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心所欲的生活（二） - 城市小说 - 小说

老板P怀疑小艾的精神出现了问题，就把她强行送进了精神病医院。医生是一名胖大的相貌丑陋的老太太，这年月丑陋的女人简直比美丽的女人更加稀少。你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常常是一张张平淡无奇的脸，没有什么面目特征，看不出美也看不出丑来。猛然看到一张属于你的心里承受力范围之外的面孔，出于好奇你不免多看她几眼。小艾研究着女医生的面孔，她的眼睛太小，嘴巴长大，下巴也太宽，鼻子似乎也放错了位置，五官排列的奇怪，严重的比例失调。小艾审视的目光也许伤害了老太太的自尊心，她严厉的盯着小艾，象一只站在树枝上的老鹰。

小艾不满的瞪了一眼女医生，大声的说我没有病，你放我走吧。

女医生不客气的说，精神病人从来不说自己有病。

小艾反驳道，您的意思是说自己没病的人都有病，说自己有病的人反而都没有病，按您的意思就可以把所有的医院都改成精神病医院了。

医生冷静的望着她说，我可以断定你不但病了，并且病得不轻。

小艾大喊道，我真的没有病。说着她就要向外边冲，她要离来这里，却被两名身材魁梧的男护士按住，并强行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

她只得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把那天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从那天起她的生活就发生了改变。平日里她常常感叹生活过于平淡，没有任何的新意和惊喜，当有一天她的生活真的发生了变化，她的那颗小小的心脏却承受不了。

医生认真的听着，并不时的在她的病例手册上做着记录，她的经历讲完了，医生也在病例手册上不客气是写下了“妄想症”三个字。

女医生拿着那只镯子看了又看说，你经历过一场恋爱，但现在两个人已经分手了，他曾送给你过一只玉镯，对吧？

她睁大了眼睛说，是呀，你怎么知道。

就是这只玉镯吧。医生肯定的说道。

她坚决的摇着头说，不是。这只是我从库房里捡到的，他送给我的那只不知道被我丢到哪里去了。

女医生说，现在让我来帮你分析一下你做的这个梦吧。珍宝代表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那就是爱情，你本来是拥有爱情的，但因为你不懂得珍惜，有一天你失去了爱情，所以你会发疯似的要找回这些已经失去的珍宝。

一个女孩子同一个男孩子相爱了，但最后他们分手了，虽然表面上他们都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但在内心深处他们仍然在深深的爱着对方。

金表代表男人代表恋人，钻戒代表婚姻，玉石暗示着对爱情的忠贞，手镯预示着婚后生活的美满幸福。

现在你只要放下虚荣和面子，勇敢的迈出一步，你就会获得幸福。治病首先要治心病，心病一除百病自然就好了。

小艾一听差一点就昏倒，医生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你没有说对，我说的是事实，而不是梦境，我没有做梦。

我是同以前的男朋友分手了，但我并没有感觉到你说的那种痛苦，因为在一起比分手更痛苦，分手对我们来说是一种解脱。

现在你根本分辨不了现实和梦想之间的界限，你也无法真正的了解自己的感情，相信你的潜意识告诉你的一切吧，它是你最真实的一种情感表现，年轻人要学会珍惜。女医生坚决的说道。

看来得妄想症的人不是吴小艾而是女医生自己。

从医院出来后小艾直接去找她以前的男朋友张延泛。

有时不需要太多的东西，只需要一点点的喜欢、一点点的感动、一点点的关心和照顾、一点点的心灵慰藉，在风雨飘摇中就可以让两个人走到一起。又是什么原因让两个人分开了呢？没有别的原因，只有深深的厌倦，想离开，想一个人生活一段时间。厌倦一种生活方式，厌倦关于他的一切和他这个人。

张延泛在一家健身俱乐部当教练，在他没有疯狂的迷恋上网络游戏前他们的生活还是很温馨很和谐也很美好的。他疯狂的迷恋上了《希特勒的秘密》的网络游戏后他们的生活就发生了改变。他把工作也辞了，一门心思玩起了游戏，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玩游戏了。白天睡觉晚上玩游戏就成了他生命的全部内容，早晨小艾起来上班时他还没有睡觉，晚上下班回来时他刚起床。

他们租住在一间小平房里，夜里电脑屏幕反射出的光常常让她无法入睡。在经历了无数失眠的痛苦后，她对他简直是忍无可忍，在一种无休止的争吵后两个人都感到了厌倦。

早晨上班前她让他把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洗洗，晚上下班回来看到脏衣服还堆在那里，她心里不免有气，说你不上班让你洗件背心也不肯。

他头也不抬的说，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洗了也干不了，潮了吧唧的没有地方放。

她说我早上就跟你说了，这么大的太阳一天还干不了，还有等晚上。

你不是还有别的背心穿吗，为啥非穿这件？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有100件背心，就等我把这100件背心都穿一遍后再一起洗吗？

我是说你还有衣服穿，没说你有一百件背心，我们又不是卖背心的。说完他又继续埋头打游戏，不再说话。

有时一件小事情常常会勾起平日里的许多不满和怨恨，于是问题就变得严重了起来，简直没有办法再相处下去。她愤怒的拔掉电源，于是两个人就激烈的争吵了起来，这一吵简直不可收拾，如山洪暴风，她感到要崩溃了，就像是遇到火就会迅速燃烧起来的汽油，大有同归于尽的味道。最后两个人谁也不理谁，她发现越是争吵心越远，慢慢的被一种冷漠代替，接着就感到厌倦，想尽快的结束这种关系。

张延泛现在开了一家小餐馆专门送外卖，他雇了一个小女孩同他一起做盒饭。女孩子很文静，看到她同张延泛很亲热的说话有些不高兴，凭着女性的直觉小艾感觉到女孩子有些喜欢张延泛，她为张延泛感到高兴。

她问道，你现在还玩游戏吗？他笑着说不玩了。

他玩《希特勒的秘密》，在过了最后一关时看到电脑屏幕上跳出五个朱红的大字“精神病患者”时他就昏倒了，他进入到一种绝望的境界里，在大病了几天后他下决心彻底的戒了网瘾。

我一直想知道一个答案、最后发现很多事情都没有答案，都是一种虚无，游戏更是一种虚无，就戒了。

不久老板P又招来了一名叫淑平的女人同小艾一起在库房里工作，老板P确信让小艾一个人在这么大的库房里工作是不明智的，他及时纠正了这种错误。

淑平45岁左右的样子，她一直没有结婚，在来库房工作前她曾在一家临终关怀医院当过护工。她来到这座城市是为了寻找她多年前的男友，他们分开已经22年了，为了他她也一直等待了22年。

