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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级别:普通授权与委托   作品类别:小说-农村小说   会员:suyu   阅读: 次   编辑评分: 3
投稿时间:2010/6/7 11:40:20     最新修改:2010/6/9 18:05:19     来源:本站原创 
小说名:《《云江情雨》第十四、十五章》
【原创剧本网】作者:谷书庆
14
  
形势急剧恶变,各单位在同步前进。围绕着对“走资派”的认定和否定,方枘圆凿、龃龉参商。磨擦系数不断增大,矛盾愈加尖锐激烈,走向对抗。当权派到底是“走资派”不是?被搁置起来,没人理睬,不去调查核实,得出结论。也弄不成,即使一方要搞,另一方必从中作梗。久而久之,人们似乎对当权派不那么恨了,只是用红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对方,掐长拽短,肥窄瘦宽。两派组织中少不了都有腹有鳞甲之人和恣肆狂妄之徒。革命群众的一腔热情,被鬼蜮利用了。和言悦色的斯文争辩发展到裂眉瞪眼、反目成仇:夫妻分寐,出气不匀;父子怨怼,母女争论;兄弟姐妹,谁不认谁;依依恋人,分心告吹。手指掌击,升半级:便是脚踢拳打;继升半级,便是棍棒矛刀;再升半级,便是长枪短枪;再升半级,就是轻重机枪、坦克大炮。这就是中国“文化大革命”“武氏家族”的成长历程。实在是上苍的大错啊!它给中华民族带来了什么呢? 热血奔腾的汉子成了元凶大憝;纯朴憨厚的农民扛枪武斗;画龙描凤的儒生成了伤人害命的暴徒;如花似玉的秀女学着枪击别人的头颅。一声悲叹,万片悲情,国力衰弱,民生涂炭。
云江师范乃禹域一角,岂是世外桃源? 拳脚相夹的低级武斗时期,全校师生差不多都被卷入了两大派组织。王先治操纵、以王芙蓉为名义团长的《红色造反团》,吞并了其他几个观点接近的组织,改名为《云江师范学生联合造反司令部》,简称《联造司》,归属的社会组织是《八三司》;以《惩腐恶自卫队》为主体的联合组织改名为《云江师范学生联合自卫指挥部》,简称《联指》,归属的社会组织是《八五总部》。全校共六百零六名学生,《联指》三百三十六人,《联造司》二百四十八人,其余为没有队列的自由散兵。《联造司》产生首脑机关时,经王先治提名,举手通过,王芙蓉任司令,淡卫东任副司令。《联指》产生指挥系统时,先酝酿出候选人名单,然后全员无记名投票选举,南罡以三百三十二票当选为主任委员,负责全盘;覃正义以二百五十八票当选为副主任委员,分管内务;瞿高伟以二百三十二票当选为副主任,分管外事;高凯以二百三十一票当选为常委兼秘书长;铁柱以二百二十八票当选为常委兼内务长;朱丹亚以二百一十六票当选为常委兼正外事长;袁强以一百八十九票当选为常委兼副外事长。任宏运和王荣仁被选为委员兼支队长。大家都知道瞿高伟和袁强在下面做了手脚,采用了拉拢、威逼的办法。南罡对选举结果是比较满意的,因为他的六个知己朋友都进了指挥部。选举结束后,他在讲话中强调指出;“我们当初成立《惩腐恶自卫队》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好人。今天我们《联指》的宗旨是制止武斗,反对分裂,促成联合。今后,每一个人,上至主任常委,下至每一个成员,都不得挑起事端,随意打人,不能先发下手,要一忍二忍三忍四自卫。”
    一日下午,《联指》参加《八五总部》召开的“拥军爱民”大会归来,天时进晚。队伍行至韩森桥头,《八三司》派《农总司》下属组织——韩森大队《农民造反兵团》——埋伏在公路两边堰后和包谷地里,待队伍前部经过,一声口哨嘶鸣,乱石如冰雹密集般砸来,队伍立刻大哗,溃散。尾部的还算机灵,掉头折回桥东,或顺溪南下至云江河堤折西回校,或逆溪而上折之,绕橡树坡回校。前部未被砸伤的跑回了学校。凄惨的要算中部和后部了,前进有碍,后退受阻。人掀人,人绊人,人压人,人踏人。被压在底下的,头破血流,有碰掉牙齿,擦伤眼、鼻、脸、手的,有几乎窒息的。被绊倒在上面的,被砸得血污满面,哀声锐叫。其情可惨。明月,目不忍睹,洒泪伤情;群星,怒不可遏,愤愤不平。情势倥偬,时间十分紧迫。南罡急了,喊话劝善起来:“农民朋友们!我们与你们吃的是两锅饭,念的是两本经,井水不犯河水,什么地方冲撞了你们? 前世无仇,今辈子无冤,既没删你们的牛腿,又没伤你们的地畔。你们为什么要这样狠毒的……”戛然而止。随着一道电光,一块拳头大的棱角砖头砸到他的脸上。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疯狂的嬉笑和一串血淋淋的话语:“嗨!南主任叫我一砖头给砸窝杆啦!咋不喊叫了?”“哎呀!你这一砖头胜过了一百砖头,打蛇就是要先打头么!
