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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级别:普通授权与委托   作品类别:小说-历史小说   会员:常崇保   阅读: 次   编辑评分: 3
投稿时间:2013/3/30 17:54:18     最新修改:2013/3/30 17:54:18     来源:本站原创 
小说名:《大儒商 第七十八章》
【原创剧本网】作者:常崇保
第七十八章
 
自从常泰龙当上了便衣队队长,儿子常民威牛上了。在常家庄园,常民威什么都不是,最多也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恶少,可一进榆次城他就牛上了。他也该当牛,便衣队队长的儿子能不牛?尤其是常泰龙给儿子弄了一辆自行车后,为了在人前抖威风,常民威三天两头骑着自行车往城里跑。
一来二去经常在城里大烟馆泡着的常国杰掌握了常民威进城的规律。四老太爷常国杰受了三老太爷常国秋一辈子的欺负,心里一直想着报复。以前只是没有找到机会,现在知道自己这个侄孙经常进城,一个恶毒的想法就从常国杰的脑子里冒出来了。
这天常国杰在大烟馆过足了大烟瘾后,心满意足地撂下烟枪瞪着一双眼睛从窗户向外看着。果然不出常国杰所料,后晌的时候,常民威骑着自行车横着膀子不可一世地到了大烟馆对面的戏院门前。
常民威下了自行车正要进戏院,身后一只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在榆次城里谁敢这样大模大样拍自己的肩膀?常民威生气地骂道:“哪个狗日的……。”回头一看却原来是四爷爷常国杰,“四爷爷,你在这儿干甚?”
常国杰装模做样地叹口气:“不干甚。四爷爷心里孤清得难受,就想找个人说说话,可好就看见你了。你就陪四爷爷去说一会儿话去吧。”拉着常民威的胳膊就走。
常民威不高兴地甩甩手:“四爷爷,我可没工夫陪你说话。果子红演的《打金枝》马上就开了,我还要赶着去听戏。”
常国杰就装出一副惋惜的样子连连摇头道:“唉,那你就去听你的戏去吧。本来我有一样好东西要给你见识见识的。可你又着急着要听戏去,那就算了吧。”看一眼常民威,转过头甩开膀子自顾自地在前面走了。
常民威皱着眉头看一眼走开的四爷爷常国杰,心里暗道有一样好东西要我见识见识?这老东西是不是又没大洋钱了,着急着想要卖甚宝贝?想到这里快步追上常国杰。
常国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扭头看一眼常民威,装做生气的样子:“你不是要听戏去吗?跟着我做甚?”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常国杰越是这样,常民威就越是怕失去得到古玩字画这些宝贝的机会。一边紧跟在常国杰身后,一边脸上陪着笑:“听戏当然要紧,可四爷爷要和我说说话,我咋能不陪你说话嘛?”
常国杰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常民威跟着常国杰走到了福寿馆门前时却一下停住了脚步:“四爷爷,我知道你好这一口。可我……。”
常国杰已经走进福寿馆的门了,又从里面退出一步来,回头不屑地哼了一声:“进来吧。你看你,大后生了,进这里头还能让狼把你吃了?”常国杰可以说饱经世事,他当然明白,对年轻人而言激将是最管用的。
果然,常民威被四爷爷一激将,不由把脖子一挺一晃膀子:“进就进去。狼吃我?我不吃狼就便宜狼了。”梗着脖子跟着常国杰走进了福寿馆里。
进了福寿馆,常国杰爬上了床,很舒服地躺了下来。
常民威站在烟雾缭绕的烟馆里,四处看看,略现紧张地走到常国杰跟前:“四爷爷,你要让我见识甚好东西?”
常国杰故做轻蔑地挥挥手:“我想明白了,这好东西不给你见识也罢,别把你吓着。你快出去吧。”说着抓起大烟枪对着烟灯开始抽起来。
很明显,常国杰依然是故伎重演地在激将,没想到这一招对常民威还真是管用。常民威脖子一梗,不服气地嘿嘿笑了:“四爷爷,你也真是门缝里看人,愣把我看扁了。我就不信能有甚东西把我给吓着。”
常国杰斜眼看一看常民威,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说大话谁不会?四爷爷年轻的时候比你都会说大话。”
在常国杰一激再激下,常民威更加支棱着脖子瞪着眼睛不服气了:“谁在说大话?四爷爷,你拿出你的好东西,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就会说大话?”
