被选上的小姐就应跟着妈咪离开房间并随手关上门,可是纯纯却笑着说,哥,就让我们姐妹俩一起陪你吧!现在大款们都喜欢玩双飞大腕们都爱玩3P呢!又新鲜又刺激,哥,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要玩就玩得过瘾。哥,懂了吧!郭小燕特别佩服纯纯的胆量,什么人面前都敢说,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秃子大叔的眼睛反复在郭小燕和纯纯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再次点了点头。

    谢姐说,你们两个一定把哥陪好,哥你玩开心,便退出了房间。

    (此处一节文字暂时不宜公开,敬请见谅。)

    03

    雪扬保健是一家四星级酒店的配套服务项目,在酒店的四楼占了整整一层,面积大概七八百平方米,大大小小的房间三四十间,洗脚房、按摩室、休息室、活动室应有尽有,有大厅、四人间、双人间,豪华单人间,还有四间带冲浪桑拿的贵宾间。员工也有三四十个,专门的洗脚按摩技师二十来个,提供特殊服务的小姐多的时候十几个,少的时候也有五六个。郭小燕到雪扬的时候,纯纯还是正规的技师,后来纯纯改行做了小姐,就不停地怂恿小燕入行。可以说,纯纯既是郭小燕的引路人与师傅,又是郭小燕在雪扬唯一的朋友。郭小燕从来没有问过纯纯的身世,甚至不知道她老家在哪里。纯纯说,在这个地方吃的就是青春饭,最大的本钱就是年轻,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那才后悔呢!

    小燕入行以后,纯纯教了她很多应付客人的招式、向客人讨要小费的技巧,还有如何保证安全、卫生的知识。纯纯说,她可以让一个雄纠纠的男人不到五分钟就丢盔卸甲偃旗息鼓,可以让一个客人不厌其烦地回头点她的台。郭小燕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这辈子会与性工作者这个称号联在一起,虽然到雪扬已经半年,接待客人上百,但一想到这个名字还是觉得别扭。

    做小姐有什么不好!裤带一松,要吃一冬。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纯纯提高了嗓门,来来来,我给大家学习几条文件:

    “不征地不建房,办公仅靠一张床。不生女不生男,不给政府添麻烦,无噪音无污染,改革开放求发展。”

    看见芹芹缩在墙边沙发上专心地玩电话,郭小燕说,别念了,芹芹还在这里呢!

    芹芹呵,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早晚要入行的。纯纯说,在这个地方,谁要是能坚持三个月不下水,我去给她订做一块大号的贞洁牌坊外加一本荣誉证书。现在提前给你上一堂普及课,又没收你学费。

    洋洋说,还不如一块小的,千足金的,可以挂在脖子上当项链吊坠。湘湘,你是我们这里唯一有学位的大学生,我们几个是文化不多P话多,你把嫖客诗人的诗集拿来给大家念念吧。湘湘真的从提包里摸出一本书,洋洋说,念吧念吧!湘湘抬起头,拖长了音调:欲望膨胀――理想――如阳萎的嫖客。

    纯纯说,你早晚会遇上一个阳萎的嫖客,急死你!洋洋说,还是纯纯给我们继续学习文件吧。纯纯干脆从沙发上站起,继续念: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别对我谈钱,谈钱伤感情。别对我谈感情,谈感情伤钱。”

    “你有好口才,我有好身材。你有好来头,我有好奶头。”

    “这还有一个更搞笑的,甲乙丙丁四个女干部,为了被提拔各自去找关系,结果只有丁一个被提拔了。后来四个人在一起交流,甲说,因为我上面没有人。乙说,我上面虽然有人,但没有用力。丙说,我上面有人,也用力了,但没有出血。丁说,我上面有人,又用了力,又出了血,所以我成功了。”

    纯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地感叹,像我们这种上面没人的人,只有靠我们自己了,这年头,谁都靠不住。然后扯起了嗓子:

    “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埋在,埋在春风里……”

    湘湘说,是留在春风里……

    洋洋说,纯纯姐,你还是教我们点应付客人的技巧吧。纯纯来了精神,来来来,你们让开,现在我教你们一项最基本的基本功:叫床。

    在小姐们的围观下,纯纯躺到一个长沙发上,抱着一个抱枕当客人做起了现场表演。一边扭动一边半张小嘴,发出了只有在做爱时才能发出的声音,呵!呵―呵―呵!呵――!纯纯的叫声高低起伏有致,纯纯夸张的动作与神情,充满了挑逗与诱惑,郭小燕觉得纯纯表演得比她真正叫床还有真实感。田田、湘湘、洋洋还有菲菲笑得东倒西歪,一齐压在了纯纯身上。

    芹芹始终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玩电话,徐庶进曹营一般一言不发。

    谢姐说,就让芹芹跟着保健技师学洗脚。芹芹跟着师傅学了十来天,谢姐才安排她上第一个钟点,可是芹芹开始做保健的第三天就被一个客人掴了一个耳光。出师不利的芹芹一个人捂着脸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哭。客人还在房间里吵闹,好像有杯子被摔碎了,有果盘被扔到门外了。张哥过去了,没一会客人那边不闹了,可是芹芹还一个人缩在沙发上。郭小燕走过去坐在旁边,怎么回事?芹芹说,客人借着酒劲,开始是说下流话,后来摸她的手,芹芹不敢吱声。客人又伸手摸她的脸,芹芹将脸扭到一边,客人便在她胸部捏了一把,芹芹伸出手,客人的手背上便有了几道红印。客人火了,伸手扇了她一耳光,还要她滚,要老板开除她。

