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宝儿说好要在姥爷那儿吃了晚饭再回来。芊荷就随便弄了点东西吃，坐在宝儿的床上等她，一会儿竟睡着了。“汪汪……”听到狗叫声，宝儿开门进屋和狗玩在了一起，芊荷看看窗外天已经黑了，再一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心想这孩子怎么这会才回来。一抬头看见了自己搁在书桌上的笔记本，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于是腾地一下坐起，头还有点晕，顾不得那么多，顺手从宝儿的笔筒里拿出一把塑料尺，比划比划觉得还称手，喊道：“江宝儿，你给我进来！”“哦。”宝儿在那边答，还在继续跟狗玩着。芊荷一挥尺子打在书桌上，“啪”的一声，大喊道：“快点，没听见啊？”宝儿感觉不妙，赶紧走进卧室，一眼看见那个笔记本便明白了几分。“老帐新帐一起算？完了，今天真的躲不过去了。”宝儿心里想着。

“你给我说说你最近的成绩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呀~”

“没怎么？老师都不好说你。落差不大，你看看你的成绩单”，芊荷拿出家长会上发的成绩单拍在桌上，“是落差不大，可你回回都在往下落，你倒是给我向上升一个啊！你这脑子一天到晚都在想啥？”说着忽闪着尺子往宝儿走了一步，宝儿吓了一跳，往回缩了一下。 芊荷又退回到桌边用尺子拍打着那个本儿，“说说这个吧，这个怎么回事？”“没怎么回事啊~”芊荷一听就火了，上前一把抓住宝儿的胳膊拿着尺子就往腿上打“都铁证如山了，你还说没怎么！写的这个是什么？这照片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交个永远的朋友’？什么叫‘有你的地方就有他’？交什么朋友？你们都去哪了？说！你今天不给我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虽然已是冬天了，塑料尺打在长裤外还是有些疼的，但事实上并没有夏天挨打的时候疼，宝儿心想若是不哭，恐怕妈妈会打得更重，就装成很痛的样子大哭起来。芊荷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说，这个叫什么刚的是个什么人？”那孩子的签名太乱了，芊荷实在是辨认不出到底是哪几个字。“他是初二8班的~”“又不在一个年级，怎么认识的？”“上体育课的时候看他们打篮球认识的。”妈的，又是篮球，怎么以前的人现在的人勾搭女孩子都是一个套路呀！“什么时候开始的？”“没、没开始~”“你骗谁呢？”芊荷又举起尺子狠狠地朝女儿的大腿打去“没开始他给你送东西，给你写这些？”“真的没开始，这是前几天他托别人送给我的，我还没有回答他呢。”宝儿一边躲一边哭一边解释。“你再说谎，你没回答，你想回答什么？……”尺子一下下打在宝儿腿上，疼得她哇哇大哭“我真的没说谎，真的没开始。”“你说没说谎我就信你了？一天到晚谎话连篇，学不好好上，早恋你倒无师自通，你那点能耐不用在学习上？学校成绩不好，补习班交那么多钱你不给我好好学，天天叫请家长，你不嫌丢脸，老娘还跟着你丢脸。你还敢早恋！你给我恋，恋，恋……”尺子左一下右一下地打在宝儿的身上，孩子跳着脚地哇哇叫着求饶，芊荷想着孩子的不争气越发用力地挥着尺子，“啪”，尺子被打断了，余怒未消，她用力地扔掉手中的小半截尺子尾巴，四顾没找着合适的替代品，走出卧室来到厨房，拿起一支筷子，看看不解恨又放了回去，找找看，从厨柜里拿出一根擀面杖，掂量了一下觉得太粗，怕伤着孩子，又扔在了灶台上，走回客厅，看见散落在电视柜上的接线，一把扯了两根下来，整理一下绕在手上又回到卧室，伴着“嗖嗖”的风声，电线像鞭子一样抽在了宝儿的身上，“啊！”忽然听得宝儿一声大叫，芊荷赶紧停了手。原来握在手里的金属接线头不小心竟抽飞了出去打在了宝儿的眼角。宝儿捂着眼睛蹲了下来。其实伤得不重，只是打在眼皮上破了一点小皮，宝儿不疼，但她知道妈妈一定会因此停下手来，就假装很疼的样子使劲闭着眼。芊荷赶紧也蹲下来，拉开宝儿的手说“放手，让我看看。”好险，幸亏没伤到眼睛，芊荷心想，有点后怕，同时心里又有些内疚。伤口出了一点血，芊荷赶紧找来酒精和药棉给孩子擦洗，“咝~”宝儿装模作样地叫了一声。芊荷生怕弄到眼睛，忙问：“哪里痛？是眼睛还是眼皮？睁开眼睛看看眼睛有没有事。”宝儿慢慢地睁开眼睛眨巴了几下说：“妈，我没事，你伤着手没有？”这一来，芊荷也没心情再打孩子了。拿纱布给宝儿包好，又吩咐她去洗干净脸，自己也冷静了不少。