这个故事开头很浪漫也很美好，但结果有些沉重，遥远的如同梦幻般的第一次，接着就变成了漫长的等待。

22年前淑平偶遇回老家探亲的王吉，两个人一见钟情，并在分别那个晚上以身相许。他说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同她结婚的，为了这句话她一等就是22年。

一个人一生中能有几个二十二年呢，22年会让一个咿哑学语的孩子成长为风华正茂的青年；22年会让一个单纯幼稚的年轻人步入到老成持重的中年；22年会让一个中年人进入垂垂老矣的暮年；22年更会让一个青春靓丽的少女变成霜后的月季，残留下来的美丽你是不能认真去看的，看过后心会痛，除非你从不相信她也曾美丽过。

半辈子已经过去了，不管这个故事的最后结果怎样，她已经错过了人生中最为美好的一段年华。对女人来说如果你没有在最美丽的年华里把自己嫁出去那你就辜负了大好的时光，几乎所有的人都这样说，女人的最大成功就是嫁一个好男人。

狄金森有一首小诗，

等待一小时，太久——

如果爱，恰巧在那以后——

等待一万年，不长——

如果，终于有爱作为报偿——

这首诗写得真好，就好像是专门为我写的，我第一次读到它时就喜欢上了它，你可以从中获得一种信心和力量。

淑平的眼睛亮亮的，看到她你会相信在她那最柔弱的外表下有一个强大的内心世界在支撑着她。一个没有信念的女人是执著不起来的，即使是她的固执里面也需要一种殉道者的激情。

小艾记得她以前也喜欢过这首诗，她还把这首诗寄给了远方的恋人。很显然爱情没有这首诗更持久，不久她就忘记了这首诗，也忘记了远方的恋人。因为远方的那个他并没有用相同的热情来回应她的这份痴情，她的这份恋情最后就变成了一种回忆。虽然这个故事随着他的离去很快就结束了，却给她留下了很深的痛苦，只是她一直不愿相信这种痛苦是因为他的离开照成的。

小艾再次听到这首诗时有些感动，她想起了她的初恋，感慨颇多，如果当初她再执著一些，他们之间的结果是否会因此而有一些改变呢，但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小艾对眼前这个女人不由的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了。

生活的劳累和奔波让淑平过早的显出了老态，但她的身材依然很苗条。她的那双不再美丽的眼睛常常闪动着一种梦幻般的色彩，在谈到她的恋人时她的那张不再年轻的脸上常常闪动着一种少女般的神态和与她的年龄不相称的娇羞。

一个女人用一生守侯的常常是一个不愿意醒来的梦，但也因为这个梦的存在让她那平淡无奇的人生有了些盼头，不知这对女人来说是幸福还是一种残忍。

我相信他一定也在找你，只是他暂时没有找不到你而已。小艾安慰道。我们应该对一切美好的情感给予应有的尊重和支持。

淑平的眼睛就有些湿，说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在支持我。

关于这个故事的各种结局，我都想到了，就像那些好心人说的那样，但我就是不愿相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妈说我是一头强驴，20头老牛都拉不回来。她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眼角布满了细密的皱纹，鼻子也皱了起来，呈现出一种孩子特有的表情。

小艾说，你笑起来很可爱，你要经常去笑一笑而不是总愁眉苦脸的。

在这22年的时间里她的父母相继离世，母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流着泪说，如果有一天我能看到你带着孩子来我的坟前给我烧张纸，我就死也瞑目了。

她的心都要碎了，她拉着母亲的手在不停的哭，她不知道该如何实现母亲临终前这个小小的也是唯一的一个愿望和请求，她何曾不想有一个美满家庭，一个可爱的孩子，一个爱她的老公，但她到哪里去寻找王吉呢？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比王吉更出色更值得去爱的男人，她相信，但她就是说服不了自己去接受别的男人，更何况要去爱另一个男人，她真的做不到。

她所在的鞋带厂破产了，她的工龄被一次性买断，她只拿到了很少的一笔钱后就被无情的抛向了社会。

她来到王吉生活的这座城市开始了打工的生涯。她手里只有当年王吉留给她的一个地址，她曾向这个地址投递了无数封信最后都被退了回来。如今这里是一片绿地，不远处是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在这座城市里关于他的最后一点线索也中断了，她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寻找他。但她还是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喜欢这里的一切，这里离他更近一些，这里的空气中有他的气息。

冷辛经常到一家临终关怀医院当义工，临终关怀医院坐落在郊区，这里环境幽雅，林木葱茏，是养老的好去处。一些孤寡老人，一些因为子女工作繁忙无法得到很好照顾的老人在这里走完了人生的最后旅途。

即将凋谢的生命仍然在苦苦的支撑着，仍然在坚持着，他们需要一双有力的手陪伴着他们走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旅途，生命即将离去，在离去前少一些痛苦，多一些关爱也许是对生命的最好尊重。

冷辛对这些临终前的老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情，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把他们都当作了是自己的亲人，当作了是自己的父亲，这也许同他童年的经历有关。

后来他在回忆自己不太长的人生旅途后他有一个惊人的发现童年的经历几乎左右了他以后人生的所有轨迹。比如他终生喜欢麻雀，这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鸟，在他的心里却有着一种很神圣的位置。当干涸的海子上空最后的一只麻雀飞走了，他的希望也跟着飞走了，麻雀飞走那一天他父亲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望着飞走的麻雀他流出了眼泪，他跟着麻雀跑出了很远很远，直到它消失在茫茫的黄色天际，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可以吞噬、淹没人的希望和梦想的黄色海洋。

父亲干裂的嘴巴一直在蠕动着，他的发音已经不清楚了，但他知道他发出的唯一一个音节是水，水，水……如果此时他能找到一滴水他就可以挽留住父亲的生命，但他只是一个孩子呀，他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寻找水。炙热的毒太阳，漫天的黄沙几乎把人体内唯一的一点水分都带走了，也带走了他最后的希望。

在他多年以后的梦境中常常会出现父亲在无助的喊着水，水，水……他不能为父亲做些什么，他只能无助的站在父亲的床头流泪，他的眼泪一滴滴的滴到父亲的嘴里，如果他的眼泪可以挽留住父亲的生命，他愿意把自己的生命全部都变成眼泪。漫天的黄沙阻隔了父子两个尘世间的路，但午夜梦醒后的思念和愧疚却时时萦绕在心头，驱之不散。