    “郎君呵,你是不是困得慌,你要是困得慌,对我十娘讲,十娘我扶你上竹床。”纯纯一边哼歌一边走了进来。纯纯刚送走了一位客人,走进休息室便悄悄摸出两张一百元钞票,小燕知道这是纯纯向客人讨要的小费。纯纯说,可别告诉张哥哈,回头我请你们吃烧烤。然后走过去拍拍芹芹的肩膀,别哭了,小妹妹,张哥已经过去替你向客人陪不是了。咱们张哥是什么人啊,以前可是只有别人向他陪不是的人物。我看也是你,要是换了其他人,张哥早就骂开了,谁睛咱们上面没人呵!别哭了,姐给你买烧烤。

    04

    郭小燕回到家门前已经是深夜两点。每天下班回来郭小燕都觉得很累,刚下出租车,郭小燕便看到了自己屋子的窗户上的灯光,心里生出些许温暖,秦大力还没睡,还在等她。郭小燕和大力是在中专时开始恋爱的。所谓中专其实就是职业技术学校,秦大力学的是机械专业,课程就是开挖掘机、塔吊、装载机,大力很用功,眼睛近视了,但在学校就考取了挖掘机、塔吊的操作证。而郭小燕学的是酒店服务与管理,课程无非就是铺被子端茶倒酒之类,加之心思都用在与秦大力谈恋爱上了,也没有学到多少过硬的东西。中专毕业后,秦大力戴着近视眼镜一个工地又一个工地应聘,因为他有操作证,所以总能找到一份收入不太低的工作。郭小燕则当过服装店销售员、酒店服务员,然后是夜总会KTV的D姐,每一项工作都很辛苦却工资又少的可怜,除了吃饭租房子,连买衣服化妆品的钱都没有。

    房子是两人合租的,在城里的安置区,那是一间带厨房卫生间的房子,不到三十平方,一个月却要五百多,两人时常在亲热过后,如老夫老妻般躺在床上商量着怎样才能多挣点钱在,早点在城里买一套房子。

    郭小燕梦想有一天成为真正的城里人,挣钱买房子,和秦大力一起把在农村的户口迁来,然后在城里结婚,生的小孩也是城里户口,可以在城里上学、逛公园。在夜总会的时候,郭小燕天天看有钱的男人挥金如土,就时时在心里叹惜自己的命运,为什么自己又是喝酒又是赔笑,却挣不到几个钱。这样下去在城里买房子恐怕是天方夜谭了。

    郭小燕是瞒着秦大力到雪扬健身来应聘的,那个时候郭小燕并没有想到要做一个性工作者,当张哥说每月底薪一千元,加上提成一个月可以挣五六千上万元时,郭小燕点了点头。

    郭小燕对秦大力说,自己在保健房重新找了一份工作,做技师,给客人洗脚做保健按摩。秦大力皱着眉头,洗脚房也不是什么多好的地方,你能不能安心在一个地方上班啊?不要几天换一个工作好不好,你看你都换了多少工作了!郭小燕说,我们要挣钱买房子,做技师工资高呀!秦大力一个月虽然能挣四千块钱,每月要寄伍佰元给母亲看病,寄六百元给自己上大学的妹妹,还要交房租水电费,这样下来一个月剩不了多少,听说一个月可以挣至少五六千块,秦大力便低头不语了。

    郭小燕白天在家睡觉,晚上上班,通常都是在晚上三四点才回家,而秦大力开塔吊则是两班倒,有时白班有时夜班,所以两人经常不能见面。只有大力也上夜班白天休息的时候,两人才能在房间里如偷情一般亲热,然后带着一身的疲倦与满足各自去不同的地方上班。

    郭小燕不知道如何与秦大力相处下去,因为她不敢设想,如果有一天大力知道了他温顺体贴的女朋友是一个性工作者,会是怎样的反应。秦大力不是武大郎,能够戴得起那么多绿帽子。纸包不住火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大力能揍她一顿骂她一顿,她都觉得没有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对他的伤害太大了。他肯定会和自己分手。就像两个人一起走夜路,另一个人要突然离开一样,想到大力会离自己而去,郭小燕就觉得自己如没了爹娘的孩子。

    打开门看见门边秦大力的鞋子,郭小燕心里涌起一丝温暖,换了拖鞋穿过厨房,看见大力在床上已经睡着了。郭子燕明白,大力睡觉不关灯,其实就是在等她回来,可是等太久了就在床上睡着了。

    郭小燕感觉有些心酸,轻轻将包在化妆柜上放下,大力如僵尸复活一般突然睁开眼睛“哇” 了一声,然后是一个鬼脸。

    “你还没有睡啊!”没有戴眼镜的大力让小燕感觉似乎有些陌生,郭小燕一边取耳环一边说,“今晚你不是夜班吗?”

    “想你了呀,所以给人调班了。”秦大力说着从床上下来抱住郭小燕。

    “你的手怎么了?”小燕看见大力左手缠着一块纱布。

    “工地上碰了一下,没什么的。”大力轻描淡写地说。

    郭小燕推开了秦大力:“你明天还要上班,睡觉了吧。”

    秦大力就像没有吃到鱼的猫并不甘心,又将郭小燕抱住,郭小燕又想将大力推开,“今天太累了,想休息了!”可是秦大力的手却没有松开,而是抱起她便往床边去,将她放在床上,嘴边向她的嘴上压来,郭小燕将脸转向一边,再次将秦大力推开,“我真的很累,一点心思都没有,睡觉了哈!”

    秦大力不再继续纠缠,拉着脸躺到郭小燕旁边,取出烟点上。“自从你去了保健房上班,每次回家都是这样,还不如以前当个服务员。”

    看见大力不高兴,郭小燕更加觉得过意不去,可是的确太累了,因为使用安全套次数太多,下身已经十分干涩,本来让人愉悦的男欢女爱此时对郭小燕成了不堪忍受的负重,便侧过身将手放在他胸口上,声音轻柔地说:“不是为了多挣点钱嘛,没有钱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买房子,什么时候才能结婚,你妹妹上学不是正需要钱吗?”

