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我和留守儿童 （6）

    作为一名第一代打工者，体会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进城务工，当时找工作之难的那份沉甸甸的记忆，让我一直无法从记忆中抹去。另外一件事，就是和儿女两地相隔千里，久久不曾谋面一次，那种思念之苦，是一份沉重的感受。回家刚和儿女见面时，那种陌生、躲闪和疏远的情景，仿佛让儿女觉得，那不是自己的爸爸妈妈，而是星外来客。回到家后，我们父母的，似乎是以一种绝对讨好的方式在乞求儿女接纳我们。我们使出武当、少林门派的看门绝记，终于捕获儿女之心，让他们接纳和认可我们时，好不容易达到了这种效果，却又要离家远行。我们的脚步总是那样匆匆，仿佛不是去挣钱，而是出去抢钱一般，去晚了就没有一样。好不容易在匆忙中和小宝贝建立起来的仅有的一点亲情，马上就烟消云散了，这就是现实。

    每一次和儿女的分离，都是一种钻心的痛。我记忆犹新的是，有一次我和妻子即将远行，那种揪心的场面，使我不愿过多的去回想。我妈左手拉着儿子的手，右手拉着女儿的手，对两个孙子说：“你们要跟爸爸妈妈说，平平安安，一路顺风。”

    当我们真要走时，两个小宝贝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不得不抱起儿子，安慰一番。妻子把女儿抱在胸前亲了又亲，说：“哭什么呢，妈妈出去挣钱给你们买好多好多你们喜欢的零食。奶奶一直夸你平时乖，所以，现在你也应该乖才是，不要哭，要对爸爸妈妈说拜拜，下次我和爸爸回来一定给你和弟弟买最好吃的零食回来，知道吗?你看看，奶奶都不哭，所以，你也不能哭，要对妈妈笑一个。我女儿笑起来最乖，是不是？我们都说好了，不许哭，呢跟妈妈拉勾才算数。”女儿和妻子拉拉勾，作分别前的告别。

    我抱着儿子，刮着他的鼻子说：“男子汉，绝对不可以哭。姐姐都跟妈妈拉钩了，说好不哭。你和爸爸也拉钩，保证不哭。男子汉哭的话，别人会笑话的。爸爸出去挣钱给你买玩具机枪和飞机，你亲爸爸一个。”儿子亲了我一下，我把儿子放下来，对他说：“刚说好的，不许哭，给爸爸做个拜拜。”

    我和妻子拖着行李，一步三回头地跟儿女挥手，看看两个小宝贝是啥表情。两个小宝贝缓缓挥舞着小手，目送刚刚玩熟了，却又要外出的两个背影。我妈不停地祝福着，我也提醒母亲要保重身体。随着脚步的移动，我和妻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三个至亲人的视线外。离开儿女的视线后，妻子哭了，我心里那种感觉无以言表。

    当我站在讲台上，下面那么多的小宝贝都有我和儿女一样分别的时候，他们也有和父母难舍难分的经历。此刻，我觉得教室里的几十个小宝贝不是别人的儿女，放佛是自己超生的孩子。从我第一天站在这个讲台起，我就在思考，如何进行一次两地亲情活动，让这些小宝贝跟自己的父母有多一些交流的机会。侯校长当初有个想法，联系到所有同学父母的具体地址，让孩子们的亲笔信送到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手中，触动孩子父母那颗亲情之心。我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但不是全部。我想用其他一些方式来让孩子们和他们的父母交流，多一些交流方式也许更好。

    我主意已定，跟侯校长打了招呼，侯校长表示全力支持。

    在我的语文课上，我告诉孩子们：“同学们，今天放学后，回到家里问一问你们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等，把你们爸爸妈妈的电话写下来，明天交个老师，记住了吗？”

    我们老家基本在2000年左右都通电话了，很多同学的家里都留有父母的手机号码。收到孩子们父母的联系电话后，我给孩子们的父母发去一条短信，内容是：尊敬的孩子家长，我是您儿女的老师，为了您儿女有个快乐的童年，弥补您们常年在外，无法与孩子见面所带来的亲情疏远，学校正在组织一项两地亲情活动，老师建议，活动期间，与学校保持联系，具体事宜，电话联系。

    短信发出后，收到了积极的短信回复，家长们表示全力支持。有了家长们的认同，接下来是具体的安排了。

    我编辑新的短信内容发给孩子们的家长：家长们，请加我的QQ号码746121301进行视频通话，没电脑的，也可以电话交流，直接拨打老师的手机就行，具体时间另定。

    在星期五的语文课上，我给班上的孩子们作动员工作。我说：“同学们，你们想不想爸爸妈妈？想的同学请举手。”

    我仔细地数了一下，全班四十八个同学，有五个同学没举手，这其中就包含了毛小非、钱不多、刘三娃、李小可，这四个同学在我印象中，都是比较调皮的。迟到、不按时完成作业、上课搞小动作、在放学路上踩农民的庄稼，在家不听爷爷奶奶的话，甚至偷过家里的零花钱等，这四个小男生在同学眼中是魔鬼的代名词，也是我关注教育的重点对象。

    另外一个同学是章小童，在我不算长的代课生涯中，平时没有引起我太多注意。作业基本能完成，成绩中等偏上，从来不惹是非，表面上看，是个乖孩子。这次他没举手，反而倒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问章小童：“小童，为什么连爸爸妈妈都不想呢？”