戏演够演足了,演戏演到这个火候就差不多了。常国杰明白这个理。常国杰深深地抽一口大烟,一边往外吐着烟雾,一边冷冷地看一眼常民威,不动神色地拍拍手中的大烟枪:“这就是我要给你见识的好东西。你敢?”
见四爷爷是让自己跟着他抽大烟,常民威顿时就露怯了:“四爷爷你这是……。”
常国杰哈哈冷笑几声,又不失时机地激将了:“吓唬住了吧。你呀你,就这两下也敢在四爷爷跟前说大话?”
常民威到底年轻气盛,被他的四爷爷一激再激,本来已经耷拉下去的脖子又梗了起来,不服气道:“谁说大话了?”
常国杰眯着眼睛看着常民威,故做轻悄道:“你没说大话,你倒是陪四爷爷抽几口呀。我就不信,抽几口就把你抽死了?”
常民威实际上是被两个人给逼得找不着台阶下了。这两个人一个人是他自己,满口甚也不怕地争强要面子;一个人是四爷爷常国杰,一步一激将一步一激将将他激得没了退路了。
终于常民威豁出去了,一咬牙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抽几口就抽几口,还能咋的?”说着两脚用力一踢蹬脱了鞋,身子向后一仰在四爷爷对面躺了下来。
常国杰不动神色地看着常民威拿起了大烟枪,心中暗道威儿啊,这可不是四爷爷害你,你要怨恨就怨恨你的亲爷爷去。
从此,常民威沾上了大烟瘾。
常民威跟着四爷爷常国杰在大烟馆过足了大烟瘾后,《打金枝》的戏也误了看不成了,于是骑上自行车腾云驾雾地回到常家庄园福恒堂。
常民威在爷爷常国秋身边刚刚坐下来,就见一个下人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 “三老太爷,不好了。刘同志又来了。还派了两个自卫队员守住了大门。也不清楚他们又要弄甚事?”
常国秋一下坐直了身体,点一下头:“知道了。你去把刘同志请进来。”
常民威站起身来,走到常国秋身边:“爷爷,咋办?”
常国秋一拍桌子,发狠道:“这可是你们自家找上门来送死的,怨不得我心狠手毒了。我在这里想办法拖住他们。威儿,你快从后门出去,立马赶到榆次找到你爹,请皇军速速赶来,把自卫队的头头先抓住,其他的小兵小卒子也就成不了甚气候了。”
常民威点点头:“那我走了。”转身快步走出正厅。
常民威前脚刚走,刘同志后脚就走进来。
常国秋站起身来,装模作样笑道:“刘同志来了,请坐用茶。啊呀,刘同志你看你还亲自又来了。本来我正要去找你,可又不清楚你一天到晚在甚地方。”
刘同志笑着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三老太爷真是太客气了。咱们要办的事还没有办成,我多跑几步路也是该当的。”
常国秋坐在另一把太师椅上,脸上陪着笑:“这几天我翻来覆去想了多少遍,现在想通了。为了抗日,应该减租减息。”
常国秋的态度让刘同志颇感意外,高兴地连连点头:“三老太爷能想通这一点,那真是太好了。啊呀,我谢谢你了三老太爷。谢谢你对抗日工作的理解和支持啊。”
常国秋笑着,做着请的手势:“谢的话就不要说了。再说谢就太见外了。啊呀,我也有我的难处有我的苦衷嘛。刘同志,你是不知道,我虽说当着个东阳镇维持会会长,可那全是被日本鬼子逼得没办法嘛。其实我心里是积极抗日的,对你们这些抗日的自卫队更是敬佩万分。自卫队抗日辛苦,常某佩服得很。”说着向窗外看看,“你看看,眼看天色也不早了,为了表示老朽的一点心意,我为自卫队备下了粗茶淡饭,还望刘同志和自卫队能够赏光啊。”
