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霍尔漠津（短篇小说）

    一

    夕阳使尽最后的力气拼命燃烧着，烧着了身边的云朵，染红了半个天空。

    霍尔漠津要塞上杂生着柞树、椴树、桦树，郁郁葱葱，苍翠苍翠的。树下的杂草向上疯长着，在树荫下争夺一点阳光。耸立的山峰裸露出黑色的岩石和水泥工事，巨兽般地盘坐着，虎视眈眈地望着远方默默流淌着的黑龙江。峰廓背后是邈远的天幕，凝重沉寂，在黄昏里，益发显得要塞威严而冷峻。

    松下用微微颤抖的手举起了枪。

    自己的手居然会颤抖，这是松下从没想过的。是因为害怕？不就是杀人吗，杀人有什么可怕的，部队经常拿活人来练胆，训练新兵，用枪击，用刀砍，用刺刀刺，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记不得了，也数不清了。杀人对他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有什么可害怕的。可这一次他真的害怕了，拿枪的手好像不是自己的，自顾自地颤动着。他的枪口，那冰冷的、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的是一个女人，一个标致的、让人着迷的日本女人。

    女人用她那双美艳而迷人的大眼睛望着松下，眼里没有一丝的慌张。面对枪口却依然那么沉着，并不是女人有过人的胆量，而是她根本就不相信，松下——这个自己一直深爱着的，而且也一样深爱着自己的男人会真的对自己开枪。

    松下使劲地瞪大眼睛，看着那双迷人的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他从小就为之着迷，这么多年不管遇到什么烦心的事，只要看一下那双眼睛，他就会平静、就会满足，再大的挫折、再大的风浪都会挺过去，因为那双眼睛是属于他的。

    松下和女人从小是邻居，也是同学。女人有一双迷人的眼睛，松下最爱看那双眼睛了，有事没事总爱盯着那双眼睛看，无论是上课、放学，还是在别的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只要有机会，他都会盯着那双眼睛看，不管看多久，就是看不够。看着看着，他和女人都长大了；看着看着，女人成了他的妻子。直到现在，他依然为那双眼睛着迷。可现在他居然要用枪口去面对那双迷人的眼睛，难道真的没有别的选择？

    松下端着枪，看着女人。女人身后一棵榆树，根深叶茂，充满生机。这山上本是没有榆树的，是天皇的军队来到这里后，才在营房前后，工事左右都栽下这种榆树，据说这种树的叶子和树皮都可以吃，战争紧张，粮食供应不足的时候，可以把这种树的叶子、树皮和粮食掺在一起应急。女人随自己来到霍尔漠津阵地后，松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女人栽树，他们象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栽下了这棵树，他挖的坑，女人放的树苗，他填的土，女人浇的水。没事的时候，他最爱和女人一起来到树下，看看那双美丽的眼睛，和她讲一些有意思的事，只有那个时候，他感觉自己才真正地远离了战争。栽树时女人那银铃般的笑声还在耳边回荡，树是那样的生机昂然，和树一样的充满生机的女人却该死掉吗？

    松下觉得手中的枪越来越重，重得他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也再没有办法端的动，终于无力地垂下了拿枪的手。

    一阵风钻进了他的衣服，吹动着他那被酒燃烧的胸口，凉滋滋的。松下耳边又响起大佐的声音，那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可这声音却偏偏回荡在耳边，怎么赶也赶不走。

    “他们必须得死，为圣战而死，为天皇而死，为大日本帝国而死，这是他们无尚的光荣，大和民族会为他们自豪……”

    天皇是不会错的，圣战也不会错，那么他们就应该死，而且会死的光荣、神圣，可自己怎么会下不去手呢？难道自己真的是懦夫吗？这简直就是一种耻辱，是对自己勇敢的武士道精神的嘲笑。

    松下把头使劲地向左歪了一下，又向右歪了一下，关节发出“嘎吧，嘎吧”的响声，松下觉得很响、很刺耳，仿佛比那枪炮声还响、还刺耳，怎么自己对这么小的声音都会觉得刺耳呢，自己真的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这么一想，松下觉得头脑清醒了很多，也想起了自己现在最要做的事是执行命令。

    二

    太阳不情愿地向西山落去，挣扎着放出最后的一点光热，无奈地看着霍尔漠津要塞，看着苍翠的树、疯长的草，也看着松下。所有的一切在夕阳的注视下，也都变得通红通红的。

    松下瞪圆的眼睛里已经渗出了血丝，不知是夕阳映的，酒精醉的，还是真的布满了血丝，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松下再次举起了枪。

