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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当前位置:中国原创剧本网 > 小说 > 农村小说 > 小说<<云江情雨>>第五十一章
 
授权级别:独家授权与委托   作品类别:小说-农村小说   会员:fanhoulai   阅读: 次   编辑评分: 3
投稿时间:2010/6/23 12:31:47     最新修改:2010/6/23 12:31:47     来源:本站原创 
小说名:《小说<<云江情雨>>第五十一章》
【原创剧本网】作者:谷庆书

小说<<云江情雨>>第五十一章

六月的太阳是最热烈最红盛的,把京阳范家村照得跟一团火一样。天气是炎热的,产生的风却是极清爽的。由于是闰年,风里面就尽是瑞气。收麦时节到了,泠风欢荡起层层起伏的麦浪,将金黄的温馨遍布山冈平川,将大地的忠诚和泥土的芳香一齐飘到范景辉的宅上。
南芝荣正在做饭,忽听院里有小车声,走出门,看三个军人和两个穿中山服装的人走下车。心想是不是魏参谋长他们? 她吃不准。走下房硷,看兄弟从车上走了下来,便意识到是一回体面事情,迎上前去问:“罡! 他是不是魏参谋长? 他是不是凌校长……”南罡说:“就是呀!姐姐!我哥呢?”南芝荣说:“给队上修脱粒机去了。大家快进屋里! 金芸!快叫你爸去!”金芸向队上保管室走去。
刚才,军吉普往院里开的时候,一个叫范二套的小伙子,跑到保管室给范景辉专门报信,一进门就说:“景辉叔!你院里停了一辆军吉普,来了几个大官,有司令员还有县长,你快回去招呼呀!”范景辉说:“二套!你胡说啥哩?” 范二套说:“景辉叔!我二套啥时哄过你?你不信了算啦!” 范景辉:“好,我就回去。”话是这么说,却只管忙他手中的活。老队长说:“兄弟!先撂下,你回去招呼客人。”范景辉说:“就对了,让他们稍等一会儿。”
南罡和姐姐领魏立平等人向屋里走去。魏立平抱着金勇,凌涛拉着金雄。回到屋里,南芝荣说:“屋子很窄狭,打不开转身,都甭笑话!罡!招呼大家后面坐。” 说着取出纸烟和卷烟递到兄弟手上,倒水去了。南罡领大家走到后面,招呼坐下,散烟后,打开揭窗。南芝荣将水端了进来,放好后转身退到门洞跟前,说:“你们辛苦了!跑这么远的路来看他,太感谢了!大家先吃烟喝水,他就来啦。”
大家一边抽烟喝水,一边看屋子里的讲究。后檐下的揭窗,把太阳的光亮热情地迎了进来,把巷道里忙碌穿梭的人们各种姿态映入窗内人的眼中。旧报纸裱糊的墙上,两边井然有序地挂着许多东西。由于房窄,主人充分地利用空间,四寸大洋钉整齐地钉了两行,高低一样,成“一”字形,构成了两条硬铮铮光灿灿的空间平行线。主人也爱对称美,一边都是六苗钉子,间隔距离也相等,露多长都是多长,怎么撬都怎么撬。西墙上,从北到南,一串红辣椒,三串洋根秧干,两串生豆角干。东墙上,从南到北,两串生豆角干,几穗玉米种,大小两把锯子叠挂在一起,几个各式各样的推刨一嘟噜挂在一起。钉子占完了。坐下的床支在揭窗下面,褪了色的麻纱面被子整齐地叠放在干净的花格粗布床单上。床的东顶头放着一个橘红色的大木箱。挨东墙上放着一个茄子色的两格小柜。柜上放着一排大小不一的瓦罐。柜下放着一个简易木箱,箱盖上面放着才用过的或准备用的虎钳、改锥、活扳子、木锉、胶水、补皮之类,箱子外面放着一堆大小不一新旧不同都有裂口的雨鞋。看得最仔细感触最深的自然是魏立平。后屋审视完了,他从床上起来,把烟蒂从揭窗扔到外面空地上,向外屋走去。撩起布门帘,是一个无门的洞,顶部成圆拱形,泥的极光极圆。走出门洞,回看刚才进来没有细看的檐厦,随进门挨西墙下面,在泥腿上支着一个木案。案下是炭仓。案上放着盆勺盘碗。木案对面是锅灶,通着后面的火炕。中间是用两页土坯背成的窄介墙,对着锅有一个小洞口。介墙外面用白土漫了个青白,里面和炕的另两壁,都是用报纸裱糊了的。炕上和床上一样的干净整齐。炕的顶空,用芦苇绑了一个顶棚,上面覆盖着一张芦席。炕东头墙角,还放着一个两格小柜,和后屋那个小柜一样大小,一样颜色,一个样式。上面放着一排大小基本相同的瓦缸,个个明亮,闪烁着乌光。
这就是一个老营长、区供销社主任的家当。不过,屋子收拾的还挺讲究的,干净整齐,古朴清雅,叫人看了还不觉得怎么寒酸。
南芝荣说:“没房,住不开,将就着混光景,可不要笑话!”魏立平说:“笑话你就不到你家里来。房不怕窄,拾掇的还可以。”金萍在搭火,火捂住了,满屋里是烟。南芝荣说:“外面烟大,太呛人,你到后面坐去!把门帘放下!”魏立平向灶火走着,说:“不要紧,总比我和老范在战火中强的多。女子!你起来叫伯伯搭火。”南芝荣翻着馍,说:“你不会搭火,叫娃搭,你去后面坐!”魏立平拉着金萍,说:“女子!伯伯说话你还能不听? ”南芝荣说:“那就叫你伯伯搭火,你再去看你爸爸!   