    徐铭是《联指》的人,只是没有分开站队。覃正义一口气把南罡背到医疗室,徐铭给处理伤口,高凯、铁柱、朱丹亚、任宏运、王荣仁、牛兰梅、谢亮、苏薰、姚岿、耿磊等人围在跟前。谢亮、苏薰都泪津津的,只是没有淌下。处理毕,徐铭说:“不要紧,没伤眼睛,七八天就好了。”
    覃正义和高凯留谢亮、苏薰两个人照看南罡,他们和徐老师看望、处理二十多个受伤的同学去了。
    七天之后,南罡的包扎摘除了,左眼外眦下面留下了拇指肚大一片紫色瘢痕。社会上舆论很大。县城里贴出了“云师《联指》坏头头南罡罪该万死,死有余辜”的大幅标语。他得知后笑了两声自问,我坏在什么地方呢? 消息到了乡下,传到了云阳南武村和冬韦村,传到了京阳范家村,传到了阴雾垌,都说他被《八三司》打死了。亲邻友好为他操着一条心,哀天动地。异派拍手称快,鸣炮喜庆。
    一天下午,刚吃过午饭,南罡在校门口溜达,南双马从西边徒手走了下来,他感到诧异。莫非老父亲身染疾患? 他迎上去问:“双马!你是从屋里下来的? 怎么是空人? 家里有什么事情吗?”南双马一颗悬着心放下了,说:“家里没什么事情,伯伯身体也美美的。这么长时间了,你也没回去,姑、姐、知必伯、明昶叔他们都想你,听说你不美,都要我下来把你看看。”他更觉得奇怪:“他们怎知道我不美?双马!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就直说吧!”南双马说:“好罡哥哩!今天见了你人,我才敢说实话,村里谣洪啦,都说你被《八三司》打死啦,伯伯还不知道事气。知必叔、明昶叔、一林叔、兵林哥他们才专门打发我下来打探消息,问实确后赶快回去告诉他们,没想到正好碰见了你,这么我心放下了。”他说:“这么可怕的消息,叫大家操心了。快回学校吃饭。明天早晨给你弄的吃些,你就回去,叫伯伯和知必叔他们甭操心。等几天,我得上二姐夫那里去,免得他们也操心。”
    回到《联指》住所,南罡对覃正义等人说:“这是我一位堂弟,叫双马,和我自幼相好,如同亲弟兄一般。家乡传谣说我被《八三司》打死啦,村邻们打发他专门下来打探消息的。”大家被惹笑了。高凯和任宏运去灶上打来饭菜。南双马第一次受到文人们的礼遇,感到无比荣幸,泥土垒起的自卑心理又使他有些不安。吃毕,大家同他坐叙,问南大伯的身体和生活情况,他将村邻们照看大伯之事说出,覃正义等人十分高兴,称赞村邻们所为,钦佩南大伯和南罡的为人,要南双马代他们向南大伯和村邻们问好。一会儿,铁柱打来洗脚热水,覃正义递上毛巾,要南双马洗脚。南双马不拘束了。洗毕,王荣仁倒了洗脚水。南双马知道这是南罡的威望给他的体面,和大家说这说那,至十点方息。第二天早晨,南罡起来的早,先打来热水叫双马洗脸,他去打饭菜,吃毕给双马带了十个蒸馍,打发南双马上路。覃正义等人要送,南罡说:“你们多睡一会儿,我把他送走就行了。”说毕和双马往外走去。过了运输公司,南双马说:“四虎哥!一定要多加小心。定真乱的呆不成了,就回来。”南罡说:“回去叫伯伯和大家都不要操心,我会把握住自己的,你走吧!”依依惜别。
    受《联指》派遣,南罡要去七十多里的阴雾垌。陪他的是家籍阴雾垌的《联指》的王生培。王生培在西关口等他。覃正义等人把他送到韩森桥头。礼仪上虽不如达贵一般隆重,情义却至诚至深的。分别时,南罡要大家多操点心,确保“走资派”和老师们的人身安全,关照好同学。他这次去阴雾垌,身肩公务,兼理私情。《联指》文艺宣传队去阴雾垌几天了,他要看望慰问宣传队同学,这是公务。私情是什么? 他的二姐夫范景辉是阴雾垌区供销社任,二哥南魁任阴雾垌公社黑水沟大队支书。他们都是当权派。他们好长时间没来信了,会不会被打成“走资派”遭批斗? 他们都为自己操着一条心啊!他要以体告慰,用眼见削去悬念。他和王生培,每人骑一把自行车。秋阳灿灿,和风习习。远处苍翠的峰峦、稍远处白绿色的玉米尖,还有山隈水曲、树木荆榛,故意遮挡他们的视线,看不见家乡,看不见亲人。南罡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想用耐久的视力穿透一切碍眼的障物。浑身已淌出了汗,衬衫湿透了,贴在了身上,脚仍在使劲地蹬,要用快节奏缩短行程。路旁的工厂、村庄、梨园、藕塘、行人车辆、鹑衣艳装,闪电般向后掠去。
    阴雾垌街是阴雾垌公社、阴雾垌区首脑机关所在地,区级单位全撒在这里。王生培的家在街南头。到了家门口,王生培一定要南罡去他家里吃饭歇宿。南罡去了,吃过午饭,执意要走,要先去二哥那里,要王生培给张艺歌和宣传队同学打个招呼,就说他来了,但不要声张。车子放在王生培家里。他不想从街道里往上走,怕碰见宣传队同学,去二哥那里的计划就可能落空;从背街绕到上街头,路径却不熟。王生培引他到了上街头。
    南魁来黑水沟五个年头了,光景混得不错。夫妇起早睡晚,勤劳节俭,日子过得可以,虽无白米细面,粗茶淡饭总可以饫腹,比起老家南武村父老幼孺饱一顿饥一顿强许多倍。南魁老实忠厚,办事踏实认真,加之有些文化,看在他的姐夫范景辉的情面上,去年又擢任大队支部书记之职。三岁的儿子南云活泼聪颖、天真可爱。山里人不管“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也不管山里人。南魁还在有序地指挥生产。
    南罡在二哥家里宿了一晚,住了一天。看一切很好,他很高兴。南魁看兄弟完完全全地站在自己面前,忧虑顿去。不过,他不得叮咛兄弟几言:“听哥几句话,回校后,不要胡闹乱撞,千万多加小心,免得出事让伯伯操心。万一不行,就离开学校,回去照顾伯伯。家里如果住不成,就来哥这里,绝对安全的。”南罡点头称是。走时,南魁把兄弟送出十里长沟,给了五块钱,又叮咛了一番。
