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空巢老人（4）

 

    临走的时候，老陈硬是塞了一块腊肉和一些香肠给我。末了，老陈说今天刚好是赶集的日子，要同我一起去镇上买些油盐酱醋之类的东西。

    老陈从屋里拿出个背篓，下面垫些稻草，把一些鸡蛋鸭蛋放在背篓里背到集市上去卖。

    老陈说：“这些蛋自己根本吃不完，拿去集市上卖了换些零花钱。”

    老陈背上背篓，突然对老伴说：“老婆子，把屋里的胶壶拿给我，酒好像没有了，要去灌几斤散装酒。”

    老伴拿着酒壶，拍拍身上的灰尘，嘴里嘟囔着：“整天就知道喝马尿水水，喝了马尿水水就没见你多长两斤肉。”

    老陈笑着对我说：“咱这等土八路一生没啥追求，一个是烟，一个是酒，这两种东西少不得，一辈子就好这两口，改不了。”

    我对老陈的老伴说：“嫂子。你这个领导当得也太权威了，老陈抽点烟，喝点酒，他不违法吧？”

    老陈的老伴瞪着我开玩笑：“男人都是蛇鼠一窝。”

    我和老陈往山下走。

    老陈喜欢叫我的小名：“三娃子，现在走山路还习惯不？”

    “习惯，正宗的山里人，肯定习惯噻。”我说。

    “三娃子，以前下山路过这些房子时，狗叫的凶巴巴的，主人出来吼几声家狗，还不忘相互打声招呼。现在呢？狗不叫了，人不出来了。哎，房子还是这些房子，老样子，就是见不着人影，空荡荡的。现在有你跟我说话还好些，我一个人走的时候，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有时抬头看看，就希望看到个熟人打声招呼。结果呢？看到的是前面弯弯曲曲的山路。”老陈心情沉重地说。

    “老陈，我觉得你儿媳买了房，老两口还是去城里或镇上住一些日子，远比山里热闹多了。”我说。

    老陈笑了笑：“看看吧。”

    老陈递上一支烟给我：“抽支烟，你看左边山上那棵大树，分枝又多树又矮，分叉的地方光秃秃的，以前放牛的那些娃儿喜欢爬到树上去玩，把树杆都爬得光溜溜的。现在看不到放牛娃了，都去城里了，山上也看不到牛羊了，还有些不习惯。”

    老陈也许是个十分怀旧的人，也许是这些年的变化出乎了他的意外，一个老农民如今看不到庄稼地里的热闹场景也许真的不习惯了。

    “我这辈子就没出过远门，最远的也就是我们镇上了。”老陈说。

    “有一次差点去县城，最终没去成。”老陈笑着说。

    “为什么不去县城看看？”我问。

    “人上年纪了，病就多了。去年十二月，有天晚上深夜，我突然感觉不舒服，后来一直高烧不退，我想坚持到天亮再说。你也知道，我们住在山上，附近也没个药店，只能去镇上卫生院看病，去镇上有多远你自己也清楚，至少一个钟头没问题。深夜十二点突然高烧不退，越来越严重，老伴见情况不对，催我去看医生。怎么搞？我一个人黑灯瞎火也要走一个小时的山路去镇卫生院看病。”老陈说。

    “深更半夜的，你不怕吗？”我吃惊地问。

    “肯定怕，白天一个人走山路都怕，更不用说晚上了。”老陈说。

    “您老伴陪你去的吗？”我问。

    “家里刚杀了年猪，她舍不得那几块猪肉被人偷走，只好我一个人去镇卫生院了。”老陈说。

    “一个人走在现在这个路段，两腿会发抖吗？”我问。

    “汗毛都竖起来了，你说会不会发抖？”老陈说。

    “您胆子绝对够大。”我说。

    “肯定还有个伴还陪着我走夜路的。”老陈说。

    “村里不是没人了吗？”我有些疑惑地问。

    “两条腿的人没有，四条腿的狗还有，晚上走夜路有它陪着肯定能壮胆，生了病也许不一定会死，要是一个人黑灯瞎火走一个小时的山路可能会吓死。”老陈说。

    “晚上，树林里突然窜出只野兔什么的，一个人走夜路的情况下，不会被吓着那就是胆子够大的了。如果有我家大黄狗陪着，有什么动静它最先发现，起码可以有个预警作用。”老陈说。

    “还有，狗有一双火眼金睛，在夜晚它能发现妖魔鬼怪，并且可以起到辟邪的作用。要不，那晚尿早就吓得流到裤裆里了。”老陈说完忍不住笑了。

    说话间，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那叫声在不见人影的大山上听起来还是有些害怕。

    “这些年，我对大黄很好，我常常抚摸它，跟它说说话，它真的能听懂人话，只是说不出来。可是它也老了，在我家都有十个年头了，相当于人类的七十岁了。我害怕它那天就不吭声了，跟它说话的机会都没了。”老陈似乎有些伤感地说。

    “再养一条小狗来接班。”我说。

    “有这个打算，以后想养两条狗。”老陈说。

    可能是习惯了城里的宽阔马路，不经意间我差点摔了一跤。

    老陈：“三娃子，走山路你可能不习惯了，都说了好多年要把公路修通，主要是在山上修路成本太高，村民不齐心，再说大家都不想在山上住了，这公路能修得起来吗？”

    我说：“老陈你说的是实话，现在大家都搬走了，您就不热闹了。”

    “白天忙的时候什么都不去想，可忙完了坐下来就想找个人说说话，整个村里又找不到一个人。我坐在家门口抽闷烟，望着远方，希望有村民回来上坟，才能有机会跟他们说上几句话，平时根本没人回来村里。有时我也会遛遛狗，挨家挨户去村民的院子里看看，可是没人出来跟我说说话。”老陈用极其复杂的心情跟我讲。

    “有点可以安慰的是，老赵的儿子在镇上买了房子，每逢赶集的日子我都要去他们家坐坐，叙叙旧。有时家里的鸡蛋鸭蛋吃不完，我也会捎一些给他们。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老赵在镇上没法养鸡了，大米蔬菜都得拿钱去买，老赵有些不习惯，为了照看孙子上学又没办法。有时我还会背几十斤大米给老赵送去。”老陈说。

    “您希望儿媳在县城买房还是在镇上买？”我问。

    “镇上买实际些，价钱便宜些，压力小。农忙的时候我可以回村里种庄稼，农闲的时候在镇上照看一下孙子也方便些。你说在县城什么都要拿钱去买，开支有多大？在镇上买房离村里近，可以回村去种点粮食蔬菜，这样负担就没那么大。”老陈说。

    “老陈，您说的有道理，但是话又说回来，您儿子可能跟您的想法不一样，在哪里买房您儿媳可能想得更远，他们考虑的是您的孙子以后会不会在镇上住，您知道吗？”我说。

    “今天去镇上走路的时间感觉太快了，平时我一个人走这段山路感觉时间好长。”老陈说。

    “今天有人陪您说说话当然不一样了。”我说。

    “以前赶集，我们都会约个伴，路上说说话，一个小时的路程很快就到了，好多年都没熟人陪我去赶集了。”老陈说。

    到了镇上，热闹多了。

    “我把鸡蛋卖一部分，留一部分给老赵送去，顺便去坐坐。”老陈说。

    “我请假的时间不多了，我要先回去了，老陈，您也上年纪了，在家里少种点庄稼，不要太累了，以后有机会我们在聊。”我说。

    我告别老陈，回到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