金萍走到车路上,看爸爸和姐姐走了过来。
回到院里,范景辉一看军吉普,判断是魏立平等人,进门看魏立平坐在灶火搭火,高兴地说:“立平兄!真没想到你们能来我家里呀!还有谁?”两个人握着手。魏立平说:“想不到吗? 你猜还有谁?”后面屋里,凌涛和耿磊要出屋,柳愿兵不要他们出去,要范景辉猜。金勇听爸爸回来了,跑到外屋,高兴地说:“爸爸!糖,伯伯叔叔们给的。”范景辉说:“是老凌、耿老师、志军和愿兵吧?”南芝荣看丈夫忙于回答魏立平的话,顾不得给儿子一句话,说:“勇!你爸爸和你伯伯说话,糖给你了你就吃吧!”凌涛、耿磊、黄志军和柳愿兵走出,与范景辉握手后,和魏立平都说范景辉猜的准。
范景辉把大家招呼到后屋,给魏立平、凌涛、黄志军、柳愿兵散了烟,又走出洞门。南芝荣说:“吃饭吧? ”范景辉说:“对了就吃。”魏立平走到门洞跟前问:“什么饭?”南芝荣说:“农村人能吃什么饭,早上不是豆子糊汤,就是糁子豆面饭。晌午不是棒棒杂面就是菜菜水饭。这还是像样家的饭。有些家还揭不开锅。他追究几天啦,叫我给他做一顿豆面饭。你们都将就着吃吧!反正农村比不上机关和学校呀。”
柳愿兵和黄志军从后屋走了出来。柳愿兵说:“姐姐!我们专门吃你做的豆面饭来了。”南芝荣立在锅前,手里拿着饭勺,看着柳愿兵,问:“兄弟!你们是哪里人? 咋知道我们这里吃豆面饭?”范景辉猜断是魏立平告诉的,说:“其实豆面饭还好吃。”柳愿兵说:“我是咱陕西人,他是河南人。” 魏立平说:“他俩是外地人,我和罡不给他们说,他们能知道咱们北乡最好吃的豆面饭和菜菜水饭嘛? 上次我回老家去,一心想吃这样两顿饭,很遗憾,没有吃上一样。昨天晚上,罡在我那里,我要他给你们说,想办法给我们做的吃这两样饭。几十年了,太想吃了,哪知今早上正好就是豆面饭。”南罡起身走到门洞口,说:“姐姐!大哥说这话是实的。也真巧!”说毕退回后屋陪两位老师坐叙。南芝荣说:“这样说,今早上我倒做了一顿好饭,说是好饭就准是好饭,我揭锅给咱舀。”揭开锅,用勺在锅里搅了几搅,扬上滗下。魏立平、黄志军和柳愿兵都朝锅里看着。范景辉把馍切好,和酸菜一齐端到后面屋里。魏立平、黄志军和柳愿兵把饭端的在后屋案板上放好,说:“老凌!耿老师!今早上咱们来的真巧,正碰上吃我们北乡最好吃的豆面饭。你们尝,可甜可香啦!不吃三四碗是舍不得搁碗的。”说毕尝了一口,咂了个嘴。柳愿兵跟着尝了一口,说:“真的呀!咋这么好吃呢!”范景辉说:“凌校长!耿老师!你们吃吧!”凌涛、耿磊吃了起来。都说这饭好吃。
南芝荣走进来,要大家都吃馍。柳愿兵说:“姐姐! 这饭这么好吃,没人吃馍的,你就不要让了。”魏立平第一个吃完了第一碗饭,从盆子舀好第二碗,说:“老凌! 耿老师! 你俩吃快些, 看没有了, 你们看志军和愿兵不抬嘴吃哩, 都快撵上我了。”惹得大家笑了起来。凌涛说:“你们保持着说干就干雷厉风行的军人风格,我已带上了慢慢腾腾文文弱弱的文化人气息,想吃快却吃不快呀! 不过,老魏! 我给你说,我一不怕,二不急,三不抢着吃, 因为锅里饭还多着哩!”柳愿兵喷饭而笑。其他几个人也笑了起来。魏立平说:“刚才你又没看锅里,咋知道饭还多着哩? 饭做对了,加了我们六个人,能够吃吗?反正谁吃的慢了就有可能饿肚子。”范景辉说:“锅里饭是多着哩,早上做这饭的时候辄是做的多,总要给晚上舀出一半。凌校长说的对,饿不了肚子的。”凌涛和耿磊问豆面饭怎么做? 范景辉放下碗,说:“做豆面饭的物料,是碾子上的细豆面、舛光的包谷糁子和豆子,豆角籽、小豆、面豆子,都行。做的时候,先把豆面撒在冷水锅里,多次搅扬,不能有裹面疙瘩,同时放入豆子。烧煎后再撤入包谷糁子,用武火烧,烧的时间越大饭越甜。武火烧的差不多了,还得用文火持续烧,让饭多煎煮一些时间。需要注意的是豆面饭肯溢,需要大锅,要边烧边扬。”魏立平说:“兄弟!听说云阳、京阳和双桥这三个地方做出来的豆面饭好吃,西边翻过红芋岭明阳上下一道川和东边翻过龙风岭的云北县就不能做了,用同样的物料按同样的做法做出来的饭却不好吃,可能是水土的原故吧?”范景辉说:“人们都是这么说的,想必与水是有关系的。”柳愿兵说:“不知云江县城的水能做不能做? ”耿磊说:“很可能与水有关系,咱们回去可以试试么!”魏立平说:“在吃饭问题上,试验也是允许的。”凌涛说:“也允许失败。做的好吃不好吃,总可以吃,责任在水。”范景辉说:“回去的时候,给你们带些物料试试。” 柳愿兵和黄志军说:“行!”一搪瓷大盆饭吃完了,南罡舀来了第二盆。凌校长和耿老师第一碗吃完了,他给舀到碗里。魏立平看着酸菜,说:“老凌!豆面饭好吃不好吃,与水有重要关系,与人的手艺也有关系。罡他姐这饭菜手艺都不错。几十年前,我天天吃豆面饭,吃酸菜,却从没吃过像今天这黄棱棱脆嘣嘣香喷喷荃烘烘的酸菜。我们村里有的人窝的那酸菜黑洞洞顽噔噔酸烹烹臭哄哄的,实在难吃。”范景辉说:“我们村里有些人窝的就不好吃。”凌涛问:“老范!这酸菜又是怎么窝的?”范景辉说:“萝卜随下来的时候,将萝卜秧切碎淘净,窝在瓮里,底下倒几笼生的,上面倒上馇得半生半熟的。入冬后天冷,难于变味变色,多倒几次面汤。开春之后,天气逐渐热起来,特别到四五月,酸菜容易腐烂变质,出现怪味。这时要勤换新水,坚持一天一换,最多两天就得换一次,还要勤搅。这样,酸菜才会是这种色味。”柳愿兵吃完了第三碗,范景辉给舀上。柳愿兵没有往起端,说:“大哥!今晌给我们吃什么饭?”范景辉说:“兄弟!不用问了,哥知道你们想吃什么饭。”指着墙上的东西,接着说:“今晌给你们做一顿洋根豆角菜水饭。墙上这几串洋根秧干和生豆角干都在向你们招手哩!明天早上,再想办法给你们吃一顿大糁子汤和柿粑馍。”魏立平说:“愿兵追究的就是要你们中午给做一顿菜水饭。昨天晚上我和罡把饭谱都给你们定了。柿粑馍、柿粑炒面和包谷面煮角馍后面来了再吃。”
    吃毕饭,范景辉去分销店取了两瓶《红西凤》酒、一条《芒果》烟,南芝荣用自产的鸡蛋、蒜苔、洋芋和热萝卜、干萝卜片做了五样小菜,大家衬着喝起酒说起话来,都夸南芝荣的饭菜手艺好。
一会儿,南芝荣来到后屋对丈夫说,一个伯叔嫂子买销粮争
一块二角钱,在村里转了几匝没有寻下,叫借给她一块半钱,再借给她一碗糊汤,要不然晌午就断顿了。范景辉叫妻子如需以付。