    下午六点时分,南罡回到阴雾垌上街头,宣传队队长张艺歌、王生培、谢亮等八九个同学和阴雾垌的古儒哲、刘文等在这里迎候,到了跟前,和他一一握手,亲切问候。文宣队住在阴雾垌中学。回到宣传队,队员们看是南罡,像见了亲人一般围了过来,问学校里的情况。坐定之后,南罡不说学校和县城的形势,先问宣传队的情况,张艺歌作了汇报。
    阴雾垌的人们,和各个小地方的人们一样,随时在倾听县城的消息,密切注视着县城的动向。对于县城来的有身份有影响的人,他们总是相信和崇拜的。古儒哲、刘文育问南罡县城的形势,南罡又先问阴雾垌的情况,古儒哲、刘文育、张艺歌等穿插着说了。一天来,南罡还没有到街上去,自然就不知道阴雾垌前天和昨天政治风云的变幻,从大家口里,他才知道,前天中午,还是《八三司》的云雾弥漫着阴雾垌,街道巨幅标语写的是:“《八五总部》、云师《联指》坏头头南罡罪该万死!死的活该!革命群众拍手称快!”昨天下午,阴雾垌上空又飘荡着《八五总部》的彩云。覆盖前天那标语的是“热热烈烈迎“《八五总部》副主任、云师《联指》主任南罡胜利到来”的新标语。阴雾垌区《八五》派主要负责人、阴雾垌区文教干事古儒哲要南罡讲述县城形势,南罡说:“古老师!恕学生不能使老师满意,我心有一事,此时此刻,它令我惴惴不安。听你们所言,我姐夫一看异派那大幅标语定被吓坏,说不定他现在还为我伤情落泪呢!能否允许我现在去他跟前以体告慰? 说着眼晴湿了。谢亮眼睛也润润的。古儒哲、刘文育问南罡他姐夫是谁? 王生培说:“噢!我还忘了给你们说,他姐夫是供销社范主任。”古儒哲、刘文育、张艺歌、谢亮都很兴奋。一个叫沈玉成的青年人却一脸惊慌神色。张艺歌和南罡耳语了几句,南罡点了点头。张艺歌说:“古老师! 刘老师!南主任刚来,就被我们大家围住了,他还没与范主任见面哩呀!他和范主任同在这阴雾垌一条街上,却分处在两个悲痛、盼切的小世界里,还是先叫他前去以体告慰吧!明天晚上,咱们先在这里举行形势报告会,由南主任和大家共讲形势。会后,我们再演出一些不成熟的小节目,作为《联指》对阴雾垌群众的最后一次慰问演出,你们看行不行?”古儒哲欣喜地说:“这样更好,刘老师!咱们几个陪南主任去范主任跟前聊聊吧!”刘文育、张艺歌、王生培等人自然同意。于是起身前往。
    范景辉看内弟站在自己面前,悲凄之情烟消云散,招呼让坐,递烟泡茶。这次兄弟二人相见,在一种特殊的环境下,意义非常重大。不管人们怎么传说,两躯完整俱在,两心就自然安怀。大家在场,他们只能和大家说一些共关的事情。
    九时许,送走了古儒哲等人,回到房间才说起长话来了。范景辉说:“听说街道里贴出了关于你的大幅标语,我的心在泪中泡了一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着内弟。南罡述说了受伤之事后,说:“没什么事情,他们听信谣传,虚张声势,借以吓人。我为什么要来,就是要你看到我人。这么长时间,没接到你的信,也不知道你的情况,我真怕你遭摧残啊!”深情地看着姐夫。范景辉说:“寒冬来了,不冻死几头老牛?发了洪水,不呛死几只小鱼? 刚才来的那个瘦高个青年人,名叫沈玉成,是我们单位追穷寇组织的头头,和《八五总部》持一观点。从社会上来说,是你们的人,在我们单位,却是要极力打倒我的。当初是古儒哲、刘文育举荐给我的,后来又是我给转正的。”南罡问:“那他为什么要竭力打倒你?”范景辉说:“说起来根子还在你身上。”停下吸烟。南罡看着姐夫。一只绿苍蝇从门隙中钻了进来,在两个人中嗡嗡飞旋,范景辉取来蝇拍打了几下没有打住。飞到南罡眼前,
他用手一抓,抓住了,甩在地上,甩了个半死,哀鸣了几声,又从门隙中飞了出去。
    放下蝇拍,范景辉说:“我给你介绍的那个华美丽,后来和沈玉成订了婚。华美丽对我有意见,戳沈玉成造我的反,沈玉成听华美丽说哩呀!”南罡说:“难怪在中学,生培说出咱们的关系后,他变脸失色的。原来是这样的。”范景辉说:“本来是你不愿意,华美丽还以为我给她戳瞎的,蠢家伙! 也不想想,我能介绍,还能翻过来往瞎的戳?”南罡说:“姐夫!你为我操了许多心.,也受了不少委屈,小弟不会忘记的。这事怪他们两个,华美丽不该错怪你,又心胸狭窄,沈玉成不该偏听偏信。明天我和古老师说说,叫他把沈玉成劝劝,后面可能会改变对你的态度。”范景辉说:“你不和古老师说,看他沈玉成能把我怎么样?”南罡没有再说什么。
    范景辉忽然想起那天华美丽和谢亮吵仗的事情来了,说:“也许有些话我不该告诉你,可我总觉得小弟是有头脑的,一些话让你知道不会有什么瞎处的。”南罡说:“姐夫!有什么话你就只管说吧!”范景辉起身取来旱烟包和纸绺卷着喇叭烟,说:“不知是谁泄露了你们的秘密,华美丽知道了和你相好的那个女子的名字。你们的文宣队一上来,她就暗里问是哪个女子。一天,那个姑娘到华美丽的副食门市部买东西,连问三声,华美丽不吭声。那姑娘又问第四声,华美丽用鼻子哼了一声。那姑娘生气了,和华美丽吵了起来。华美丽骂那姑娘,还扑的要打。多亏文宣队来了几个同学,和一个男同志才劝挡过。”南罡说:“华美丽才是个小心眼!”范景辉说:“兄弟!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姑娘的关系发展到怎样的程度,确定下来啦没有? 看人可不能只看面貌不看心肠呀!尤其是择偶时,一定要注意这一点。”南罡说:“姐夫说的对。我们的关系还没有确定下来。”范景辉说:“这件事我相信你能处理好的,你乏啦,咱们睡吧!”
