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我和留守儿童（10）

    白天的教学工作是很轻松的，我没课的时候坐在办公室跟原来的同事聊着天。我在手机上编写着短信：在外奔波多年，职场上的明争暗斗，也许在某个城市屁股都还没来得及捂热，就要从这座城市漂移到那座城市了。工作的不稳定性，我们就像随风飞舞的蒲公英，哪儿都可能是临时的家。

    我点击一下发送，短信一瞬间就飞了出去。

    我收到回复：你娃，在哪儿？

    我回复过去：我们从农村来到城里谋生，花了百分之九十五的时间。我们从城里回到农村停留，花了不到百分之五的时间。左脚丈量着城市与城市之间的距离，右脚丈量着城市与农村的距离。我们年复一年，在城里停留的脚步越来越多，在农村停留的脚步却越来越少。

    我又收到回复：你娃，发什么感概啊，你一个穷打工的，还能翻得了身？

     我不再回复短信。人生确实有些无奈，我们依然还要在城里停留，什么时候回到农村不再去城里，我自己也不清楚。曾几何时，我们那些外出努力拼搏，回家建设家乡的豪言壮语还在耳畔响起。

    曾经年少的我们，风风火火闯九州，一路走来，一路打拼，除了把青春燃烧殆尽，额头上鱼尾纹之间皱起的沟沟足以嵌住一根筷子。回过头来看，我们手里那些活期的红本本，定期的绿本本，在余额一栏躺着的阿拉伯数字依然羞涩地低着头。原本以为N年的奔波，躺在存折里的阿拉伯数字会很丰满，结果让人大跌眼镜是，那些阿拉伯数字却很骨感。

    今天，我站在了讲台上，忘记了城里每月“出粮”的日子。城里三十天的“口粮”，那不是每天八个小时得来的，而是包括每月三分之一的加班时间在内的。胸前的一张工卡，身上的厂服，打卡机旁边的“粮库”钥匙虽然是一张薄薄的卡片，上班、下班在打卡机里的咔嚓声中，把每天的“口粮”存储在“仓库”。

    站在讲台上的这些日子，我无比开心。每天面对着天真无邪的一群宝宝，他们没有心机，只有调皮。没有职场的笑里藏刀，学校这种轻松的日子我的确还有点留恋。我喜欢面前这群小宝宝，跟他们相处，我忘记了自己是个成年人的身份，过着一种每天带着一颗童心的生活好安逸。

    刚开始的时候，除了以前的老同窗侯校长，其他几位老师我都不认识，课间十分钟我都要呆在办公室和其他老师套近乎。日子久了，彼此熟了，我就很少呆在办公室。我不喜欢这些文绉绉的老师，左手拿着报纸，右手端着茶杯，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在办公室聊着打麻将的心得。这种慢节奏的生活不适应我们这些长期在职场快节奏中打拼的打工者。

    有时候的课间十分钟，我也不去办公室陪其他老师谈论麻将桌上谁的手气好，胡了多少个清一色，多少个暗七对，而是去操场和孩子们玩。有时我和孩子们玩几百年前也许都有的保留节目，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有时和孩子一起打羽毛球。

    我和孩子们打羽毛球，这些小家伙常常提醒我：“老师，你腿长手也长，打羽毛球别太大力啊，有时羽毛球都飞很远了，我们跑不了那么快。”说这话的是李小可，我这才意识到，凭我搞建筑时练就的手力，我的用力一拍，羽毛球真的飞很远了。李小可拼命去接球，裤子都差点掉了。看见李小可的小屁股露出了冰山一角，孩子一个个都笑得很灿烂。

    等李小可捡完球回来，我笑着说：“不好意思，老师的蛮力用得大了点，差点把羽毛球从中国的东半球打到美国的西半球去了。老师下次会很温柔的，老师怎么可以占同学们的便宜呢，你们说是不是？”

    老师和同学们打羽毛球，围观的同学就多起来了，加油的呼喊声越来越多。有时我会故意输几个球，不然孩子们就没了兴趣。这些小家伙还是有野心的，总想赢老师。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这么想的时候，李小可突然向我猛扣一个球过来，从我胯下呼啸而过，比中国二炮的东风21D打航母的导弹还要快。

    毛小非说：“老师，这个球输得好可惜，你两只大腿用力一夹就接住了。”同学们笑得人仰马翻。

    我说：“毛小非，你来试试。”

    毛小非笑着摇摇头说：“老师，你都接不住，我也接不住。”

    我每次输了球，围观的小宝宝们笑得特别开心，灿烂的笑容像花儿一样。他们认为，老师是不会输的，学生赢了老师实在太牛叉了。其实我是故意输的，输球比赢球我更开心，输球后才会看到一群的孩子们那开心的笑容。

