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腐小说《威廉斯堡有雾》第十三章 - 涉案小说 - 小说

第十三章

今天是吴大为到法院抽签决定是否做陪审员的日子，法院在旧城区的中心。美国很多地方的法庭都在旧城区，这是历史原因造成的。因为在历史上，法院，市政府等机构都是在一个城镇的中心地段，以后再改建扩建，也是在原有建筑的基础上进行，既保持原有的恢弘气势，又添加了现代化的设备，尤其要增建停车场。

吴大为从他的中产阶级区开车到法院，进入旧城区的时候，街道明显地变窄，道路两边是破旧的老房子，房屋墙壁油漆剥落，有的窗户上钉着木板条。偶尔有人家门口停着车，也是要么少个车灯，要么保险杠被撞断的残车。街上经常出没一些穿戴言谈流里流气的地痞混混，在幽暗狭小出售过期商品的杂货店前无所事事地游逛。几个孤零零的巨大但是坍塌半壁的庄园别墅，似乎讲述着曾是富人聚集地的旧城区的如烟繁华。

吴大为在停车场停好车，走进法院。这个法院的外部结构是从上个世纪的老建筑保留下来的，花岗石的高台阶，粗石头柱子，富有古欧洲色彩的雕刻，还有那手持天平双眼被蒙住的正义女神雕塑，这一切都让人还没进法院就感受到了法律的神圣。法院里就是别有天地了。现代化的安全检查设备立在一进门的地方，滚动式电梯把几个分庭，比如交通法庭，民事法庭，刑事法庭，移民法庭连接起来。墙上高悬着不知多少个监控摄像机。

上百名陪审员侯选人挤在法庭的大厅里，等待抽签。吴大为不耐烦的频频看表，信上说是八点半开始，可是都快十点了，还没开始，这效率可真够慢的。大厅里的人有白色的，黑色的，黄色的，棕色的；有戴着眼镜充满儒生气的知识分子，有牛仔裤上沾着油渍两手的指甲黑黝黝的工人阶级，有隔不一会儿就要出去抽烟的女秘书；有大腹便便的公司老总，也有不修边幅的家庭妇女。

正当大家都因为不能准时开始而怨声载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时候，一间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大长脸大长手浓妆艳抹的白人老太太仪态端庄的踱着方步走了出来，这是法院秘书。她似乎对于让大家等了这么久并不感到有任何歉意。本来嘛，也不是她的错。她清清喉咙，对着大厅用略有苍老可是还算清晰的声音喊到：“请要抽签的候选人到这间办公室来，到桌子前依次抽签。”

谢天谢地，总算开始了，吴大为松了口气。他跟着队伍进了办公室，看到抽到“没选中”的人，都高兴得笑逐颜开，乐呵呵地走了，抽到“选中”的人都一脸难色。因为做陪审员是一件很耽误时间的事情，自己的好多事都要放下，有时为了案情保密还要好几天和外界隔离，费力不讨好。

轮到吴大为抽签了，“选中”！真倒霉！吴大为在心里骂了一句。凡是抽到“选中”的，就进入下一间办公室，正式进入程序。进了下一间办公室一看，是法官办公室，屋子中间是一个大办公桌，法官端坐在办公桌后边的高背椅上，两边是控方(原告)律师和辩方(被告)律师。法官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先生，戴着深度近视眼镜，身穿黑色的法官袍，表情威严。两位律师都是四十岁上下的男子，一位白人，一位黑人。

第一步是宣誓。吴大为在秘书的代领下，来到法官的办公桌前。办公桌前有一张小桌子，上边有一本圣经。

“请把右手放到圣经上。”法官的声音缓慢沉着。吴大为把右手放到圣经上，就跟随法官宣誓：“我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宣誓完毕，就是接受法官和双方律师的提问。

法官的提问都是例行公事，是比较中性的，不能偏袒任何一方。

“你能有时间来做陪审员吗？”

“有。”

“好。你或许会作为‘郝维绑架案’的审判陪审员。你听说过这个案子吗？”法官的语调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可是当吴大为听到“郝维绑架案”这几个字时，他那因为拖沓疲惫而有些麻木的神经又兴奋了起来。

“郝维绑架案？我听说过。那个被绑架的受害人就是我所工作的大学的学生。”