树欲静而风不息，子欲养而亲不知。这其中的悲凉只有他能够真正的体会到。

梦中的那种痛苦和绝望一直在追随着他，来到这里后他找到了一种宁静和安详，他把这里的每一位老人都当作是自己的父亲。

在父亲瘫痪在床的那两年时间里冷辛还是一个孩子，他的力气太小，他无法象大人一样的照顾自己的父亲，对此他常常感到内疚，感到无能为力，他瘦弱的双手无力为父亲翻一下身子，他想为父亲清洗一下身上的疥疮，却找不到一滴水，他家门前那个小小的海子的水已经干涸了，他多么希望有一天海子里的水能够再次回来呀。

海子里汪着一滩浅浅的水，水里长着芦苇，有许多美丽的小鸟在海子上空飞翔着鸣叫着，骆驼和牛羊在海子旁饮水，父亲站在一旁吹着口哨，那是他年轻时最喜欢的一首歌曲敖包相会。夕阳染红了羊群，父亲的脸红堂堂的亮，美丽的云彩在他们的身后游荡着。母亲在灶台前为他们准备着晚饭，那时的日子恬淡而又美好，但这一切很快就变成了梦中的一种回忆。

那时他们全家生活在沙漠的边缘，那里有几亩薄地可以耕种，有几分草场可以放牧，日子虽然紧巴，但总能过下去。但随着环境的一天天恶化，沙漠在不断的扩张，耕地在一点点的被吞噬，一天沙漠吞噬了他家的农田和牧场，海子里的水也一天天的消失了，他们的生活就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长大后他知道有人在他家乡几百里外的大河上修建了水电站，下游的许多支流都断流了，他家门前的海子自然不能幸免于难。他在发电站的堤坝上坐了很久，他不知道他一家人的悲剧应该找谁去清算。如果海子里的水没有消失，父亲就不会被逼外出打工，如果父亲没有外出打工他就不会从工地的脚手架上摔下来，他不摔下来就不会落下终生的残疾，母亲也不会死，他也不会小小的年纪就走向了社会，这一连串的链锁反应都是因为海子里的水没有了，海子里的水干涸了。

在那一刻他突然闪现出一个想法那就是让海子里的水再次回来，回到它原来的地方，回到它应该呆的地方。

他开始了改变家乡生态环境的行动，他把赚到的钱大部分都寄了回来，让他的一位远房舅舅在他的家乡种植了大量的胡杨木，沙枣树，但每年都是死的比活的多，但他从没有放弃过这种努力。

有一天淑平得知这个经常来临终关怀医院做义工的小伙子是私人侦探时，她对他说我愿意拿出全部的积蓄，请你帮我一定找到王吉。

全部的积蓄？那是多少钱呀？冷辛饶有兴趣的问道。

2000元。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说道。

他听完她的讲述后说，你这份执著真的很令我感动，如果不是我亲耳所闻我很难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象你这样痴情的女子。如果他也在等你，那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如果他在没有你的情况下跟别的女人仍然生活得很好，很快乐，那你就成了世界上最不幸又最值得同情的女人。

爱情跟时间不是成正比的，而是成反比，有时甚至是背道而驰，相去甚远。时间是人类最残忍的敌人，它会让一切美好的东西支离破碎，找不到原来的形状；时间又是最公正的，它会还事实以原来的面目，从不偏袒某一方。

找了男人嫁了吧，不要再去找那个王吉，他对你的感情如果有你对他的十分之一他早来找你了。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他不会让你等这么多年，他已经毁了你的一生。如果他对你还有那么一点点责任感的话他应该告诉你他不爱你了，你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结果的，虽然这会让你痛苦，但你在痛苦之后会重新开始生活的，但他没有，他躲了起来，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也许他根本就不记得了他曾说过的话，他曾做过的事情，还有他当初的承诺。他当初之所以这样说只是想骗取你的信任，骗取你的爱，骗取你的贞洁来满足他的私欲，然后他就象是吃了一顿美味的孩子，吃完以后什么都忘记了。他把你奉为金科玉律的诺言还有那段浪漫的故事当作大便一样的拉了出去，有谁会对他拉出的大便再三观望、再三留恋和回顾呢，即使它曾是山珍海味，但在它变成大便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是了。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但你必须从你的梦中醒过来，也许你并不了解男人，在女人面前他们常常是一个孩子，任性固执而又自私，从不为别人考虑。

现在这个故事不外乎有三种结局：一是他死了，他早已经死了，他当然无法兑现他的诺然；二是他没有死，他还活着，他也很爱你，但现实把你们层层阻隔，让你们无法走到一起，他只得放弃了同你在一起的这种努力。他屈从于命运，同别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并且生活得很好，很幸福。只是心存遗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有一丝的怅然若失，但也因为这种遗憾的存在让平淡无奇的人生有了些许的调剂，这也不失为一种美好；第三种最为残忍就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跟你在一起生活的想法，对他来说那不过是他人生旅途中的一次邂逅，一次艳遇，别的什么都不是。

我劝你还是放弃这种寻找吧，对过去心怀回忆也是一种幸福，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值得用一生来回忆来牵挂来思念的人。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这种回忆、这种思念、这种牵挂都变成了一种背叛和欺骗，我相信这是任何一个人都不愿意面对的，有时现实比你想象的要残酷得多，要冰冷得多。

她趴在桌子上，肩膀在不停的抖动着，眼泪流了她一胳膊一脸，她不能自抑，她多么希望此时能够痛痛快快的大哭一次，但最后只变成了无声的低泣，很显然这种假设伤害了她的心。她已经够不幸了，为什么生活还有一再的伤害她，她的生活中不能存在这种假设。

在这20多年里她遭遇了多少人的嘲笑、挖苦，笑她痴笑她傻，一个明明被骗了的可怜女人，仍然执迷不悟、一意孤行的去寻找她那根本就不存在的爱情，成为别人的笑柄，成为被人耻笑嘲讽的对象。但这么多年她没有过任何的动摇，她一直没有怀疑过他的爱情，她总能看到他的那双温柔的眼睛在某个角落里深情的望着她，她相信他一定也在等待着她。

在年轻的时候有许多人追求过她，但都被她拒绝了，他为她设立了一个高度，任何一个男人同他站在一起都要显得逊色一些，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错过了缔结姻缘的大好机会。当有一天她自已也意识到这种错过已经让她没有了任何的选择时，她已经没有了青春年华，没有了姣好的面容，她也无法回到少女时代的日子里，现在她只能沿着这唯一的一条路无望的走下去，不管结果如何。