    秦大力叹了一口气,可是我们这样又住在一起,又不能碰你,我心里就是不舒服。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其他人了,要是有了就告诉我。我只是一个建筑工地上的打工人员,说白了就是一个农民工,可你现在穿金戴银的样子,就是我们走在一起我都觉得不舒服。

    “你不要发神经了好不好!你怎么最近老是换班,是不是工地上出了什么事请?”郭小燕转移了话题,“什么时候我陪你去买套衣服吧。”

    “我能有什么事情。”秦大力气哼哼地说。

    “那,那你来吧。”郭小燕脱光衣服平躺着。

    秦大力迅速翻身趴在小燕身上,兴致勃勃准备下一步动作,却看到小燕眼睛里如即将死亡一般的疲倦与痛苦,就像一个焉了气的皮球断了线的木偶,呆呆地不再动弹,然后长叹一声:

    “你这个样子我还有什么兴趣,算了,今后我不换班了,白天下班也不回来,就在工棚里睡,反正回来不回来都一样。”

    05

    张哥对谢姐说,以前道上的一个朋友想拿下某一个工程,那个工程的主管官员其他什么都不喜欢,就喜欢名牌衣服和处女,现在是名牌西服好买,处女难找,所以要我帮他物色一个,用来招待主管官员。谢姐说,原来你当初留下芹芹是有目的的呵?现在这些男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张哥说,咱们如今吃了这碗饭,我们有什么办法。谢姐说,你少做点缺德的事好不好!张哥说,我已经答应人家了,等会就要过来。谢姐说,我看芹芹肯定不愿意。你去给她做下工作,好好劝劝。芹芹还没说同意,你就让人过来了!要劝你自己去劝。张哥说,我以前欠人家的人情,早晚总得还。而且人家答应给一个整数,也不少了。我们可以给芹芹一半,一个小姑娘哪见过这么多钱,只要多劝劝,她会愿意的。

    西服哥是被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子陪着进来的。西服哥除了西服,一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头发不长不短、个子不高不矮、长相不胖不瘦不帅不丑、皮肤不白不黑,一身西服却特别耀眼。刀疤男进来便热情地与张哥打招呼,相互递烟问候,刀疤男然后向西服哥介绍,这是我大哥,又向张哥介绍,这是林哥。林哥向张哥点点头,张哥说,林哥今后多关照。刀疤男说,都安排好了吧?张哥说,都安排好了。张哥将林哥领到4418,对刀疤男说,老三你陪林哥先抽只烟喝口茶,我去让小妹马上过来。

    张哥转身进了休息室又将门关上,五分钟过去,门还是关着。十分钟过去,刀疤男从4418来到休息室门口,轻声说,大哥,林哥让我来问一下小妹来了没有。张哥隔着门说,马上过来,你去请林哥再休息两分钟。二十分钟以后,芹芹跟着谢姐从休息室出来走向4418。刀疤男子则与张哥在休息室抽烟。看着芹芹被领进了4418房间,门开了又关上,不到一分钟谢姐出来,门再次关上。刀疤男子走上前问,姐,说好了?说好了,谢姐说。刀疤男子取出一万元钱递给谢姐,转身便向张哥谢姐道别,并且坚决不让张哥送,自己走到门口,开门出去后又转过身将玻璃门关上。

    纯纯说,你说张哥他们用的什么办法,这么快就让芹芹答应卖处了。郭小燕说,我哪里知道啊。纯纯说,肯定是钱!只要舍得给钱,什么人都会答应。小燕说,你说的倒是简单。纯纯说,不就是破处嘛,又不是要命。女人早晚都有那么一天,还不如卖成钱。可惜我当初不懂事,一分钱没要,白交给一个没有良心的东西了。

    郭小燕突然想到自己与秦大力的第一次,应该不会也白交给了一个没良心的人吧。

    纯纯又说,你看西服哥的西服至少在一万元以上,就是脚上的皮鞋也不下五千,有钱真他妈好。菲菲送走一位客人回来,轻声问,芹芹下水了?纯纯说,是啊。菲菲说,你又多了一个徒弟。纯纯说,这可是老板娘的功劳。

    纯纯说着就突然望着电视不动了,郭小燕,快看快看!郭小燕正在玩手机,没有心思看电视。纯纯说你快看看嘛,郭小燕抬起头,电视里正转播本地新闻,说新闻有什么好看的,又低下头玩手机。纯纯兴奋地叫,你看那个男人不是我们两人陪过的秃子大叔!郭小燕再次抬起了头,电视上一个男人正在主席台上讲话,脸色偏黑头顶光亮,毫无疑问,就是那天她与纯纯一起陪的秃子大叔。郭小燕说,是又怎么样,管他的呢,出了这个门就是陌路人。纯纯说,你看这些当官的,坐在台上都是理想信念一本正经,在台下全部都是男盗女娼,没有一个好东西。郭小燕还是说,你管他呢,人家又不是没给你钱!纯纯说,听新闻上说那个人好像是个什么长,官还不小呢!

    在两个人的说话声中,西服哥悄悄从活动室门前走过。到门口时轻声和谢姐打了个招呼,就听见了关门的声音。

    西服哥走了!纯纯悄悄对郭小燕说,又一个良家闺女被糟蹋了,三个月不开张,开张吃三个月。咱们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了!

