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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级别:独家授权与委托   作品类别:小说-城市小说   会员:liuxueming   阅读: 次   编辑评分: 3
投稿时间:2013/9/12 10:07:40     最新修改:2013/9/13 8:49:12     来源:本站原创 
小说名:《可怕女人》
【原创剧本网】作者:北国寒星
                                                可怕的女人
                 (中篇小说)
      
                                        一、
 
       爱钓鱼的人,总是对水亲。
      每当我来到河边,必伫足观察水面。
      那是一条穿过闹市区的河,两岸都是石头镶边,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条直抵水面的阶梯,加以三米宽绿色林带夹岸,原本是市民游览的风景线。可是,如今一河臭气熏天污水,使那里成为人迹罕至的禁区。
      被污染的河水,虽然臭味大体相同,但是,状态各异:有的乳白状,有的如猪血,有的像墨汁……
      河水像下雨似的,冒着星星点点的水花;有风无浪,河水粘滞得像熔化的灰色铅液......
      隔岸水面,叠印一层落叶,各就各位、纹丝不动,宛如一幅镶嵌画。
      我往河底一看,忽然发现这条臭河,竟然也很美!
      它像一面具有特异功能的魔镜,滤掉俗物肮脏的实质,而将其虚幻优美的形象,尽收在屏幕般的河底。水中的树稍,也有鸟雀跳跃,树投影在水里,更加美丽和静谧;跳跃在水中树梢的鸟雀,像童话中的精灵,那么,令人惊异。水中的天,幽深辽阔,有云无风,神奇而又宁静,一派诱人的幻境。
      这时,在水中树影的空隙,由远而进附加一个人影: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人。我抬头一看,一个中年女人沿着阶梯走到河边。
      她发现我身背渔具,搭讪着问:“钓鱼吗?跟我来吧!”
      她以一种毫无商量的果断性,把我领到那条河的一座桥下,那里并排着两个破旧的帐篷。
      她掀开其中一个帐篷的帘子,说声:“你等一下!”,就一头钻了进去。
     “她怎么住在这里?”我正纳闷时,从相邻的帐篷里传来了女人的呻吟声,始而很轻微,继之浪声大作,吓得我魂飞魄散:“不好,此处不能久留!”
      这时,那女人手拿渔具,从帐篷里出来,鄙夷地看了隔壁帐篷一眼,喊道:“小声点,外面有人!”
      我的惊恐万状令她十分尴尬:“贱货!光天化日之下,干这种丢人事!别管她,咱们钓鱼去!”
      我又顺从地跟着她,穿过一片工地,又钻进一片草塘,来到一个废弃的养鱼池。虽然离闹市区不远,但又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偏僻角落。
      池岸很陡,地面离水面2米多,岸边树荫浓重,吃水暗绿幽深。即使白天,独自一人去那里,也难免心生恐惧。
    “你怎么发现这个神秘地方的?”我情不自禁地问。
    “我常来,”她随口答道。
    “来钓鱼吗?”我又问。
    “嗯,有时候是,”她一边整理渔具,一边心不在焉地答道:“有时候不是。”
    “那……你是干什么来的?”我继续追问。
     “有时候来散心,”她依然平静地整理渔具:“有时候来,想寻死。”
    “想寻死!为什么?”忽然发现这么刨根问底儿很不礼貌,我连忙道歉:“对不起,也许我不该问这个!”
    “你不问才怪呢!”她转过脸来,给我一个面部特写镜头,毫无顾忌地望着我:“看看吧,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住在狗窝一样的帐篷里,隔壁还有那种狼嚎鬼叫的声音,你能没有疑问吗?不过,你今天只许看不许问;改天吧,我有问必答,今天我怕搅坏钓鱼的兴致。”
      打冷眼看,这个女人并不美丽,甚至也估计不出年龄,一张漫长的脸,不满了皱纹,粗糙的皮肤,刻印着难抹的沧桑,只是那双闪闪的大眼睛,还蕴藏着不竭的活力。女人总有吸引男人的强项,她那双穿着粉红凉鞋的赤脚很美,而我恰恰是具有恋足癖倾向的男人。
    “此女经历非凡!“我暗自惊叹:“她为什么领我这个初老的男人到这种地方来钓鱼?”
      我不能再问了,只是尽量施展垂钓的绝技,我接连钓上三条半斤以上的罗非鱼,并且悉数地赠给渔友,她开心地笑了,她说,她最爱吃鱼,并约我有空再来找她钓鱼;我说,我最爱钓鱼,尤其喜欢夜间和雨天钓鱼,但只钓不吃,以后,钓到鱼都归她。她笑着说:好哇!漫长脸绽放成一朵水仙花。
她冷漠、可怕、有一股难以抗拒威力(或者说魔力),那些狗男人伤透了她的心,但她不死心,因为她还与其说有爱,毋宁说她还渴望爱,她不甘心带着对男人的彻底失望和憎恨离开这个世界,她想寻死、她也尝试着杀人(虽然没有杀死人)。最后,她决定活下去,她真的不甘心,想再看看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好男人。
       你最好不要惹我?有一天,她对我说。
       我惹过你吗?我反问她。
       没有,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以后没有,真正了解我的人,没有不想惹我的,不管年龄大小,只要他还有正常的男人的习性,概不例外。
       你能解释一下,惹你的涵义吗?
