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腐小说《威廉斯堡有雾》第十五章 - 涉案小说 - 小说

第十五章

吴大为见刘翠枝的病情稍微稳定了一些，至少医生还没有下病危通知，就按照早就定好的计划，和甄彤郝维告别，去外太空研究所参观研究搭档詹姆斯的实验室，顺便去看儿子吴栋。

一想起儿子吴栋，吴大为的心中就充满了无限的喜悦。当年老婆弃家而走，他又当爹又当妈，一边拉扯孩子，一边攻读博士学位。无论一天的工作学习多累，只要回家一看见儿子，好像所有的烦恼疲劳都化解了。博士毕业论文答辩的时候，经常连续几天把儿子全托在保姆家，早晨去实验室的路上拐个弯儿看一眼儿子，儿子还没醒来；半夜三更从实验室回地下室的蜗居再拐个弯儿到保姆家，可孩子又睡着了。毕业后找工作找到这里的大学，也时常要把孩子带到办公室。也许是从小就受父亲的熏陶，吴栋喜欢学习物理，向往名牌大学。中学毕业时，参加美国大学入学考试，几乎得了满分，被闻名于世的哥伦比亚大学录取。四年的本科学习吴栋取得了全优的好成绩，今年本科毕业后又将在本校继续攻读博士。

每当想到这个有出息的儿子，吴大为觉得受再多的辛苦也值得。只是孩子一天天长大了，开始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生活了，要越飞越远了。就拿这个暑假来说，本来说好要回来，吴大为都做好了旅游计划。可是又突然说不回来了，说找到了绝好的暑期实习的机会，而且这个机会对他将来读博士大有好处。吴大为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沮丧，父子旅游的计划搁浅了，更主要的是，他想在这个暑假里，把他和甄彤的事和儿子谈谈，还要征求儿子的意见。看来只好等我去看他的时候再和他谈了。吴大为想。

吴大为是开车去的。开车长途旅行是深受美国人喜欢的一种生活方式，一边开车前往目的地，一边沿途游历名山大川，正好符合美国人自由浪漫和喜欢冒险的民族特性。吴大为一大早就出发，沿95号州际高速公路一路向北。95号州际高速公路沿美国东岸贯穿南北，南至佛罗里达，北到美加边境，连接波士顿，纽约，华盛顿特区，亚特兰大，迈阿密等著名大城市，是一条重要繁忙的交通枢纽，车流滚滚，不分昼夜。吴大为一路上或翻山越岭，或过桥飞渡，或穿越林海田园，或绕过繁华都市。中午在公路边的麦当劳随便凑合了一顿，邻近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来到了世界著名的外太空研究所。因为这里是许多和航天工程有关的高新技术的发源地，所以被世人称为“引领太空科技前进的旗舰”。

外太空研究所位于纽约市郊区，吴大为按照地图指示，在标有“外太空研究所专用”的出口下了高速公路。眼前只有这一条柏油路，四周是郁郁葱葱的山林，没有一户住家。开了不一会儿，就见路上出现了一个大铁门，从铁门向两边延伸是铁丝网铸成的防护墙，大门处有个警卫值班室。几个身穿军装的警卫示意他停车接受检查。

“请出示证件。”一个警卫来到吴大为车前。

吴大为出示了驾照。

“请问您是美国公民吗？即使是参观也只有美国公民才能进去。”

吴大为有又拿出美国护照。幸亏带护照了。吴大为心中暗自庆幸。那个警卫接过驾照和护照，经过反复比对，把证件还给吴大为，又问：“请问您是接受谁的邀请？”

“詹姆斯。”

“好，这是您的通行证。您进去吧。”警卫在吴大为车的挡风玻璃上贴了一张纸条就放他进去了。

吴大为又开了一段，在哈德逊河边的一片绿树掩映之中，几栋红砖高楼时隐时现，一个航天器模型仓库，再加一个失重训练室，构成了研究所的主体。由于研究所要全天候重兵把守，所以在研究所一侧，还有一个兵营，有士兵正在出操进行队列训练。

吴大为刚要加速的时候，眼前又出现了一个大门，又有几个警卫在执勤。吴大为停下车，一个警卫走过来，竟然重复着一模一样的问题：“请出示证件。”

那个警卫看了护照驾照，又问了邀请者的姓名，就让吴大为先等一会儿，他到值班室里打电话。

过了一会儿，一辆小轿车开到大门口，一位高大健硕，有银色头发银色络腮胡子，穿着白大褂的白人男子脚步敏捷的从车上下来。吴大为一看，正是詹姆斯，他也赶紧从车上下来，两个人在大门口问好拥抱。