    可是西服哥走了半天却不见芹芹出来。郭小燕过去推开门,芹芹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已经昏迷,脸色纸白,郭小燕掀开被子,芹芹没有穿衣服,身下的床单已被染红,可是血还在流。郭小燕叫芹芹、芹芹,芹芹睁开眼睛,嘴里已经不能答应。郭小燕吓得大叫,谢姐和张哥闻声过来,大出血!张哥马上叫保安刘哥开车送医院。

    芹芹被送进医院时已经完全昏迷。医生问是怎么回事,小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示意纯纯说。纯纯说,她和男朋友亲热,然后就这样了。医生问,她男朋友怎么没来?纯纯说,总是不好意思来吧。

    小燕与纯纯一起将芹芹推进手术室。手术室的门关上后,小燕和纯纯在走廊里的椅子上坐下。看起来这生意还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纯纯说,真是丢人到家了。小燕说,都这样子了,就别说这些了吧。

    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有护士出来:“病人家属!病人家属!”

    小燕站起身:“怎么样了?”

    “病人失血太多,有生命危险,要马上输血。”

    “输血?”小燕与纯纯同时问道。

    “输血。A型或O型。”护士递给小燕一张单子,“赶快去找血库。”

    小燕拿着单子下楼,挂着血库牌子的房门却关着,小燕敲门,没有反应,停了一会再敲,还是没有动静。走廊两头空无一人,小燕站在血库的牌子下不知所措,只好回到手术室门口,谢姐正在同刘哥和纯纯说话,看见小燕便走过来:血呢?

    “血库没人上班。”小燕说。

    谢姐看看手腕上的表:“都快十二点了,肯定是下班了,怎么办呢?”

    “我记得我是O型血,要不抽我的吧。”小燕说。

    “抽你的?”纯纯吃惊地说,“你不要命了!”

    谢姐问,你行吗?

    抽完血以后,小燕觉得身上很冷,忍不住打了个颤。走出手术室,谢姐和纯纯便迎了上来,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你没事吧?

    小燕摇摇头。

    “芹芹怎么样了?”谢姐问。

    医生说,血止住了。输了血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小燕说。

    06

    芹芹还在医院,纯纯又出事了。

    听田田说,纯纯因为敲诈客人被关进拘留所了,具体什么情况却不清楚。菲菲说,纯纯前段时间还在向谢姐借钱,说是寄回家给母亲治病。湘湘说,听说纯纯敲诈的就是你们俩一起陪过的秃子大叔。

    下午张哥召集技师们在休息室开会。张哥曾经是黑道上有名的人物,近两年老婆生了孩子,才突然收手转行,承包了酒店的整整一层楼,开了这家提供特殊服务的保健洗脚房。张哥虽然金盆洗手却余威仍在,以前的小兄弟只留下刘哥一个当保安,保健房开业两三年,从来没有一个小混混敢来捣乱搅合,连警察也从不来过问,每一次大检查大整顿,都有人提前透风,所以雪扬保健一直开的风平浪静,客人不断。

    等大家都坐下以后,张哥阴沉着脸开始说话,先是直接点名说纯纯,想钱想疯了,走火入魔了,不要命了,敢去虎口拔牙,你以为老虎真不咬人啊!你一个平头百姓,居然敢去敲诈客人!就算人家来嫖娼了又怎么样,你手边有证据吗?就算你有证据,就一定能告倒人家吗!你弄不好自己进去了不打紧,还要连累这么多人的饭碗。然后借题发挥,干我们这一行,不管来的是什么人,都是我们的客人。客人是什么,是上帝,是你们的饭碗,是我的身家!得罪客人就是砸我们自己的饭碗。

    湘湘低声对郭小燕说,张哥又要搞作风整顿了。果然,张哥点上一只烟继续说,三教九流,三百六十行,自古以来就有,可是每一行都有自己的行规,那就是不惹事生非,不贪意外之财。要想发财还要用自己的血汗一点一点的去挣。笑贫不笑娼,你们在接待客人时觉得自己很下贱,但如果走出门去,谁会认出你是娼是妓,谁会觉得你们下贱。虽然是娼是妓,但还是在靠自己的辛苦挣钱,都比去偷去抢去骗好,不要老想着在地上捡钱,就是捡钱你也得弯下腰才行。你们在这里说辛苦是辛苦,说不辛苦又不辛苦,不就是晚上熬夜吗。

    张哥停下来喝了一口水,我给你们对半提成,还给你们发保底工资,这可是哪家夜场都没有的。你们看起来我收入多,可是我房租、水电、税费一年上百万,还有固定资产折旧,还要打点各方面的关系,还有我投入上百万资金的利息。所以我的规矩是,做事从来不勉强,你们到这里来是自愿,如果想走我也不强留。但如果在这里做,就得守这里的规矩,不能砸了雪扬的招牌,不给雪扬惹祸事。这里的规矩大家都知道,我也不再多说。现在再说一下处罚,谁再向客人要小费,如果被发现,收一百罚五百,三次就不用再来上班;不用安全套,每次罚两百;捡到客人东西不上交不报告,每次处罚五百元;对客人态度不好与客人争执,每次罚两百……

    07

    虽然纯纯出了事芹芹进了医院,雪扬的生意还是很好。作风整顿以后,小姐们再也不敢胡言乱语。客人来来往往,张哥的脸上又有了笑容。郭小燕回到休息室时感觉有些累了。靠在沙发上拿出电话看有没有未接来电,电话没有,短信息到是有几个,移动催交话费的、代开发票的、卖黑车的、放高利贷的,就是没有秦大力的。

    秦大力已经两个星期没有消息了,每当闲下来的时候,郭小燕都想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郭小燕晚上已经接待了六位客人,实在觉得有些累。田田、湘湘、洋洋几个也客人不断。想到纯纯在拘留所、芹芹在医院,郭小燕感觉这几天真的不顺,想到秦大力趴在身上失望的眼神,小燕就觉得自己快要崩溃,将手机里的垃圾短信删掉后,便准备去给谢姐请个假早点回去。