       就是打我的注意,想干男女方面的事!我可告诉你,我特霸道、特狠毒,你可千万别惹我!
       这你尽管放心,我绝对不能!
       她的脸“唰”地失掉血色,问道:“你什么意思?讨厌我?你怕我?”
       我没有正面地回答她。
       到目前为止,对她的真实态度是,既有观察和了解的兴趣,又有担心和恐惧的犹豫。
       理智告诉:这样可怕的女人,离她越远越好;但是,除了我,有多少男人在女人面前能按理性办事呢?包括那些“伟大”得吓人的人物在内。
                  
                          二 、  
      这里,我得做一个补充。
      到目前为止,我对那个在臭河边结识的女钓友还一无所知,但是,对我这个喜欢猎奇之人,是个具有巨大引力的疑谜。比如,她何方人氏、姓字名谁、有何奇特经历,让她痛不欲生,对男人恨彻骨髓?对诸如此类的问题,我都一无所知;然而,越是这样如此,我对她越感兴趣。就像一个携带长镜头深入非洲红色草原的摄影家,带着极为浓厚的兴趣小心翼翼地接近一头母狮。
      我给她取个临时的名字,叫做KPNR,,这是“可怕女人”的拼音缩写。
     自从第一次见面后,KPNR似乎对我也有兴趣,这我是从她那双高傲的看人时锥子一般、入木三分的大眼睛里,射出来的捉弄人似的温柔闪光中看得出来的,至于她为什么对我感兴趣,那我可就不得而知了。
      那天,临别时,她问我:你看我怪不?我说,不怪。她问我:你看我可怕不?我说,不可怕(我没有说实话)!
      你没有说实话,她说。我看得出来,你怕我,你没有说实话!其实,我很女人,你要是了解我的全部,你就不会怕我了;不过,对那些还账王八蛋男人,没有一个能读懂我的!
      既然你见到我了,就像见到鬼一样,你一辈子就很难摆脱这个艳魂!
      她说得我脊背发凉,偷偷地实实在在地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地判断她,到底是人还是鬼?
      但是,你别怕,她说:我只是定期约你钓
钓鱼,这不难为你吧?
      我说,乐于从命。
      她这才放我走,我走了老远,她还在目送我,我回头望她时,她高声喊着:别忘了,星期五早晨,别忘了,多带点钓罗非的鱼饵!
      那天是周三,我觉得到周五这两天,对我来说,可能会很漫长的。
      果不其然,还没有到约定垂钓的日子,我就提前一天去钓场了。
      途中经过前山河垃圾场。那里,有五个人在拾垃圾,其中,有一个身材苗条的妇女,穿着海蓝色大褂,白手帕包头,戴着白口罩,夹杂在四个脏兮兮的老头中间,成为一道极不协调的风景线。
      垃圾场有篮球场地那么大小,早已被附近的工业和生活垃圾堆积成山。拾荒人只要往前移动腿,就会轰起一层苍蝇,有时还惊跑几只耗子。
      那女人左手拎着编织袋上角,编织袋底边垂成一个开口,右手拿着拾破烂的竹夹子,见到废纸、破布、铁丝和塑料瓶子,就从开口放进编织袋里。
      那女人转过身来,吓得我连忙躲到树荫里,原来是KPNR!
      幸亏她没有发现我,否则她肯定会老羞成怒的!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她约定时间找她钓鱼,原来怕我看到她捡破烂。
      其实,天理良心作证,我生平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儿,就是捡破烂。
  这种拾荒的雅兴,与童年的经历有关。小时候,家很穷,就是丰收年,家里生活也很困难,每年秋收后,我都跟着姐姐到收割后的田野里去捡地(拾荒)。
      后来,到了城市,我的一双敏锐的拾荒的眼睛,发现满大街都是有用可捡的东西,比如,发卡、耳钉、洋钉子、大头针,等等,每次从街上回来,两个小妹妹都争着从我衣兜里翻找她们需要的宝贝。直到今天,我仍认为,变废为宝的拾荒,依旧是低碳环保的高尚行为。
        KPNR装满编织袋后,向左右看了几眼,离开了垃圾场。我悄悄地尾随其后,一直跟踪到一个菜市场。
      她在一个垃圾箱旁边,停住了脚步,从天蓝色大褂兜里掏出一副手套,然后从垃圾箱里往外掏菜叶子,挑拣一些嫩叶装到一个临时捡来的塑料兜里。
      她就这样解决吃菜问题?看到这一幕,我有些心酸:这样一位高傲不凡的女人,从垃圾箱里捡蔬菜吃?!
      若不是生活陷入绝境,她不会这么惨的!我得为她做点什么,我暗自吩咐自己。
      可是,忽然一个反例,像闪电般击碎我心头的善念:据说,北京有一位西装革履衣着考究英俊的男士,经常出没在高级酒店的餐厅里,坐在一个雅座里装作等人的模样,一旦发现有人摆谱,剩下大量饭菜,他便堂而皇之地走过说:“兄弟,对不起,这菜饭不能浪费,我来帮你吃吧!”