南芝荣出去了。范景辉叹息了一声,说:“刚解放的时候,穷苦农民分得了土地,情绪很好,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辛勤劳动,精耕细作,正常年景下,所收粮食,公购粮缴过,籽种留足,剩下的粮食还是够吃。那几年,算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初级社随成立还差不多。公社化后,特别是三年经济困难时期,群众就把苦头吃扎啦!树皮、野草、稻糠皮子、包谷芯子,什么都吃了。农民群众常年在饥饿中度日子。一个大人每月平均只十三四斤毛口粮,够吃吗? 做苦力活的人消耗又大,一入冬,困难户就断顿了。到了正、二月,差不多就都揭不开锅了。公社、大队集体不联系,私人借还借不下,人家不信服。借山道里人的谷子、黑豆、蛮豆、燕麦、青稞、大麦之类,到时候给人家还红颗子小麦,真吃亏!吃亏有什么办法?当时还谢天谢地!困难的人辄是吃亏,布证随发下来,急于顾嘴,便宜卖掉,到换季的时候,又咬牙掏高价往回买。国家禁止买卖票证,却有市场。担柴卖,买柴烧,来去吃亏。眼下,麦子快要搭镰了,许多家断顿。有点力气的男人,偷偷地出山去下麦场,挣钱不挣钱,只为混嘴,吃几天饱饭。公社、大队多方阻拦,拦得住嘛? 肚子逼他们那么做的。怪得上群众嘛? 吃饭问题始终是我们云江山区农民的一个突出问题呀!三年困难时期,你们河南人着啦,群众多开些荒地,多洒些汗水,多收些粮食,再不对,再批判,农民群众先不饿肚子么!”黄志军说:“范主任说的是实话,三年困难时期,我把云江群众的生活和我们家乡群众的生活比较了一下,我们家乡的父老受的饥饿就不大呀!” 凌涛掐掉烟蒂,说:“我们陕北说起来该是老区吧,经济建设应该走在前面,农民生活应该有较大的提高和改善,却并不是那样的,农民群众的生活和云江群众的生活差不多。怎么说呢? 咱是共产党员、革命老军人、国家干部,倒不是给自己的党脸上抹黑,严峻的生活现实是有目共睹的,党在农村的经济政策应当研究、变通、适当放宽一些,首先解决好农业生产上不去、农民群众饿饭这个最根本的问题。”耿磊说:“我们关中农民群众的生活比云江群众的生活强些,全是沾了土地多的光。云江群众的生活简直不敢看么!特别是那些边远山区的农民群众,真可怜呀!每下一次乡,我的心就伤去了一角。我总是这么想着,云江群众啥时候才能不饿饭? ”柳愿兵说:“上次我俩陪参谋长回了他们老家一趟,农民群众确实可怜,许多群众至今还住着茅草房,吃的饭是清流流的黄汤,能照见人影儿,穿的衣裳补补纳纳破破烂烂的。我们几乎掉下了眼泪。”南罡说:“解放十几年了,云江农民群众还为饥饿所困,为什么呢? 在中国这块土地上,万物之所以不能持续盎然相生,皆因上空风云清冷又飘乎不定。”魏立平深沉地说:“回云江之后,视察农村、接触农民群众的机会多了,看到家乡山河亦旧,面貌未改,我的心情极其沉重。回了一次老家,我差点儿哭了。解放快二十年了,家乡还是这个样子? 农民群众还在饿饭? 什么原因呢? 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农业上不去,人民群众的吃饭问题得不到解决,怎么去搞经济建设? 眼下是这样,今后呢? 能不能变好? 怎么个变法? 什么时候能变好? 都是个谜。一六四、六五两年,国民经济刚出现了个好势头,又来了个‘文化大革命’,国民经济损失严重,许多好人遭了许多磨难。要彻底改变农村的贫困落后面貌,一要靠政策,二要靠干部。如果中央能制定一套切合我国现阶段农村实际的经济政策,只要各级领导干部脚踏实际全心全意的去为群众办事情,群众的生产积极性和创造性是能被激发出来的。什么时候能出现我们所希望的那种农业情势? 我们还说不清。‘文化大革命’创伤得几年恢复哩呀!我也是一个多管闲事好发议论的人,也可以说是一个和农民情重的人。每和一些地方干部谈及农村和农民时,他们总说我吃米面肉蛋,杞人忧天。就职能而言,似乎不关我的事情,我管的确实有些太宽了。可他们就没有从事物的联系上去考虑问题么!农村是我们党和国家的广大革命根据地和总后方,党和共和国的旗帜原来就深深地插在那里。今天,我们怎能不去过问那些在革命战争年月曾和我们同生死共患难、现在却啼饥号寒饮苦吞酸的广大农民群众呢? 其次,农村是我们这些吃公粮拿国税的公职人员的发源地,农民是我们的祖先,他们的灵魂和希望都深深地埋在那里。我们能忘记他们嘛?况且,眼下那里还有我看得见的战友和亲人在受困饿呀!实在是看到我的乡亲、我的战友困苦的景况,听到农民群众的呼声,才发这些议论的。好在我们都是知己人,不会出什么差错的。好啦! 景辉兄弟!你和罡他姐给我们做饭,我们几个和罡去云阳一趟,上来啦就把罡屋里看嘎!”说着站了起来。南芝荣说:“碎碎间半烂房,藏在车路底下,有什么好看的?”魏立平说:“因为房少房小我们才要去看。”
大家都站了起来。范景辉问:“几点啦?”魏立平看了表说:“十二点多些,早着哩!四点左右回来吃饭。” 卸下手表,说:“给表,把时间掌握好。”范景辉说:“我能掌握住时间,要你这玩艺儿干啥?”魏立平说:“四点准时吃饭,没有它你能做到吗?
范景辉接过手表挂在墙上高处钉子上。
大家一齐出门。
军吉普向云阳驶去。到了南武岭上,南罡说:“到了。”柳愿兵把车速减了下来,开的很慢。魏立平问:“罡!房在哪个位置?”车到南罡房后。南罡说:“路下这就是。”魏立平说:“往云阳街开,回来后详细地看。”军吉普加大了速度。大家都被捣糊涂了,不知魏参谋长要干什么,做着各种猜想。车过云阳桥又减速徐行。大家都看着魏立平。魏立平问:“罡! 粮站在什么地方?”南罡问:“问粮站干什么? ”魏立平说:“这个你不管,只说在什么地方?”南罡说:“在上街头路东边。”魏立平说:“往粮站里面开!
军吉普开进云阳粮站院里,调过车头停了下来。
群众正在买销粮,队排了个七折八弯,一切相关之事,在喧嚣和纷乱中进行。南罡的二姑夫岳定春、大姐夫丁图富、表兄韦光明、睦邻武一林、南兵林、南耕耘、南长命、南撑娃等人和他的师范同学冯兆祥,夹在喧嚣和纷乱之中。看南罡从军吉普中走下,知道是一件体面事情,围上去说这问那。
魏立平、凌涛、耿磊、黄志军、柳愿兵,站在车边看买粮的场面,看如落潮后礁石林立的海滩,心里苦不可言。他们能说什么能帮了什么忙呢?
粮站负责人侯志民从票房里出来,看见了南罡和魏立平等人。他不认得魏立平、凌涛等人其中任何一个,只认得南罡。云阳所有机关差不多都是《八五》派的,南罡和他接触过几次,给了他一些美好的印象。他先走到南罡跟前,握手、问候之后,夹在南罡的亲友、村邻中帮着拉话。南罡向魏立平等人跟前走,他跟着过去,借着和南罡说话的机会,搭讪着和魏立平等人握手、问话,说:“罡! 和首长们回房子坐吧!”