    女人依旧那么沉着，依旧用那平静的而又迷人的眼睛看着松下，甚至还对他笑了笑。

    松下的手不自觉地又颤抖了，甚至颤抖的比刚才还要厉害。刚刚坚强起来的意志在女人的微笑中又一次动摇了。

    这么可爱的女人难道真的该死？她做错了吗？

    松下到中国后，因为他的勇猛、善战、胆大、心狠，很快在部队中树立了威信，得到了上司的赏识。让松下欣慰的是，他得到的奖赏除了提升职务外，他新婚的妻子被特许随军，他这个级别的军人，妻子可以随军，这是绝无先例的，这本身也是一种莫大的光荣。

    于是女人不远万里，远渡重洋地来到了中国，来到了心爱的丈夫身边。女人不懂战争，也不喜欢战争，她不明白日本人为什么要到中国来，但是她来了，身子就真真实实地呆在军营里。女人是喜爱和平的，也喜欢花、喜欢草，甚至喜欢一只小蜜蜂，一只小蝴蝶，她没有别的愿望，只想守着丈夫安静地生活，哪怕是在军营里也一样，这就是女人。她在在营房旁边，野战医院周围，隐藏在地下的水泥工事上面，甚至指挥中心前面的小院子里都栽上了花，种上了草，诺大的军营被打扮成一座大花园。

    女人从来闲不住，无论多苦、多累，女人从没抱怨过。她每天除了照顾自己的男人外，就不停的劳作，不管别人让不让干，她都抢着干。士兵的衣服破了，她会帮着补好；士兵感冒了，她会烧好汤端到他面前；没事的时候她会轻轻地哼起日本歌曲，无论战事多么紧张，她永远都是那么安静，好像她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是慌乱，她每天穿着漂亮的和服在军营里飘来飘去，看得士兵们眼睛都不够用了。温柔的女子和冷峻的军营、勇猛的武士并存着，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她在军营里成了一道特殊的、美丽的风景。更让领导层满意的还有，她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勇士能带自己心爱的女人来战场”这在士兵当中引起了强烈的震憾，士兵们杀人手不抖了，抢东西心也不慌了，他们都要当勇士，都争着当勇士，因为当了勇士就能把自己心爱的女人带在身边。一时间，部队的战斗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三

    太阳又向西落下去一点，连最后的一点光热也没有了，呈现出暗红的色块。

    女人相信自己的男人，甚至于超过相信自己，正因为这样，她也和男人一样相信天皇、相信圣战。当苏联人的大炮就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整个军营都炸开了锅。难道大日本帝国会失败？难道“老毛子”真的会打过来？他们不敢想象，也很难相信。女人却没象别人那样惊慌，作为女人，她不懂战争，也不想懂，她只相信自己的男人。男人是优秀的，男人和他的部队是钢铁做成的，他们曾无数次地击败过各种强大的敌人，“老毛子”是不可能打败大日本帝国的铁骑的，这点是肯定的。于是她除了更好地照顾男人的生活起居外，就是看着大日本帝国的武士把很多的引信装到炮弹上，整齐地码在那里。平时那些炮弹和引信是分开保存的，现用现装，这点女人是知道的，男人曾经告诉过她，而且还手把手教她怎么把分开的引信和炮弹身装成一个整个的炮弹。

    看着一箱箱的炮弹，女人甚至有些兴奋了，在战场上呆时间长了，她不怕打仗，倒是盼望着能早点看到这些不知深浅的“老毛子”遭到迎头痛击，她甚至能想象出“老毛子”被男人的炮弹炸得飞起来，又重重地落下来的情景。就算还没有被炸飞的，也一定是被刺刀挑死了，再么就是急着忙着地抱头鼠窜，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都要笑出声了。

    不过预料中的场面却没出现，反而苏联人的大炮倒是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实地不断在耳边响起。所有人的脸也越来越阴沉了，阴沉的有些怕人，这么大的要塞除了鸟叫声、风吹动树林的声音、再就是时断时续的枪炮声，几乎都听不到说话声，好像这里根本就没有人似的，平日里喜欢叽呱乱嚷的士兵们仿佛死了爹娘般阴沉着脸，默默地做事。难道大日本帝国会失败，女人还是不相信，因为她还是相信自己的男人。他是多么的壮啊，壮得能一拳打死一头牛，他的臂膀是那么的有力，自己躲进去是那么的舒服、安全。更重要的是他知道男人和所有大日本帝国的武士是为了建立正义的“大东亚共荣圈”而来到这里的，是来帮中国人的，既然是正义的那就不会失败，帮助别人怎么会失败呢？她虽然是女人，这么浅显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直到接到把所有组装好的炮弹引信全部卸掉的命令时，甚至连女人也有点动摇了，虽然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相信男人，但她意识到问题好像比想象中要严重一些。于是她也不再侍弄自己的那些花草了，默默地加入到拆除引信的队伍中，这时仿佛她也成了帝国的一名武士，不，好像她本来就是帝国的一名武士。