      有一次,一位阔小姐轻蔑地望桌子上甩一张百元面值的红票子,那青年勃然大怒:“拿走你的臭钱,我不是要饭的!我不嫌你脏,就给足你面子了!”,当即把一张名片摔在她脸上,那姑娘拿起名片一看,原来是我国一所超一流大学的博士后!
      当今社会充满罪恶,表达不满的方式也具有多样性的特征,谁敢说,KPNR的行为不具有反社会的意指呢,倘如此,我的一番周济她的好心,说不定会惹起她的盛怒的。
      总之,她是一个谜一般的可怕女人,接近她不啻于靠近一头母狮!
                        三、
 
      钓鱼池塘四周,有二米多宽的壕沟环绕,壕沟上架着一道通向岸边独木小桥。池塘边有一棵榕树,树影下有两块青石板,那是钓鱼人事先布置好的钓位。
      由于树枝下垂影响起竿,所以,在树荫下钓鱼,只能用不超过二米的最短的钓竿。
      白天大鱼不靠岸,只有夜晚才能钓到大鱼。两位钓友经过协商,决定把晨钓改为夜钓。经过三次夜钓,把我们的故事大幅度地向前推进。
      第一次夜钓,我们孤男寡女夜坐湖边,我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我想与她说话,但是,在夜静更深的时候,人的声音特别响亮、清脆,在听者耳中就像盲人听声那么清晰、敏感,甚至连言者轻微的紧张和心虚都泄露无遗。所以,我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水中荧光鱼漂,一声不语。
      说点什么哪,她终于开口了。你想听什么?我反问。关于你自己,比如,你是怎么成为垂钓的行家里手的。我说,这是童子功,我七岁就会钓鱼了。
      我暗想,她的话题开得好,我正可以从凄苦童年入手,以身作则地来介绍我自己,作为礼尚往来,这样也就顺理成章地了解她的底细了。
      于是,我就从在大自然中撒野的童年、多灾多难的小学、异常艰苦的初中、踌躇满志的高中、中级党校般的大学、留校任教、劳动下放、思想改造、反右斗争、文化革命、拨乱反正、改革开放、退休赋闲,统统扫描一遍。
      我如数家珍般地讲着,她不动声色地听着,中间一句话也没插,有几处我讲得很动情,甚至眉飞色舞,但她依然很平静。
      我仿佛经过了漫长的旅行,总算得到达了栖息地,我用了一个小时回顾了整个一生。
      完了?她问。完了,我答。没劲,她叹道:仍然是个没个性的红色符号!
      我不知“红色符号”是什么意思,但我能听出,她并没有被我“颇具传奇特色”(我一直认为我有一点传奇特色)的人生所感动,非但没有感动,她对我自鸣得意的人生经历,颇感失望和惋惜。
      这很伤我的自尊,愤懑地想道:你是谁呀,这么傲慢?非但不懂人情世故,而且简直就是粗俗无礼!
      很典型,她说,你原原本本地写出来,就是一部长篇小说,用当代流行的文艺理论来评判,那就是典型环境造就出的典型人物。
      我已经写了,但没有写完,我解释说。
      你在写小说?她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惊讶。
      你应该换个问法:怎么,你也能写小说?
      你什么意思?她听出我语气中流露出的不满,我什么地方冒犯了你吗?
      没有,我说。其实,我言不由衷,是她心灵迟钝,情感麻木和态度冷漠,惹得我老大不高兴。我说,随便请教一下:你那个“红色符号”是什么意思?大概不是赞扬的词汇吧?
      哎呦呦,原来是因为这个呀!她哈哈地笑了,那爽朗笑声穿波渡水,在夜空中清脆地荡漾着。
      她说,我发明了许多这类令人费解的词汇,我知道,我们平头百姓没有创造名言警句的资格;但是,平常人异常思,这是谁也阻挡不了的,人人都有独立思考的权利。
     “平常人异常思” 这位出言不凡的女人,令我心头一颤,再加上那“红色符号”之类的令人费解的词语,使我依稀觉得:这个女人极不寻常,决不是玩世不恭、报复社会之徒,自甘暴弃、混活等死之辈,她一定是有着大起大落、复杂多变的经历、难言的隐情和神奇的欲望的奇女子!
      记住,她说,下次来,把你的自传体小说稿带来,但愿你的文笔,能给我个惊喜!我阅人无数,她说,尤其是男人。有的乍看第一眼,觉得气度不凡,可进一步接触,便大失所望,不是虚有其表狗屁不是,就是趋炎附势利欲熏心,再不就是随波逐流平庸媚俗,我想寻找一个超凡脱俗卓尔不群的男人,在一个自诩为有五千年历史、十三亿人口的泱泱大国里,应该不算是奢望吧?
      我顿觉得脸红耳热,觉得自己充其量不过是她所说的第三种人,一个平庸的俗人!我在她面前的一言一行,一定都被她视为俗不可耐和低级拙劣。想到此,我顿感奇耻大辱,随即老羞成怒,说道,夜深了,我还有很远的路,收竿吧!