回到房子,侯志民招呼大家坐下,递上《芒果》烟,沏上茶水,自我介绍。南罡说:“他是粮站负责人。”侯志民说:“首长们请喝茶!需要什么我去给办。”大家都看着魏立平。魏立平掏出二百斤粮票和五十块钱,说:“罡他姐夫范景辉是我的老战友,也是他们几个的好朋友。今天,我们几个来看望他,看他生活十分困难,用这二百斤粮票给他买些粮。”凌涛紧接着说:“我身上还有五十斤粮票。”说毕掏粮票和钱。耿磊说:“我身上还有三十斤。罡! 你还有没有? 有了再掏二十斤凑够一袋子。”南罡身上有几十斤,却说:“耿老师!你知道上次我把一百三十斤粮票没啦么!”黄志军和柳愿兵身上都没带粮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怪自己考虑事情缺乏周密性。魏立平说:“我知道你们会这样的,事先才没有给你们任何一个人打招呼。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但你们的情况我都知道,地方机关干部吃的仍然紧张。今天,我只要老侯买这二百斤。凌校长!耿老师!你们都把粮票装回去!”南罡说:“魏参谋长!我姐吃的问题不大,你们不要给她买。”魏立平说:“你知道? 我给我的老战友买哩,又不是给你买哩。”大家都笑了。凌涛把耿磊的三十斤粮栗接过去,和他那五十斤沓在一起,和二十块钱一块给侯志民递着,说:“老侯! 我们给我们的朋友买哩,谁都不能剥夺我们的权利。”大家又笑了。侯志民站在桌子跟前,说:“我原来在阴雾垌粮站工作过,和范主任的关系也很好的呀!买三百斤,我再给添二十斤。”南罡急了,说:“其实,我身上还有粮票,只想阻止你们,谁知阻止不住。” 掏出了二十斤。
黄志军、柳愿兵、南罡跟侯志民走了出去。到院里,南罡说:“老侯! 我姑夫、表兄和几位睦邻家里等米下锅,他们的队还在老后老后,群众都在排长队,我不忍心把其他人推后哪怕只有几分钟,但亲邻们看我今天这个样,话没出口,心里却都希望我能帮他们早点把粮食买出。”侯志民说:“哎呀!南主任!我再能帮你什么忙?粮证和钱拿着哩没有? ”南罡说:“我去要。”一时拿来,侯志民把粮证上的数字一一看过之后,说:“今天只能照顾的全部给买成包谷,不搭黑豆和薯干,这几家统一开一个票。”南罡说:“行!”
黄志军、柳愿兵、南罡和侯志民回到房子。侯志民说;“魏参谋长!给取了一袋糯米、一袋粳米、四袋面粉。”显得很愉快。魏立平掐灭烟蒂,说:“好,打搅你了。老凌!咱们走吧!”一齐向外走去。
侯志民把军吉普送出大门,回到房子,仰倒在床上,双腿直直的挺到空中。  
军吉普在南罡房后停下,六个人下了车,站在公路上向下看了一会,柳愿兵锁了车门,走了下去。时值两点盛午,太阳照在房舍前后,一片灿烂。泠风轻拂,房前屋后的杨尖柳丝桃枝杏杪欢快地舞动,阴樾匝地。几只喜鹊在低矮的屋脊上跳跃着鸣啭,小燕子在低空穿梭呢喃。山墙南面的枯泉张着圆圆的口,仰天粲笑。门前大核桃树底下的大碾子咯吱咯吱地放声,比往日喜悦了许多。碾子跟前围了许多看碾子的妇女。销粮才买回来,都争着破碎,红脖子涨脸的。看四虎子和几个当官的从军吉普中钻出又朝下面走来,停止了喋喋不休的舌战,都朝上面看着。魏立平等人跟着南罡走到碾子跟前,和妇女们拉了一会儿话,又走上去在房舍前后看了起来。
三间低矮的破房,坐落在一片疯萋的杂草中间。房后有个石砌的两丈余长三四尺高四五尺宽的小平台,葱被草盖严了,荒绿中露出几丝翠黄。站在小台边,举手可够着檐瓦。三间房的后檐有七八个缺位,露出了几片手掌大的黄白色泥土,下面有瓦的碎尸。魏立平和南罡把几页快要掉下来的瓦往里掺了掺。洋壕才疏通,露出了一排浅浅的基石,翻起的土盖在荒草上。西南角的柱脚全裸在外面,凌涛用手敲了敲,嘣嘣作响,老得更虚心了。耿磊用手抠墙上,酥然落下。魏立平和南罡往下走着,说:“那几页瓦得补上,不然连檐就被雨淋孽了。”南罡说:“等一会儿我给双马兄弟说嘎,叫他寻几页瓦给掺补住。”黄志军和柳愿兵走到枯泉跟前,看泉三尺余深,泉内是一片湿土,参差不齐的石缝中钻出一些芊细的长草,蹲下用手拔周围杂草,惊动了一条彩花蛇,从泉内石头缝里蹿出溜进路南麦地里去了。柳愿兵去捉,却没有捉住。前檐墙比后檐墙稍高一些。三间房中间并摆安着两个门,北边的门是白黄色,南边的门是灰黑色。南门南边的墙比北门北边的墙黑,从北向南越来越黑。老碗口粗的烟筒洞周围,布满了黑硬的烟炱,洞壁却是灰黄的酥土。只有滕封着门、窗的墙呈黄白色。向上看,斜伸出三十几根小腿肚粗的黑棍。南面的檐瓦也落掉了几页,露出了几片天色,北面的瓦比较齐楚一些。房硷上是一片松乱的虚土,土里面带着鸡毛,凹出了几个小盆子大的鸡窝。台阶上的小石头也有滚下来的。门前只有三四尺宽的空台上,长满了杂草,石堰跟前扑上来的疯草覆盖在上面。台院下,是一条渍水小渠,小渠也被荒草严严的覆盖着,一片薮芜。略往南,一条很细很细的清涓流入人们的眼里,下面是孩童们查的潭,一潭清澈映着蓝天。小渠的上面,即北门的北边却是干的,从南门的南面起开始湿润起来,至下形成了细涓。渠边插下的柳枝篱笆长成了一条林带。小渠外面是宽不足两丈的一片地,硷边是一条通路。地里种着洋芋,种者经管不到,长势不好,稀稀拉拉的,前面和南面又有桃树杏树核桃树柿树遮蔽,洋芋单枝单杆细头细脑的。满目凄凉,真是“凄雨落荒墟,疯草缠空门。”若不是碧绿的桃叶、翠黄的杏叶、青绿的柿叶、浅绿的核桃叶和依依柳丝掩饰荒芜,真是不堪入目。看了这家境,魏立平、凌涛等人心里如蛇叮鼠咬,苦不可言。
可怜娃还肯放“原子弹”,去冬谢亮来家里算是放的第一颗,这次当算第二颗了。消息被日光引爆,又炸开了。炸兴了一些人的心,炸疼炸碎了一些人的肺。正是收工后的时候,人们如潮水般涌来。南罡的睦邻们都来了,他们心里有许多话想给这几个军政要员倾诉。南长山、南明春等人也来了,站在远处,男女分成两丛,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包包蛆在蠕动。武知必、武一林、武双林、武三林、南明昶、南兵林、南耕耘、二马娘、施淑芸等人,上前和南罡、魏立平、凌涛等人打招呼、握手。二马娘走到南罡跟前,说:“罡!我娃回来啦!”南罡叫了一声“娘!”头扎在二马娘怀里哭起来了,泪水洒在二马娘胸前。二马娘用苍老枯槁的手抚摸着南罡的脊背,老泪横秋,洒在南罡的肩头和脊背上。魏立平、凌涛、耿磊、黄志军、柳愿兵眼睛湿润了。睦邻们都落下眼泪。一片沉寂。
