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院子里的那个水龙头夭折了，刚用了三个月。过去只要一拧，清溜溜的水就会白花花地往外流，可是它突然坏了，不知哪个调皮鬼塞了一颗石头进去，水龙头犹如患糖尿病的老汉，只滴着游游的那么几滴。春生捣鼓着往出抠那块石头，可是石头不大不小，摁不进去，抠不出来。“狗日的！都和俺过不去！”显然春生有些急躁，骂着娘站了起来。
　　春生站起来时，他看到倚着院外的榆树发呆的丽丽。阳春的榆树开满了黄灿灿的榆钱花，轻风一抹，有那么一瓣两瓣的花儿扭着腰肢落了下来。丽丽伸手逮榆钱花儿，脸上也开着花儿。春生觉得美，春天美，榆钱花儿美，丽丽也像一朵花。
　　春生才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听到一种怪异的声音，回头一看，丽丽正捏着鼻子打电话，他知道那是撒娇的电话，因为丽丽正在处对象，他也知道那是幸福的姿态，如此方显年轻人的亲密，可他觉得那也是让他打冷颤的声音、变了腔调的调笑。
　　“丽丽，你阴阳怪气的,干啥哩！没个女娃样！”春生特别生气。
　　丽丽被一向待她如女儿的小叔的突然一反常态的发火吓着了，愣怔在榆树上，瞪着大眼睛吃惊，但很快就知道她碰着了春生的伤，于是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
　　春生有个如花的婆娘，一颗瓜子脸，柳叶一道眉，樱桃般小嘴翘微微，妖娆的身姿一摆，时不时都会让春生欲火焚身，东倒西歪。更难得的是，春生婆娘上过高中，还有那么一点制造浪漫的细胞，她会像城里人那样讲普通话，总能寻着机会隐在春生背后，一手遮着春生的眼睛，一手捏着鼻子说：“春生，你猜我是谁？你的相好，你忘了？”为此，春生一度在村头村巷腰板钢直，目不斜视，直到婆娘去了趟姐姐家。
　　这一天，婆娘起得愣早，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就开始打扮，擦油涂粉，梳头换裳。春生还在被窝里时，就朦朦胧胧听到婆娘拍打脸蛋的声音。
　　“春生，今儿是个好天气，日头照得暖哩，俺去趟俺姐家，好几个月没见哩！”婆娘掰着春生的脑袋说。
　　春生睡眼朦胧，强着劲睁开了眼。一个桃花般的脸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荡来一阵撩拨的香味。“你打扮得像个妖精！”春生一把将婆娘拉进被窝，翻身上去。
　　“嗨！你要干啥，大白天的，你真是个二杆子！俺刚梳好头！”
　　婆娘嗔怪时，春生早被勾去了魂，哪管它二杆子还是半吊子，鼓着劲在婆娘身上流了一大把汗，又软塌塌地躺了下去。
　　婆娘整理好衣服，在春生脑袋上拍了一下，捏着鼻子说：“春生——我去见我姐夫了！”
　　“去吧，去吧！你姐夫比俺厉害，能要你的命！”春生懒洋洋地说。
　　婆娘去了姐姐家，婆娘说去看她姐夫。固然婆娘的姐夫好开玩笑，见着春生的婆娘不是捏一把，就是阴阳怪气地和春生婆娘对普通话，春生却从不上心。在春生的意识里，婆娘长得俊俏，一行一动却中规中矩，对他心无旁骛地无比忠诚。春生是个工匠，早出晚归，遇着业主招待时，难免回到家已经三更半夜，婆娘也从未责问过，当然也不怀疑他会不会去了哪个相好的家里。为此，春生倍感踏实，他觉得他和婆娘之间是连着心的，也是忠诚的。
　　晚间春生给连襟去了个电话。连襟有一个和他如出一辙的嗜好，那就是好喝两口，逢年过节，两连襟聚在一起时，总要温上烧酒，喝翻几个瓶子，也把他们两个喝翻。云里雾里时，两连襟东扯一句，西拌一句，一个说你的婆娘屁股圆，一个说你的婆娘胸脯高，惹得两个女人笑骂。
　　春生打通连襟的电话时，好半天不见有人说话，正要挂时，那边却传来了让他打冷颤的对话。
　　“姐夫——你抱一下我！”一个女的声音。
　　“别胡闹！”一个男的声音
　　“我哪里不如我姐姐？”那个女的追问。
　　春生觉得这声音熟悉，他很快便想到，婆娘捏着鼻子说话时，也是这个腔调，婆娘还会说阴不阴阳不阳的普通话。春生一股血顿时直从肚子里涌到喉咙眼上，挂断电话，一脚踹翻了脚地中新买的一个茶几，茶几立刻碎裂在撕心裂肺的“咔嚓”声里，灯光下，刺眼的玻璃片发出凌厉的寒光。