      怎么?不钓了呢,再过半小时,就是夜间大鱼拿食时刻,再钓一会吧!若是钓到兴头上,你就别回去了,就在我的窝棚里委屈半宿吧!
      她说“在我的窝棚里委屈半宿吧!”的时候,是心平气和的、自然而然的,就像让客人到家里喝杯茶那么随便;可喝茶毕竟是喝茶,怎么能与孤男寡女同宿一室同日而语呢?
      怎么不说话呀?没把你吓着吧?这种事儿,我经历多了,一个女的都不怕,你一个大男人怕啥呀?我的经历可不像阁下那么平淡,若是讲出来,定会让你晕倒在湖里,简短地说,我是个桃色符号,有个时期,我他妈的无恶不作……
 
                               四、
      在第一次夜钓中,她那句夜间留宿的邀请,我一直没弄清楚是真还是假。如果是真,那也是个“险未造成”的事件。
     “险未造成”是铁路行业的术语,意思是差一点儿发生事故。“险未造成”也是一种事故,当事人在庆幸有惊无险的同时,也要作深刻检讨,甚至也要接受组织上的处分。
      那夜关于留宿的“险未造成”事件,我们当事人还没有来得及追究责任,就被一条上钩的大鱼给岔过去了。
        KPNR的荧光鱼漂颤抖一下,然后缓慢地向方沉下去,凭多年垂钓的经验,我断定是大鱼上钩了。我喊一声快起竿,KPNR应声喊道:妈呀!鱼太大啦!鱼线“噌”地被拉出很远,险些把她拉进水里。
      别慌!我从她手里接过钓竿,在水里遛了七、八分钟,一条二斤多重的大罗非被拖出水面,我用抄网去捞时,那鱼竟然脱钩了。
      没关系,她安慰我说,只要与你在一起,我不愁没鱼吃,收竿吧!你还有那么远路要走,夜间机动车很快,路上小心些!
      她就这么打发我上路了,留宿的事儿也没有再提,使我摆脱了惊出一身冷汗的困扰,却留下了一阵轻松的失落和空虚。
      第二次应约去池塘夜钓途中,遇见一桩很蹊跷的事儿。快到池塘的时候,迎面驶来两辆电动摩托,车上人都背着钓具。
      其中,一人问我:老哥,你到哪儿去夜钓?
      前边那个池塘,我顺口答道。
      前面那个池塘?他惊讶地上下打量着我,你一个人,深更半夜在哪里钓鱼?
      啊,我不解地反问:怎么,那里不让钓吗?
     让是让,你没有听说吗?那里有点……他欲言又止。
     另一个人说,别听他瞎说,来都来了,去试试吧!
     他们刚离开我,就争吵起来了,你明知道那个鬼地方邪,怎么不阻止他,再者说,啃死人骨头长大的鱼多恶心人哪…..
      从他们的谈话中,我立即猜出那个池塘,原来一定是个坟茔地,后来在城市扩建和改建中,变成了一片幽深水域,当地人知道底细,一定会演绎出迷信恐怖故事,正可谓“远怕水,近怕鬼”!
      听他们那么一说,我心中不免也有些发毛,幸亏我们是两个人,不然,说不定我会打道回府的。
      我来到池塘时,KPNR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带来了?她问道。她说的是文稿。
      带来了,我答道。我除了打印的自传体小说文稿外,还有一本手写体的随感集,写在一本备课笔记上,外加一包食品。
      她接过食品时说,我二年多没有见过这类奢侈品了,这会把我惯坏的!她走上独木桥,接过东西,说道:你先钓一会儿,我把东西送回去,马上就回来……
      我在池边焦急地等待她。我当时的紧张心情,就像刚交考卷的小学生似的,只盼老师说个“好”字。可是,我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漫长的一小时过去了,还不见她的踪影。
      她总算来了。一声不响地坐在我身边,我侧目斜睨了一眼,不禁抖衣而栗,在月光下,她披头散发、面色青白,农村出身的我,终生难除尽的迷信意识,让我产生极其可怕的联想!好在她呼呼地喘着粗气,听老人说,鬼是不喘气的,
      你想听关于我和我家的故事吗?声音像水波轻轻地颤抖,她总算说话了。
      当时我心跳过速,而且心跳得特别响,在耳边轰轰像打雷似的,以致使她的声音显得很微弱,好像从遥远的旷野里飘过来似的。
      于是,那如泣如诉的声音,让我听到了一个凄惨而又典型的故事。
        1950年,一个富可敌国的海外华侨,被新中国成立的喜讯所激动,满怀报效祖国的雄心壮志,携带家小和巨资归国了。
     单说这家有一位名叫小昭的少女,又聪明,又美丽,又清纯,又鲠直,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
      当时,五十年代呀,少男少女们作为共和国的同龄人,是何等求学上进,是何等赤心爱国呀!