如果上天允许她回到过去的时光里，哪怕让她回到35岁的日子里她一定重新开始选择生活，但她回不到35岁的时光里了，世界上不会存在这种时光倒流的现象。在你能够获得幸福的时刻里，你是否能抓住让自己获得幸福的机会，就成了一个人能否获得幸福的关键。

对一个60岁的老人来说，45岁也是一个很好的年龄段，人生可以从45岁开始吗，45岁开始的人生是否会很精彩。

在她想重新开始生活的时候她发现她已经丧失了一种能力，一种爱的能力，她无力去爱别人，也无力去爱自己，这也是她想找到王吉的原因。在什么地方跌倒了就在什么地方爬起来，她迷失在感情的迷宫里，她需要从这个迷宫里走出来。

她说我一定要找到王吉，不管他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他，不管等待我的是什么样的结果，我一定要见到他。我的生活是从他开始的，如果说必须要有一个了断，那也从他开始吧。不见到他，我的生活就无法重新开始。

他说我建议你去跟另一个男人做一次爱，你就不会再去找他了，有时性爱不能代表什么，尤其对男人，同他的一次排泄一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她听了很生气，脸都涨红了。

他向她赔礼道歉为他不能够充分的理解她这份感情而道歉，他愿意无偿的竭尽全力的帮她找到王吉。

一天淑平告诉小艾冷辛就要回来了，他一定会为她带来好消息的。为了这次见面她做了最充分的准备，她让小艾陪着她去买新衣服，她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象年轻时一样美丽的去见他。小艾很高兴的同她转战于几个服装批发市场之间，收获甚丰。

这时淑平突然说光顾逛街了，都忘了去临终关怀医院了，她曾答应冷辛在他外出的这几天时间里去临终关怀医院帮忙。

于是她们一起赶到临终关怀医院时发现冷辛已经回来了，他一下火车就来到了医院。

冷辛半跪在一个临终前老人的床前帮他清理口腔里的痰液，老人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一大口粘痰就喷到冷辛的脸上，他脸色平和的站了起来很随意的用纸巾擦去了脸上的痰液，又继续半跪在老人面前帮他擦试着嘴角流出的口水。老人愧疚的看着面前的小伙子，老泪一滴一滴的流了出来，老人孤苦了半辈子，没想到临终前却遇到了一个比亲生儿子还要亲的好人。冷辛又耐心的帮他擦去了眼角的泪水，老人想握一握小伙子的手，但他的手只做出了一个姿势就又虚弱的闭上了眼睛。

小艾被深深的感动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大男人居然这样有耐心、有爱心的去照顾一个非亲非故的老人。

淑平说冷辛真是难得一遇的好小伙。

小艾第一次见到这些临终前的老人，看着这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着的生命，恐惧、压抑、痛苦和绝望的情感象一张巨大的网把她罩在里面，让他久久不能释怀。

晚上她吃不下东西，冷辛陪着她在夏夜的风里走了很久，她的心也一点点的平静了下来。夏夜的风凉爽而又舒适，走在他的身边有一点点的兴奋，有一点点的紧张，又有一点点的欣喜，那个夜晚很美好，值得用一生来回味和追忆，两颗年轻的心也在一点点的靠拢。

冷辛说我的父亲就是一点点的在我的面前死去的，那时我只有8岁，我无法照顾他，哪怕是一滴水我也无法帮他找到，因为我们生活在沙漠里。

我无法尽到一个儿子该尽的孝心这就成了我终生的遗憾，我只有尽力去帮助那些临终前需要帮助的老年人我的心里才会好受一些，他们就像是我的父亲。

一天冷辛告诉淑平王吉找到了，他一直生活在这座城市里。

淑平到理发店把头发拉直了并染成了栗色，一下子显得年轻了许多。她的身材依然很苗条，她穿了一套很休闲的套裙，是淡蓝色的，有股天空的味道。她带着少女第一次约会时的兴奋与娇羞在镜子前照来照去，但岁月在她的面孔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看着小艾心里酸酸的。她抹了太红的嘴唇，她建议她是否可以把嘴唇稍稍的擦一下，太红的嘴唇同她暗黄色的皮肤有些不相称，她马上敏感了起来说，你是不是说我太老了再怎么打扮也漂亮不起来。

小艾忙解释说，不是的，只是现在不流行抹这么红的嘴唇。

她哀怨的看了小艾一眼说，红色的嘴唇让人显得精神一些，我喜欢。小艾就不再坚持了。

他们在一个胡同口找到了卖香烟的王吉，王吉看到冷辛就跑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不见她，她纠缠我20多年了，你不知道这20多年我简直苦不堪言。她不是到我家去闹就是到我单位去告状，我搬了好几次家，又换了好几份工作，现在我工作也丢了，我就差没离婚了，她再这样纠缠下去，我非家破人亡不可，她会把我逼疯的。

他说完丢下香烟摊就跑，慌乱中一只脏兮兮的拖鞋也跑掉了，他顾不上穿就钻进了小胡同。于是他们就在胡同里展开了追踪大战，王吉老胳膊老腿当然没有冷辛脚下利落，没多久他就被冷辛揪了出来。

老哥你不够意思，再怎么说她也等了你这么多年，好歹你也得见一面。

没什么好见的，年轻时犯下的错误让我一辈子身心不安，这对我的惩罚还轻吗？

这时他看到袅袅娜娜走过来的淑平，睁大了眼睛问道，这个女人是谁？我不认识她。是她要见我吗？兄弟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是我以前那个相好的找我，你看吓我这一头汗。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大妹子我劝你就别找了，找到了又能怎样，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他们管不了自己的这些鸡巴事。

他说着又呵呵的笑了起来。小艾注意到他胸前的白色背心上残留着西红柿红色的汁液，一滴一滴的，有些象眼泪，也许他没有看到，或者是看到了也没有太理会。背心会被一次次的扔进水里清洗，这痕迹也许会一点点的淡化，却永远抹不掉。

在回来的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冷辛感到有些愧疚，是他让她们失望了，他一定要找打王吉。