    脱着衣服,范景辉又说:“还有一些话,趁今天咱弟兄俩到一块儿啦,哥再给你叮咛一下。眼下这‘文化大革命’,究竟要发展到什么程度,谁也说不清。不管时间怎么长,闹腾得怎么凶,辄有最后收场的时候,共产党的天下是乱不了的。大乱必有大治,历来运动都是如此。到了大治之时,各种人的面目嘴脸都要被揭出来看看,不管谁的罪恶都要清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到今,都是这样的。兄弟一定要把握住自己,千万不敢莽撞。你打死了别人,将来少不了以命偿还,别人打死打伤了你,你死的不如一只鸡,伤的也没有一点意义。我的意见,你不要在这里多呆,应马上回学校去。回到学校,如果乱的呆不成,就回家去侍奉伯伯。以为自己是头头,一定要冲锋在前,那就错了。过些天我也准备回去,如果家里也呆不成,咱弟兄俩就一同出走。反正要设法避过这个风头。”范景辉是放牛娃出身,没进过学校门,在部队上识了许多字,在长期的革命战争和工作实践中,经过了流血的锻炼,有丰富的生活经验和社会知识,还有一副慈善的心肠和诙谐风趣的语言表达能力。他自幼失去父母,把岳父母看做自己的亲生父母,对南罡弟兄们的生活、学习、政治进步关心、帮助很大。南罡非常敬重二姐夫,不必说,二姐夫的思想和观点就容易被他接受,遂说:“我二哥也是那么说的,我按你们说的话办就是。”
    睡在床上,南罡寻思:“在学校,因保护凌校长等人,我才走到和王先治、王芙蓉对垒交锋这一地步。可在阴雾垌供销社,我的同派组织又干着打倒我的亲人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我支持他们越力,他们冲击我姐夫越烈。我为什么要干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情呢? 我要趁此机会把他们训导一番。”
    下午,“形势报告会”在阴雾垌中学一个教室举行。区级组织的头领人物和一般成员都来了,异派组织的一些头领及成员,也厕身窃听。里外挤满了人。黑板上用红粉笔勾出了五个空心大字:“形势报告会”,下边写了一行小字:“热烈欢迎《八五总部》副主任、云师《联指》主任南罡同学!”掌声中南罡走到了主席台,给大家敬了一个礼坐了下来。古儒哲主持会议,致了简单的欢迎词之后,就要南罡开始做报告。又一片掌声过后,南罡站了起来,行了一个鞠躬礼,扫视了一下里里外外,看无异情,讲了起来:“……阴雾垌的成员们要我在这里给大家做形势报告,我年幼无知,愧不敢当,又盛情难却,只有铤而走险,信口雌黄。不对的地方,敬请大家批评指正。云江县的‘文化革命’形势总是受全国‘文化革命’形势制约的,又慢于大中城市的节奏。运动初期,《十六条》没有下来之前,下面方向不明,错误地派工作组进驻学校,打击一大片,出现了群众斗群众的现象。《十六条》下来之后,一些人似乎觉得方向明确了,矛头所向,始终对准自己单位的当权派,不论是劳苦功高的还是犯错有过的,只要是当权派,就当‘走资派’揪斗,抓头发,掐脖子,脚踢拳打,挂牌子,戴高帽子游街示众,侵犯人家的人身权利,侮辱人家的人格,残害人家的肉体。我觉得这些人的做法是极端错误的,人们对他们的做法很有意见。当然,不排除一些人别有用心、一些人挟嫌报复这两种可能。我们《八五》派组织中有没有这种现象呢? 如果有,就应当引起大家警觉。”说到这里,他有意识地把沈玉成看了一眼。沈玉成低下了头。他呷了一口茶,接着刚才的话讲:“多数是认识上的错误,这些人中,有的认识到自己错了,便会很快转过来的;少数人是意识上的问题,他们明知道那样做是不对的,却偏要那么去做。这些人,我们就说他们胸存机心腹有鳞甲。很多人看不惯他们的做法,自觉或不自觉地劝告他们。他们中的极少数人不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一意孤行,这就迫使那些看不惯他们胡作非为的人联合起来成立一个组织,旗帜鲜明、名正言顺地去遏制他们的错误做法。于是两派组织便在分歧和磨擦之中公开形成了。每一个学校、机关、单位,只不过是偌大社会的一个分子或细胞,它们自己的运行不能脱离整个社会机制的轨道。为了取得外单位持同一观点的组织的声援和支持,各单位的两派组织都把长长的触角和手臂伸向外单位,伸向社会的各个角落。这样,社会上的两大派组织便在寻求同盟的进程中联合起来了,云江的《八五总部》和《八三司》就是‘文化大革命’运动发展到目前形势下的必然产物。到了现在,我才有机会谈谈对云江形势的看法了。” 讲到这里,他有意停下,连喝了几口茶水。
    又是一片掌声填充了无声的时空。下面议论开了,有的说:“真不简单,要人有人,要才有才,将来必有大的作为。”有的说:“实在了不起,年轻轻的,言辞那么惹人陶醉,哲理那么精辟深刻,神情那么从容自然,尔后必成大器的。”坐在后面的华美丽,脸上露出了遗忧、悔恨、羞愧的神色。坐在前面第三排中间的谢亮,看到周围人惊叹的神色,听到溢美的评论,心里乐开了一朵花,增强了她进一步追求南罡的勇气、信心和力量。主持会议的古儒哲被沸腾的声浪和钦佩的激情刺激了感官,无比兴奋,喜形于色。他为自己组织的这次成功的“形势报告会”心荡神驰。