    郭小燕,郭小燕。老板娘谢姐又在走廊里叫她。郭小燕将电话放进包里,谢姐已经站在休息室门口。来客人了,谢姐说,客人提出要长得漂亮服务又好的,还是你去陪吧。谢姐声音温和、脸色如春天待开的桃花,客人都夸你服务态度好,记得带上安全套哈。

    郭小燕在心里感谢老板娘对她的照顾,有了生意都是先安排她,虽然觉得累,但老板娘安排了又不好拒绝,如果今天安排你不去,明天她可能就把你凉在一边。

    听到谢姐的嘱咐,郭小燕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提着包跟着谢姐来到4418。郭小燕确认这是一位生客。客人的眼里明显充满忧郁,郭小燕在心里就为客人取了一个忧郁哥的名字。忧郁哥坐在沙发上抽烟,两眼望着电视似乎又没有看电视,看见郭小燕进来只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没有任何表情。谢姐看客人没有提出换人,便对郭小燕说,把客人陪好,然后走出房间又顺手关上房门。

    郭小燕反锁上房门,将手提包放在床头柜上,坐在沙发上的忧郁哥却没有动静,忧郁哥戴一幅无框眼镜,眼睛还是望着电视。郭小燕从柜子下面拿出一次性拖鞋走到忧郁哥旁边,哥,把拖鞋换上吧。忧郁哥还是没有明显反应,郭小燕蹲下来为忧郁哥解鞋带,忧郁哥将目光从电视屏幕上收回,一只手轻轻放到郭小燕肩上,郭小燕抬起头,忧郁哥的眼睛望着她,眼里真有说不出的忧郁。

    忧郁哥大概三十来岁,白净偏瘦,浅浅的平头,一身黑色的夹克与休闲裤,一件紫色的休闲衬衫,一双叫不出名的休闲皮鞋。郭小燕猜不出忧郁哥的身份,总感觉房间里有一股特殊的气味,却说不出气味来自何处。

    郭小燕为忧郁哥换了鞋子,伸手去为忧郁哥解衣服。忧郁哥用手轻轻地将她推开,你去洗澡吧,我自己来。

    要不,我帮你搓搓背,按摩按摩?郭小燕声音很轻柔。

    不了。忧郁哥还是简单的一句话。

    郭小燕很快脱光了自己的衣服进了卫生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不胖不瘦、该挺的地方挺该平的地方平,皮肤光滑白嫩,全身找不出一点缺陷。秦大力也许这个时候正在离地面几十米的高空辛苦吧,站在淋浴器花洒下,郭小燕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几年前学校的大浴室,除了青春便一无所有,可心里是骄傲的,因为一无所有而骄傲。小燕觉得自己像个哲学家,妓女哲学家或者哲学家妓女,可是现在,钱挣到了,心里的骄傲却没有了。

    郭小燕把自己的身上的每一处洗了又洗,如洗一条即将下锅的鱼,然后努力将脑子里秦大力的影子赶走,裹了浴巾走出卫生间,忧郁哥已经脱了衣服半躺在床上,身上盖了一床凉被手里夹着一只烟。郭小燕从酒柜里取出杯子茶叶到饮水机接了开水递给忧郁哥,忧郁哥说了声谢谢。在忧郁哥喝茶的时候,郭小燕去掉浴巾钻进忧郁哥的被窝里。

    那股气味越来越浓,郭小燕想打一个喷嚏却打不出来。忧郁哥身上有几道尚未完全消退的伤痕,胸部、腰部、肋骨上都有一道道暗红的印。郭小燕将头靠在忧郁哥的胸脯上,忧郁哥似乎感觉到了疼痛,但忍住了。

    小燕却不敢问那些伤是怎么回事。忧郁哥慢慢抽完烟,侧过身将烟蒂在床头柜上的烟缸里按熄,伸出手将郭小燕搂住,一只手放在郭小燕的乳房上,侧过身将嘴凑到她嘴边。郭小燕明白忧郁哥想亲吻她,将脸转向一边让忧郁哥的嘴吻在了她刚清洗过的脸上。小姐不能和客人亲吻,这是行业为了保证卫生安全制定的规矩。好在忧郁哥没有再次要求,郭小燕平躺身子,将忧郁哥的头按在自己胸脯上。许多客人都夸郭小燕的两只乳房漂亮,饱满结实富有弹性,只要客人的嘴碰上去,身体很快就会有反应。可是忧郁哥的激情似乎没有调动起来,爬在郭小燕极其诱人的身体上却是一幅很疲倦的样子,眼镜的镜片还触到了她的肌肤让她身上一股凉意。郭小燕说,哥,把眼镜取掉吧!忧郁哥摇了摇头。郭小燕不好问忧郁哥怎么了,只好将手在忧郁哥后背上轻轻抚摸。

    忧郁哥下面慢慢有了反应,郭小燕不失时机地将准备好的安全套给忧郁哥戴上,配合地将双腿分开,让忧郁哥进入自己的身体。忧郁哥上半身压在郭小燕的胸口上,双手反抓住她的肩,只让下面在她体内慢慢抽动。郭小燕张开嘴配合地叫两声,忧郁哥已经加快了抽动的速度,嘴挨在她脖子边发出了短暂的喘息,然后趴在她身上不再动弹。郭小燕知道忧郁哥已经完事了,便安静下来,等他从自己身上下去。这是郭小燕接待的客人中时间最短的,前后不到两分钟,忧郁哥便从她身体上滑到一边,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哥有心事?郭小燕问。