刘同志摆摆手:“我先替自卫队谢谢三老太爷的好意,不过吃饭就不必了。只要你能积极配合我们的减租减息工作,这就是最好的抗日行动。”
这边常国秋无话找话说,东拉西扯敷衍着刘同志,那边常民威骑着自行车已经从榆次城搬来大队鬼子兵、皇协军和便衣。
常民威带着鬼子走过村外小破庙前,正准备悄悄进村,却被正在村外放牛的疙捣一眼看见了。
疙捣眼下老了,不能再给常家赶车了。疙捣的儿子歪嘴子接过了父亲的鞭子做了常家庄园的车把式。一下闲下来的疙捣感到浑身不自在,于是就养了两头奶牛。疙捣每天放牛,再把挤出的牛奶送到十里八庄的大户人家。此外疙捣又自告奋勇给抗日自卫队当上了联络员。说是联络员,其实主要是替抗日自卫队跑腿放哨送信。
疙捣悠闲地赶着两头牛从村外向村里走来,刚刚走过村口的大槐树,突然听到身后一声马嘶,回头看时,就见远处大路上大队的便衣、鬼子兵和皇协军正在急速向村口奔来。
作为抗日自卫队的联络员,疙捣知道抗日自卫队此时正在常家庄园活动。看鬼子汉奸们偷偷摸摸要摸进村的样子,肯定是直接奔抗日自卫队来的。疙捣不敢怠慢,连自己的奶牛也顾不上了,撒腿向常家庄园跑去。
两头奶牛也不在乎主人丢下他们不管了,依然悠哉悠哉走过大槐树,在村路上走着自己的路。
疙捣到底老了,跑了几步路就心慌气短上气不接下气了。疙捣连嘘带喘总算是跑到常家庄园一进门大门口。他人还没有站稳,就喘着气对正在常家庄园一进门大门口站岗的两个自卫队员说道:“鬼、鬼、鬼子来了!都、都快进村了。”
两个自卫队员一惊,顾不上多问疙捣话,转身连忙跑进了一进门。
此时大队的鬼子汉奸已经悄悄地进了车辋村了。跑在最前面的是常民威,在他看来这可又是一次抖威风的好机会。骑着自行车,带着大队兵马浩浩荡荡进车辋村,除了我常民威外谁能?
常民威骑着自行车走过村口大槐树率先进了村子,远远地看见疙捣跑到常家庄园一进门大门口正在和两个自卫队员说话。他明白,疙捣肯定是在向抗日自卫队报告消息。不过他不在乎,心里暗道皇军的大队兵马都进村了,这个时候你们知道也晚了。
话说那两个抗日自卫队员跑进常家庄园福恒堂正厅,在刘同志耳边低声把外面的情况简短说了几句,刘同志心里就明白了一切。
刘同志长叹一口气,缓缓地站起身来,掏出腰里的盒子枪,点着面前常国秋的脑袋,镇静地说道:“现在我们算是彻底明白了,你是个很老道的铁杆汉奸。打死你这汉奸和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不过现在我们不打死你,因为留着你还有用。你好好保重吧。”一挥手带着两个自卫队员疾步走出去。
常国秋心里着急得像着火一样,暗道孙子搬来的皇军人马连抗日自卫队的一根汗毛都还没有碰到,抗日自卫队咋就知道消息了。
其实常民威带着鬼子人马来的速度够快的了,只不过被联络员疙捣在村口先发现了而已。
鬼子和汉奸一进村,刚刚还在村路上说话走路的几个村民顿时吓得连呼带叫四散奔逃,各回各家了。
但也有例外,那就是半大小子哑巴。
俗话说十聋九哑,意思就是说凡是哑巴,大都是聋子。从小就听不到别人说话,自然也就不会说话了。
别的村民们听到马蹄声也听到其他人的呼叫声,知道鬼子进村了,赶紧都躲了起来。可哑巴听不到任何声音,可以说此时的哑巴对大队鬼子兵进村的声音和其他村民们呼叫的声音是置若罔闻了。
有两个村民跑了两步后,见哑巴还站在路上发愣,着急得忘了他是哑巴了,不由大喊大叫起来:“哑巴,快跑!”“鬼子来了!快跑呀!”