 须臾之后,南罡接着讲:“形势发展到今天,当权派没人管了,没有任何一个组织去调查核实他们的事实材料,从而对他们做出结论,只是用红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对方组织和群众。实际上也弄不成,一是没有定论的尺度标准,二是因为一派组织去搞,另一派组织必从中作梗。这样以来,当权派的日子似乎比前一段时间好过些了。围绕着对本单位和地、县主要当权派的看法,生出两个基本观点,反映在外部形式上,便是两大派组织。分歧增大,便发生磨擦。磨擦加剧,便动起脚掌拳头。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矛盾的激化,就会发生白炽状态战争形式的武斗。低级阶段,脚掌拳头将会被棍棒矛刀代替。极目以后,甚或要使用长枪短枪和机枪大炮。在一些严重地区,已经发展到这种可怕地步了。不是吗? 一天晚上,我们《联指》参加《八五总部》召开的‘拥军爱民’大会归返途中,就遭到异派农民组织的伏击,其情可惨。我对他们喊话,半块砖头掷来,我受伤了,二十多个同学也受伤了。话比风疾,消息不翼而飞,飞到阴雾垌,飞到我的家乡南武村,阴雾垌的亲人、战友,家乡的父老、亲邻都以为我不在人世了,难免悲伤痛哀。当然也有拍手称快笑谈风生的。不过,言过其实,我没有死,只不过反映了一些人对我的情感色彩而已。异派群众说我是坏头头,我说我不是。我究意是什么人? 我知道我是什么人,天知道我是什么人。我的同学最清楚,我不想整人尤其不想整那些好人,不想蒙骗群众并借用他们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是不喜欢受人操纵、控制和利用的人,受人左右的事情我就不干,哪怕不当这个头头都行。话又说回来,两派组织中,不能说没有一个坏头头。不光有坏头头,而且有操纵、控制坏头头的幕后黑手。极少数别有用心的人借混乱之机钻进了群众组织内部,欺骗、蒙蔽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大做手脚。什么叫坏头头?什么叫幕后黑手? 我个人认为,身为群众组织的主要负责人,能统领全员或其中一部分群众,蓄意制造事端,加剧武斗,把群众的生命当儿戏,不惜采取卑劣的手段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这样的头头就可以叫他们坏头头。虽不是群众组织的头头,却能施加自己的意志,摆布、指使头头干坏事的幕后策划者和指挥者,就可以叫他们幕后黑手或黑高参或黑后台或狗头军师。说到这里,我劝战友们和同志们,大家都起来制止武斗。劝告文革组织的大小头头们,千万不要拿群众的生命作赌注。我是这么想的,自然要这么去做。我把我这个主任官衔当一个拿在手上的小石头,随时准备扔到地上的。我今天的讲话,或许有人要告诉总部或《联指》其他头头,不过,我不怕,总部副主任被撤销都行,我的《联指》主任可是《联指》广大同学信念和意志的产物,谁都不能改变的。当初,我和我的朋友们为了保护好人才成立起这个组织的。只要不发生武斗,我还当这个主任干什么? 我说这些话,一些人可能赞成,一些人可能认为我是在泄大家的气。对不对,只能以尔后的实践来证明。好啦,没有准备,随便说这些。感谢大家耐心地听完了我的所谓报告!”
讲毕,又响起了掌声。外面的掌声比里面的掌声大,教室出去了几个人。古儒哲基本上赞同南罡的观点,因而对南罡的报告作了充分的肯定。接着,在校内操场上就地演起小节目来了。古儒哲、刘文育、王生培、沈玉成陪南罡出了学校,向街下走去。刚进供销社大门,范景辉从后面跟了上来。他随时注视着南罡,怕又发生不幸事情。
睡在床上,范景辉又点拨了南罡几句,要他尽早离开阴雾垌。
翌日早饭后,南罡和他的文宣队,由古儒哲、刘文育、沈玉成组织百人欢送,乘便车离开阴雾垌回到了学校。
 
15
 
     回到学校,南罡就碰上了一件难以下手的事情,总部派副主任、城中《红卫司》主任孙根旺来,要《联指》召开紧急会议研究攻打《联造司》。
瞿高伟早在外面撤了岗哨,执勤的人都拿着铁棍。
会议开始了,南罡主持着会议。并非他舍不得放弃自己的权力,只是怕会议失型走样。他要大家围在桌子周围。坐定之后,他说:“现在开会,这几天,我没有在学校,不知学校的情况,先请大家作以筒略的汇报,再研究决定。不过,我得事先声明,在我主持的会上,每个人都有充分发表个人意见的权利,最后的决定必须以少数服从多数去通过。”南罡说话的时候,孙根旺大模大样,满不在乎,根本不听他的发言,大口大口地抽烟,烟雾弥漫了整个房间。南罡说毕,他给瞿高伟努了个嘴。瞿高伟说:《联造司》把校园内的萝卜全部拔的拿上了楼,准备了能吃几天的馒头、烙饼,宿舍门口堆满了大小石头,身边还有木棒铁棍,准备发动大规模的武斗,我们面临着巨大的威胁。我们不先下手,出其不意地给他们以痛击,必要吃大亏。我们身为《联指》头头,有责任保护我们的群众,不能看着大家一次又一次地遭受打击呀!要知道《联指》同学对我们的意见很大,几次有人质问我管不管这事情,如果贪生怕死,就不要当头头了,别拿他们的人格和生命开玩笑。听了这话,我们大家都应该惭愧。我的意见,今晚上半夜时分攻打《联造司》。”袁强紧接着说:“我同意瞿主任的意见,今晚上就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覃正义说:“今晚? 凭什么?”孙根旺说:“有的是办法!高伟和袁强这么说了,想必大家都没有异议,南罡!你点头吧!要人有人,要武器有武器。实际上,这完全是多此一举,非常时期就没有一点果决精神? 打挨得太多了,还要开会研究决定?”南罡说:“其他常委接着说。”孙根旺说:“南罡!你……”高凯说:《联造司》近几天对《联指》同学和姚老师、耿老师无理伤害是实,但这毕竟是极少数别有用心的人的卑劣行径,绝大多数同学都是受蒙蔽的。他们都是我们昔日的同学,我们和他们有什么解不了的冤仇?”孙根旺立了起来,紧盯着高凯:“你说什么?”南罡说:“高凯你继续说吧!”孙根旺气的在边里转来转去。高凯说:“他们无端地欺负我们不对,我们去攻打人家就未必正确。两方交战,必有一伤。