      他们纯真而不世故圆滑,他们坦诚而不阳奉阴违,他们只知道以国家和民族利益为重,只知道响应号召而勇于献身。
      多么好的一代青年哪,多么令人振奋的民族豪气呀,这在中国漫长曲折多灾多难的历史中虽不能说是空前绝后,也许是绝无仅有的一次,喜得数以亿万壮志青年、忠实儿女,个个心里都有一把赤诚的烈火,个个都充满了青春活力,犹如翻江倒海激流,如果掌舵者善于循循引导,定会使中华航船一泻千里。
      然而,在1957年的反右斗争中,作为学地质专业大二学生小昭,因为对当时风行的“人定胜天”的口号提出异议,加以她性格倔强、恃才傲物、据理抗争,被打成极右分子;后来,又被罗列一些反动言论,被开除学籍,发配到长白山去修路。
      小昭在长达十年劳改服刑期间,依然在极其艰苦条件下,通过自学完成了生物学和环境学等多门课程,还用过期报纸当稿纸,在空白处密密麻麻地写了几十万字的文章和论文。
      这期间,她在一本科普杂志看到一篇谈生命起源的文章,她对作者的学识和文笔很敬仰,后来,得知他是乍出茅庐的年轻助教,更是心仪不已,怎奈她身陷囹圄,不敢奢望男女情事;那男青年听说与谈论学问的,竟然是一位被判十年徒刑的女犯人,他始而惊诧,继之感佩,通过复杂通信渠道,与她书来信往,他发誓要等她服刑期满;但是,直到她因攻击文艺革命旗手,被改判死刑,那个傻青年也没有等到她爱情的承诺。
      我听着听着,不觉悲从中来,低微的抽泣声,在静夜中被放大。
      你哭了?她发觉了,以安慰口吻说,在那个奇特的年代,这样落套的故事,比比皆是,你哭得过来吗?
      感同身受哇,我说。我很后悔,在我的自传体小说中,没敢涉猎类似的故事。
      你也有类似的经历?月光下,她本来就不小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大得怪吓人的。她说,得了,别钓了!
      干什么?我不解地问。
      我领你去见见她!她激动地喘着粗气。
      谁?我惊愕地问。
      她说:她,一个屈死的艳魂!
      她不加任何解释,幽灵般地向她栖身的窝棚走去......
 
                          五、
        KPNR的窝棚,建筑在公路大桥底下一块湿土地上,四周环水,即使在盛夏,也被水吸得很阴凉。
      她掀开半透明的塑料布门帘,一股阴森森的寒气扑面而来,透彻人的骨髓。
      在幽暗低矮的窝棚里,惟一摆设是一张木板床和一个旧桌子。桌上供着一幅宽一尺高二尺的镜框,镶着一位美女半身青春照。
      相框前摆放着我刚才送给她的水果:一串香蕉和四个苹果。在一次销的饮水杯里,插着三根点燃的细香,“香炉”旁边,闪烁着淡红如豆的烛光。
      这是灵堂?!我大惊失色。
      今天是她的忌日,KPNR平静地说,她就是我让见的女人。先走为大,咱们给她鞠个躬吧!
      我随着她,给那遗像深鞠一躬。这时候,我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幽暗环境,周边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照片的主人,分明就是KPNR本人,我不由一怔!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不敢往下再想,只觉得头皮发麻、脊背发凉!
      你看她像我吗?她悄声问道。
      废话!难道不是你吗?这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她在搞恶作剧,而且精心制造恐怖气氛,有意地在耍弄我!
      意识到这一点,我气愤了:你干嘛呀,这也能开玩笑,有意思吗?
      干嘛发火呀,她说,你再仔细看看,她是我吗?
      听语气,她不像是开玩笑,我又认真地看了一遍,千真万确就是她,决不是别人!我再次陷入恐怖之中。
      别人都说,我和姐姐长得一模一样,若不是相差六、七岁,怕是连父母都一眼区分不开。不过,我们姐妹还是有区别的。区别在眼睛里,你再仔细看看遗像的眼睛!
      相框里那双眼睛略显悲戚,那对水汪汪的眸子,仿佛是为了哭泣而生的。谁也不能想象,这双美丽大眼睛的主人,竟然是一位为捍卫真理而不屈不挠的斗士。
      而KPNR那双眼睛,却是火辣辣的,眉宇间闪烁着野性,谁也不会相信,这双美丽的原生态大眼睛的主人,却一度沦为桃色符号,成为厚颜无耻的社会渣子。
      不过,我倒真希望照片上的那个人是我,干干净净地离开人世。她梦呓般喃喃自语,逻辑有些混乱,她说,其实,是不是我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已经死了,早就在亲朋好友心目中可悲地死去了,而她却实实在在地活着……她说着,跌坐在用木板搭起的小床上,呜呜淘淘地哭起来。
      哭了多时,她抹一把眼泪,说道:我早就恨透了男人,你可知道,我今天为什么破例,把你这个野男人带进我的“闺房”来?