哑巴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了,只是见两个村民大张着嘴却哪里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哑巴一边茫然地看着那两个村民,嘴里一边“呜哇”地乱叫。
两个村民猛地醒悟过来了,眼前这半大小子是个哑巴,对他喊话那不是对牛弹琴嘛。于是一边跑,一边向哑巴打着手势。
哑巴心里明白肯定是出什么事了,但到底出什么事了?看到两个村民直向自己身后比划,哑巴猜想一定是身后出什么事了,眨着眼回过头来时,一眼看见了便衣队和鬼子兵已经到了自己身后了。
哑巴一惊,抬腿刚想跑,枪响了。
哑巴捂住胸口,双眼直直地看着便衣队和鬼子兵,然后慢慢地倒在地上。血顿时染红了哑巴身子底下的土地。
常国秋引狼入室,让孙子常民威带着鬼子想抓抗日自卫队,没想到却扑了个空。大队人马空跑一趟,山本把一肚子的邪火都撒在向抗日自卫队通风报信的疙捣身上了。
傍晚时分,村口大槐树下十几只火把把周围照得一片明亮。
疙捣被五花大绑绑在大槐树上。
山本队长站在疙捣身前。吕日桦和常泰龙站在山本队长两旁。在他们的对面,是惊慌不安的车辋村的男女老少。四周是端着枪的鬼子兵、皇协军和便衣队。
山本队长怒气冲冲地指着疙捣:“八格牙鲁!给自卫队通风报信的,良心的大大的坏了。”
疙捣刚刚被鬼子兵五花大绑起来的时候也害怕,而且是很害怕,以至于两腿发软几乎站不住了。可当他被绑在大槐树上的时候,他反倒不害怕了。他心里对自己说,看来老子今日个要死在孙子鬼鬼子手里了,以后这世上就没我这个人了。本来我明日个还要给小庄的姑奶奶和吕三老太爷送牛奶去的,我这一走,明日个他们怕就喝不上牛奶了。
赶了一辈子马车的疙捣知道要死了,也就把生死看淡了。看重也没用啊,眼前只有死路一条嘛。既然是死路一条,那害怕也没用了。既然没用,那老子还害怕个球。把一层道理想通了,疙捣就心不慌意不乱了。
镇静下来的疙捣冲着正在对自己说话的山本嘿嘿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妈生下你这个畜生,你妈的良心才大大的坏了。”
这其实是在绕弯子骂人。赶了一辈子马车的疙捣经见的世面该当算是多的,这些绕弯子骂人的话也没少学。平时在东家面前不敢说,一直憋得难受,这回面对山本,疙捣可算是找到了绕弯子骂人的机会了。
疙捣的这一番骂人不带脏字的话还真把山本给说愣了:“我妈的良心大大的坏了?”
山本虽说是个中国通,可这种村口市井绕弯子骂人的话还是让他感到一头雾水。山本一下解不开疙捣骂他的话,可车辋村的男女老少一听之下就都明白了疙捣的意思。若是在平时,说不定有的人就会被疙捣这样的骂人法逗得笑出声来。可眼下,除了疙捣还在微微发笑外,其他人笑不出来了。
疙捣看着山本,依然憨憨地笑道:“小鬼子,老子落在你们这些孙子鬼小鬼子手里老子就不打算活了。要让我说的话,不但你妈的良心坏了,连你爹的良心也坏了。谁让他跟你妈把你这个畜生弄出来的?”
山本是中国通,中国话他大都能听明白。疙捣所说的话他也能听明白。听明白是能听明白,可却不明白这些话的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山本皱着眉头陷入沉思,暗道这个人恐怕是吓傻了吧,面对死亡他不害怕反而笑着和我说话,还把父母亲生养我和良心给联系起来了。
常泰龙赶紧低声提醒山本队长:“太君,他在骂人。”
山本队长更加迷惑了:“骂人的干活?他笑着骂人?他在骂什么人的干活?”
常泰龙讨好地低声道:“太君,他、他在骂你。”
良久,山本队长终于明白过来了,怒气冲天地大叫一声:“八格牙鲁!杀拉!杀拉!”抽出东洋刀,双手举了起来,圆睁怪眼,直向疙捣头上劈了下去。
这一刹那间,车辋村的男女老少全都闭上了眼睛。
山本举刀劈下疙捣的同时,心里悲哀地叹息一声,这一场战争我们大日本帝国注定不能取得胜利,因为这些中国人是不可战胜的。虽然我们可以把他们的生命夺走,但他们的精神却注定会战胜我们,因为他们能笑对死亡。
 
疙捣的牺牲,留给人们更多的是悲愤!