　　“狗日的！难怪你平日里阴阳怪气哩！你的心里发毛哩，是给你姐夫阴阳怪气哩！”
　　“‘姐夫小姨子，一孔一被子！’狗日的们！你们背着俺偷鸡摸狗，你们把断根事做下哩！”
　　春生越想越生气，他一心想着，他和婆娘的日子是云雨交加，举案齐眉，注定是会在同床共枕中白首同心的，岂料婆娘却掐了一把灿烂的花儿种在了她姐夫的土地上，说不准很快就要姹紫嫣红了。春生怒不可止，骑了摩托，摸着黑杀向连襟家。
　　春生杀进连襟的院子，还没待摩托停稳，就跳了下去，拉起院子里的铁锹砸到连襟的门上，又是“咔嚓”一声，伴随着摩托撞在猪圈墙上郁闷的呻吟，连襟的门窗开了一个洞。
　　“嗨！嗨！春生你醉哩吧？”连襟赶紧迎了过来，夺春生手中的铁锹。
　　“狗日的！你敢背着俺耍俺婆娘！”春生抡起铁锹照连襟的腿上敲去，只一铁锹，连襟便弱不禁风地倒在地上。
　　春生逼过去，骑在连襟身上，抡了一番拳头，连襟的脸上很快就青紫纷呈，烂泥一般躺在地上呻吟。
　　“春生！你吃炸药哩，还是跟上鬼哩！”婆娘嚎啕着拉起春生。
　　春生不看则已，一看婆娘在为她姐夫伤心落泪呢，顺着婆娘的胸脯狠狠地给了一掌，“你的胸脯高嘛！俺叫你高！叫你高！”婆娘立刻就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这时，婆娘姐姐慌里慌张地赶了进来，她正和婆婆包饺子，想不到一锅饺子还没包好，春生不但炒了家，更打了人，“三光”只差烧房子了。就连29英寸的电视里，此刻也正降龙十八掌、六脉神剑、逍遥神功威力无比地催魂索命着。
　　“春生你这是咋哩！”婆娘姐姐嚎啕了起来。
　　“狗日的们在这快活哩，不把俺当人看。”春生扫了眼婆娘姐姐，拎小鸡般把婆娘拎了出去，一脚油门，颤抖的摩托回到家里。
　　显然，春生让曾经以为的“婆娘和他心儿相通”的错觉沉重地打击了，过去的热血澎湃，此刻生硬地在阳春三月里结冰断流。
　　“狗日的！怪不得那么着急，饭不吃哩！嫌俺弄乱你的头发哩！身上还荡着香气哩！”春生看着蜷缩在炕角的婆娘，呲眉瞪眼，乱如万箭穿心。
　　“你说啥哩！你吃上炸药哩！你狠么！你要了俺的命吧！”婆娘眼里的泪蛋蛋肆无忌惮地翻滚。她莫名其妙，春生像跟上了鬼，春生说一些让她不明就里的话，而胸脯的疼痛是真真切切的、抓心扯背的。
　　“啊哈！‘俺去看俺姐夫哩’，你狗日的不止看你姐夫，把你也给你姐夫哩！”春生突然冷笑了起来，“哈！你和你姐夫在那痛快哩，还接通电话，让俺欣赏哩！”春生扯开嗓门说：“俺的婆娘——俺的婆娘——你狗日的要弄俺的婆娘！”
　　“你脑子有问题哩！你说啥哩！”婆娘更摸不着头脑了。
　　“狗日的！你装！你装！”春生给了婆娘两拳，“是不是你姐夫比俺厉害？你舒服哩？狗日的你们背着俺快活！”
　　这会婆娘听清了，也听懂了，春生在说她呢，说她和姐夫背着她快活呢。委屈和疼痛交加，撕心裂肺地吼了起来。
　　“张春生！你啥崩肚子的话都敢说哩！你凭啥说俺哩！俺哪对不起你哩！呜——啊——啊——呜——”
　地往后的几日，春生越想越气，本是那般妖娆的婆娘，本来有些浪漫的婆娘，却厚颜无耻的将一顶绿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他分明听到婆娘捏着鼻子的声音，婆娘对姐夫那“姐夫，你抱抱我”的娇腻，污浊地跳跃在春生的心坎里。这样的日子不能过了，春生觉得婆娘不但偷了人，连同他的心和幸福的心通皆一扫而光。
　　几天后，春生逼着婆娘离婚，尽管婆娘苦口婆心发誓忠诚，春生还是和婆娘离了婚。婆娘是捂着胸脯离开的，她的胸脯还在痛，春生的拳头让她的胸脯更高了一层，彼此的心儿却落向万丈深渊。
　　春生和婆娘不会知道：那天春生打电话时，姐姐的儿子一直在玩手机，大伙还没听到电话铃响就被姐姐的儿子胡乱给接通了，两岁的他自然不会注意到电话另端的那个耳朵。那时，电视里正播放着《天龙八部》，阿紫在纠缠乔峰。
　　“姐夫——你抱一下我！”阿紫对乔峰说。
　　“别胡闹！”乔峰说。
　　“我哪里不如我姐姐？”阿紫追问。
　　……
　　现在，春生院子里的那个水龙头坏了，被谁塞进去一颗石头，摁不进去，抠不出来，而丽丽正在榆树下打电话，榆钱花儿一瓣两瓣地飘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