      我知道,你是谁,你爱她,是不是?你们通过信,通过多年的信,你把信寄给读中学的我,然后,我再利用探监的机会,把信传递给她。
      你知道吗?我在狱中看到你的信的时候,你想象不到有多高兴啊,一封信我不知看了多少遍,直到整封信的内容全部背诵下来,可我还是一遍又一遍地看,除了信中好的段落、精彩的句子外,我还喜欢你的硬笔书法,你的字真好看,我由字推想你的相貌,也一定很好看。谢谢你,我的好兄弟,我总觉得比你大,我愿意做你的大姐姐。只要能接到你信,我在这里不觉得度日如年,人要有盼头什么也不怕,你说是不是?也许这种感觉,你是体会不到的,但愿你永远生活在自由的时空里。所以,你一定不要用真名实姓给我写信,免得受我这个“现形反革命分子”的牵连,遭到牢狱之灾。
      说来也真怪可怜的,我姐姐一个青春少女,本来是该打扮得如花似玉的年华,却穿着劳改犯服装,干着炸石头开山掘洞的粗活。不过,人漂亮穿什么都好看,我姐姐穿着劳改服也很神气。
      哎,可惜呀,咱们在风华正茂的青春年华不能见面,我怕有一天,一个劳改释放的老太婆,忽然出现在你面前,把你吓个好歹的!所以,今生今世,咱们还是不见面为好,让我保持着美好的想象走完人生之路吧!
      她一阵人话、一阵鬼话,把我弄得五迷三道,但是,第一个恐惧冲击波过后,我变得镇定了、清醒了。
      首先,我能确定她的真实身份:她不是鬼是人;其次,我能解释她的迷狂状态:她不是受到强烈的刺激,陷入突发性的精神失常;就是由于身体羸弱,得了农村妇女的邪病。据说,在迷信落后的农村,这种所谓“中邪”的怪病时有发生,患者发病时往往言不由己地胡说八道,名为替附体的鬼怪魍魉代言,实则是一种难以自控的心理发泄。
      这种病在东北农村叫“得大邪”,学名叫“气迷心邪”。患者发病时,只要有一个血气方刚的汉子大吼一声,便可把妖邪镇住,患者立即“卸神”——恢复了清醒意识。
      你说,我是谁?我厉声地问。
      冷光先生,你别装了,她似乎清醒了,十分肯定地说,我一看你的随感集,就知道你是谁了。我还是让你看一件东西吧!
      她递给一叠文稿,说是她姐姐的遗稿。
      我一看稿纸的名头,不由心头一颤,暗想:“天下竟有这般奇事!”
      那稿纸的名头是“长春地质学院学报稿纸”,那是我的一位在该学报任总编辑的文友送给我的,我又转赠给在劳改队服刑急需稿纸的女犯人。
      你姓伊,当年曾给我传信的小妹妹,你叫伊小然,对吧?
      她忽地站起身来,一头扑在我的怀里,失声痛哭:是我呀,大哥!你让我找的好苦哇!
      原来是我笔记本上字迹泄露了我的秘密,我的字体在大学时代就定型了,这么多年基本没变,作为我与她姐姐之间传书的鸿雁,小然自然能识别我的字体,我在文集还有怀念狱中文友的篇章,加以当晚在池塘边,我又坦言因为没有在传记体小说中,写出曾与一位女犯人保持通讯联系的内容而感到懊悔,她根据这些信息,初步断定我就是当年冒险与她身陷囹圄的姐姐保持通讯联系的冷光(这个名字最初是化名,现在正式起用为笔名)。
      尽管如此,当我亲口承认,我就是当年化名与她姐姐秘密通信那个青年时,她依然悲痛欲绝。
      我再一次端详那位含冤殉难的才女,心头不胜唏嘘。
      在姐姐临刑那一天,伊小然说,我藏在大街的人群里,看着死刑犯游街,姐姐昂首挺立在第一辆刑车上,围着一圈白纱布的脖子上,挂着一块打着红叉的牌子,上面写着:现行反革命分子伊小昭。
      姐姐她终于在拥挤的人群里发现了我,她那双俊俏的大眼睛依然一汪水似的,充盈着亮晶晶的闪光,没有仇恨、没有怨艾、没有悲伤,那是见到亲人的纯粹惊喜的目光。
      这表情,我刻骨铭心的熟悉,当年她参加全国中学生地理夏令营时,她就是以这种纯粹喜悦目光与我告别的。
      但是,这次她不是去旅游,而是走上无归路,眼看着亲姐姐去赴死,而我这个做妹妹的,却无法可施,那才叫人揪心哪!
      我还能为她做些什么?我想知道,她最后最想留在阳间的一句话,可是,她已经说不出话了。汽车缓慢地行驶到我的身边时,我在震耳欲聋的口号声中,看见姐姐张着嘴,吐露无声的哑语,意思是:“去找冷光,对他说,我爱他!”
      我从她的口型,弄清了语义后,我拼命地点着头,她知道我听懂了她的话,报以微微一笑,然后,又昂起头,从容地面对狂呼乱喊的人群。
     那天,我抄近路来到刑场警戒线外,枪声刚响过,我发疯般第一个冲到刑场,把一滩染着鲜血的桃红色的脑浆,尽量收装在一个冰镇的保温瓶里……
      我恨她,我恨透她了,小然说。她对我的父母,她对我,实在无情了,就是在那个不讲理的时代,她也可以不死呀,你干嘛去惹乎那个旗手呢?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嘛,多行不义必自毙,“四人帮”倒行逆施,倒台的下场是必然的,何必你搭上一条命,去逞那份英雄呢?