全村村民含泪自觉自愿一起动手埋葬了疙捣。
疙瘩双手伸开,仰头向天,大叫一声:“疙捣叔啊!”一下跪在疙捣坟墓前放声号啕大哭起来。
猛地,疙瘩停住了哭声,站起身来,双眼喷射着仇恨的火焰:“疙捣叔是被小鬼子杀害的,更是被引着小鬼子到车辋村的汉奸杀害的。疙捣叔为我们自卫队牺牲了,这仇我们一定要给他报。”
刘同志皱着眉头长叹一口气,懊悔道:“是我错了。我太低估常泰龙父子了。看来这两个铁杆汉奸不除,就不能很好地打击其他汉奸的嚣张气焰。说到这里,刘同志看看疙瘩,皱着眉头想了想,低声道:“可常国秋他……。”
一提到父亲常国秋,疙瘩就头如斗大。多少年了,他一直是在一种复杂的心情的折磨下熬过来的。不过此时,疙瘩低下头断然地一挥手:“他就是天王老子,这回也不能放过他。”
常泰龙现在轻易不回常家庄园,即使回来也必定带不少便衣和自己一起回来。他心里其实也害怕,帮着小鬼子做下那么多恶,生怕一不小心落单之后被抗日自卫队给收拾了。但对于抗日自卫队而言,要想把常泰龙这个铁杆汉奸灭了,最好也是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在榆次城外等常泰龙落单之后下手。
那么怎么才能让常泰龙单独或者只带少数人出城呢?最好的办法是找个由头把他给引出来。
小三子拍着胸脯向疙瘩和刘同志保证,他肯定能把常泰龙从榆次城引诱出来,而且肯定是引诱到常家庄园。一开始疙瘩和刘同志都不敢相信小三子,生怕小三子去了把常泰龙引诱不出来不说,弄不好把他自己也许又搭进去了。等小三子把自己想到的主意简单一说,疙瘩和刘同志都不约而同地点头同意了。
自从跟着常国杰抽上大烟后,常民威往城里跑得更勤了。小三子进城后根本没有去找常泰龙,而是直接到了大烟馆,找到正躺在床上一口一口过大烟瘾的常民威。
小三子进了烟雾缭绕的大烟馆后,找了半天才找到眯着眼正在过大烟瘾的常民威。小三子急匆匆到了常民威床前,喘着气说道:“五少爷,不好了。三老太爷突然病倒了,眼看就要……。”
常民威猛地一愣,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你说甚?”
小三子喘着气,一副焦急的样子:“三老太爷刚刚还好好的在赏花,可一转眼就摔在院子里眼歪嘴斜了。现在咋样了还不知道呢。你们福恒堂主事的人又都不在,大爷就让我赶紧进城来找你了。”
小三子说的这话常民威信。小三子是大爷常泰枫从外头带回来的小叫花子。这个小叫花子自从进了常家庄园就成了常泰枫的长随或者叫跟班,用晋中的土话就是绊烂仔,实际上就是时常跟着东家跑腿传话的半大小子。爷爷常国秋病倒,父亲和自己都不在跟前,大爷常泰枫肯定要出面应急嘛。他是常家庄园现在的大爷当家人嘛。既然是常泰枫出面应急,那传话跑腿的肯定就是眼前这个小三子了。
到了此时,常民威还舍不得放下手中的大烟枪,又把嘴凑到大烟枪上深深地抽了两口大烟,这才依依不舍地将手中的大烟枪放在床上,一挥手:“小三子,你现在赶紧回去照应着。我这就去找二爷。”说完塔拉上鞋转身向外走去。
小三子连忙点点头,冲着常民威的背影又喊了一声:“五少爷,你们可千万快一点。大爷在家着急着哩。”
常民威在延年居找到了父亲常泰龙。
延年居的伙计都认识五少爷常民威,见这个瘟神满脸丧气走进来,伙计们那里敢怠慢,赶紧上前刚要招呼常民威,却被常民威一把推开。
常民威两步走到已经喝得面红耳赤的父亲身前,焦急地说道:“爹,不好了。爷爷突然病倒了。”
常泰龙酒兴正酣,听了儿子常民威的话,一下愣住了。良久,才缓缓地把酒杯放在桌子上:“甚病?”
常民威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反正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摔倒,眼斜嘴巴歪了。兴许是中风吧。”
“是你亲眼看到的?”
“不是。”
“那你是咋知道的?”
爷爷常国秋突然病倒了,父亲常泰龙却不着急。孙子常民威着急了:“是小三子刚刚跑来告诉我的。爹呀,这都甚时候了,你咋尽问些鸡毛蒜皮的事嘛?”