他们最后在一个陵园的骨灰塔里找到了王吉，他静静的注视着这个世界，淡泊、超然、无欲无求，没有快乐也没有悲伤的生活在另一个极乐世界里。

老妇人神情黯然的说道，我弟弟得的是白血病，病了不到半年就死了。弟弟刚患病的时候曾到N城找过你，他偷偷的去看你，看你过得很开心很快乐的样子，他又一个人偷偷的回来了。他说他不想打扰你，没有他你同样会过得很开心很快乐，那又何必让你为了他而伤心流泪呢。但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你一直在等着他……老人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淑平用颤抖的双手一点点的试去了照片上的灰尘，她喃喃的说道，王吉，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但你一点都不懂我啊！话没说完眼泪就象断了线的珠子噼噼啪啪的掉下来，打湿了遗像。

小艾看到她头顶上的丝丝白发从新长出来的发根处冒了出来，在幽暗的塔内闪着惨白的光，看得她心里酸酸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淑平恳求老人让她把他的骨灰一起带走，等她百年后同他埋葬在一起。生时不能同行那就等死后一起走吧。

老妇人面露难色，她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同意了。弟弟知道了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她抹着眼泪说道。

淑平带着王吉的骨灰回到了N城，回到了他们相逢、相知、相爱的地方，有一天他们的灵魂会在那里相聚。

小艾同冷辛一起去火车站送走了淑平，天空下着小雨，淑平的脸恬静而又安详并带着一点点的满足，火车一点点的驶离了站台，她的脸渐渐的变得模糊了起来，最后消失在茫茫的雨雾里，小艾早已经是泪流满面，冷辛握住了她的手，相爱的两个人懂得珍惜就足够了。

一天张延泛跑来告诉小艾，说冷辛是一名小偷。

小艾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说，冷辛是私家侦探，他怎么可能是小偷呢。

他是私人侦探？！专为那些权利受到侵犯的弱者取证寻找证据，这听起来还挺伟大的。如果你亲眼看见他半夜三更的从别人家的后窗户跳出来，你会认为他在做什么？他不是去偷钱就是去偷人。但我更愿意相信他是去偷钱，现在偷人可不需要冒这样的风险，他又不是于连。

一个老板刚刚孝敬了某位局长20万块钱好处费。老板的理念是有钱大家一起赚，你不给别人些好处，谁愿意帮你这个忙，有句话叫无利不起早，有权势的人稍微向你斜斜身子你口袋里的钞票就会爆满。在局长夫妻起身送客的片刻时间里这20万块钱不翼而飞。

他也许在取证吧。小艾无力的辩解道。她自已都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站不住脚，但她的脑子很乱，想不出更好的注脚来为冷辛辩解，她就象是第一次站在被告席上她必须为自己说点什么。

张延泛嘿嘿的冷笑了两声，说这个年代说真话真没有人愿意听，我一个送盒饭的真没有必要给人栽赃。你一定担心我认错了人吧，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决对不会认错人的，我想他的时间比想我女朋友的时间还要多。

你这话说起来就没有意思了，我在认识他之前我们已经分手了，你的意思是只要是我的男朋友你都要关心一下，都要过问一下，甚至还有调查一番。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没有跟踪他的意思，我只是在无意中发现了他的秘密才跑来告诉你。我希望你好，不希望你被人骗，我知道你这个人太单纯了。你不相信没关系，我会让你相信我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说完就带着小艾转了好几辆公交车最后来到一个大院里，此时天色已晚，城市的喧嚣声也告以一个段落，归于宁静。在大院的西北角有一座废弃的气象台，有7，8层楼高，位于一个土坡上，四周被各种树木包围着，带着一种阴冷萧飒的气息。气象台在文革后就弃用了，破烂的门窗在风中啪啪的响，偶尔有几只麻雀从树林的上空飞过去。

张延泛先爬上了二楼的阳台，然后拉着小艾也爬了上去。气象台里只有一些烂桌子、烂椅子、砖头之类的东西，还有人的粪便，粪便早已经成了干尸，写着标语的横幅丢弃在角落里落满了尘土。楼梯很陡，是由那种悬空的铁板做成的，生满了锈，走在上面咚咚的响，小艾的心就跟着一起跳。他们爬上最顶一层，张延泛搬开一张破桌子，墙壁上出现一条不易被人察觉的缝隙，撬开了其中的一块砖，里面有一个小洞，找到了一个小包，里面装着20万块钱。

小艾无言，但她还是不能够相信这是冷辛干的。

他们决定把这20万元钱物归原主。还没有等他们把话说完，男主人就郑重的告诉他们，他们家根本没有丢钱，家里也没有这么多现金，家里更没有进来过小偷。说完防盗门就在他的身后重重的关上了。防盗门上的大红福字就贴到了小艾的脸颊上，震动的余波让小艾的面颊发烫。

他们俩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们帮他把钱找回来了，倒不是希望得到他的感谢，他们只想物归原主，没想到却碰了一鼻子灰。

这种人就该被偷。张延泛气愤的说。

他不满的把路边的一块小石子顺脚踢了出去，小石子擦着一对遛弯的老夫妻的脚边飞了出去，老太太不满的瞪了他们一眼，他忙上前说对不起。

老头看了他们一眼说，被撵出来了吧，他右手的三个指头在胸前做了个数钞票的姿势，说少了这个是进不了他家门的。

他好奇的问道他家是做什么的呀？

这时防盗门又在他们身后重重的响了起来，女主人出来倒垃圾了。

老头摆摆手说，反正是有点权的人。说完就走了。

张延泛沉默了半晌说，我现在明白了冷辛的聪明之处，他就是利用了贪官的这种阴暗心里才会屡屡得手。

他们一筹莫展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20万，最后他们决定把这钱交到公安局。

你会供出他吗？小艾有些不安的问道。虽然她心里一直在排斥、一直在否定、一直不愿意相信这种事实存在的可能性，但心里不免还是有些不安。她是爱他的，她不希望他出事。

张延泛看了她一眼，嘴角流露出一丝的嘲讽，细长的眼睛也明亮了起来。任何一个人在事实面前都必须低下她高贵头颅，小艾也不能例外。

你不是一直不相信这是冷辛干的吗，那就让警察还他一个清白吧，我相信警察会调查清楚的，以免让人认为我在诬陷好人。

小艾没有说话，她知道这个时候是无法说服张延泛的。他属于得理不饶人这一类型的家伙，你只有等他的理直气壮的气焰过去了，才有说话的余地。

这时他却转移了话题。

我忘记告诉你了，我就要和秋秋结婚了，秋秋就是上次你看到的那个女孩。她还可以吧，不丑吧，我喜欢她的白净。她心善，对我也好，这我已经很满足了，再好的女孩子跟你不一心这日子也没法过。