    早泄的忧郁哥伸手在床头柜上取烟、点燃、吸进一口,才说,没有什么,没意思,什么都没意思,然后不再说话。一只烟抽完,忧郁哥起身去了卫生间。郭小燕躺在床上听卫生间的流水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十分钟过去了,电话没有反应,忧郁哥也没有出来。二十分钟过去了,大力还是没有回信息,忧郁哥还是没有出来。半个小时后忧郁哥终于从卫生间出来,没有再钻进被窝就直接开始穿衣服。郭小燕这才裹上浴巾进卫生间,浴缸里放满了水,瓶里的沐浴露用掉一大半,郭小燕用剩下的半瓶沐浴露涂遍全身,用温水一遍遍冲洗,然后蹲在马桶上解小便,从架上取下干净浴巾衷在身上走出卫生间。

    忧郁哥已经离去。可那股气味还在。

    郭小燕穿好衣服,开始整理房间,叠好被子准备取下用过的床单,掀开枕头却发现一块手表安静地卧在床单上。

    郭小燕将手表放进提包开门走到吧台,刚才的客人呢?谢姐说,客人已经买单走了。

    郭小燕刚想说客人的手表忘了带了,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还是等客人找回来再说吧,只是再没有心思去隔壁看斗地主。小燕一个人坐在休息室,想着要不要将手表交给谢姐等客人回来取。便将手表拿出来,那股特别的气味又扑面而来,手表除了大与重以外,感觉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小燕将表凑到鼻下,原来气味来自这块手表。放在灯下细看,背面全是郭小燕不认识的英文。除了特殊的香味,这也许不过就是一块普通的手表,如果客人找回来,自己交给他就是了。如果客人不回来找呢?郭小燕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

    郭小燕将手表放回提包,正在想要不要再给大力发一个信息,门外却传来了闹喳喳的声音,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郭小燕的第一反应是,警察来了!干这一行的人向来警觉,到雪扬半年了,虽然警察从来没有来过,可是郭小燕每天都会担心警察会来,警察来了就什么都完了,拘留罚款甚至劳教,对大力就什么都瞒不住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郭小燕迅速将提包里的安全套藏到沙发下面,整理好衣服准备迎接检查。可是警察没有来,门口的议论声音还在,也许是忧郁哥回来找手表吧,郭小燕将手伸进包里探了一下,那块表还在,便走出门去。

    门口没有看到刚才忧郁哥的影子,只有田田、菲菲、洋洋、湘湘几个站在走廊上,郭小燕走过去问怎么了,田田说,有人跳楼了。

    跳楼了?

    有人跳楼了,湘湘说,就是从我们这酒店的楼顶跳下去的。

    菲菲说,张哥已经出去了解情况,一会就会回来。谢姐关了大门,拉了窗帘不让大家出去看热闹,都到休息室看电视。郭小燕透过窗帘缝,看到大街上已经站满了人,警车停了好几排,都闪着耀眼的警灯。有警察在拉警戒线、拍照,有人将尸体抬上车。没多一会,张哥回来了,说是个男的,已经死了,被警车拉走了。然后说,今天晚上打烊了,大家都各自早点回家休息。

    郭小燕往外走的时候,张哥叫住了她,让她等一下。郭小燕心里陡然紧张起来,难道是老板知道手表的事情了!正在想要不要将手表交给张哥,张哥却先开了口:

    “告诉你个事情,但你永远都不能对外人说,刚才跳楼下去的那个人,就是你半个小时前接待过的客人,浅平头黑夹克黑色衬衫裤子和皮鞋,戴无框眼镜,三十多岁,刚才在下面我看得很清楚。”

    郭小燕心里突然一沉,似乎还没有听清楚张哥的话,背上已冒出了冷汗,浑身止不住颤抖。死了!刚才还趴在自己身上的那个人死了!郭小燕脑子里不停地晃动着那张忧郁的脸,忍不住想吐,呕了几下,没有吐出来。

    郭小燕想,也许他从这里出去后就直接上了楼顶,也许在楼顶犹豫过,也许会再抽一支烟,然后翻到护栏外面,双眼一闭就掉了下去。

    张哥说,我告诉你是想万一警察来调查,你千万不能说见过他更不能说接待过她,如果警察知道他跳楼前曾经来过这里,我们大家就都完了,知道吗?

    郭小燕努力控制自己不再颤抖,不停地对张哥点头嗯嗯,然后如逃一般提着包下楼。

    一个人缩在出租车的后座上,郭小燕无法想象那个人躺在大街上的样子,脑海里却是他躺在自己身边抽烟的眼神以及达到高潮时短暂的喘息。郭小燕闭上眼睛,脑子里始终无法将那个人的影子赶走,也许他躺在大街上和躺在床上是一个表情吧。

    郭小燕打开房门,开亮全部的灯,还是觉得房间昏暗,没有脱衣服就躺到床上,要是大力在就好了。闭上眼睛,手表的嘀嗒声又从枕边的包里传来。

    08

    芹芹在医院住了七天就出院了,出院的时候只有郭小燕和刘哥去医院接她。,医生说,病人属于创伤性大出血,虽然基本恢复,但还需要疗养,不能过度用力劳累,不能吃生冷辛辣食物。谢姐说,那你就在这再休养几天吧。刘哥说,芹芹不仅把她自己挣的五千多块全部用光,雪扬还付了五千多。谢姐说,一分钱没赚到不说,还差点弄出大事。都怪老张招惹的事情,如果出了人命,就是再有能耐的人也保不住雪扬,说不定还要搭上官司,这生意真是越来越难做了。

    一个星期以后,谢姐递给芹芹五百元,拿这点钱做路费,回去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芹芹没有再恳求留下,提着一个小行李包向谢姐鞠躬,眼泪流到脸上也顾不上擦。还是来的时候穿的夹克衫、运动鞋,牛仔裤上的小熊补丁还在。谢姐说,回去找你爸妈,他们不会不要你的。