“你好吗！大为！”

“我很好！你好吗！詹姆斯！”

“我也好！”

寒喧过后，詹姆斯对警卫说：“这是我的客人，我现在可以带他进去了吗？”

“可以，先生！谢谢二位的耐心和合作。”

吴大为开车跟着詹姆斯的车来到一栋红楼前。停好车，詹姆斯在楼门的密码锁上输入密码，门自动打开了，两个人一起进了詹姆斯的实验室。

“詹姆斯，你这里真是机关重重啊。”吴大为感叹到。

“没办法，九一一以后就是这样。”

“你先看看我的实验室，噢，不，是我们的实验室！您想再添加什么仪器，可以告诉我。还有，今天我要向你介绍一个人，是到我这里来做暑期实习的大学生，经常有灵感，有新的思路和设想，很有前途，可以培养培养。”

“是吗，那我要认识一下。”

两人先换上实验用的防护服，戴上面罩，套上鞋套，才进了实验室。实验室里几个研究人员正忙碌着做实验，他们的课题是如何改良航天器的外壳材料。詹姆斯带着吴大为来到一个人跟前，拍着那个人的肩膀对吴大为说：“大为，这就是我向你说的，栋！”只见眼前的这个人，中等身材，肩膀宽宽的，面罩下圆圆的一张脸，两只大眼睛正调皮地笑眯眯地看着他。吴大为又惊又喜，原来这个人正是他儿子，吴栋。　

　　“好你个臭小子，和你老爸玩捉迷藏啊？”吴大为喜孜孜地看着儿子。

“为了给您一个惊喜。我好几天前就知道您要来了。”儿子的声音浑厚，可语调里还充满童真。

詹姆斯一开始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这是？”可是搞清缘由后，也大笑起来。

吴大为和詹姆斯讨论了课题的进展，和以后的研究计划，傍晚时分，两个人握手告别。吴大为吴栋父子俩要好好聚聚，叙叙家常。

吴大为吴栋分别开着自己的车，先回到哥伦比亚大学。

父子俩停好车，来到吴栋的宿舍。美国各个大学的学生宿舍都大同小异，二个或三个卧室，一个客厅，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进了吴栋的卧室，吴大为看到靠里边墙是张单人床，窗前有个写字台，上边有台电脑，和大大小小的信函，靠门边有两个书架，摆满了涉及众多领域的书籍，物理、数学、电脑、军事、历史、哲学、文学，还有很多中文书。门后的墙角里立着一把电吉它，电吉它周围是几双运动鞋，一根棒球棍和几个棒球，还有一个橄榄球。

“爸，今天咱去哪儿吃饭呀？第五大道上有家叫‘五梁液”的四川餐馆，特正宗。”吴栋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饮料递给父亲。吴大为喝了一口，用欣赏又慈爱的目光看着儿子，摇了摇头。

“要不，去唐人街？我也好久没去唐人街了。”吴大为又摇摇头说：“儿子，今天咱爷俩哪儿都不去，爸给你做饭。”

“做饭？您能做什么呀？小时候老是用面条胡弄我。”

“那不是爸没时间吗？看你冰箱里有什么，爸给你做。”

吴栋从冰箱里翻出一点存货，有一块猪肉，一点胡萝卜，土豆，西红柿，鸡蛋和半包青豆。爷俩就在厨房里忙开了，老爸当大厨，儿子打下手。一会儿油锅烧得太热，冒烟了；一会儿闷饭锅里的水太多，溢出来了。一通手忙脚乱之后，一桌子饭菜好不容易做好了：西红柿炒鸡蛋，土豆丝炒胡萝卜丝，肉丁炒青豆，主食是白米饭。吴栋把卧室里的写字台整理了整理，把电脑挪到一边，纸张信函归笼到书架上，父子二人就摆上了家宴。

一边吃饭，吴大为和儿子一边聊天，先问问他读博士的情况，导师是谁，又问他想注什么课。聊着聊着，吴大为就把话题扯到了和甄彤的事上。

“吴栋啊，爸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说吧，什么事。”看父亲放下了筷子，吴栋也不吃了。

“你爸我呢，单身快二十年了，”说到这儿，吴大为停顿了一下，因为他看到吴栋上牙微微咬着下嘴唇，脸上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笑容，眼皮一个劲儿地眨。“臭小子，你笑什么呢？”