“噢？你和他的交往多吗？”

“郝维是我班上的学生，除了上课以外，没有过多的来往。”

“是这样。你相信你自己能公正对待案件中的任何一方吗？”

“是的，我相信。”

接下来是双方律师提问。甄选陪审员是争取打赢官司的重要一环，每位律师都会挑选有利于自己这方的陪审员。

先由控方律师提问。

“你认为谋划犯罪和亲手实施犯罪的严重程度是一样的吗？”

“这要看具体情节吧。”

“你认为如果一方有过错，另一方可以不通过法律手段自行解决吗？”

“这也要看是什么具体行为吧？我倒是听说一些轻微车祸是不用通过警察，车主自行处理的。”

“我的提问完了，法官大人。”

接下来是辩方律师提问。

“你说你认识郝维，是吗？”

“他刚好是我所在大学的学生，他注了我的课。除此以外没什么更深的交往，他来这个大学还不到一年，在我的班上上课才两三个月。在此之前我们根本不认识”

“你喜欢或者特别讨厌商人吗？”

“没接触过，谈不上什么喜欢讨厌。”

“我的提问完了，法官大人。”

“吴大为先生，我正式通知您，您被选为‘郝维绑架案’一案的开庭审理陪审员。请您明天早上九点准时到庭。”老法官声若洪钟地宣布。

“好。我一定准时到。”吴大为郑重其事地回答。

当天晚上，和甄彤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吴大为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她。他问甄彤：“你明天用不用给郝维上课呀？”

“明天的课是晚上的。”

“噢，那好，明天法院要为他被绑架的案件开庭，我刚好是陪审员，你想不想去看看热闹？”

“是吗？我还没当过陪审员呢。不过你当陪审员，郝维又是当事人，我要去看看热闹。说不定我们家珊娜又是控方呢，她在家从来不说案子。”

说完了陪审员的事，甄彤又说起郝维。

“这孩子现在比以前懂点事了。我和他妈聊天的时候才知道，我们家珊娜比郝维才大一个多月。我上次给他补课的时候问他，学校还要不要他退学转学，他告诉我，他这个暑假也注了两门课，如果这两门课都能得‘良好’，学校就能再宽容一个学期，不至于被强行退学和转学。”

“这孩子，也该懂点人情世故，知道生活的艰难了。”

第二天早上，珊娜早早上班走了。甄彤做完家务，看看冰箱里快空了，就列了个购物清单，打算到超市采购。开车去超市的路上刚好路过法院，看着气势恢宏的法院，她想起昨天吴大为说的话，反正也是路过这里，我何不看上一眼，也看看闺女在法庭上的威风样，等看完了再去超市买东西。这样想着，她把车开到法院停车场停好，走进“郝维绑架案”审判庭。

此时法庭辩论已经开始了。她在靠近一进门口的听众席后排找了个不起眼的座位坐下，抬头向前张望，就见吴大为和另外十一位陪审员坐在陪审员席位上，法官和秘书坐在审判席上。坐在控方席上的，果然是女儿珊娜和她的搭档理查德，还有律师。再往辩方席上看，有律师，律师旁边坐着一个身穿西装的华人，五十来岁，有点谢顶。这个人就是传说的绑架郝维的主犯吧？甄彤心想。

甄彤刚坐下，就听法官宣布：“下面由控方律师发言。”控方律师四十多岁，是个有着褐色卷曲头发的黑人。他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胸有成竹地开始陈述案情。甄彤专注地听着。

“案犯在中国投资经商期间，对郝维的父亲，通华银行分行行长，郝秉祥，巨额行贿，但是没有达到他预期的结果……”律师说的是英语，“郝秉祥”三个字用的汉语拼音的发音，从美国人嘴里念出来，虽然和标准汉语的发音差别很大，可是，对甄彤来说，已是犹如晴空响了个霹雳！真的是他？也许是个发音相似的人名。到了这个时候甄彤还心存一丝的侥幸。可是，怎么偏巧也是通华银行分行行长？刹那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这个世界变得异常安静，在甄彤的耳朵里，只有律师的声音。

“案犯为报复郝秉祥，策划制造了郝维绑架案。我们认为，案犯犯有行贿罪、绑架罪、敲诈勒索罪。法官大人，我的发言完了。”