    章小童两只手放在裤兜里，默不作声。我重复问一次，他仍不吭声。我只好从讲台走到他身边，用十二万分温柔的方式拍拍他肩膀又问：“告诉老师好吗？不想爸爸妈妈总得有个理由吧？”

    章小童想哭，但又忍住没哭出来，有些生气地说：“我有爷爷奶奶，为什么还要想他们？我又不会饿死。”

    我小心翼翼地问：“爸爸妈妈很少回家，是不是？”

    章小童说：“好几年都不回来，爷爷奶奶都在骂他们，说他们一分钱都不寄回来。有几成奶奶生病了，都没钱看医生。好多同学都向爷爷奶奶要零花钱，可是我奶奶一分钱也不给我，叫我向爸爸妈妈要去，我都不想叫他们。”

    我安慰章小童：“原来是这样，你不是把爸爸妈妈的手机号码给老师了吗？老师帮你解决这个问题，你可要好好读书，老师以后才多帮你解决一些问题，记住了吗？”

    章小童点点头。坐在章小童旁边的一位女生对我说：“老师，章小童可老实了，像闷葫芦似的，平时他也不笑，很少跟我们玩。”

    女同学的话让我明白，章小童一定是性格内向而且孤僻的孩子。我对章小童说：“小童，你要和其他同学一起玩，多有几个同伴才好嘛，老师的话要记住哦。”

    钱不多、毛小非、刘三娃、李小可这班里的四个小魔鬼居然不举手，他们不想爸爸妈妈又是为什么呢？

    我问毛小非：“小非，你们四个不喜欢自己的爸爸妈妈又是为什么？”

    毛小非说：“想他们干嘛，爷爷奶奶对我太好了，要钱给钱，要玩具一定会带我去买。可是爸爸妈妈一回家总是教训我，在家呆一天，他们就吼我一天，凶得很，还是和爷爷奶奶在一起舒服。”

    钱不多说：“老师，爸爸妈妈不在家，那才叫舒服。我奶奶说，孙子，你在家听奶奶的话，老爸老妈就少回家一次，把节约下来的路费钱给你买零食都用不完。所以我奶奶每天都给我2元钱，可以买零食和玩具，我很开心。我妈在电话里对我说，儿子，你叫钱不多，所以爸爸妈妈在外面要多给你存点钱，长大以后少吃点苦。因为爸爸妈妈在外面吃的苦够多了，希望你以后少吃点苦，在家听爷爷奶奶的话就好，没钱妈妈给你寄回来。”

    刘三娃说：“我才不想那两个家伙，家里有两个老家伙给我做饭洗衣服都一样。老师，我告诉你，爷爷奶奶比爸爸妈妈好说话多了。我爸爸妈妈在家的时候，我向他们要5块钱去打游戏机，结果我爸臭骂了我一顿，一分钱也没给我。最后，我奶奶悄悄给了我6块钱，比老爸还大方，我奶奶对我最好。”

    李小可说：“奶奶说我不是妈妈生的，是从狗窝里捡来的。我问奶奶为什么，奶奶说，哪有母亲把六个月大的孩子就丢在家里不管的。奶奶在我每次惹她生气的时候就会说，狗孙子，虽然你是母狗下的，但奶奶还是心疼你。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到跟奶奶一样高了。所以。我没有妈妈。我问奶奶，我有没有爸爸。我奶奶说，虽然你是母狗窝里捡的，但你还是有爸爸的，不然你怎么叫李小可，而不是叫狗小可？上次我们打电话回家，我奶奶说，孙子，你那个狗娘打来的电话你去接。我在电话里问，你是不是姓狗？我的狗妈说，是啊，儿子你问这个干嘛？妈妈是姓苟，上面一个草字头，下面一个句号的句字。可是奶奶说，我是狗窝里捡来的，是真的吗？我的狗妈在电话那头大笑，说我不是狗下的，是她生的。可是我不明白，我妈妈明明姓狗，我就是狗生的，我奶奶从来不骗我的，所以我还是想奶奶，不想妈妈。”

    李小可的话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我明白，李小可的奶奶埋怨他妈，孩子那么小就扔在家里，肚子里窝着火。我对李小可说：“你是妈妈生的，而且是姓苟的妈妈生的。你家养的狗和你妈妈的姓，两个字是不一样的。你奶奶是在跟你妈妈开玩笑，而不是骗你。以后还是要相信，妈妈一定是个好母亲，老师的话是对的，明白吗？”

    通过统计，绝大多数孩子，尽管父母远在他乡，都还是想爸爸妈妈的。少部分孩子表示不想父母，那是家庭教育存在误导和有缺失造成的。

    我说：“同学们，你们大部分都想爸爸妈妈的，老师很理解。少数几个同学不想爸爸妈妈，那是不对的。既然你们都想爸爸妈妈们，可是你们的父母又很少回家，怎么办？老师想了一个办法，已经和部分同学的父母取得了联系。老师决定，明天星期六学校虽然不上课，但你们还是要来上半天课，老师想和你们做个互动游戏。老师有手提电脑，明天你们就可以在电脑屏幕上看到你们的爸爸妈妈了，而且还可以和自己的爸爸妈妈讲话，你们说，爽不爽？”

    孩子们说：“爽，太好了。”

    我说：“你们回家告诉家长，明天只上半天课，主要是和爸爸妈妈说说话，明天全部同学都要来，一个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