小艾听懂了他的意思，他对她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他只是出于友谊、出于一片好心、出于对过去岁月的某种怀念他才冒着危险跑来告诉她事实真相，她目前的处境很危险。一个跟吸毒的人混在一起的人，吸毒是早晚的事情，一个跟小偷厮混在一起的人早晚有一天会被他拉下水的。小偷处于保护自己的目的，他决不会允许一个知道自己太多秘密的非小偷人员长期生活在自己身边。

她认为张延泛的观点很有道理，但它只适用于除了冷辛之外的所有人。

张延泛不由的开始冷笑了，女人常常认为自己不是上帝也是菩萨，拯救不了别人也可以感化别人，到头来恐怕连自己都拯救不了。

她不想做任何的辩解，此时语言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义，语言只是由一些唾沫组成的无数个小气泡，一从嘴巴中跑出来就消失了踪迹。

如果我供出他来你会恨我吗？

她说我不知道，但我会很难过。

我恨小偷，我有三辆自行车都被小偷偷走了，但我更恨那些为富不仁的人，恨那些贪官。有了钱你可以高高在上，但你不可以蔑视生命，有了钱你可以买高档跑车，但你不能在城市的主干道上飙车。撞死了无辜百姓，赔偿了百八十万，在监狱里呆了几天就又被放了出来了，有了钱你就可以买老百姓的生命吗，这是对生命的极不尊重，想一想我就觉得愤怒。还有那些贪官，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里都好像长着一只猪八戒的钉耙，拼命的往自己的口袋里抓钱抓好处，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早晚有一天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我不赞成冷辛这种专偷那些获得了不义之财之人的钱，不管这些钱他们是怎么得来的，不是你的东西你就不要拿，你拿了你不该拿的东西早晚会受到惩罚的。

我不希望你因此受到株连和影响，你应该很快乐很幸福的生活。

他们同警察一起再次敲开了局长家的大门，局长再次看到他们两个时有些愤怒，但这种愤怒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很客气的对警察说，这钱不是我们的我们坚决不能要，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一定是这两个小同志看错了。

小艾若无其事的对冷辛说我的一个朋友在一个废弃的气象台里发现了20万块钱，他把这钱还给了失主，他们却不肯要，你说奇怪不奇怪？

她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他也盯着她的眼睛看。

他说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无法说清楚家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现金，他怕引火烧身，他怕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何况这钱是他通过不合法的手段获得的，即使失去了，他并没有真正的失去什么。有的人为了1万块钱可以跳楼自杀，因为那钱是他一个汗珠一个汗珠换来的，而对于他来说他没有掉一个汗珠却拥有了许多不该拥有的东西。

如果你们硬要把钱还给他，那会把他吓坏的，我相信最少在半年内他都会提心吊胆的过日子，送钱的动机更让他害怕。

他又看了看她说，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再到气象台去吧，这时警察一定在气象台布置了暗线。

她的脑袋一下子就木了，她不愿意相信大脑刚才接收到的信号，她只是在试探他，她只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他不会是小偷，他怎么可能是小偷呢，虽然在这之前她一直在怀疑他，她的心一直在做挣扎，但她还是不愿相信。

她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她发现她的大脑不会转弯了。

他拿出一只小盒子放到她的手里，她打开一看是一只玉镯，一只同她在库房里找到的那只玉镯一模一样的玉镯，这只玉镯内壁上琢了一个字母L，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小鸟，很显然这两只玉镯是出自一个人之手。

她一看到这只玉镯全身就战栗了起来，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恍然明白了琢在她那只玉镯上的X的意思了，显然这是冷辛名字的辛字汉语拼音的第一个字母。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这只玉镯的秘密吗？这对玉镯是我用师傅的剩料自己琢磨的。我以前在一个玉器行里当过学徒，我在它们上面分别琢上了我名字汉语拼音的第一个字母。

是你把这只玉镯丢在库房里的？她有些结巴的问道，

他点点头。

至于我为什么要把这只镯子丢在库房里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缘分吧。

那包东西也是你拿走的。

你说对了。

你为什么要把东西放在别人的库房里面？

因为那里最安全呀，就象我把钱放在废弃的气象台里一样。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你怎么会有那么多值钱的东西？

那不是我的东西，当然也不是别人的东西，它们只是暂时保存在我这里。他们拿了不该他们拿的东西，我再把它们拿回来，这有错吗？

我不想骗你，但我一直没有勇气说出来，你知道我是小偷后一定会离开我的。我很爱你，我不能没有你。

在我8岁之前我的世界里只有三种颜色，一种是天空的蓝色，一种是沙漠的黄色，另一种就是小草的绿色。当然沙漠里满眼都是黄沙很少能看到绿色，但绿色毕竟是存在的，绿色是沙漠里的钻石，它代表着水代表着生命，只要有水的地方就会有绿色，就会有生命。在8岁之前我没有离开过沙漠，也没有见识过沙漠以外的世界是什么模样。我们一家几代人一直靠着一个小小的海子生活着，这个小小的海子不但可以供我们饮用水、牲畜用水，还可以用来浇灌农田，日子虽然贫困但很安稳也很快乐。

有一天这个海子里的水一点点的消失了，最后连我们的饮用水都成了问题，更谈不上牲畜用水，我们只得把牲畜卖的卖，杀的杀。当海子上空最后一只小鸟也飞走了，人们只好到外面去寻找生活的出路，我的父亲就随着这些外出的人群走出了沙漠。父亲走的时候说等他赚到了足够多的钱他就接我和母亲出去，我们不知道沙漠以外的日子是什么样子的，但我们相信只要有水的地方我们就可以继续生活下去。我的父亲在一个工地上打工，他没有一技之长只有满身的力气，他相信靠着他这身力气足可以让他的妻儿过上好一些的日子。父亲刚出去不到两个月就到了春节，他虽然没有回来同我们一起过年，但他给我和母亲寄来了新衣服还有许多好吃的东西，另外还有两只大大的铝盆，那是用来接天上的雨水的，看父亲是多么的细心，想得多么周到啊。母亲穿上父亲给她买的新衣服，嘴里一个劲的说，大城市里的衣服一定好贵呀，如果在我们的集上买一定会便宜得多，母亲虽一个劲的埋怨父亲乱花钱，但她同我一样的兴高采烈，一样的兴奋，她在镜子前照来照去，脸上闪烁着幸福的光芒，然后她就命令我把新衣服脱下来，等大年初一那天再穿上。那年的春节是我们所有的节日中最快乐的一次。