常泰龙心里也着急,但他却想得更多。他其实是在担心这是不是抗日自卫队设下的圈套。“这可不是鸡毛蒜皮的事。我是怕自卫队设计让我钻他们的圈套嘛。不过,既然是小三子来报的信,该当不会是甚圈套。走,弟兄们,跟我走一趟。”说完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常泰龙到底是常泰龙,就算是父亲病倒了,他着急要回家看父亲,他还是要带上几个便衣和自己一起回家。他是轻易不会让自己落单的。
不管常泰龙多么谨慎小心,等待他的依然是人民的审判。
就在常泰龙带人往车辋村赶的时候,疙瘩和刘同志已经在车辋村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常泰龙自投罗网哩。
在谁带队去福恒堂动手的问题上,刘同志坚持自己带人去,疙瘩则说这次自己也要去。疙瘩的话很简短:“政委,这次我也去。我这样总是躲着他们也不是个办法。几十年的账我也该和他好好算算了。”
天色擦黑时,天空乌云密布,不时有几声低沉的闷雷在天空滚过。
常泰龙、常民威和六个便衣骑着自行车走过车辋村村口的大槐树,进了村子。
他们刚一进村,两个抗日自卫队队员就从大槐树身后闪身出来,端枪守住了村口。这就已经切断了常泰龙的归路了。
常泰龙骑着自行车警惕地四处张望着,终于到了常家庄园一进门大门口。常泰龙等八人先后下了自行车,常泰龙依然机警地向四周看看,这才将自行车停在门口,走上前举手敲响了大门。
大门内传来小三子急切的声音:“是二爷和五少爷回来了嘛?”
常泰龙向四周看着,低声道:“是我们。快开门。”
大门打开了。
六支乌黑的枪口对准了常泰龙一行人。常泰龙一惊,急忙回身。但身后也有六支乌黑的枪口在对着他们。
抗日自卫队没把其他六个便衣怎么着,只是把他们的枪下了,然后关进了常家庄园福恒堂后院一间黑糊糊的小屋里。
临关小屋门时,常民亮站在门口举着手中的盒子枪,点着六个人的背影:“不怕死,你们就试着逃。”
 
一见枪口对准自己,常泰龙心里就凉了,知道自己终于被抗日自卫队给算计了。常泰龙没做任何抵抗,当然在冰冷的枪口下他也无法抵抗。
福恒堂正厅,刘同志和疙瘩坐在八仙桌两旁的太师椅上。疙瘩低着头,默默无语。
常国秋和常泰龙站在前面,常民威站在两人身后。三人面对坐在太师椅上的刘同志,惊恐地低着头。
刘同志看着常国秋和常泰龙,正色道:“你们两个知罪?”
常国秋哭丧着脸:“刘同志,这、这全是误会。我们父子给日本人做事实在是迫不得已。”
刘同志冷笑一声:“是误会吗?给鬼子通风报信,带着鬼子想把自卫队一网打尽是误会;残杀疙捣和哑巴是误会;顽固抵制减租减息工作是误会;为了抓自卫队员常民亮而把常泰枫扣押也是误会。”
常民威这个恶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在常家庄园一进门大门前一见乌黑的枪口对准自己,他已经吓得尿了一裤裆了。此时他站在父亲和爷爷身后,吓得全身颤抖,在刘同志威严的目光注视下,不由自主地一下跪在了地上,哭丧着脸,手指着前面的父亲和爷爷,结巴着说道:“刘同志,这、这些可不关我的事。全、全都是他们的主意嘛!”