法官又说：“现在请辩方律师发言。”

“控方的指控是主观猜想，没有证据。这位当事人一直是守法商人，从没有行贿记录。”辩方律师戴副金丝边眼镜，一举一动都文诌诌的。他说话的底气显然没有FBI那边的控方律师的底气足。明摆着，这个案子实在没有什么可辩护的，只不过是让被告行使法律赋予他的权利罢了。

控方律师举手要求发言，法官示意可以发言。

“我们有证人。”

“传证人。”法官宣布。

立刻，郝维从旁边的一个小门走出来，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位瘦瘦小小的华人男子，这是法庭安排的中英文翻译。这两个人先在秘书的引导下到法官席前手按在圣经上宣誓：“我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然后就坐到证人席上。

控方律师问郝维：“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郝维。”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郝维迟疑了一下。因为刘翠枝告诉过他，无论谁问他父亲的情况，都说不知道。

郝维在证人席上一迟疑，甄彤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希望听到的是那三个字，又希望不是那三个字。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请回答。不要忘了你刚才的宣誓。”控方律师又问，那位翻译把这句话翻译给郝维。

郝维又迟疑片刻，终于用清晰的中文一字一句地说出：“我父亲叫郝秉祥。”

“他在哪里上班，是作什么工作的？”

“他在北江市通华银行工作，是分行行长。”

后来律师还问了些什么，法庭里还发生了什么，甄彤都不得而知了。她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逐渐扩散，一直扩散，扩散到头顶，她在椅子上坐不下去了，慢慢的站起来，眼前的景物似乎在旋转，胃里翻江倒海。甄彤手扶着墙，快步但是踉跄着走出审判庭，来到卫生间。来不及到马桶跟前，就趴在洗手池上呕吐起来。甄彤一声声的干呕，胃和胸口像烧灼刀割一样的疼痛，可是没吐出什么东西，只有一口一口的胃液。她喘息着，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早上梳得很整齐的花白的头发变得蓬松凌乱，盘在脑后的发髻松了下来。口角边残留着粘稠的液体，脸上是泪水和胃液的混合物。

楼道里的一阵喧哗，随即又有几个人进了卫生间。甄彤连忙洗洗脸，把头发拢了拢，撕下一块擦手纸擦干脸上的水迹，强作镇定地走出卫生间。她没有回审判庭，她觉得那个屋子会让她窒息。甄彤直奔停车场，飞快的开车门上车，向回家的方向驶去。她忘了要去超市采购，她的眼里没有交通信号灯，没有人行道。无论是红灯亮了，还是过马路的行人，路边的限制车速的指示牌，她似乎都视而不见，车外传来的叫骂声和汽车喇叭的声音，她也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只想快点回家，快点回家。

车后传来警车鸣笛的声音。糟糕，是不是违反了交通规则让警车发现了？甄彤心里暗自叫苦。确实，甄彤一路上连闯几个红灯，又超速驾驶，在人行道斑马线前没有停车避让，差点儿撞到了行人。这辆警车已经跟了她一段距离，警灯一亮一暗地示意她停车。可是要一门心思地快点回家的甄彤完全没有注意到后视镜里的警车和警灯，警车里的警察才拉响了警笛。

“女士，您知道您犯了多少个错误吗？”从警车里下来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一身深蓝的制服得体地穿在健美的身体上，脸上戴着和蔼的笑容。

“是的，我知道。对不起。”甄彤摇下车窗，面对警察，她那颗茫然无主的心才从九万里外的云彩里收回来。

“请出示驾照，车主证和保险单。”

甄彤一一照作，警察接过这些证件仔细核对，然后飞快地开了罚单递给甄彤：“女士，请按这个时间和地点上交通法庭，或者在开庭日期之前交足罚金。”

“好，谢谢。”甄彤沮丧地接过罚单。

警察开车先走了。甄彤又在路边停了一会儿，平息了一下心情，才慢慢地开上马路，回到家里。

进了家门，她想干点什么，可是又不知该干些什么。她先把衣橱里的衣服都搬出来放到床上，把梳妆台上的化妆品都放进一个大盒子里，抽屉里的物件一件一件都码放在地毯上，又楼上楼下的转了几圈儿，每个房间都进出好几趟。当甄彤看着被自己翻得乱七八糟的家，她精疲力尽的坐在沙发上，想：我这是要干吗？想搬家吗？要搬到哪里去？要逃走吗？要躲避吗？还能逃到哪里去？躲得开吗？我从中国躲到美国，还是没有躲开你，郝秉祥。