    郭小燕送芹芹下楼,却发现纯纯站在酒店门外。纯纯看到郭小燕与芹芹马上走过来打招呼。芹芹说,纯纯姐你回来了!纯纯说,回来了,你出院了吗?芹芹说嗯,我出院了,我要回家去了。纯纯拉起芹芹的手,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开口。芹芹说,纯纯姐你瘦了!纯纯突然抱住芹芹,声音有些哽咽,回家去吧,别再干这个了。芹芹点点头。纯纯慢慢将芹芹松开,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郭小燕帮芹芹把行李包提上了车。芹芹上车后回过头,眼泪还挂在脸上。看着芹芹随出租车在大街上消失,郭小燕转过身看着纯纯,纯纯明显消瘦了许多,脸上毫无血色,再也看不到今日那种豪爽泼辣的神采。出来了?小燕问。纯纯抓着郭小燕的手,我出来了,我想回来。小燕感觉纯纯的手冰凉,似乎有些颤抖。进去吧,郭小燕说。老板肯定不会再要我了,纯纯说,可是在这个城市我没有地方可去。

    看着纯纯苍白消瘦的样子,郭小燕心里很难过,一个年轻姑娘,被关进那种地方半个月,肯定在拘留所吃了不少苦。他们没有打你吧,郭小燕问。纯纯撩起衣服背上露出了两块紫色的疤痕,眼泪唰的流了下来却没有哭出声音。

    进去吧,郭小燕再次说。

    我不敢进去,我怕张哥和谢姐骂我。

    那你打算怎么办?

    纯纯擦了眼泪,我也不知道。

    郭小燕一个人上了楼,张哥一人在房间里看电视,郭小燕走过去站在门边,张哥问:“有事吗?”郭小燕说:“张哥,纯纯出来了。”张哥说:“她出来了就出来了吧。”郭小燕说:“纯纯在这里没有一个亲人朋友,找不到地方落脚。”张哥将目光从电视上移开,看着郭小燕,“她没有亲人朋友关雪扬什么事,我又不是她爹她妈,关我什么事!”郭小燕不太敢正眼看张哥的眼睛,总觉得他眼神很凶,低着头说,刚才我送芹芹时看见她了,脸色苍白瘦了不少,样子很可怜。她在里面挨了打,身上还有伤痕。

    张哥沉默了一刻:“你不知道,她这次给我闯了多大的祸,雪扬都差一点被她弄关门了,如果不是我找遍了以前的道上朋友,雪扬还能开到今天吗?你还能来这里挣钱吗?”

    “可是我看她举目无亲真的很可怜,她想回来,又不敢上楼,就一直在楼下站着,刚才看到我时,她都哭了。”

    张哥不再说话,目光又回到电视屏幕上。郭小燕慢慢转身回到休息室,想着要不要再下楼去看看纯纯,谢姐走了过来。

    让纯纯上来吧,谢姐说。

    09

    纯纯趴在按摩椅上,郭小燕用正红花油给她涂抹淤血处,每涂一次,纯纯就哎哟一声,郭小燕一边涂一边数,大的淤痕有五六处。

    里面的人也太狠了,把你打成这样了。郭小燕说。

    纯纯说,还有你没看到的呢,还有头上,腿上,屁股上,那些警察真的不是人啊,问什么我就说什么,还是打我。

    郭小燕说,谁让你胆大包天,连当官的主意都敢打啊!

    纯纯哎哟哎哟地叫不停,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当警察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用衣服蒙着我的头打,只知道欺侮老百姓。我就是恨那些当官的才打他们的主意。我不就是给那个不得好死的秃子打了个电话,向他说我现在很困难请他支持帮助一下吗。那个贪官开始还拉个臭架子,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你打错电话了。我说领导你日理万机当然不记得,可是我记得你呢,要不我还是提醒一下你吧,某月某日某个晚上,你一个人到雪扬保健找了两个小妹妹同时陪你享乐,我就是两个妹妹中的一个,你还另外给了我们一人两百块钱小费呢,这下领导你该想起来了吧。那个贪官口气才变了,说你有什么事情找我帮忙吗,我说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有点想念领导了,想请领导找个茶楼喝杯茶。他说,我现在在外地开会呢。我说,那你借我两三万块钱吧,我家里老母亲病了没钱治疗,请领导支持一下。他又停了一下,说那我让我的一个朋友来见你,你有什么就对他说吧,他会帮你的。

    结果呢,你怎么会被人家弄到里面去?郭小燕一边涂一边问。

    狗日天杀的,她妈偷人生的秃子。后来就有一个男的给我打电话,声音很客气,说是受一个朋友的委托来见我,看有什么能帮上我的。然后他让我到一家宾馆的大门口等他来见面,我在那家宾馆门口等了十多分钟,却来了三个穿黑衣服的男人,说是公安局的,要我跟他们走一趟。我当然不干,他们三个就把我硬拖上门口的一辆面包车。上车就将我按在座位上打,我大喊大叫,可是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来管我。然后就把我拉到一个什么地方,给我上了手铐,把我关进一间没有窗户的黑屋子,又有人进来对我拳打脚踢。我想我要被打死了,只好抱住头缩在墙角拚命大叫。我害怕,我要是被打死了就见不到我妈妈了,我要是死了都没有人知道,我连男朋友都没有耍,我不想死……我宁愿被强奸也不愿意挨打了。那些打我的人一边打还一边骂,骂我臭婊子,骂我狗胆包天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骂我活腻了!我说我再也不敢了,你们打死我我也不敢了,求求你们别打了,我不想死。后来他们就把我关在黑屋子里,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又把我弄到一间有灯光的屋子里审问,问我是不是想敲诈勒索领导,我说我没有敲诈勒索,就想借点钱寄回老家给妈妈治病。然后他们就让我在一张纸上签字,说签了就放我出去。我想看看纸上写的什么,可是我看不清楚,我害怕再挨打,我的手抖得拿不住笔,笔掉到地上,一个人将笔捡起来又递给我,我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一个人将纸收走,另一个人说,要不是有人来保你,你就等着去坐牢吧。

    你知道不知道,雪扬都差点被你害得关门了,姐妹们的饭碗都差点全被你砸了,可张哥还到处托关系保你出来,你,你对得起大家吗!