宝儿左手捏着右手乖乖地站着，芊荷这才看见女儿左手背上被尺子打紫了一块。“妈妈相信你和他没事，但是你知道早恋不是你该做的事情，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我不和他来往了~”“那他再来找你呢？”“我不理他。”“……”芊荷心想，这事还得自己来做才能断根。“来，你把他的名字、班级、电话给我写下来。”“你要干嘛？我保证不和他来往了，你别去找他了。”“叫你写你就写！”芊荷又大声起来。宝儿涩涩地走到了书桌前，拿出一张纸写道：姓名：邹枫。“邹枫”？妈的，这孩子签这名是邹枫吗？这手字，也不像是什么好孩子，一定也是个浪里浪当的小混混。收起了纸条，芊荷拿起了桌上的笔记本，宝儿的眼睛随着本子转了一圈，又怯生生地望着妈妈。“这个我替你收着。”说着芊荷把本子放进了自己的包里。狗叫，开门声，江涛回来了。看见宝儿头上的纱布，再看看地上的断尺和电线，他猜到肯定又是宝儿犯什么错了，问女儿道：“你又咋了？”“咋了？”芊荷没好气地接过来说，“你姑娘早恋了，你这个当爹的什么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陪着你姑娘，她有什么事你都不知道，成绩成绩不好，天天请家长，请家长你倒好躲得干干净净的，天天让我去挨骂，这下好了，早恋了。就这样下去我看也不要念什么书了，以后就和你一样窝在家里脏死懒死算了。”“怎么说姑娘又扯到我身来了！”突然被劈头盖脸地一顿数落，江涛赶紧想撇清关系。“她就是遗传了你家的种，又笨又蠢还是个白眼狼！”芊荷开又始激动起来。“行了行了，都是我不好。江宝儿，狗喂了没？”江涛深深惧怕着芊荷后面要开始的宏篇巨论，忙着认错打岔。“好像还没喂。”宝儿答道。江涛离开了一触即发的战场，躲到厨房去煮狗食。这边芊荷刚被挑起的战火又忽然偃旗息鼓，自己也觉得没趣。回过头来，女儿正张着眼睛看着自己。“作业做了没有？”芊荷大声道。“下午在姥爷家做了。”“一会拿给你爹检查，快去洗了睡。”说完，自己收拾好东西，摔门而去。

 

 

 

“你在干嘛？”丁当问道。

芊荷一边开着车一边用免提接着电话“在开车回去的路上。”

“哦，那我待会给你打，你开慢点儿。”

“你有什么事没？”

“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聊聊天。”

“好吧，待会到家我给你打过来。”

电话聊天成了这两个朋友几乎每天的功课。丁当和芊荷是大学同学，真名叫丁玲，因为性格开朗爱说爱笑，朋友们都叫她“丁当”或是“铃铛”。两人一见如故，很快成了好朋友。同一年她们认识了年长好几岁的郭香，三人的友谊缘起于此。婚后丁当和林强去外地闯荡了几年，便少了联系，回来后洽好碰到芊荷人生的低谷，陪着她走过了一段难过的时光。丁当回来后开了一个不大的服装店，平常生意平平。店里请着店员，有时候偷懒想不去就不去了，只有到周末时丁当才会一整天守在店里，所以平常比较闲。

“江宝儿早恋了。”芊荷开着免提，一边做家务一边向丁当通报今天的主要工作。

“是吗？我闺女厉害呀，随我。”丁当开着玩笑。

“厉害？一听这就不是亲妈说的话。”