    既然是帝国的一名武士，那就应该死在她应该死的地方，或者是对手的炮弹下、刺刀下，或是被人生生的拧断脖子，那样才是真正的效忠天皇，怎么能死在自己的枪口下呢？这么死难道也是效忠天皇吗？天皇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武士就这么无谓的死去吗？不能，绝对不能，一定是他们搞错了，是大佐搞军事演习故意开的一个小玩笑，是的，一定是的，松下自己已经十分确定了，他为自己没有开枪感到庆幸。

    四

    淡红的落日已经低低地挨着远山的棱线，它已经燃烧尽了一切，再没有一点力气。

    松下放下了枪，像进行了一夜的急行军后一头倒在沙发床上似的，从骨子里往外那么轻松地放下了枪，平时不苟言笑的脸上甚至还挂上了难得一见的满意的笑容。

    女人看松下笑着放下了枪，笑得更加灿烂了，原来真的是开玩笑，她也确定了，她甚至都要跑过来钻进自己男人的怀抱里，趴在他耳边告诉他，刚才真的把她吓坏了。

    当苏联红军打过来时，就预示着战争即将结束了，每个都知道，失败已成定局。虽然不愿意相信，但也不得不相信，虽然不能接受，但也不得不接受。苏联人的部队是强大的，上级已经下达了停止抵抗的命令，现在唯一做的就是把已经卸下来的炮弹引信全部藏起来，这样苏联人就算占领了这里，就算得到了这些炮弹，没有引信，他们也只不过得到了一堆废铁。怎么也不能让苏联人用自己的炮弹来打自己吧？女人和士兵一起把炮弹引信全部拆除掉，又和士兵一起把这些引信埋在一个秘密的地方。现在她已经不是那个栽花种草的女人，而成为大日本帝国勇士中的一员，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日本人，既然是到这里来帮助中国人来了，女人也要出一份力。作为一个女人，她能为战争做的一切都已经做了，可她不知道，在她做完这一切的同时，她的男人接到了一个命令。

    松下从大佐的屋子里出来时，腿像灌了铅，沉重得迈不动步子。牛皮军靴敲打着水泥地面和铺路的大青石，“咯噔咯噔”的，每一下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里，一颤一颤地疼。脑子里也乱糟糟的，怎么捋也捋不清。大佐刚刚找了松下，亲自斟了一碗酒，递到松下胸前，“为了保守秘密，拆除和埋藏炮弹引信的人必须为天皇尽忠。你是大日本帝国杰出的勇士，就由你亲自送你的女人上路吧！”

    松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喝下那碗酒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大佐的屋子里出来的，大佐的声音像一只小老鼠一样钻进了他的耳朵，撕咬着他的鼓膜“他们是为圣战而死，为天皇而死，为大日本帝国而死，这是他们无尚的光荣，大和民族会为他们自豪……”

    松下脑子里蒙蒙的。他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女人，那个自己深爱的女人就要死了，而且还会死在自己的枪下。

    松下带着女人四处走着，他好像说了很多话，说到了童年，说到了学校，说到了结婚，说到了战争，说到了天皇，他是大日本帝国的武士，平时可没这么婆婆妈妈的，好像一天就能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似的。松下又好像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和女人那么默默地走着，他还采了一朵野花插在了女人的头上，女人依旧是给了他一个和从前一样灿烂的笑脸。松下自己有些眯眯糊糊，那碗酒在他的胸膛里燃烧，烧得他神志有一些不清醒了，也不知这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一场梦。一阵山风吹来，他好像才清醒了一点，模糊的神志也开始恢复了一些记忆，不知什么时候，他和女人就来到了这里，而且他的枪口还对准了女人。

    五

    远处莽莽苍苍的远山就要吞没了落日，地平线上空一片火红的云霞。

    松下看着女人那双迷人的眼睛。他身体里流淌的是大和民族武士道精神的血，所以他对天皇是忠心的，当他还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的时候，天皇的一声呼唤，使他毅然放下那双令他着迷的眼睛，随军来到中国。中国人是愚昧的，这是他亲眼看到的，因为大日本皇军从美丽的富士山来到这里是帮助他们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是一件为他们造福的事，他们是应该感激，应该从骨子里欢迎的。而他们却傻傻的，非但没有感激、没有欢迎，甚至眼睛里连最起码的高兴都没有，难怪天皇说他们是劣等民族，原来他们的脑子都傻掉了。松下心里想，这样的劣等民族真的需要好好改造，天皇决定让大日本皇军来到这里也是非常及时的，不然中国就真的要垮掉了。