    我从里面走出来时两腿都站立不直,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不住地流泪。我知道我错了,我真的再也不敢了,可是我不知道去什么地方。

    你怎么想得起来向秃子大叔借钱的?

    还不是那天在电视上看到以后,我就产生了那个想法。我悄悄去了秃子上班的单位,对人说我是她的侄女,从外地来找他,人家就把他的手机号码告诉了我,还告诉了我秃子办公室门牌号呢。

    郭小燕说,你可真是狗胆包天,你想想,如果他们把你弄死了,扔到什么地方埋了,大家连尸体都找不到,难道还会有人来为你伸冤!

    哎哟——哎哟——,纯纯大叫,我现在就去买块贞洁牌坊碰死算了。

    10

    电话响起的时候,小燕刚送走一位客人,拿起来看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犹豫片刻还是接了。你郭小燕吗,郭小燕说是。电话里说,秦大力在工地上出事了,现在在鼓楼医院,你过来看看吧。郭小燕还想问问具体情况,可是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郭小燕赶到医院时,秦大力已经被送进手术室。走廊上坐着一老一少穿工装的两个男子,看见小燕,年纪大的站了起来,你是秦大力的女朋友吧?郭小燕点头,男子说,我们是秦大力的工友,我姓袁,他姓徐,我们听大力经常提到你。小燕问,大力他怎么样了?姓徐的年轻人说,工地上塔吊倒了,秦哥被砸到了。老袁说,塔吊倒了,操作员当场就死了,一个工友被砸到脑袋,救护车还没到就断气了,大力被砸到了腰,另一个被砸断了腿。小燕问,大力不是在塔吊上吗?大力半个月前就没开塔吊了,他没有告诉你?小燕觉得更加茫然,那他在工地上干什么?当小工啊,老袁说,和我们一起拖钢筋、搬砖头、推混凝土。看到小燕茫然的样子,小徐说,半个月前工地上来了一个老板的关系户,也是开塔吊的,秦哥就被挤掉了。秦哥也因祸得福,要不然现在躺在太平间的就是他了。小燕心里酸得难受,脑子里又出现了大力手上缠的纱布和趴在自己身上失望的眼神,原来那是他当小工的时候弄伤的。想着大力戴着近视眼镜浑身灰尘在工地上推车搬砖拖钢筋的样子,眼眶阵阵发热,浑身却阵阵发冷。老袁说,小郭你没事吧?小燕努力让自己站稳,谢谢你们,我没事。

    老袁说,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买个馒头上来。小燕说,我不饿,你们去吃饭吧!老袁说,那我们去吃了就马上回来。

    郭小燕刚到椅子上坐下,电话响了,纯纯说,小燕你怎么没上班,有客人点名要你呢!小燕说,我病了,请假了。纯纯说那去看医生了没,要不要我来看你啊?小燕说,不用了,我自己行的。

    秦大力被从手术室推出来在病房又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小燕从枕边拿出眼镜给他戴上,看见坐在床边的小燕,想伸出手来,刚一动就痛得叫起来。小燕将手放在大力额上,感觉手已被汗浸湿。疼吗?不疼。你今天没上班吗?我请假了。别告诉我母亲和妹妹,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知道不告诉他们,有我照顾你就行了。小燕,对不起,我不该不回家!大力,你别说了,是我不好。你当小工怎么不告诉我啊,你是近视眼怎么干得了小工啊!我不想让你担心。那你怎么不去其他工地当操作员?我不想离家太远,我想下班了以后可以回家。大力,医生说你的伤能够治好,过几天还要再做一次手术,然后疗养几个月就完全好了。大力说,我真幸运,如果我还在开塔吊,今天你就见不到我了。说完脸上竟露出了笑容,轻轻哼出了纯纯爱唱的那首歌:

    “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留在,在这春天里……”

    11

    小燕对张哥说,自己要回老家结婚了。张哥说,为什么不趁着现在年轻多挣点钱,将来让孩子上个好的学校。小燕说,父母要她回去结婚,时间已经定了。张哥说,你要走我不能强留你,回头我就让你谢姐把账给你结了。小燕说,谢谢张哥。张哥说,回去成了家,就做点其他事情吧。

    郭小燕以为会有人找上门来要那块手表,可是半个月过去了,警察没来,谁也没来。那块表还在提包里独自散发着独特的香气。看起来谁不会想到,这位留浅平头性功能不佳的忧郁客人,在跳楼前曾经在这幢十二层大楼的四楼保健房销魂过,也不知是客人无意遗失还是有意将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留给了今生最后陪她的一位陌生女子。小燕用手机在网上查了手表的牌子和型号,市场价格应当在二十万以上。如果有了这二十万,大力的伤应该能够治好了吧。

    小燕不知道是否应该把事情告诉大力,如果告诉了他,就等于告诉了他一切,当大力从病床上站起以后,还会与她一起生活下去吗?

    郭小燕提着自己的包走出雪扬,大街上人来车往,阳光有些灰白,似乎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盯着她看,可是小燕总觉得和他们有什么不同,脑子里哼起了纯纯唱的那首歌:

    “郎君啊,你是不是想爹娘,你要是想爹娘……”

    2013-2-22初稿毕于绵阳。

    2013-3-10凌晨二稿于绵阳。

    2013-3-12下午三稿于北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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