常民威一跪,常国秋和常泰龙的腿也开始发软,爷俩互视一眼,同时跪在了刘同志的面前。
常国秋哭丧着脸,抡起巴掌向自己脸上不停地抽了下去,嘴里含糊不清地责骂着自己:“我不是人,是畜生。刘同志,你饶我这一次吧。日后我一定好好做人,积极抗日。”
常泰龙心里也怕,但他知道只是害怕没有用,得用理用情来挽救自己的命。“这回我载了,我也认了。不错,我常泰龙是做了不少的坏事。我是汉奸走狗。可你们也都清楚,为了救常泰枫,我和吕翻译官也真是尽了全力了。就冲这一点,你们要是毙了我,我心里还真不服气。”
疙瘩看看眼前的三人,厌恶地紧紧皱着眉头,虎目却微微湿润了。不管怎么说,眼前三个人都是自己的亲人。一个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一个是自己的兄弟,一个则是自己的后辈侄子。疙瘩和这三个人虽说没有任何的亲情,但毕竟是血肉相连的至亲。他恨他们,但让他眼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被枪毙,疙瘩的心里真是百感交集不是滋味。
常国秋跪在地上,抬头偷眼看看疙瘩,见疙瘩双眼满含泪水,知道这个时候求情正是时机,于是双膝点地,爬到疙瘩面前。
恰在此时,一道亮丽耀眼的闪电划破了夜空,接着一声巨雷在天空炸响。
常国秋全身一哆嗦,不由自主地向疙瘩磕下头去,哀号道:“疙瘩,我对不起你妈,更加对不起你。可、可不管咋说,我是你亲爹呀。你就饶我这一次吧。”
疙瘩就是再痛恨眼前这个人,可他还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作为儿子来说,疙瘩当然不能也不敢受生身父亲的跪拜。见常国秋给自己跪下磕头了,疙瘩连忙站起身来,求助地看看刘同志,无奈地搓着手走到了一边,终于让开常国秋的跪拜。
疙瘩侧身站开后,低头看看跪在地上磕头不止的常国秋,眼泪慢慢地充盈了他的虎目。
父亲常国秋和疙瘩的关系,常泰龙以前也听说过,不过父亲没有明着对自己说过,他也就半信半疑。此时听了父亲常国秋的话,常泰龙心里就明白了,原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常泰龙急速地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认为以父子兄弟情分来打动疙瘩,也许是惟一活命的路子。于是常泰龙双膝转向疙瘩,连连磕头道:“大哥呀,看在一脉同宗的份上,饶我一命。日后我一定立功赎罪,抗日到底。”
在父子兄弟的天性面前,疙瘩无奈地闭上了眼睛,眼泪却慢慢地从紧闭着的双眼中流了下来。
刘同志看着面前的几个关系错综复杂的人,皱着眉头,无奈地摇着头。其实一时之间他也没了主意。
正在此时,从门外传来常泰枫镇静的声音:“有甚话到常家祠堂说去。”
众人向门口看去。
常泰枫站在门口,向刘同志和疙瘩抱拳施礼道:“我清楚,眼前这件公案着实让人为难。刘同志,疙瘩哥,你们也不要再为难了。我看干脆到祠堂去,让他们当着常家列代先人祖宗和常家族人,有话尽管说,有冤尽管叫。”
此时,门外电闪雷鸣,狂风四起。
刘同志和疙瘩听从了常泰枫的提议,众人一起来到了常家祠堂。
祠堂外,狂风呼呼地刮着,闪电一道道耀人双目,雷声滚滚不绝于耳。
接着,哗啦啦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常家祠堂正堂里,三只香烛点亮在供桌上。
常国秋、常泰龙和常民威跪在供桌前。
常家族人打着伞穿着蓑衣陆陆续续从大雨中走进了祠堂。
常国秋、常泰龙和常民威惊恐万分地看着供桌上方常家列代先人祖宗的神轴和灵牌,看着越来越多的走进祠堂的常家族人。
突然,一道异常耀眼的闪电将祠堂里照得如同白昼,接着一个惊天动地的炸雷暴响在空中。一股狂风过后,祠堂供桌上的三只香烛一下全灭了。顿时,祠堂里一片漆黑。
常国秋一下软瘫在地上。黑暗中,常国秋感觉到赵兰、常时友、常国林、疙捣和哑巴冷冷的面孔,一个接一个向自己迎面扑来。
黑暗中,常国秋大叫一声,然后爬在地上不动了。
祠堂里的香烛又点亮了。
突然有人叫喊了一声:“三老太爷死了。”
香烛的光亮中,常国秋扭曲着身子爬在地上,双眼翻白,早就没气了。
此时在场的人,凡是参加了常国林和桂花葬礼的人都想起了同一件事。当时姑奶奶常国萍痛骂汉奸常国秋时的言辞犹在众人耳边回响,“尤其让那些天杀的卖国贼狗汉奸,跟着东洋人屁股后面跑的东洋狗都遭雷劈遭天火烧,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了,天作孽,尤可恕;人作孽,不可活啊!