我和母亲一心盼着父亲赚够了钱接我们出去，但我们没有等到这一天。包工头为了赶工期在刮着5，6级大风的情况下仍然继续施工，父亲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摔碎了骨盆落下终身的残疾，生活的重担一下子落到母亲身上。包工头只付了部分医药费后就从人间蒸发了，再也不肯露面，母亲多次找包工头讨要赔偿毫无结果。一次在讨薪回家的途中她遭遇了沙尘暴，她迷路了，她就躺在离家门不远的地方，但她再也不能跨进自己的家门半步，尸体在第二年的春天才找到，那年我6岁。

你不能想象一个6岁的孩子是怎样一步步的把她的母亲背会了家，他的个子很矮，他的力气很小，但他知道他是个男子汉，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必须象一个男子汉一样的去做。快走到家门口时他大喊，爸爸，我把妈妈找到了，爸爸，我把妈妈找到了…然后他就同母亲一起跌倒在门前。

在苦等妻子不归的日子里，父亲曾阴暗的想，是妻子抛下他们父子两个去寻找自己的生活了。今天面对妻子的遗体他感到深深的自责，他一直希望她还活着，哪怕她真的恨下心弃他们父子两个的生死于不顾，他也不会记恨她，也不会埋怨她，只要她还活着。

父亲的手里一直拿着母亲生前的照片，那是他们订婚时母亲在照相馆拍的，是一张两寸的黑白照片。

父亲喃喃的低语道，辛辛，我可怜的孩子，不久你的父亲就要同你的妈妈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只剩下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该怎样活下去呢，爸爸放心不下你呀。说着已经是老泪纵横，打湿了照片。

不久父亲也去世了。

父亲去世后我开始了四处流浪的生活，我什么都干过，要过饭，当过小偷，做过学徒，当过保安，也做过饭店的服务生，我就差没有杀过人。

我是相对意义上的好人，绝对意义上的坏人。他说。

冷辛8、9岁的时候经常同几个十几岁的大孩子混在一起偷鸡摸狗，弄点吃的填饱肚子。那时他总是感到饿，他总是吃不饱，他总要不停的去寻找食物，吃简直成了人生最大的负担。饥饿追赶着他，让他一次次的伸出自己的手，为了吃，为了填饱肚子他招人歧视受人打骂，简直是丧尽廉耻，不如一条狗。

当然也有遇到好人的时候，一次他在菜市场偷一个老爷爷的钱，被老爷爷当场捉住，他想完了这场揍是逃不了的。让他惊讶的是老爷爷不但没有象其他人那样暴打他一顿，也没有痛骂他一番，他反而给他买了两个烧饼，他知道他饿坏了。他几乎是含着眼泪狼吞虎咽的吃完了烧饼，心里热热的，那烧饼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那美味的感觉一直停留在他的记忆里，以致多年以后他还记得。

他知道老爷爷是个好人，他偷偷的跟在老爷爷身后来到他的家里。在他实在找不到吃的日子里他总偷偷的跑到老爷爷家里偷些吃的，老爷爷就像知道他要来一样，每次都在碗柜里放些吃剩下的饭菜或者是窝窝头之类的吃食。

一年冬天的夜里他吃了老爷爷剩下的窝窝头又喝了碗柜里的半瓶烧酒后就美美的睡着了，等他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大亮了，他发现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着老爷爷的一件旧棉袄。老爷爷在灶间外劈柴生炉子，他走过来怯怯的叫了一声爷爷。老人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说，你小子要当一辈子小偷吗？我小时候也要过饭，但我没有偷过，就是别人手指盖大的东西我都没有拿过，这叫志气。告诉我你想怎么办，你总不能这样偷下去吧。

他说想找一份工作，想自食其力，但没有人要他，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

老人说你年级大小，找工作还得等几年。他又想了想说，你跟着我学点手艺吧，我这点看家本领虽说不能大富大贵但也不至于挨死。

老人开了一间小小的玉器店，他跟着老人学了一段时间的玉器制作。他的生活刚刚的安定了下来，他以前的那帮朋友又来勾引他，他禁不住诱惑又经常偷偷的跑出去跟他们鬼混。

一次他同几个朋友正在一个小饭店里喝酒，被老人看到了，老人很生气，把他从小饭店里扯了出来，他的那几个朋友不干了，借着酒劲同老人厮打在一处，老人年纪大了，根本不是这几个小混混的对手。冷辛看到老人被打很生气，他就去找他们拼命，结果也被他们打了一顿。

老人没有怪罪他，反而劝他道，你看清了你这帮朋友的本来面目了吧，跟着他们混你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你年纪又这样小，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你这样做也对不起你死去的父母。

老人顿了顿又说，我看你挺聪明的，只要下死力去学，将来是会有出息的。

从那以后他发誓一定要好好做人，不能再让老人失望，他彻底的同那帮狐朋狗友断绝了往来。

老人的家人一直反对他收养这个孩子，又看到老人因为他被打就更加坚决的要他撵出门，最后又是在老人的坚持下留下了他。老人年级大了，没有几年就去世了，在老人的坟前他大哭了一场，这是在他父母去世后他第一次流泪，邻居看见了都说老人没白痛他一场。

老人死了以后他离开了那个家。

那天晚上小艾喝个大醉，从酒吧出来她感到整个世界都在围绕着她旋转，她扶着墙慢慢的走到便道上，胃里就翻江倒海了起来，她蹲在那里吐个不停，一团团的浆糊散发着酒糟的气息，让人恶心，她几乎把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心里才略略的好受了些。

她坐在马路牙子上望着墨兰深邃的夜空，心里空空的，此时她最想念的人是冷辛，感情是最没有办法的事情，你越想忘记的人越忘不了。

冷辛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看到他她不由的又泪流满面。

马路最先醒了过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那是些急着送牛奶，送报纸，急着去上早班的人们。

城市里的太阳从高楼大厦的缝隙里一点点的升了起来，她的心里充满了悲凉。小时住在山里每天早上她都要爬到家门口那座不太高的山顶上看日出，那时的太阳又大又圆又红又绚烂，城市里的太阳只是太阳而已。

冷辛拉住了她的手说，我们离开这里吧，回到沙漠里去。

她点了点头。

吉普车在绵延数千里的沙丘上行驶着，金黄色的沙子，瓦蓝瓦蓝的天空，几朵白云在悠闲的游荡着。天际线是一抹淡淡的昏黄，在那昏黄里面有人烟，有驼队，有枯死的胡杨木，也有挣扎着的沙枣林，在一种最赤裸的生存欲望的挣扎里面，有希望也有梦想。生命在沙漠深处倔强的生长着，伸展着，延续着。