    而这群松下眼中的劣等民族脑子却不知犯了什么邪，摽着劲地和皇军作对，甚至拼了性命也要反抗到底，性命是多珍贵的，而他们却连命都能不要，看来他们对大日本皇军来到他们的土地上是不欢迎的，这是松下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松下从他们的眼中读到了两个字：仇恨。

    当松下第一次从中国老百姓家里抢东西时，也犹豫过，可大佐说了，这是为了帮他们，于是他和别人一样继续抢，抢多了，也就不再犹豫了。当第一次烧房子的时候，他也犹豫了，大佐说了，这也是为了帮他们，于是他和别人一样继续烧，烧多了，心里也就不在乎了。当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他的心里不仅仅是犹豫了，甚至有了一丝的罪恶感，大佐又说了，这还为了帮他们，这样的劣等民族，牺牲少量的人，能改造大多数人，还是值得的，再让他们这样下去，这个民族就真的完了。他明白了，于是他和别人一样继续杀，人越杀越多。他想到了他曾经杀过的一个年轻的中国女人，她也有一双迷人的眼睛。日本兵杀人一般都是从后面杀，或是用布蒙住被杀人的眼睛，防止被杀者死亡的眼神动摇日本兵的决心的意志。可那次这个中国女人是面对松下的，她用那双迷人的眼睛惊恐地看着松下，松下犹豫了一下，但仅仅是犹豫了一下，就毫不留情地挥起了手中的刀，中国女人的头被整齐地砍了下来，那热腾腾、咸滋滋的鲜血从她的身体里喷了出来，桃花般地盛开在松下的身上，脸上，迷住了他的双眼，透过迷住双眼的鲜血望去，一切都是血红血红的。士兵们都佩服他的勇猛，大佐还竖起大拇指“哟细、哟细”地喊着，夸他是真正的大日本帝国的勇士。当时松下心里没有罪恶感，因为自己是帮他们，是在改造他们。

    现在自己要杀的同样是一个女人，不同的是这个女人是自己深爱的女人。失去女人的滋味是痛苦的，以前松下从没想过自己的女人会死，尽管他每天都会看到有人死去，他还是没想过自己的女人会死，因为她是自己的女人。可没想过的事不等于不会发生，现在他就要面临失去自己的女人，而且还要自己亲手使自己失去她。松下忍不住地想，被自己杀死的中国女人是不是也有男人，他失去自己女人的时候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的伤心和痛苦。如果自己不来中国，如果自己不挥出手中的刀，他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失去自己的女人的，就可以不用痛苦了。这么说是自己把这种痛苦强加给了他？那些弱势民族眼中的仇恨也是自己强加给他们的？难道自己来到中国本身就是一种错误？松下不仅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怎么能怀疑圣战呢，如果连这个都错了，那自己杀过的那么多人不都是错了吗，不，不能，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松下简直不敢想下去。

    松下看着女人那双迷人的眼睛，用自己那双布满血丝的、血红血红的眼睛看着，看着看着，女人的眼睛就模糊了，不知怎么的，又渐渐清晰了，不过女人的眼睛却变成了那个被杀的中国女人的眼睛，中国女人的眼睛也是那么迷人，可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直直地刺向他，刺穿了他笔挺的军装，刺穿了他的皮肉，一直刺进了他的心脏，使他感到心里冰冷冰冷的，不由地打了一个冷颤。

    松下感到自己好像害怕了，大日本帝国的武士是不会害怕的，可自己却真的害怕了。松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同时慌乱地再次举起了枪。

    女人搞不懂了，不是开玩笑吗？怎么那冰冷的枪口又对准自己了呢？她感到自己面前是一口井，深的无限而冰冷。

    被烈日折磨了一整天的霍尔漠津要塞已经变成一片阴暗，一阵带寒意的晚风吹来，榆树叶子响起来，“哗哗哗，哗哗哗”，象极了大佐的声音“杀了她、杀了她”。

    松下听到了自己的骨头在这个声音的压迫下发出的咯咯吱吱的碎裂声。

    松下仰天一声怒吼，仿佛要把胸中所有的重压全都释放出来。他能感到自己的吼声震动得自己胸腔发痛，一串串音波清晰得如同黄昏的蝙蝠侧着身子在他和女人之间疾速飞翔。

    在他歇斯底里的怒吼声里，隐约地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枪声。

    霍尔漠津要塞在渐渐加浓的暮色里，愈来愈模糊，终于失尽了翠绿和苍青，变成了灰黑如乌云的巨大一团，沉默地迎候黑夜。山顶却突然被镀亮了，渐渐地从昏暗中浮现出来，——夕阳把它的最后一抹光线射过来，于是整个要塞闪耀出奇异的金属般的光辉，那般璀灿，那般辉煌，简直是一朵瑰丽的霞，一蓬燃烧的火，要塞在即将被黑夜吞没前，显示出惊人的说不出的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