      她可好,一昂首,走了。把一双年老体弱的父母,和我这个未成年的小妹妹,抛在人生的炼狱里。姐姐的死,彻底击碎了我对人生的憧憬,使我渐渐地走上万劫不复的罪恶道路,以至于堕落得一塌糊涂……
 
                              六、
      约定第三次夜钓的傍晚,伊小然发来短信,传达天气预报信息,说代号为“珍珠”的台风,当晚登陆本市,伴随着大暴雨,让我做点准备,但不要“临危逃脱”,一定要准时赴约,她还有重要事要说。
      我们刚在湖边坐下,小然说,今天别抛竿钓鱼了,你陪我说说话吧,好吗?
      我说好,觉得她神情有些异样,预感到当晚会有异常事件发生。
      天边笼罩黑鸦鸦的齐头云,隐隐地滚动着雷声,空气闷得像蒸笼,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上一次,你急于回家,我有些话没有说完,她平静地说,我还是继续讲我家和我的故事吧。
      得知姐姐被判处死刑的消息后,一双父母都病倒了。姐姐被处决前一天,母亲绝气身亡,父亲在奄奄一息时,对我说:然儿,爸爸也不久于人世了,别怪爸爸心狠,把你这个未成年的女儿,抛在这个冷酷的人世间当人质。关于你姐姐的后事,爸爸有个建议,你姐姐的体质不错,许多器官都充满了活力,咱们把她的遗体捐赠给医疗单位吧,让她的器官能继续存活,尤其是她的澄清透明眼角膜,应该保留下来,继续看这个世界。
      我受到爸爸建议的启发,我萌生一个毫无医学根据、却能安慰我悲戚情绪的幻想,我决定把姐姐的部分脑浆通过冷冻方式保存下来。为此,我几乎花掉家中全部积蓄,甚至连行刑队到犯人家属来索要枪毙人的一颗子弹的费用,都是向邻居借的。
      那年,我刚满十六岁,正是不谙现实艰辛,充满人生幻想之年,在痛伤全部亲人的巨大悲哀中,我仍充满了不找边际的幻想。
      我幻想,在我有生之年,脑科学能发展到可以移植脑髓,我甘愿做第一个实验品,把姐姐的部分大脑信息,比如,她的忠诚品质,她的刚正人格,以及她对你的情与爱,移植在我的头脑里,实现灵魂融合,同构姐妹一体,做到“爱姐姐之所爱,恨姐姐之所恨”。
      但是,现实毕竟是现实,现实是极其残酷的。父母、姐姐过世不久,我结束了城市的生活,被下放一个边缘山区去插队落户。
      青年点的七、八个知青中,除了我个个都是红五类;我呢,按当时划分阶级成分的规则,我是黑得不能再黑的了:反动资本家子女、现形反革命家属、具有复杂的海外关系,在那个突出政治、阶级决定一切的年代,我在农村一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可是,我却有别人无法比拟的优势:我长得漂亮,尤其是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简直就是生理功能正常、又善于利用权力的男人们的陷阱。
      插队一年后,大队有个保送进大学“上、管、改”的名额,我的天生丽质,毫无争议地战胜了无产阶级的党性,我献出了童贞,同45岁的大队书记睡了一觉,条件是这个名额给我。事后,书记不认账,我拿出他忘在我枕边的语录本和床上的内衣,他才没敢毁约。
      我进了一所名牌大学的中文系,在班上32名同学中,除了我以外,个个都不是一般战士,有的是学毛著积极分子,有的是青干班的成员,有的是革委会主任,有的是业余作家,这么说吧,个个根红苗壮,人人红得发紫,只有我是个白丁,并且是个本属于专政对象的黑五类,凭什么哪?
      我说过,我有我的优势,我的资本家父母传给我无法剥夺的形象资本,在相貌遗传基因并不占优势的工农兵学员中,具有难以匹敌的好色相。
      古今中外,几乎没有男人与美女为敌的,加以我在班上年龄最小、性格活泼乖巧,深得男孩子们的喜爱,其中,有位才貌双全、出身显赫,被女孩子暗定为“男一号”的学员,从我一进校就对我有好感,他以大军区政委的儿子和现役解放军某部营教导员的强势,力排各路竞争对手逞独占鳌头的趋势,这下子把我置于既受全部同性同学的嫉妒,又受大部分欲求难遂的异性同学的仇视。
     “红颜祸水”这句话,以往我一直以为是“祸及别人”,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祸及我自己”。
      在72年全国反回潮斗争中,班上一位曾当过省报见习记者的女同学,在我的一张信笔涂鸦的练字废纸上,硬是挑出“伟大导师”和“越学愚蠢”八个大字,虽然这八个字原本并不连贯,而是分散在其它字迹之中,但是,一旦组成上述两个短语,其恶毒用心,便昭然若揭了!