    我不打羽毛球的时候就当裁判。其他老师看我跟孩子们玩的如此开心，叫我老顽童。

    有一次课间十分钟，我和小宝宝们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被那些调皮的孩子把我的衬衣抓破了，看着我这副狼狈的样子，孩子们又一次笑得人仰马翻。

    林贝贝走过来，撩起我的衣角，说：“老师，这可怎么办呀？可是我爸爸从来没有陪我这样玩过。”

    我说：“不要紧，等下老师用针补一补就OK了。你爸爸在外面工作很忙，老师陪你们玩，也是一样啊。”

    贝贝又问：“老师，你说你在广东打工，我爸爸妈妈也在广东打工，你以后去广东的时候，告诉我妈妈，我要生日蛋糕，行吗？”

    我迟疑了一下说：“贝贝呀，广东可大了，我跟你妈妈真要见面的话，还有点困难。不过呢，老师一定会告诉你妈妈的，老师从来不骗小朋友。”

    我弄清楚了贝贝的生日是下周一。星期天，我搭乘班车去县城，在蛋糕店给林贝贝买了一个蛋糕回来。我们农村，孩子们从来就没见过蛋糕，只是在书本和电视上见过。这个蛋糕和我往返的车费，一共花了我一张“红太阳”和一张50元的绿钞票。也没什么心痛的，就算朋友过生日的送礼钱好了。在我们县城花一百多元买的就是大蛋糕了，孩子们人多，就算每人尝一小口，这个蛋糕也要分成四十八份才够。也许是抱着一种亏欠的心里去买的这个蛋糕，尽管这不是自己孩子的生日，只要孩子们开心就好。

    为了不影响孩子们的正常学习，我在语文课上说：“同学们，课间十分钟大家不要去操场玩，坐在教室里等老师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下课铃响后，我告诉孩子们：“同学们，赶紧去洗手间，然后回到座位，等老师给你们宣布好消息的结果。”

    我去办公室把装有生日蛋糕的盒子抱到教室的讲台上，我清点孩子们都到齐后，宣布：“同学们，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呢？等下老师打开盒子你们就知道谜底了。”

    孩子们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讲台上的奇迹出现。我把盒子打开后，孩子们“哇”地一声惊叫起来：“好大一个蛋糕哦。”

    我问孩子们：“同学们，喜欢不喜欢？”

    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喜欢。”

    我说：“同学们，老师为什么要买这个蛋糕呢？前两天，林贝贝同学告诉我去广东告诉她妈妈，要一个生日蛋糕。所以呢，贝贝今天的生日，我们全班同学一起和贝贝过，好不好？”

    孩子们鼓掌叫好。我说：“同学们，这个蛋糕是老师星期天去县城里买的，咱们农村没有，也没办法。平时你们过生日都是吃两个鸡蛋，这是我们农村的规矩。今天贝贝过生日是一个大蛋糕。因为老师的身板不硬，能力有限，不能为所有的同学都买一个蛋糕。因此，贝贝的生日，也是全班同学的生日，大家一起过。我们唱完生日歌，就来分享这块大蛋糕，好不好？”

    孩子们的嘴都笑咧了，一齐回答：“好”。

    我先唱第一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大家鼓掌唱起来。”孩子们鼓着掌，一同唱起生日歌。从来没尝过蛋糕的农村孩子，有的口水都馋出来了。

    我宣布：“林贝贝，来到讲台，吹灭蜡烛。”

    林贝贝跑着奔向讲台，把燃烧着的蜡烛吹灭。我问贝贝：“开心吗？”

    林贝贝说：“老师，您真好，我爸爸从来没有买过蛋糕为我这样过生日，都是奶奶煮两个鸡蛋拿给我，也没有祝我生日快乐。”说完，林贝贝激动地哭了。

    我说：“贝贝，你爸爸以后一定会的。你拿着小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让大家尝尝。”

    林贝贝专心地切着蛋糕，生怕那块切大了，那块切小了。

    我说：“从第一排起，按顺序依次上来，尝尝蛋糕。另外，班长和学习委员也上来切蛋糕，大家动作要快点，不要影响下一节课。”

    林贝贝、班长、学习委员和我，四个人一起切蛋糕，向孩子们分发。每人切十二小块蛋糕，在上课铃响之前终于搞定。看桌孩子们伸出舌头努力舔着嘴唇上的蛋糕，那副馋样实在好笑。

    我问孩子们：“同学们，这个集体生日过的好不好？”

    孩子们回答：“好，但是蛋糕没吃够，下次还有吗？”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孩子们：“同学们，这个蛋糕差不多花了老师一张‘红太阳’和一张50元绿钞票，老师在学校两天的工资都不够，大家只有尝尝吧了。同学们，喜欢老师吗？”

    章小童声音最大：“老师，我们喜欢你，更喜欢你买的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