“您想让甄阿姨当我妈？”吴栋说的时候一条眉毛抬了几下。吴大为就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热。吴栋嘴里的一口饮料因为想笑差点喷出来。

“你看你，你怎么会想到这儿呢？”

“谁让我是您儿子呢。”

“我想征求征求你的意见。”

“哎呀，美国是民主自由的国家，和谁结婚是您的人权，别人无权干涉。”

“别跟你爸说这大道理，我是想问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就是：您的看法就是我的看法。”

“这么说你没意见？”

“当然没意见，甄阿姨挺好的，要是您早点遇见她，我小时候也不至于天天吃面条，老睡保姆家。”

吴大为听了儿子的话，鼻子一阵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才没掉出来，可心里又高兴又欣慰。

吴栋一看老爸又激动上了，就赶紧往他碗里夹菜，想说几句俏皮话把话题岔开：“那您和甄阿姨什么时候结婚呀？”

“你甄阿姨现在特忙，等我帮她忙过这段再说吧。”

“好啊，过两年再给我添个小弟弟或小妹妹。”

“去！尽瞎说！都读博士了，还这么没正经。”

“这有什么？我们系一个女教授，都五十多了，上个月刚生小孩儿，还是一男一女双胞胎。”

父子俩就这么聊着笑着，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是夜，吴大为就睡在儿子的床上，而吴栋在地板上打地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下，皎洁的月色星光透过窗户，照着这对父子。

郝秉祥搭乘送菜车到纽约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

农民老大哥把他送到他要去的第四十二街长途汽车站，就忙着去酒吧泡妞了。郝秉祥踱步在如同迷宫一般的长途车站，每一个箭头，每一个路牌，每一张指示图都让他眼花缭乱。纽约四十二街长途车站不仅是美国，也几乎是世界最大的汽车站，从这里开出的长途车开往美国各地，包括加拿大和墨西哥。在巨大的起始站示意牌上，郝秉祥终于找到了那个湖边小城——威廉斯堡。

他按示意牌上写的，到十号售票处买票。向售票处走的时候，路过一个公用电话亭。该给老婆孩子打个电话了，他想。他来到投币式公用电话前，一只手拿起听筒，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二十五分硬币扔进投币口，听到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就开始拨号。可是拨到一半的时候，他的手悬在半空，停住了。他咬咬牙，把听筒挂回到电话机上，那个二十五分硬币“当”一声掉了出来。郝秉祥拿起硬币转身要走，可是又十分犹豫。他又拿起听筒，把硬币投进电话机，拨号，可是这次又在拨到一半的时候停住了，打还是不打？他最后还是下决心转身离开了电话亭。

售票处前的队伍不长，前边只有十来个人，郝秉祥的心情有些激动，就快见到老婆孩子了。虽然刘翠枝不是个贤内助，郝维也不争气，可到底也是自己的老婆孩子呀。正当他想像着和老婆孩子刚见面时会是什么情景的时候，从大门口进来两个警察。在纽约长途车站这种地方，全副武装的警察有规律地定时定点地巡逻执勤是一种惯例，可是郝秉祥不由自主的想：是不是发现我了？

郝秉祥用余光瞟着那两个警察，一个黑人，一个墨西哥人，个个身材威猛，虎背熊腰，那胳膊快赶上郝秉祥的腿了。腰带上手铐手枪警棍一应俱全，肩头还固定着一个对讲机。只见他们依次在各个售票处抽查旅客的车票和身份证。怎么办？我的证件都是假的，而且如果他们看过通缉令，认出我来怎么办？虽然是夏季，可是郝秉祥觉得从头到脚都冷飕飕的。那两个警察已经查完第九售票处前的旅客，正朝第十售票处过来了。跑吗？跑，恐怕更会露马脚。不跑？可能会坐以待毙。

已经开始抽查郝秉祥前边的几个旅客了。正当郝秉祥不知所措心慌意乱的时候，突然一个正在被询问检查的人从队伍中跳出来，向大门口飞跑。

“站住！”

“站住！”两个警察不约而同地高声断喝。

可是那个人还是没有站住，反身把背包朝警察扔去。两个训练有素的警察几个箭步冲到那人身后，一下把他扑倒在地，一个警察对着肩膀上的对讲机向警察局汇报：“这里是四十二街长途车站，我们请求增援。”