      于是,我莫名其妙地又毫无争议被打成反动学生,成为系内反回潮重点批判的对象。批判会一个接一个,大字报铺天盖地,与姐姐比,我天性懦弱,那阵势吓得我要死,觉得姐姐的厄运又要降临到我身上了:开除学籍、入大狱、劳改、枪毙——
      不久,系内工宣队长主动找我谈话,指出我的问题的严重性,说我是有意地、巧妙地、恶毒地攻击无产阶司令部!谈话之间,电话响了,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有个会,晚上九点,你到红楼302寝室找我,咱们继续谈!别忘了,晚上九点,红楼302!他那双色眯眯的眼睛,揭露了他庄重谈话的老底。
      那天夜里,在红楼302发生了什么事,就不用我再说了。总之,奇耻大辱使我化险为夷。
      从那以后,我他妈的就开始堕落了,彻头彻尾地堕落了。
      毕业分配,我靠天然资本,当了人人都向往的省报记者。从此,省市各委各局的大员,都真先恐后地围着我的石榴裙子转。
      有人说,无耻近乎勇,我要说,无耻胜于勇,尤其是一个厚颜无耻的美女!
     在改革开放,世风日下的日子里,我由一个不谙世事险恶的胆战心惊的雏儿,成长为一个在权势和名利场中登龙有术、游刃有余的官场情人。从处长到省部级干部,只要我有特殊需要,就同他们睡觉。这期间,我也由一般记者荣升为省委办公厅主任。
      后来,还是因为桃色问题,得罪了一个绝对得罪不起的重量级的人物,被他栽赃陷害,牵连到一桩经济大案中,成为网上追捕的逃犯。这就是你看到的现在的我!
      嗨,我同你讲这些破事,我连自己都觉得恶心!
      在我成为逃亡犯之后,我心头涌起一股生的动力,我要完成姐姐的遗愿,我一边在潜逃,一边追捕另一个人,他就是冷光!
      奇怪的是,当我有这种离奇古怪的想法之后,在冥冥中好像得到了姐姐的支持,我开始关心姐姐的私密,我看你们的来往信件,我看姐姐的日记,我看姐姐的文稿,虽然姐姐的脑髓并没有移植给我,但是,她的灵魂好像进驻了我的身体。有时我一个人在屋里,就开始与姐姐一问一答地对话了,说着说着,我忽然醒了,被自己刚才的弄“鬼”,惊出一身冷汗来。
      我从来没有那样真心实意地想同一个男人亲近,我开始潜入网吧里,收集冷光的信息。
      我从诸多冷光中,很快就聚焦在一个人身上,他是大学教授、业余作家。我从他的一篇《夜半幽湖钓精灵》的作品中,得知他喜欢钓鱼,真是苍天不负苦心人哪,我终于在那条臭河边发现他——
      咔嚓一个霹雳,吓得她浑身一抖!
      接着,一场瓢泼大雨,把天地间融合成水的世界。人们仿佛沉浸水中,顿感呼吸困难。
     不好!我说,来啦!
     我先过独木桥,然后,转身去拉她;不料,她脚下一滑,噗通一声,连同我一起,掉到桥下齐腰身水沟里。
      我们挣扎上岸后,满身污泥浊水,幸亏雨水太大,没走几步就冲洗掉衣服上的污泥。可是,沾着满身污水的皮肤痒得厉害,我渴望一头扎在清净的河水中,冲个冷水澡,我水性特好,能在大海里游到防鲨鱼线外;她怎么办?如何处理一身浊水?
      我上不来气,我要憋死了!她破着嗓子喊道:快来救救我呀!
      撕心裂肺的呼救声,使我顿感切肤之痛,当我走进她身旁时,她饿虎扑食般地把我死死地抱住,我真地要死了,她伏在我耳边说,我有点怕,我真地好怕呀!。
      这一瞬间,我觉得一个软弱无能的男人,面对一个孤苦无助的女人,那才是人世间最可怕的事!
      一夜暴风雨,总算过去了。
      我对小然很担心,不知那个可怕的夜晚,她是怎么熬过的;第二天早晨,我又来到桥下窝棚,但是,已经“人去棚空”了。
      桌子上的遗像不见了,留下一张条子。
      写道:哥(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我走了!我必须走,是不是?
      不要担心我,你已经亲眼看到了,我有多么强的生命力,现在我已经处于人生的锅底,已经处于命运的底线,从现在起,向任何方向变化,都呈上升趋势,你说是不是呀?
      见到你,犹如大海中两滴水珠儿相遇,这有多难哪?简直就是奇迹!见到你,我对生活和生命似乎充满了自信和勇气,你使我有了脱胎换骨地改变自己的动力。
      昨夜你忘带走的小鱼竿我带走了,留作一个念想吧,我闲来无事还会钓鱼的,
      哥,不要找我,你给一点儿改变自己的时间,我还要学习,我发誓完成姐姐的未竟事业(写一部有关“天地人”的著作),等我变成像个人样儿时,我会回来见你的,为我祝福吧!     
      看罢条子,我叹了一口气,暗中盘算寻找她的计划和线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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