众人七手八脚把已经一命呜呼的常国秋抬出祠堂后,常泰枫跪在供桌前,手捧一撮香,高举过头。然后慢慢地站起身,将手中的香插在供桌上的香炉里。转回身来,面对常家族人,沉声说道:“常泰龙身为常家子孙,却卖国卖祖求荣,当了日本鬼子的便衣队长,此其一;常泰龙在榆次狗仗人势欺男霸女横行霸道,此其二;常泰龙帮着日本鬼子在东阳镇建立据点,为祸乡里,此其三;常泰龙在小庄杀害百姓二人,在东庄枪杀百姓一人,此其四;常泰龙带着日本鬼子在咱们车辋村烧杀掳掠,杀害百姓四人,此其五。凡此不一而举。”
常泰龙跪在地上,面对常家族人愤怒的目光,面色蜡黄,体似筛糠。自己做的恶事常泰枫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想抵赖也抵赖不掉嘛。
一向很少露面的二老太爷常国琪也赶来了,此时连连摇头叹息:“哎呀呀!你看你看,这是何苦!”
常泰枫盯着常泰龙,缓缓道:“面对常家列代先人祖宗,面对二老太爷,面对常家族人,常泰龙你自家说说,你的所作所为能为常家的家规族法所容?”
常泰龙心里明白,这回是走上绝路了。到了此时他对自己所做的恶还没有一丝的后悔,他惟一后悔的是不该这么轻易上了抗日自卫队的当落入他们的手里。不管他后悔什么,此时都晚了。走上绝路的常泰龙绝望地爬在地上抬不起头来了。
常泰龙旁边的常民威吓得向供桌上方的神轴和灵牌猛磕几下头,哭喊道:“饶命啊!”又向常泰枫、刘同志和疙瘩猛磕几下头,哭喊着:“饶命啊!”转回身向二老太爷连连磕头:“二爷爷,饶命啊!”接着回身向常家族人连连磕头,也哭喊着:“饶命啊!”
看着磕头不止连喊饶命的常民威,疙瘩皱着眉头,挥挥手对两个抗日自卫队队员说道:“把他拉出去。”
常民威以为要把自己拉出去枪毙,顿时像杀猪一样嘶声叫喊起来:“饶命!饶命啊!”
疙瘩轻蔑地瞪一眼自己这个胆小鬼侄子:“又不是要枪毙你,你喊甚?”
常民威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喜万分地连声问道:“真的?真的不枪毙我?真的吗?”说着连连向疙瘩磕头。
两个自卫队员生拉硬拽把跪在地上的常民威拉了起来,拉到门口,消失在雨夜中。
常民威走了,旁边有几个人吸着鼻子低声嘀咕起来:“这是甚味道?”“咋这么臭?”“一股尿骚味儿。”
常民威跪过的地方,一滩水渍亮汪汪的。不用问,那是刚刚常民威吓得尿出来的。而那臭味则是常民威吓得拉在裤裆里的稀屎散发出来的。
常泰枫哼了一声,皱着眉头厌恶道:“这个软蛋,咋就能吓得在祠堂里又拉又尿!”指着两个族人吩咐道:“过一会儿,你们把这里擦洗干净了。”
刘同志看看皱着眉头的疙瘩和常泰枫,又看看爬在地上的常泰龙,指指常泰龙,低声道:“队长,常先生,这……。”
疙瘩沉思片刻,看看软瘫在地上的常泰龙,长长地叹口气,眼含泪水,断然地一挥手:“政委,还是按原计划进行吧。”
这天的半夜时分,在风声、雨声和雷声中,车辋村的村民都听到了常泰龙嘶声的叫喊:“饶命!饶命啊!”
后来,村民们说起此事时都是一脸的轻蔑。“愧他还是耍枪的便衣队队长,咋是个稀屎软蛋嘛!”“疙捣也就是个赶车的车把式,对着小鬼子的东洋刀连眼都不眨,还能笑出来哩。”“便衣队队长的喊声听起来像是猪挨刀子的嚎叫!”不管村民们怎么议论,总之常泰龙在那一晚临死前的喊叫声,给村民们留下了长久的记忆。
常泰龙被拉到村外小破庙前时,风渐渐地停了,雨也渐渐地停了,天空渐渐地出现了几颗闪耀着亮光的星星。
寂静的夜空中,两声清脆的枪声缭绕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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