良久,二马娘抬起头用衣袖擦去泪水,说:“罡! 我娃忘啦,还有客人,我娃不哭啦,抬起头擦干眼泪,请客人去娘那边坐。”南罡抬起头,说:“魏参谋长!凌校长!耿老师!这位老人就是救我的二马娘,她是我的叔伯婶娘。这个兄弟就是她的儿子,叫双马。他去过咱们学校。我俩是同龄人,自幼相好,亲如兄弟。这位老人是我们大队的支书,这位是我们大队的大队长,他俩和我父亲都是忘年交,按村族辈次我把他们都叫叔。这位(指武一林)老人是我的恩叔,这个(指南兵林)是我的堂兄。我家里就是这样子,不得进门,去我娘那边喝些水坐一会儿。双马!叫谁去路上把车先看着。”南明昶说:“你一林叔都叫榜娃上去了。魏参谋长!凌校长!罡说哩,就去他娘那边坐坐吧!”魏立平、凌涛伸出手,交换着和武知必、南明昶分别握手,武知必、南明昶自报了姓名。紧接着,耿磊、黄志军、柳愿兵又和武知必、南明昶握手。魏立平说:“我叫魏立平,和罡他二姐夫是老战友。这位是黄参谋,这位是柳连长,他俩是罡的好朋友。”凌涛说:“耿老师是罡的班主任,我们都很喜欢罡,范主任是我们的好朋友。”
南耕耘、南兵林、南双马、武一林、武双林、武三林等人,已把二马娘院子扫过,安上了案板和凳子。魏立平等人来到院里,他们把魏立平和凌涛请到上首,要耿磊、黄志军、柳愿兵分坐两侧。黄志军和柳愿兵知道他们今天的职责,不坐前面,分坐在后面一排东西两个地方,用警惕的目光扫视着人群。
刚坐定,武单牛拿来两包纸烟和两包卷烟,递给南明昶,南明昶启封给散。秦丹凤和武秋香提来两壶开水,拿来一包茶叶,半碗白糖和几只茶缸,递给南兵林,武单牛和南双马。三个人便泡茶、放糖、递水。
看乡亲们代南罡热情地招呼他们,知道这是南罡的为作,魏立平、凌涛、耿磊、黄志军、柳愿兵非常高兴。魏立平说:“乡亲们待罡太好了,太感谢大家了!”凌涛说:“乡亲们代罡这样热情地招呼我们,我们太高兴了!”武知必说:“魏参谋长! 凌校长! 不是我们待罡太好了,而是罡待我们太好了。”南明昶说:“武支书说的是实话,罡他伯原来对我们都有恩情。魏参谋长是景辉的老战友,凌校长和耿老师待罡一定不错,黄参谋和柳连长又是罡的好朋友,你们来啦, 不得进罡门,我们这些人不招呼你们行嘛? 不说对得起对不起景辉和罡,先对不起罡在天之灵的父母呀!”武一林说:“魏参谋长! 凌校长! 罡他伯不只对他俩有恩,对我们都有恩。景辉和罡对我们也有恩情。那一年,我和一个老汉到阴雾垌去讨要,碰见了景辉,他把我们叫到供销社,从灶上给我们买好饭吃,晚上留我们睡到热烘烘的火床上, 走的时候,他又给我们带上干粮。一天,我去云江县城,在三龙桥头遇见了罡,罡给我买的吃饭,还给我买了两包烟。路上,和他一个同学给我担担子,一直担到你们学校,留我吃饭、住宿,给我端洗脚水。今年,形势变好之后,罡从他大姑家下来,走到村头看单牛和我女子拉我到红旗医院去看病,他还没吃饭,就帮着把我送到了医院,又给我们买饭。”南耕耘说:“那一年,我和明昶去阴雾垌买麻籽种,景辉见了,非叫我们去供销社不可。去了之后,叫炊事员给我们做好饭吃,晚上,又用酒菜招呼我们,之后叫我们睡到木炭火烘热了的床上。我们走的时候,又给我们带上干粮。比我们的亲女婿待我们都好么!你们说,我们不招呼你们能行嘛?”魏立平说:“你们这么一说,我们更高兴了,这是我们的体面呀!”
人们三三两两的议论南罡:“一个没妈没大的可怜学生娃比谁都体面!”“人穷志不穷呀!”“去年冬季娃多可怜呀!这么好了。”“听说还当了他们学校‘革委会’的副主任! ”“今天,全村人都体面呀!”
村邻们的议论,南罡听到了一些。他知道又要惊动村邻,料定人们要议论。“不要人议论能行嘛?蝇子飞过去,人们要议论头大头小;牛跑过去,要议论腿低腿高;风刮过去,要议论温热寒凉。何况人?不管是大人小娃、生人熟人、男人女人、瞎人好人,只要从两个以上的人伙跟前走过,少不了遭他们议论,不是给你祖宗堂上点蜡,就是给你祖坟里撤尿,反正要把你说上下几代,评人经几辈,从头评论到脚,从汗眼评论到毛孔,从肌肤评论到骨头,不说个淋漓痛快不休。今天,自己和地师级军政要员同回寒舍,能不叫村邻们议论嘛?
魏立平、凌涛一边喝茶,一边察看房屋、院落的情况。院子很小很低,三间破房凹在坑里。屋里地面比门又低二尺,走进屋里便走进更深的坑里了。搭眼一看,屋里很简陋,乱麻咕咚的。三间房住了三家人,中间并摆安着三个门。东边两间门都锁着。东边一家安着一合旧开窗,西边安着一合很大的棂窗。门、窗都漆一般的黑。房檐上的瓦出参差不齐,一页瓦出的老长,担在连檐上,下随在空里,很危险,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院子里挤满了人,一丈以外,形状成斜坡样子。对门是猪圈,圈内的猪粪和圈外猪槽跟前的污秽物合成的臭味,刺激着每一个人。苍蝇在人群中嗡嗡叫喊个不停。他俩是贫苦农民出身,早年都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过,有经受粪污散发出来的臭气的功底。农民朋友身上喷发出来的多元聚合的清香,使他们不想很快地离开,这可是接触农民群众了解舆情的又一次好机会呀! 他们喝完一杯茶水,都点上烟,和乡亲们叙谈起来,问身边各人家里的情况,问武知必和南明昶的工作情况,问农村的生产情况和群众的生活情况。听南双马说他父亲去关中讨饭时被汽车砸死、他嫂子病死的话后,他们的眼睛都湿润了。
看他们倾听群众的呼声,一个名叫苏水仙的中年妇女说:“魏参谋长!这些年农民就把罪遭扎啦!一月毛口粮只有十来斤,有的才几斤,受苦的人怎么个吃法? 一半糠菜一半粮都吃不到头,少则争四五个月,多则争六七个月。你们虽不是党政方面的官员,虽不理民事,总可以捎上话,回去给地、县领导们说说,叫他们把我们农民同情嘎!”大家都朝苏水仙看去。魏立平、凌涛、耿磊、黄志军、柳愿兵也朝苏水仙看去。她三十多岁年龄,大眼睛,双眼皮,虽是麦黄色脸颊,却很美丽,只是困苦的日月无情地削去了她许多丰润。苏水仙看大家看她,看她身边的人吐舌头,劝她少说,又大声说:“我说的不是实吗? 首长叫说哩么!咱不说实话,他们能知道农村的实际情况吗?”