突然，在一堆杂物里，她看到了那个小红漆盒子。她小心翼翼地拿过盒子，打开，里边是那个跟了她二十多年的画着她和郝秉祥头像的小葫芦。甄彤对着葫芦用颤抖的声音说：“郝秉祥，我是甄彤，你快出来见我！来见你的女儿，你从来没见过面的，当警察的女儿。”

就在甄彤在家里手足无措的时候，法庭辩论结束了。

法庭辩论结束后，陪审员们到会议室里讨论投票，最后以全票通过判被告“有罪”。重新开庭时陪审员代表先把投票结果交给法官过目，然后面对审判庭全体人员宣布：判被告有罪。此时坐在听众席上的刘翠枝郝维母子激动地报在一起，珊娜和理查德也击掌以示庆贺。两名警察马上就给被告戴上了手铐。

被告被带下去的时从刘翠枝面前走过，他瞪着两只愤怒的眼睛，抬起戴着手铐的手，恶狠狠地指着刘翠枝的鼻子说：“姓刘的，你还认识我吗？”

刘翠枝定睛向那人脸上瞧去，极力在记忆中搜索，恍惚觉得是有点面熟，难道真是我接了他的钱，没给他办事？她正想着的当口，那个被告突然歇斯底里般地大叫起来：“刘翠枝，你这个臭婆娘，贪得无厌！郝秉祥这个贪污犯，拿我的钱不给我办事！他不得好死！你们一家人都不得好死！我进监狱，你们也好不了！郝秉祥早晚也进监狱！他早就不是什么狗屁行长了！我早听说了！哈哈哈！”

“你住口！你个王八蛋！我打死你！”血气方刚的郝维从座位上跳起来要越过听众席的栏杆去打被告，两个警察赶紧跑过来攥住郝维的胳膊。郝维还要挣扎着冲过去，被告被两个警察架出了审判庭。

郝维看被告被带走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松了松胳膊。当那两个攥住他胳膊的警察把手放开，他回头再看刘翠枝的时候，只见刘翠枝的脸和嘴唇煞白得像一张白纸，毫无血色，眼睑微闭，身体前后左右摇晃，正一点点地跌倒下去。

“妈！妈！您怎么了，妈！”郝维抱住刘翠枝，六神无主地喊。尽管郝维用尽力气要抱住刘翠枝，可是刘翠枝还是滑倒在地板上，不省人事。

“妈！妈！”郝维见状大哭起来。

准备要回家的吴大为已经走到审判庭的门口，看到此情此景，赶紧跑过来，看到晕倒在地的刘翠枝，又看看大哭不止的郝维，急得涨红了脸，大喊了一嗓子：“快叫急救车！”

吴大为又问郝维：“你妈有什么脑血管病吗？有冠心病吗？身上有没有救急的药？”

“不知道。”郝维还是哭。

“嗨，你这孩子，你妈有什么病你都不知道！”

急救车到了，几名救护人员抬着担架，夹着氧气袋飞跑进来，迅速地把刘翠枝抬上担架，固定头颈部，再鼻孔里插进氧气管，就把刘翠枝抬上急救车。一个急救员问郝维和吴大为：“谁是病人家属？请一起到医院来。”

“郝维，你一个人行吗？”吴大为又气又担心地问郝维。

“吴教授，您和我一起去吧，求求您，帮帮我吧。”

“好好，我和你一起去。”吴大为和郝维一起上了急救车。急救车一路鸣叫着风驰电掣般向医院驶去。

刘翠枝因为突发脑溢血住院了。

刘翠枝紧闭着双眼躺在急救室的床上，医生护士穿梭一样来去在她的床边观察治疗。她身边立着心电监护仪，呼吸器，心脏体外起搏器和供氧器，左右胳膊上都连着输液瓶，从头到脚有超过十来条管子进出她的身体。

郝维和吴大为隔着急救室的玻璃看着凶吉难料的刘翠枝一愁莫展。

正在这时，刘翠枝的主治医生来了，手里拿着一大叠化验报告问到：“谁是刘翠枝的家属？”