在沙漠里你会发现自己只能是一粒沙子，很渺小，很无助，在一种辨别不出自已身份的绝望里面挣扎、奔跑、哭泣，翻滚、流离，你只想为自己寻找一个永久的安身之地，但一阵狂风又会让你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周围都是你的同类，天空是同样的蓝，周围是同样的死寂，这个世界仿佛已经死去了几千年几万年了。你只有静静的躺在那里，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要去做，只有静静的等待着，等待一场大风会把你带到另一个新的居所，开始一段新的旅途。

再次看到这无边无际的黄沙我特别的想哭，想大哭一场，童年一下子又都回来了，就象是刚刚发生在昨天。我也从未真正的离开过这里，我只是出了一趟远门，今天我又回来了。

冷辛一边开着车一边望着车窗外的沙漠说道。

小艾握住了他的手，关切的注视着他，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他一下子变得沧桑了起来，也变得稳重了起来。她发现这几天自己也有了些许的变化，沙漠里的风硬，小艾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眼角已经出现了细密的皱纹。

沙地就象是被风吹皱的湖水，无限制的绵延下去，没有穷尽，在远处形成高低不平的丘陵，那是一座座金黄色的沙山。山脊是线条流畅的曲线，象是艺术家特意画上去的，娟秀中带有一种气派，流畅中带有一种柔媚，那是大自然的创意，也是大自然的杰作。

如果在平日里小艾看到这么漂亮的沙山她一定会快乐的欢呼起来，但今天她没有，沙漠不是让人张狂的地方而是让人内敛的地方。面对大海你可以振臂高呼，但面对沙漠时你只能屏住呼吸用心去倾听，去倾听那来自于地下的声音，尤其是面对一片死寂时你更不敢大声的说话，怕惊动了沙漠深处的生灵。

辛辛，辛辛，辛辛……母亲呼喊他的声音从沙漠深处传了过来。

母亲找了很长时间才在一个沙丘的后面找到了正挥汗如雨的冷辛，他拿着把铁锹正在挖沙，铁锹把比他的个头还高。

快告诉妈妈，辛辛你在做什么呢？

妈妈，我要挖一口水井，沙漠下边一定有水。冷辛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自豪的说道。

妈妈，有了水井我们就有水喝了，骆驼也不会渴死，小鸟也不会飞走了。

母亲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总是弯弯的，象一轮弯月。她的背后是一轮火红的落日，落日的余晖染红了金色的沙漠。风吹起了她额前的一缕头发，她的头发也是金色的，特别的好看。

母亲认真的问道，辛辛，你什么时候才能挖出一口水井呢？。

我白天挖，夜里挖，明天挖，后天也挖，我一直挖下去，早晚有一天我会挖出水来的，对吧妈妈。他睁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说道。

母亲摸了摸他头语重心长的说，辛辛，沙漠下边是有水的，但没有等你把井挖好，井口就会被风沙埋住的，它填埋的速度比你挖的速度要快得多，单凭你小小的力气是挖不出水来的。

这时更大的一阵狂风吹了过来，黄沙漫漫，天地一色，他们忙蹲了下来抱住了头，就像是为了认证母亲的话的正确性，等狂风过后他们站了起来看他刚才挖过的井口已经被夷平了。

他有些失望，但他不想让妈妈失望，他要妈妈笑。他说，妈妈你看我头上这汗还在不停的流下来，如果这汗能变成水，象水龙头一样哗哗的流个不停该有多好呀。

母亲笑弯了腰，说好是好，只是这汗是咸的，不然你舔一舔汗是不是有些咸。大海里也有许多的水，但海水是咸的，人类是不能直接饮用的。

如果用海水煮菜是不是就不用放盐了。他歪着小脑袋又问道。

母亲又笑了说，应该是吧，妈妈也不知道，妈妈还没有走出过沙漠呢，等你长大了到沙漠外面去见见世面就知道了。

夕阳映红了母子两个的身影，风扬起了一阵阵的尘沙，那尘沙也是金红色的，象舞动的金色丝带。沙漠上留下一大一小两行脚印，一直伸向远方，那里有一个温暖的小窝在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他们承包了几千亩的沙地，在沙漠中央修建了一座大大的沙堡，他们是沙堡里的王子和公主，他们会在这里生儿育女，他们会在这里快快乐乐的生活一辈子的。他们请打井队的人打了几口水井，他们种植了牧草，养了牛羊；他们买来了大量的沙枣树，胡杨木，梭梭、沙蒿等耐旱树木来防风固沙。现在他们是真正的牧民。

第一年他们栽的树木死了一大半，第二年成活的树多了起来，看到几千里的沙漠上终于出现星星点点的绿色他们都特别的兴奋。他们相信用不了几年这里就会变成一个开满了野花的牧场，一个绿色的海洋。尤其让他们高兴的是在他们回到沙漠的第三年，已经干涸了近20年的海子又蓝汪汪的汪着一滩水，海子里的水又回来了，岸边的芦苇，水里的小鱼，低飞的小鸟又回来了。

小艾站在沙堡前，看到冷辛正在修理隔离网，刚刚建好的隔离网被一夜大风吹得七零八落的，风吹动着枯草，听着沙粒滚动的啾啾声和冷辛时断时续的口哨声，她不由的笑了。想起遥远的城市和家乡那个小山村她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落日，喊道，辛，该吃饭了。花花最先摇着尾巴向她跑了过来，冷辛大踏步的跟在后面。

沙漠里的黄昏宁静而又美好，

结尾

冷辛被抓走的那天也是黄昏，同他们第一次回到沙漠时一样，血色夕阳染红了大半边的天空，象一个人腔子里的血一下子都喷到画布上，天空就变成了现在的颜色，金黄色的沙漠渐渐的被一种柔和的昏暗色调代替。太阳依然很亮很大很圆的挂在地平线上迟迟不肯离去，象一个人挥动的手臂，仍然在那里痴痴的张望着，在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胡杨树细弱的身子在风中摇曳着成为那个黄昏最动人的一道风景。

冷辛是被警察带走了，他的事犯了。

警察望了一眼成片的胡杨树林，说这小子还真做了一件好事。

小艾挺着大肚子追赶军用吉普的身影显得渺小而又无助，黑暗很快就吞没了她，也吞没了那片胡杨树林。世界又恢复了平静，死一般的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