大家又都看魏立平。魏立平钦佩这个妇女,钦佩她的胆量,也钦佩她的口才。她一定是个有文化的聪明人和能干人。他要给她一个答复,一个解释,并把大家安慰一番。于是站起来说:“农民朋友们!听了这位妇女的话,我的心情十分沉重。今天,我们作为景辉的朋友来咱南武村,一是为看看罡的房舍和待罡如母亲的二马娘,二是为了和大家叙叙家常,通过大家真实的谈说了解农村的实际情况。我钦佩这位妇女,钦佩她的胆量,钦佩她的诚实,钦佩她的口才。我是咱双桥人,同属云江县的北乡,算是乡党吧! 农村情况、农民朋友的苦愁我不是不了解,我几次去过乡下,它瞒不过我的眼睛,一些农民朋友也给我说心里话,景辉和我认认真真详详细细的也说过好几次了。他是我的亲密战友。我们都生活在贫苦的农民家庭,小时候都没有念过书,不是割草放牛,就是给人当长工。后来我们一起参加革命,在同一个战壕里滚爬。景辉是国家干部,屋里一样受困饿。今天我们专门看望他来的。我们的祖先都是农民,任何时候我们都不会忘记农民朋友的。每到一地,我总想看看农村的情况,听听农民朋友的呼声。刚才,双马说他父亲出门讨饭时被车砸死,我听了心里非常难过。上次我回双桥老家,看到的、听到的和大家说的是一样的。冰雪覆盖大地的时候,人们看到的只能是寒山冻土中的萧索草木,哪能看到美丽芬芳的鲜花? 咱地方条件不好,人多地少,但最根本的原因我觉得还不是这个。大家的呼声我们一定给地、县地方干部转达。事实上,我每次和地方领导同志交谈,都谈这些事情。上面也知道农民群众的疾苦,只是问题太大,不可能一下子都解决好。地里收不下五谷,国库里就没粮食呀!一句话,还是生产没有搞上去。乡亲们要互相接济,进行生活自救。更重要的,要齐心协力搞好生产。靠国家销粮拨救济款不是根本办法呀!总得靠自己么!”南武人点头称是。苏水仙被魏立平温和的话语感动了。
看魏参谋长关心群众的疾苦和痛痒,一个叫阎翠花的中年妇女说:“魏参谋长!我家里六口人,四个孩子,前年打核桃的时候,娃他大从树上摔下来,闪坏了腰,没钱给看病,没啥吃又粜了些粮食。去年只我一个人上工,没工分,没分下粮食。碎碎三间房,没办法溜了一间房上的椽和瓦。搞到正月底,我引了三个孩子去山外要饭,留大女子在家照看她大。快收麦呀,总得回来收自己的麦。评最后这一次销粮的时候,队上说我娘们四个没在屋里没有给评。麦还没下树哩,屋里要看的一颗粮食都没有,我们回来又没拿一捏捏。你们说这几天我们一家人咋活得过去? ”说着泪如雨下。
大家又看魏立平。凌涛知道自己没有魏参谋长解决这类问题顺手方便,也看着魏立平。魏立平寻思,这个实际问题怎么解决? 不予解决总是不行,得给这位妇女做出比较满意的回答呀! 他想先问武知必和南明昶要答案,便看着武知必。武知必要开口,南罡说:“翠花娘!你不要哭,话你说出来了,大家会解决你这困难的。”武知必说:“魏参谋长!情况是这样的。评最后这一次销粮的时候,公社说是万了支持三夏而销的。要评给在家里的人,出外的人一律不给评。翠花!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解决你的生活问题。”南明昶说:“我兼的是生产队长,评销粮的时候,我倒还想把公社的指示变通一下,社员们都不同意我的意见,只好算了。翠花!你昨天晚上才回来,今早上我又没在屋里,下午我想办法给你寻二三十斤粮。”魏立平、凌涛、耿磊、黄志军、柳愿兵都被这两个农村干部的真诚、爽率感动,他们身上都没有粮票了。倘若有,都要给这妇女一些。南罡看翠花娘确实可怜,想把给姐姐买的面给几斤,却觉得使不得,那是整袋子不好给,也觉得在都受困饿的睦邻面前没法给,也觉得那是首长和老师给姐夫的情自己不能给。于是,他从口袋里取出十斤粮票,说:“翠花娘!我帮不了你什么忙,这十斤粮票你拿上。”阎翠花说:“罡!你要用呀!我娃的心意娘领了就是。”南罡说:“娘!目下你正需要它,我给你,你就接住吧!”武知必说:“翠花! 罡给你哩你就接住。我们再帮你寻些粮,就能搞到接麦。”阎翠花说:“那娘就先接住。”
魏立平想给阎翠花粮票,没有了;想给二十块钱,却怕又带出了凌涛、耿磊、黄志军和柳愿兵;想把给范景辉买的面匀出一些给这可怜的妇女,也觉得不妥,和罡关系融洽的这些受困饿的可怜人,该给谁不该给谁? 于是又说:“武支书!南队长!下去开个会,把国家和人民群众的利益关系给乡亲们讲清楚,要解决大家的吃饭问题,要靠大家的双手,想办法搞好生产,种好庄稼,提高粮食单位面积产量。另外,能不能想些办法再增加些粮食播种面积? 离收麦还有几天,哪些群众生活有困难,要了解清楚,要帮助解决,或用集体的储备粮解决,或组织乡亲们互相接济。实在解决不了,就向公社反映情况,取得他们的帮助。三夏眼看就要开始了,要做好积极的准备工作,到时候全力以赴,把成熟的麦子全部拿回来,可不能叫受损失呀!”说毕才想起他俩的处境,遂问:“前面你们没受冲击吗?”武知必说:“滚滚洪涛之中,小鱼还能饮上清流? 不是罡和明昶他们保护,我早就完命了。”魏立平和凌涛点了点头。魏立平问:“那你为什么还管村里的事情? ”武知必说:“不管不行么!公社叫管,明昶兄弟叫管,几个队长要我管,一些社员也要我管,管就管么!”魏立平说:“管是对的,难得有这种精神。大胆地管,把生产搞上去,解决人们的吃饭问题。”武知必说:“尽力而为么!心倒勇勇的,只怕力不从心,事与愿违。”魏立平边起身边说:“我相信你们能把群众带好的。凌校长!咱们走吧!”