“亲妈该说啥呀？”

“没啥好说的，上手！我把塑料尺都打断了。”

“你看你看，这一看就不是亲妈干的事，瞧你那狠心，是后妈吧！”

“是了，我是后妈，给你这个亲妈管，你明天帮我去摆平这件事。”

“好啊，我去看看我未来女婿是个什么样子，帅吗？”

“帅个屁。”

“你看见了？丈母娘都见了，看来喜事近了。恭喜恭喜啊。”

“看见了，我看见了他，他没看见我，明天就让他见见我。”

“你偷看人家？你个为老不尊的，还偷看小男生~”

“我看见了照片，在江宝儿的抽屉里找到的。还有一首诗。”

“还会作诗呀？才子！我喜欢。”

“你喜欢你拿去。”

“叫啥名字，弄清楚了吗？”

“哼，说起他的名字那才是最好笑的。签个名乱七八糟地，认了半天我以为叫什么刚，结果是叫‘邹枫’。”

“瞧这丈母娘，没文化。”

“是是是，我没文化。你说这孩子让不让人操心呀，就不知道心疼一下她妈，一天给我找这么多事做。”

“人家谈恋爱，你瞎忙什么呀。”

“忙什么？忙着要把他扼杀在摇篮里。”

“呃，太血腥了。哎，你不觉得蛮可爱的吗？”

“可爱？你在想啥呀。”

“你没年轻过吗？你年轻的时候没有懵懂过？你不觉得那很美吗？”

“我？我又没有恋。”

“有没有过喜欢的男生，有人向你表示过好感没有？”

“……有过嘛。”芊荷停下了手中的拖把。

“你那时都在想什么？想学习？”

“没有嘛。我那时都在想班上谁喜欢我，掰着手指算有多少人喜欢我。我那时可受欢迎了，呵呵……”

“别太紧张，好好疏导。”

 

这夜，芊荷做梦了。梦里，宝儿长大了，婷婷玉立。那是宝儿吗？两个年青的身影背对着自己牵手前行，看不清，有点眼熟，有点像路上见过的那对情侣，有点像年少时的自己。那个男孩是谁？宝儿早恋了？哦，不不不，宝儿长大了，不是早恋。那个男孩……“宝……”想喊住女儿却喊不出声。只好跟着追，“宝儿……”声音在喉头发不出声响，快跑几步吧，他们快走出视野了，这腿，怎么使不了力，我跑，我跑，怎么也跑不动。终于看到宝儿了，她躺在产床上，有个男孩子把她送进了分娩室。病房中，宝儿怀抱着婴儿，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母亲站在床边说：“荷儿，妈帮你带孩子吧。”

“宝儿，妈妈帮你带孩子吧。”芊荷说。

“好啊，妈妈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早就取好了。”一个男生的声音。

芊荷抱着婴儿越看越爱：“我们有名字了，叫什么啊？”

“叫邹枫。”

邹枫？！婴儿的脸忽然变了，变成了邹枫的脸，再看，不，变成了江涛的脸……“叮铃铃……”什么铃？是医院的铃声吗？窗前的母亲在对着自己微笑……

“叮铃铃……”芊荷从梦中惊醒。手机闹钟仍在响着。刚才在梦中见到了母亲，闭上眼睛想再回到梦里……都是徒劳。

 

中午，学校大门外，人群中有个男孩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他应该就是邹枫了。电话中邹枫本是不想来见这个“丈母娘”的，但架不住芊荷的威逼利诱，只好硬着头皮来了。坦率说孩子长得比照片更帅气些，见面叫了声“阿姨”，表情似笑非笑显得无所适从。

学校对面这个小花园是芊荷早来踩好的点，这里离学校近，好观察，闹中取静，空间开阔，其中的长椅是谈话的最好地方。邹枫很清楚这个阿姨来的目的，自知没有反抗的意义，所以芊荷没费什么力就得到了承诺，保证两人不再来往。最后芊荷从包里拿出了笔记本，放在邹枫手上说：“这是个好本子，把它留着做些更有意义的事。里面的诗和照片阿姨留下做个纪念。希望你们都能好好学习，将来长大能成为互相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