我们不管谁被人家打死打伤,死的毫无价值,伤的也没意义。我们将人家不管谁打死打伤,都是罪责,迟早要以命偿命用刑折罪的。我们要对同学们的生命安全负责。在目前这种情势下,我主张采取疏散办法,让《联指》全员各自回家。粮票和伙食费而后如数照发。平静之后再来学校。这才是保护同学生命安全的惟一有效的办法。可能我太懦弱、太右倾,不堪为《联指》的头头。我宁愿不当这头头,也不愿参加攻打《联造司》的武斗。”孙根旺火冒三丈,骂了起来:“你这号子货,我不知道你咋被选为《联指》常委的? 现在,我代表总部宣布撤掉你的职务。”瞿高伟和袁强当然也恼火,都用忿怒的目光盯着高凯,只是没有说什么。现在,他们还不想和南罡等人对立起来。南罡怒了:“孙根旺!你没有这个权利。理由之一,你不能代表总部;理由之二,这是《联指》的事情,你无权干涉,本来你就不应该参加我们的会议;理由之三,高凯,我们这几个常委都是《联指》同学选举出来的,不是总部任命的。即使是任命的,你也没有撤他职务的资格。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副主任。”孙根旺怒视着南罡,眼里滴着血。南罡要铁柱、朱丹亚、覃正义接着说。他们三个都赞同高凯的意见。南罡说:“根据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保留高伟和袁强的意见,暂时还是不攻打《联造司》。”孙根旺脸气青了,转了两个小圈,说:“作为一个群众组织的头头,为什么眼看着自己的战友受人欺负和残害而无动于衷呢? 不知你们是怎样当上《联指》主任的?”覃正义说:“我们是《联指》同学投票选举当上主任的!”南罡说:“疏散同学回避武斗,正是保护同学生命安全的惟一有效措施。”孙根旺知道是改变不了《联指》决定的,却还要出气,又说:“不知道你南罡是怎样当上《八五总部》副主任的?”南罡说:“你孙根旺是怎样当上总部副主任的,我南罡就是怎样当副主任的。要不,你去问赵馗。”赵馗是云江中学《联卫司》主任、《八五总部》主任。说到赵馗,孙根旺心生一计,遂说:“我就是奉总部的命令,受赵馗的委托来参加你们会议的,按照下级服从上级的原则,我代表总部命令你们,必须作出攻打《联造司》的决定,明天晚上行动,到时候总部派人来支援。”他原想今晚就行动,看会开炸了,改成明天晚上,他给自己眼下创造了一个下台的机会,留了一个很大的余地。他要借助赵馗实现他的意志,出这口恶气。南罡拍案而起:“孙根旺!你太狂妄了,也太哕嗦了。我再说一遍,打不打《联造司》是我们《联指》的事情,《联指》的事务必须由《联指》自己去决定,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强行干涉的权利。再说,你不能代表总部,只能代表你自己。散会!”
瞿高伟和袁强送孙根旺向学校外面走去。这就给南罡他们商量事情创造了条件。南罡说:“形势恶变到严重威胁师生生命安全的地步了,我们马上分头去做老师和同学的工作,全员疏散。回家有困难的老师和同学,我们要采取有效措施护送他们出城。明天下午之前,一定要把凌老师、倪老师、姚老师、耿老师他们送到九龙口,留几个同学于后天看着他们坐上车再回来。”
于是,便分头行动。
    第二天早晨,赵馗来了,厮跟的云卫《联卫指》主任铁英,要南罡和铁英代表总部随省八大院校派员前往云隶县声援《临联指》。一到《联指》,就直陈其令。南罡托故身体不适,要委派瞿高伟前去。赵馗说:“瞿高伟会说会写能言善辩吗? 这是总部派员前往,并不是要你《联指》派员。他能代表总部吗? 非你去不可,谁都不能代替。”语气温和,态度却很坚决。如同棉絮包裹着钢刀,看起软试起来却坚硬。南罡苦思:“怎么办?不去,惹恼了一个孙根旺,再惹恼一个赵馗怎么能行? 这明明是孙根旺的观点再现,明明是调虎离山之计,便于他们通行无阻。去了,孙根旺必然要亲自插手,正义他们能不能掎住人家? 昨晚的计划可能有落空的危险,《联指》可能因自己这一次出走蒙受血难啊!还有凌老师耿老师他们,今天能不能安全离校呢?”想到这些,他觉得对不起老师和同学们,但他不能不表态呀。铁英说:“南主任!有什么可犹豫的? 难得咱俩有这个联袂而行的机会呀!”南罡无可奈何地说:“好吧,让我准备一下。”赵馗说:“二十分钟左右,我们在二门口等你。”说毕出门寻瞿高伟和袁强去了。南罡给覃正义、高凯、铁柱、朱丹亚叮咛:“事不宜迟,一切按咱们昨晚商量的办。”
    南罡和铁英随省大专院校派员乘一辆卡车去了云隶县城。在《临联指》首脑会议上,他代表总部讲了话。晚上,在云隶中学操场举行的万人集会上,他又代表总部讲了话。宁寂的夜晚,他那浑宏激昂的语音和雷鸣般的掌声回荡在摩岭山下云江两岸。他人在云隶,梦思回到了学校。他不是欢度了三天,而是苦熬了三年。不管是为日作伴还是陪月同眠,总想着学校:“《联指》和《联造司》怎样恶斗?凌校长、耿老师他们离开学校了没有?”想的非常残酷,以致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
    实际和他想像的差不多,他离校的当天晚上,天昏地暗,风腥月惨。子夜时分,由孙根旺亲自督战指挥、瞿高伟和袁强为“反攻敢死队”正、副队长的攻打《联造司》行动便开始了。人人头戴安全帽,手持铁棍,个个束紧裤脚鞋带,分八路进攻,直取男生宿舍楼。南北都是四副直搭二楼窗口的长梯,四个楼梯下都有埋伏的兵力,准备追歼溃逃之敌。一切准备就绪后,孙根旺一声令下,八把手电同时在南北打光,“反攻敢死队”便爬梯上楼,越窗而入。《联造司》人数不