不一会儿，伴随着尖利刺耳的警笛声，一队警察冲进了车站。

当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精彩的警匪大战上的时候，郝秉祥避开大家的视线，悄悄离开售票处前的队伍，从侧门溜出了长途车站。当大队警察人马到来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郝秉祥从纽约四十二街长途车站溜出来，在夜色中信步街头，走过第五大道，又来到百老汇，最后竟无意中来到了唐人街。纽约的唐人街，不能用“街”这个概念去理解，必须用“城中之城”来理解，就是用“国中之国”来形容，也绝不夸张。唐人街上不仅涵盖人类社会所能列举的所有经营项目，什么餐饮，美容，建筑，进出口贸易，应有尽有，而且更是鱼龙混杂藏污纳垢的去处，贩毒，卖淫，抢劫，黑社会枪战也屡见不鲜。

能到那儿躲一晚上呢？赌场是从来不关门的，可是他不敢去，怕惹上是非碰到警察。远远地，看到了一个黄色的“M”，那不是麦当劳吗？郝秉祥快步走过去一看，还真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而且服务员都是华人。郝秉祥看着这几个年龄和郝维的年龄相仿佛的年轻的服务员，又一下子想到了儿子。不知他现在如何生活，如果真的有一天没了老爸这棵大树，他还能生存吗？郝秉祥要了一份“巨无霸”套餐，在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了，一边吃一边看着街上的来往人群和车辆。都两三点了，还有三三两两出来吃宵夜的，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肆无忌惮的高声谈笑，一些店铺为了多赚点钱而通宵达旦地营业。

夏天天亮得早，那些吃宵夜的还没来得及回去睡觉，天就要亮了。踯躅在洒满晨曦的唐人街街头，看着一个个铺面房开门扫地净水泼街，看着像在中国的老人一样出来溜早儿的大爷大妈们，郝秉祥犹如漫步在梦境中。

快中午的时候，他来到一个运货公司。是在那个小镇上搭车的经历给了他启示，看到库房前正在装货的几辆箱式货运大卡车，他想碰碰运气。

郝秉祥看看那几个司机，有黑人，有墨西哥人，有西班牙人，还有一个华人模样的人,这个司机长得高高胖胖的，两颗门牙龇在唇外。郝秉祥壮壮胆子走上前去，陪着笑脸泳汉语试探地问到：“师傅，您去威廉斯堡吗？弗吉尼亚的威廉斯堡？”

司机把郝秉祥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那好像看叫花子的眼神让郝秉祥很不舒服，继而嘴里迸出一大串“叽哩咕噜”的不知是什么地方的方言。他说完，看郝秉祥没反应，知道他没听懂，就用很生疏蹩脚的普通话和充满戏谑的口吻说：“原来是个北方佬儿呀！”

“我不去弗吉尼亚，你要去弗吉尼亚呀？”司机问郝秉祥，一股烟酒味儿混合着葱蒜味道的臭味直扑到郝秉祥脸上。

“是呀是呀，我要去弗吉尼亚，您这有去弗吉尼亚的车吗？”

“你怎么不去坐长途车？”那人又斜着眼睛问他。

“我，我不会英语，怕搭错车。”

“我知道有人去弗吉尼亚，不过，你让我白帮你忙啊？”

郝秉祥自然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掏出50美金交到那人手上。那人接过钱脸上浮现出一丝快意：“呵。满大方的，一个电话就值50块。”说完他就掏出手机打电话，又和对方讲了一大通方言。挂了电话转过头对郝秉祥说：“等会人就到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从不远处的十字路处拐过来一辆大货车，货车开到停车场，从车上下来一个瘦小枯干像芦柴棒似的中年男子，他离着老远就冲这边高喊：“表哥！表哥！”

那个高高胖胖的司机应了一句，就对郝秉祥说：“这是我表弟，他今天要去弗吉尼亚。”

说话的当口儿，表弟来到他们面前，和表哥点点头，又打量郝秉祥：“你要去弗吉尼亚？弗吉尼亚大了，你到底要去哪儿？”

“我去威廉斯堡。”

“威廉斯堡？古城威廉斯堡？”

“是，是，就是这个威廉斯堡。”郝秉祥心头一阵窃喜。

“我是朝那个方向去，可是在威廉斯堡前一个镇就回来了，你要愿意我可以把你带到那儿，你到那儿再搭别的车。”

“行，行，谢谢。”郝秉祥真像得到施舍似的点头道谢。

“两百块，一分不能少。”说话间两个司机的四只眼死盯着郝秉祥的眼睛，那意思是：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就这样，郝秉祥搭了上这趟虽然不到威廉斯堡却开往那个方向的货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