郝维一下转过身来说：“我是。”

医生看了看他，又看看吴大为，像是对郝维，又象是对他们两个人说：“患者因为常年进食高脂肪高蛋白高胆固醇食品，又缺乏锻炼，导致动脉严重硬化。近来又加上精神焦虑，压力太大，这次脑血管爆裂，而且是多发性的，病情很严重。”

郝维听了医生的话，似懂非懂，茫然地看着吴大为。吴大为有八医生的话翻译给郝维。听了吴大为的翻译，郝维抽泣起来。

医生接着说：“现在患者的情况是稳定住了，可是随时有可能恶化。家属要做好思想准备。”

“谢谢大夫。”吴大为向医生道谢，医生看着他和郝维说：“就病人目前的情况而言，你们不用必须在这里守候，愿意的话可以回家，如果有情况我会通知你们。”医生说完转身又进急救室了。

听了这番话，郝维思忖片刻对吴大为说：“吴教授，您先回去吧。您为我忙了这么久，受累了。”

“那你呢？”

“我再呆一会儿。”

吴大为沉吟了一下说：“郝维，那我就先回去，有什么事情一定给我，或是给你甄阿姨打电话。说不定我过会儿我再来看你。”

“谢谢您，吴教授。”

吴大为走了，他匆匆忙忙地从医院出来，叫了出租车回到法院取回自己的车。他没有回自己家，而是直接开车来到甄彤这里，他想告诉他刘翠枝发病住院的事。他到甄彤家的时候，天刚擦黑。

吴大为在路边停好车，到门前刚要敲门，发现门没锁，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门开了，屋里一片黑暗，没开灯。他轻轻叫了一声：“甄彤！”没人回答。吴大为又把门缝推开了一些，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屋里乱七八糟的，地毯上沙发上堆着好多衣服被褥，甄彤手里拿着个东西正坐在阴影里发呆。

“甄彤！你干吗呢？怎么不开灯呀！”吴大为的问话好像把甄彤惊醒了似的，她猛地回头看见了吴大为，一下站了起来。

吴大为打开灯指着这一片狼藉又问：“哎，你这是干什么？要搬家呀？”

“大为，案子最后审得怎么样啊？”

“能怎么样，案情那么清楚，那小子也全认了。我们陪审团十二个人只用几分钟就全票通过，判那小子‘有罪’。”

“那就好，那就好。那刘翠枝和郝维呢？回家了？”

“嗨，祸不单行，福不双至。本来他们赢了官司，该松口气了。可是，那个被告在被带下去的时候，冲着刘翠枝郝维母子大喊大叫，郝维要冲过去打他，被警察拦住了。刘翠枝受了刺激急火攻心，脑溢血，当时晕倒在法庭里，人事不醒，被急救车送到医院，我和郝维也跟着去了。这孩子，英语也不行，遇事也没个主意。”

“什么？”甄彤睁大了眼睛。

吴大为觉得甄彤今天的言行很奇怪，他看看一屋子的杂物，最后看到甄彤手里的小葫芦，轻声的问：“这是什么？”他说着，伸手把葫芦从甄彤手里抽出来，放在自己掌心里端详，只见小巧玲珑的葫芦上，用红染料画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头像，女头像边写着一个“甄”字，男头像边写着一个“郝”字。

“甄？郝？”吴大为念叨着：“郝？甄？这个‘甄’就是你吧？那这个‘郝’呢？郝？莫非是……？”

“大为，我知道你对我好，你是个好人。从咱们俩交往以来，你把你的过去都告诉了我，可是你还从来没问过我的过去。我知道那是你尊重我，不为难我，想让我自己说。好，大为，今天我就都告诉你。”

而后，在甄彤声泪俱下的讲述中，吴大为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甄彤和郝秉祥如何相爱，甄彤如何被开除，郝秉祥如何在仕途上平步青云；看到了甄彤被逼跳海自杀，被素不相识的人搭救；看到了她如何偷渡到塞班岛，带着女儿在美国落地生根，直到今天。吴大为，这个自认为经历过人生凄风苦雨的男人，面对眼前这个看似弱小的女人背后惊心动魄的故事，才知道，原来自己的遭遇是那么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