齐,一些胆小怕事的同学闻风逃归,在校的集中在四个宿舍。当他们还在甜美酣畅的梦中飘然游荡时,“反攻敢死队”的铁棍已摞在他们头上和身上了。有的鲜血如涌,殷污被褥;有的嚎啕大哭,撕肝裂肺;有的惊慌失措,呆若木鸡;有的慌不择路,翻窗跳楼;有的狂呼乱叫,自卫还击。石子飞射,铁棍乱舞,楼房在杀声、骂声和血声、泪声中颤动。淡卫东被袁强打坏了一只胳膊。朱步财、王三撞被王汉武、张洛国等人打的头破血流,项军跳下楼去,摔坏了左腿。
全哲英不知从什么地方摸下了楼,跑到大礼堂西南角,被《红卫司》一个人在腰里打了两铁棍,喊叫了一声爬在地下。覃正义负责地面作战,听是全哲英的声,走了过去,说:“让我来教训这狗东西!”抓住全哲英的衣领提了起来。全哲英吓得缩成一团。覃正义估计全哲英站住脚了,连推三把,并把手电往前一打,全哲英拔腿跑了。他骂着去撵,边撵边打手电,照自己脚下的路,也照全哲英脚下的路。当其他几个人出现在他打的光圈里的时候,他将灯光转换了方向,全哲英便顺着他照的方向奔跑。全哲英不惊慌了,知道有一种力量在保护他。跑到围墙跟前了。怎么办? 后面几个人追了上来,他有些慌了。覃正义几步点到他跟前,说:“你莫比翻围墙过去呀?”全哲英被他这句话给提醒了,借着灯光,选择了一个最佳位置,右脚飞踩在土墙下面一个有凹穴的地方,身子一纵,人跃到半空中。在他快要跌下来的刹那间,覃正义灭掉灯光,边把他往上扶边大声喊:“快来哟!”遂即又小声说、:“快蹬我一脚!”说毕捏亮了手电,右手拉着全哲英的右脚梢。全哲英本不忍心,但见那几个人已到跟前,右脚向覃正义右肩猛力一蹬,跳下墙去。覃正义倒在地上。
路灯亮了起来,光色灰惨。
瞿高伟、袁强等人把淡卫东、李志勇等人押下楼后,又上楼去搜寻王芙蓉。寻了三个来回,都没有找见人。一连几个晚上,王芙蓉十点前在楼上,以稳军心,十点之后,便由李志勇和朱步财护送,独宿在王先治房子。王先治另找了一间房子秘密住下。好精明呀!
楼上,一片沉寂,没人似的,遭打的一般同学,强忍着伤痛都不敢出声,气只能往被窝里出,泪只能往肚里流,委屈只能在形势好转后去吐诉。眼下,他们的头头,他们的钢杆,他们中的黩武分子,正在楼下嚎叫哩,先是孙根旺的随从侍卫,用钢鞭抽打李志勇、淡卫东、朱步财、王三撞等人,之后,瞿高伟、袁强、王汉武、张洛国等人,要过钢鞭接着抽打。一个个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淡卫东和李志勇自然被打的最重。
    看孙根旺、瞿高伟等人把淡卫东、李志勇等人打得不像个人样子了,覃正义将孙根旺、瞿高伟等人支走,训导起淡卫东一伙:“李志勇! 你只知道打人,没想到也有挨人打的时候吧? 你这个人,没头脑,或者说头脑简单,往往受人利用。运动初期,你是整人的先锋。这一时期,你又是武斗的干将。不知你以后还要干什么。一个人的历史在自己写、路要自己去走。以后怎么办?你自己考虑选择。不过,我只要你记住人们常说的几句话,杀人偿命,罪要刑还;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淡卫东!你也没想到今天挨人打吧? 这并不是你的造化,而是你疯狂的结果。以前我只知道你因对南罡望尘莫及而生妒嫉之心,挟嫌抱恨,想用五寸毒笔整死南罡而后快,没想到你把南罡没有整死,刚露出了自己的丑恶嘴脸,叫人们看清了你的心肝;也没想到你还是一个黩武壮士,真是‘文武双全’呀! 你一心借这个运动升华你的命运,飞黄腾达、实现你七彩色的美梦。这个,同学们都看得清楚。不过,我告诉你,再好的梦毕竟是梦,必被疯狂打碎的,到头来,你落不下什么。我劝你把眼光看远一些,做事义长一些,不要鼠目寸光、宴安鸩毒。如若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到头来只能是你自己吃亏。南罡同学是我们《联指》同学选举出来的主任,又是《八五总部》的副主任,可他,就不怕丢自己的官,坚持不参与武斗。他的想法和做法无疑是对的。在他的影响下,我们几个常委也都是这么认识并照这个信条去做的。不是吗? 今晚,我覃正义戳过你们谁一指头吗?高凯、铁柱、朱丹亚、任宏运、王荣仁,今晚你们谁见过他们一面?只是我覃正义一个人参加了,但我没有上楼去打你们。本来我就不同意攻打你们。你们挨些打,也没吃多大亏,吃亏的是那些从未打过人、眼睛又不亮的糊涂人。至于你们伤成这样咋办? 我没有什么办法。我们没打你们,自然就不负任何责任。各自治各自的伤痛去吧! 去医院治,或回家去治,咋都行,争取早日恢复自己的健康。不过,你们下去,都应反思,从反思中选择正确的道路,不要被暂时的暗淡的政治风云遮住自己的眼睛,寻着去犯错误。我希望你们转告王先治和王芙
蓉,动员同学们回家,避过武斗妖风,这无疑是对同学们的关心和爱护,是保护他们生命安全的最好办法,符合他们最根本的利益,也符合广大家长的心愿。同学们在家期间,粮票和伙食费一律如数照发,不得克扣。不要以为自己是头头,那样做不得,不要用伙食费把同学们卡在这里。做不做,这是你们的事情,我不要你们回答。请各自便吧!”转身往指挥部走去。
    《联指》同学都搬到前楼去了。指挥部只丢他一个人了。指挥部离前楼五六十米,倒不远,但若发生事情,接应就极不方便的。《联造司》今晚受了重挫,他估计不会出什么事情的。深更半夜了,他够乏的,却没有睡意,坐在床边,孤灯独影,猜想高凯、铁柱他们所办的事情;猜想南罡此时在想什么。他想南罡了。只一天啊!一会儿,高凯、铁柱、朱丹亚、任宏运、王荣仁等人回来了。他喜不胜喜,问高凯事情办得怎样? 高凯说:“还算顺利,我们去找《地运临》主任,他给我们挡了个空车,去云北县的,叫司机把我们往上送二十里。到了九龙口,看着凌老师他们住好,着刘丹、田路明、王福前、韦刚运等人明早送他们,我们担心学校出事情,连夜赶了回来。” 他说:“这就好,把凌老师他们送走,我们就都放下心了。”高凯等人问学校的情况,他简略地说给大家之后,要大家快去休息。