大家都站了起来。武知必说:“魏参谋长!晌乎啦还能走?”南明昶说:“魏参谋长!罡他娘把饭都做对啦,你们还能走嘛? ”魏立平说:“罡他姐已经给我们做好了,他们等我们过去,我们能不过去嘛?”南罡说:“叔叔!魏参谋长说这是实话,他们要吃洋根水饭,我姐姐今晌专门给做的洋根水饭。”武一林说:“魏参谋长!你还没忘农村没忘我们这些贫苦农民啊!”魏立平说:“大叔!我把你们早都忘了!你们看我穿这衣裳!”大家都被惹笑了。笑声中都说魏参谋长爱民、真诚、豪爽、风趣。于是,客人和南武人握手告别,南武人送客人上路。军吉普启动了,车内车外的人都频频招手。军吉普开过了西秦桥,南武人还用目光追着军吉普。 
军吉普行驶到范景辉门前,刚一减速,范景辉全家人都迎了出来。车在院里停下,车里的人走了下来。范景辉看着左腕上的表,说:“都四点过五分了,你们才回来,洋根水饭对你们都有意见。”魏立平说:“有意见叫他们有意见去,将在外不由帅嘛!”“范景辉说:“不过,饭是更好吃了。”说毕看黄志军、柳愿兵、耿磊、南罡从车上取粮袋,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南芝荣说:“不敢叫在车里面着嘛? 反出反进的,咋不嫌麻烦? 我这里人好着哩,放在车里没事。”耿磊、黄志军、柳愿兵不知说什么好,没有声言,只是往屋里拿。
看六条圆圆的粮袋进了范景辉的家门,那些饥饿的睛睛被袋子里的疗饥物一下子勾出了凝光。魏立平和凌涛耐不得那些饥饿的睛睛,回屋里去了。
院里只丢金芸和金萍了。金萍爬在金芸耳边低声说:“姐姐! 这么咱们能吃白馍白面了,六袋子哩呀!”金芸说:“瓜妹子!六袋子不是咱们的呀!是伯伯给部队买的么!”金萍说:“哼!我是傻瓜? 你才是大傻瓜!伯伯给部队买下的,为什么要搬到咱们屋里?”金芸说:“这……你说的也是呀!莫比真的是伯伯给咱们买下的?
后屋里,七个人一边吃着煮得很烂很荃的洋根豆角水饭一边谈笑。魏立平看着咬了一口露出黑红里瓤的洋根,说:“罡!吃你姐姐做的这一顿水饭,把生日都会忘了。”范景辉说:“你忘了问我,我记着哩!”凌涛说:“这饭比白米细面好吃百倍。”柳愿兵舀好第二碗后,说:“参谋长!你没有骗我们呀!这饭就是好吃,叫我每天吃这饭都行。”黄志军看着柳愿兵说:“不要急,慢慢吃! 你一个把饭吃完了,我们几个吃啥呀? ”范景辉说:“今晌午做的多,吃不完的。”舀好第二碗饭放在案板上,夹着辣子说:“我回到屋里,叫罡他姐姐刚给我做这两样饭,煮包谷面煮角馍。”南罡说:“家乡的饭,不光外来的客人们爱吃,世代居住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也爱吃,从不讨厌。前年我们在北京呆了二十多天,天天吃蒸馍、米饭,就不习惯,总想吃家乡的饭。”魏立平舀好第三碗放在案板上,说:“老凌!你和耿老师吃快点,才显得我文雅一些,我这都是第三碗了。你们看志军和愿兵,见吃好饭就没命啦!”惹的大家喷饭而笑。凌涛笑过,说:“我的速度不比你差,就看耿老师撵得上咱俩嘛? ”耿磊说:“我刚是撵不上志军和愿兵。”柳愿兵说:“谁叫这饭这么好吃呢? 肚子吃饱了,嘴里还想吃。”范景辉说:“有三个办法可以使你和志军多吃,一是慢慢地吃,二是站起来转着吃,三是放松裤带吃,看哪一种办法适合你们。”大家又喷饭而笑。一会儿,魏立平说:“志军!愿兵……”不往下说了,以手势代言,看着黄志军竖起四个手指,看着柳愿兵竖起满把手指。黄志军说:“不,是第三碗。”柳愿兵说:“我是第三碗半。”大家又笑了。魏立平说:“好家伙!还学着说巧话,第四碗就是第四碗,还嫌四碗难听,巧说成是第三碗半?卖面的还怕你吃八碗? 老范!你可不要从愿兵手上夺碗呀!” 范景辉说:“怎么会呢?” 魏立平说:“罡!去锅里看看,看还有没有?”大家又放声大笑起来。
吃毕饭,范景辉拿出八瓶橘子汁,南罡帮着启盖。魏立平问:“你一月拿多少工资?”范景辉说:“不拿工资也得招呼大家。今天天气大,你们什么时候能来? ”凌涛说:“你是不要我们再来了? ”范景辉启着瓶盖,说:“怎么会呢? ”魏立平说:“当心你的门槛。”范景辉说:“只怕你们踢不断。喝吧!”
喝着又说起话来。说到中午在南武村的情况时,南罡说:“今天中午,你们给南武人留下了美好的记忆和深远的影响,他们心中站着几位巨人,我从他们的眼里和脸上读出来的。过两天我回去,就能听到悦耳的歌声和欢快的笑声的。”耿磊说:“魏参谋长!难得你这颗爱民之心。热爱人民的人必然受到人民的爱戴。”魏立平说:“咱是农民出身,世世代代耕耘田土,父母和祖先的尸骨还埋在那贫瘠的荒冈上,把希望深深地播在我们的心田里。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农村这块热土和农民朋友的。至少我们这一代是这样。”南罡说:“为官者,不揣爱民之心,不揽理民之才,不清正廉明,忙揆勤政,彰善抑恶,兴利除弊,还为之官嘛?”魏立平说:“罡这话说的好,只可惜,大哥空怀爱民之心,咱毕竟是军人,不能邋职行事。”凌涛说:“在目下这个非常时期,你这个军人还有权涉管地方一些事情,我和老范这褪了色的军人,干着急,爱莫能助呀!开始群众还以为我是能帮助他们解决问题的人,但终于看清了我的面目,知道我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大家都被惹笑了。范景辉说:“凌校长说的这是实话,我们这些转业干部过问地方一些事情就不大顺实,自己先觉得无力。”魏立平说:“也不顺实呀!群众提出了实际问题,咱就得帮助解决。怎么个解决法? 得先靠队上干部啊!当时,我想了许多,要粮,咱没有销粮指标,我身上又没粮票了;想给掏二十块钱,又觉得使不得;也想把给老范买这粮匀出一些给那妇女,也觉得不妥,跟前尽是和罡一往情深的饥饿的村邻,怎么个给法?待罡和亲生母亲的婶娘都没给么! 武支书和南队长帮了我们的忙。”凌涛说:“武支书和南队长是可以的,看上去就是有文化的聪明人和能干人。一个人只说了一句话,就把问题给解决了。”耿磊说:“还是他们心里有群众,知道群众疾苦。”柳愿兵放下茶杯,说:“参谋长!您再不要说啦!今天您对我们搞突然袭击,弄的我们很尴尬。”黄志军接着说:“是呀!今天您打了我们一个冷不防。”魏立平说:“兵不厌诈,兵贵神速嘛!要不我怎么能出奇制胜呢? ”大家都笑了。
范景辉夫妇感激却又不安起来了。范景辉说:“这就是你的兵不厌诈? 竟哄起我来了? 我郑重地说,这粮我不要,一袋也不要。走时你们带上。”魏立平说:“把脸转过来!”范景辉转过脸,魏立平用食指在他脸上一按,说:“你脸肿了,别以为你胖了。”大家笑了。范景辉说:“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凌校长、耿老师一月就那三十斤粮,一钉一眼的,哪有余粮? 志军和愿兵家都在农村,他们的父母和妻子儿女也没啥吃呀!”南芝荣说:“我的生活问题不大,要不今天能给你们端出饭吗? 眼看又收麦呀,情留下,粮你们走时一定带上。”魏立平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说:“别看你今天能端出饭,底子我却知道,在阴雾垌借了那么多粮食,拿什么给人家还? 我知道你会过日了,但总得叫娃们把饭吃饱呀!留下做底垫,以后就少借些么!”柳愿兵解释道:“范主任!这些粮食是参谋长、凌校长和耿老师的一片心意,他们知道你们的困难,留下吃吧!”范景辉和南芝荣相互看了看,还能再说什么呢?