    为派高凯等人护送凌涛等人,覃正义和孙根旺又进行了一场尖锐的交锋。南罡刚离开学校,孙根旺就来云师亲自策划攻打《联造司》的行动方案。南罡被当做绊脚石踢了出去,也好,客观上造成了他回避武斗的良好条件,算是天应人思吧。覃正义等人该怎么办? 参与讨论攻打《联造司》?太违心,良知有责;不参与?怎么个回避法? 好一会儿,覃正义还想不出好办法来。高凯想起送凌校长等人的事情来了,都等他出口。直到孙根旺要他发表自己意见的时候,他才忽的想起来了,说:“明话直挑吧! 南主任走了,他的意志信念还没有走。我们几个还是昨天晚上的观点,不同意攻打《联造司》,不忍心去打我们的同学,有这样的心态,上楼去,只有一种可能,我们打不了人,反遭人打。我们不愿意占人便宜,也不愿意去吃亏呀!我们不同意攻打,自然也就不参与讨论行动方案。你们一定要攻打,我们也没办法,你们研究去吧!”孙根旺部署兵力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地说:“高凯、铁柱、朱丹亚、任宏运、王荣仁人另有任务。”孙根旺不乐了,问什么任务? 他大声说:“他们要完成的那项任务,神圣而艰巨,光荣而伟大,比你说的这任务重要得多。”接着把护送凌校长等人离校之事说出。孙根旺问:“明天不行吗? 他说:“不行!南主任走时,专门交代了这件事情,要我们务于今日将此事办妥。这件事出了差错,南主任回来,我就要落埋怨。落埋怨是小,凌校长和几位老师的安全可是大事情啊!”孙根旺盯着他问:“真的吗?”他说:“真的假的你不会问?问他们几个,还可以打电话问南主任嘛!”高凯不想言传。铁柱说:“早上南主任走时当着我几个面说的。”孙根旺又发起牢骚来了:“给谁当头头? 关键时候一个一个都溜走! 真是一伙松包软蛋!” 他把桌子一拍,站起来怒斥道:“孙根旺!你啥装松!大清早把话说干净些!南主任是溜走的吗? 高凯、铁柱等人说要溜走的话来吗? 我覃正义就不溜,他们几个是我派出去的。只有他们几个去我才放心。你一意孤行,我们不反对你该就行啦吧? ”高凯又趁机把孙根旺训斥了几句。袁强说:“孙主任!覃主任这么说了,就叫他们几个去吧!”瞿高伟说:“孙主任!有你亲自指挥,有我和袁强临阵督战,能打出漂亮仗的,他们在不在无所谓。”他个头不高,声却极粗壮的,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肥肉在鼓劲,鼻梁骨上面豆颗大的赘瘤发红了。孙根旺软了下来,转换了语气说:“正义!看难受的,都是谁嘛!我们在商量一个共同关心的事情,方向是一致的。你说你今晚负责什么?”说:“我负责地面作战,发送信息,追歼逃敌。”孙根旺说:“可以么!每个人都有点事干、都担负一点责任才好嘛!” 他给高凯等人创造了规避武斗的客观条件,可谓人应人思吧。他宁愿自己在这次血战中污名毁誉,也不愿他的朋友同去掰名。   
    第二天天不明,《联指》同学就各自收拾东西, 饭后都把东西往地运司同派组织《地运临》处搬存。快结束的时候,南罡回来了。此时相见,都觉得更亲切了。南罡问他的东西,大家说都搬过来了。看着同学们把东西存放好,南罡他们和《地运临》主任商量,要让去各地的便车把同学们捎送到离家最近的站点。
    分别时,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覃正义要南罡讲话。南罡说:“正义要我说,我就说几句吧,恕我直言,围绕着攻打《联造司》和疏散师生这两个问题,《联指》指挥系统中,意见不尽一致。同学们中间也有争议。基于这两点,我们采取了分别对待的办法。我从来不赞成也不主张强迫别人去干人家不愿意干的事情。各人的路各人走,自己的历史自己写。咱们这些同学都是愿意回家的,谢谢大家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和帮助。大家必须明确,我们的神圣任务是回避武斗,将我们的躯体完整无缺地保存下来,使自己的生命永葆绿色。我想没有比这再神圣的事情了。在此前提下,可以帮父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弟妹补上缺习的课程,温习和自修我们自己的学业。大家想过没有?我总是这么想,我们读书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党和国家培养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父母供给我们上学的目的是什么? 这三个问题都清楚了,就会认为我这些话是对的。否则,还会认为我是右倾。回到家里,也不要参加地方上的武斗。谁参加武斗,终将有害于自己。你将别人打死打伤,有朝一日,少不了你偿命或给你判刑。人把你打死打伤,死的毫无意义,残的也不值得。不信,实践会告诉我们的。作为同学,作为你们选举出的主任,我有责任有义务劝告大家这一点。我就说这些,让我们在云开日出之日欢聚吧!祝大家一路顺风,平安到家。”
南罡讲话的时候,《地运临》个别人不以为然。为了加重南罡讲话的分量,增大其穿透力,覃正义、高凯又简明地作了强调。
    认知的迥异使一个自愿联合起来的统一组织又一分为二了,意见的分歧使曾同步一路的盟友分道扬镳了。《联指》没有朝同一个方向走去。瞿高伟、袁强和几十个队员还留在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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