魏立平掐灭烟头,说:老凌!几点啦? 走得啦吧? ”凌涛看着表说:“六点四十五。今天由你说了算。你说走,再舍不得离开还得走。你说天黑走谁不喜欢? ”范景辉说:“不要手表却问时间?”抹了手表给递。魏立平说:“谁不知道没表的人不方便? ”不接表,点上一支烟后,又说:“工作十来年了,连块表都没有? 回到家里,有表没表倒无所谓,出门,在单位,就使不得么!当主任哩,不能掌握时间,学习、开会、动不动去问人,怎么行? 这块表我戴了一年多些,说新不新,说旧不旧,留给你戴吧!吃过早饭我为什么给你,就操的这心啊!要不然,到时候从我手腕上给你卸的时候,你会和我拼命的。现在,我不接,看你咋给我手腕上戴呀?”范景辉说:“如果我把表戴到你手上呢? ”魏立平说:“那表就不给你了。不过,你戴不上。”范景辉说:“别以为十几年来我不从军事,我的作战基本功还在。”魏立平说:“承认你经商做生意打经济算盘一定比我强得多,若论作战的经验、策略和技巧,你毕竟差我十几年哩! 不必比试啦,你斗不过我的。”凌涛说:“老范! 人家的作战谋略比你我要强得多,不然怎么能当上参谋长呢? 我看你还是认输好了。”魏立平笑着说:“就是呀!”耿磊、黄志军、柳愿兵、南罡,看着三位年龄相当的老军人真诚的趣谈,说不得什么,只是看着笑着。凌涛又说:“也许你当初的作战基本功比老魏要强一些,可你不能用老眼光看待新事物呀!十几年的风霜弱去了你多少基本功?你应该知道。”魏立平看范景辉还要说什么,说:“什么都不要说了,把表乖乖地戴到你手腕上,若不然我就要对你宣战。”南芝荣说:“买了这么多粮,又给表,像啥话嘛?”范景辉说:“就是呀!叫我真不好意思么!
魏立平看着站在柜跟前的南芝荣,说:“走的时候有些紧促,没有给娃们带什么东西。”南芝荣说:“你不要说了,后半年我给你们镟上些柿饼,买些核桃送去,叫娃们探嘴。”魏立平说:“去家里作客是我们盼之不得的事情。核桃、柿饼有老范包住供应我们,你就不受麻烦了。”耿磊说:“也不要范主任供那些东西了,他只供货不收钱,总让我们红口白牙去干吃,多不好意思呀!”范景辉说:“今后我既保证供货又保证收钱,不但要收钱,还要收大价钱,这样我才能从你们身上赚很多钱哩呢!”大家笑了。魏立平说:“老凌! 没坐够没笑够,咱们就再坐坐再笑笑。坐够笑够了咱们就走吧!”凌涛说:“倒没坐够没笑够,只是晚霞不允许我们再坐再笑了,走吧!”
于是,大家起身出门。魏立平抱着金勇,凌涛拉着金雄。到了军吉普跟前,范景辉把金勇携了下来,大家握手话别。军吉普启动的时候,魏立平对范景辉说:“兄弟!能送哥一程吗?” 范景辉说:“这还用哥说嘛?我和罡一起送你们,回来时说说话话的。”凌涛、耿磊、黄志军、柳愿兵,都看着魏立平,不发表意见。魏立平说:“罡乏啦,叫罡休息。” 南罡狐疑:“魏大哥为什么不叫我送他呢?会不会又是钱的事情?”却说不得什么。
军吉普启动了,车内外都招手。看着军吉普驶去,南罡和姐姐的眼睛都湿了。
军吉普徐驶到红芋蛉脚下停了下来。魏立平说;“只要你把我们送到这里,有二里路吧? 范景辉说:“差不多!”魏立平问:“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你一个人送我们吗? ”大家都看着范景辉。范景辉说:“不知道,我正在想这个问题。谁不知道参谋长鬼点子多?”大家笑了。魏立平看着凌涛。凌涛会意,取出一个鼓囊囊的大牛皮纸信封袋,说:“老范!你把这个交给罡。”范景辉接在手上掂着分量,试沉甸甸的,问:“老凌!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凌涛说:“不管是怎么一回事情,你把它给罡就行了。”魏立平又拿出一个大牛皮纸信封袋看着范景辉,说:“还有一个,你把它也交给罡。”范景辉接在手上,看和那个大小一样,也鼓囊囊的,只是稍薄一些,说:“你们是怎么搞的? ”魏立平说:“你的任务只是代我们把两个信封袋交给罡。交的时候只能是你和罡两个人。”范景辉问:“为什么?”魏立平说:“亏得你是个聪明人!至今,你不是和罡对芝荣同守着一个秘密吗?”范景范说:“这不是我的任务,你们亲自交给罡吧!”魏立平问:“为什么?”范景辉说:“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收回的感觉已告诉我了,我不做这事情。”魏立平说;“知道了就行,就是要你知道。”范景辉问:“罡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五个人都点了点头。范景辉说:“罡的性情,凌校长和耿老师是知道的,我接了,他会埋怨我的。”魏立平说:“这是参谋长对你下的命令,是大哥给你的重托,是朋友们要你完成的神圣任务。下车吧!”想笑却不敢笑。凌涛说:“老范! 这是给罡的又不是给你的,罡眼下需要它呀!你只起个代劳传情的作用。罡和贞爱情的锦布,我们大家共同去织,你一个人是织不起来的。”范景辉默了一会,说:“我势单力薄,斗不过你们,只有认输。”和大家一一握手后,下了车。
军吉普启动起来了,绕着蜿蜒的公路极不情愿的向红芋岭头吃力地爬去,尽管车轮想欢快地滚动,沉重的留连已将车胎压扁了。
望着在天帘奔驰着的稍纵即逝的军吉普,范景辉的心情像落霞中的云团一样极不平静。当他把眼睛从天岭接缝处移到手上两个叠合起来足有二寸多厚的真情时,当他的思绪从硝烟弥漫战火纷飞的年代走来时,当罡弟可亲可爱的气质和可疼可怜的命运撞击他的心房时,当贞妹痛楚的呻吟和悲哀的呼救声传入他的耳畔时,他该说些什么好呢?这位过去南征北战驰骋疆场的刚强铁汉,现在挂满了泪花。若不是路上有过往行人,若不是他意识到自己毕竟是五尺男子汉,他非把眼泪淌下汇入清涓流到碧深的载承爱舟的海洋不可。良久之后,他才抬起头,看军吉普刚才在天帘奔驰的那地方,军吉普早已不见了,看得见的是一片灿烂的晚霞和在晚霞中奔驰着的彩云。于是,他移下眼睛,转过身,迈着似乎凝重又似乎轻快的脚步,向家里走去。
晚上,范景辉和南罡宿在后屋。南芝荣和孩子们睡熟之后,范景辉从箱子取出两个大牛皮纸信封袋,抽出里面的东西,看是两沓都是《拾元》的人民币和两份书信。他们读着书信,信纸被热泪打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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