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流浪的云

杨凡竟然走了。从此，他要开始他的流浪生涯了。苏倩倩一直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她常常站在学校教学楼的走廊上，眺望着天边飘荡的浮云，一连串的疑问在心头缠绕：

他会在哪儿呢？他一个身患残疾的人靠什么来养活自己？他孤身一人，流浪在外，能照料自己吗？如果生了病怎么办？他何时才能回来？我和他还能重逢吗？

放学路上，每次看到有残疾人在沿街乞讨或坐在路边，她的眼睛总是潮湿的，心里喃喃地说：“杨凡，你在哪里？你也是这样流浪在街头么？” 

她没有把这事告诉班上的同学，包括她的好友；直到有一天，齐天走过来，满面愧色地对倩倩说：

“倩倩，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恨死我了。说真的，我也恨我自己。这些日子我——并不好受。”

苏倩倩没有看他。

“倩倩，原谅我，好吗？我也是一时糊涂，你不知道，我那阵子心里有多痛苦，我不甘心，不平衡，我已经被嫉妒烧昏了头。。”

苏倩倩依然没有看他。

“没有想到，我这种卑鄙行为会给杨凡带来这么大的伤害。当时我也有些懵了，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把这事告诉了学校，正听候学校处理。杨凡，他现在还好吗？我想当面跟他道歉！我是诚心的。”

苏倩倩淡淡一笑，说：“几天前的一个夜晚，他悄悄离开这座城市了。他到处流浪，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说着又望着远方轻轻叹了一口气。

齐天顿时哑然。

杨凡走后，苏倩倩常常抽空到杨凡家里，一来捎点好吃的东西和文具给小萍，二来看看有没有杨凡的消息。小萍告诉苏倩倩，哥哥没法和家里联系，因为他们家没有电话，甚至连门牌号码都没有，写信也没法寄。

进入高三以来，班级气氛骤然紧张了许多。考大学对于高三学生而言，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没有人敢拿自己的前程当儿戏。何况他们的父母成天敲边鼓：“考上大学，一辈子风光；考不上大学，一辈子泡汤！”老师们更是采取“金元加大棒”的策略：“前十名，拿大奖；后十名，带家长。”于是三天一小考，十天一大考，直考得飞砂走石，云垂海立。几次月考，苏倩倩的成绩都不理想。这可急煞了苏正康夫妇。家长会上，班主任郝老师跟苏正康夫妇私下进行了交流。最后的结论是苏倩倩根本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原因不言而喻。苏正康夫妇想和女儿好好沟通一番。可每天苏倩倩回家，吃完晚饭，便一头钻进自己的房间。夫妇俩只得巴巴地盯着关闭的房门摇头叹息。这种“冷战”状态已经持续两三个月了。

一天傍晚，苏倩倩像往常一样回到家中，母亲笑眯眯地说：“看谁来了。”苏倩倩走到客厅一看，高兴得惊叫起来：“小舅舅，你怎么来了？”舅舅扶了扶金边眼镜，笑着说：“这边有个学术研讨会。”小舅舅二十八岁，至今未成家。原本在上海一家机械研究所工作，一年前，考上复旦大学经济学研究生。苏倩倩对这位睿智而风趣的小舅舅一直是崇拜有加，小舅舅也特别喜欢这个漂亮又有性格的外甥女。两个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吃过饭，他们捧着热腾腾的咖啡，在房间里一直长谈到深夜。苏正康夫妇俩坐在客厅里不时望一望女儿的房间，然后会心地一笑。小舅舅给倩倩讲了自己从前的许多事，包括自己的恋爱故事。他苦苦追求的女友远在国外，女方的父母眼光太高，恨不能要女儿嫁给美国总统。所以两人一直就那么悬着。倩倩又是感慨又是愤然，又很为小舅舅着急。小舅舅说：“我也很着急，但如果成天放在嘴上，成天闷在心里想些虚无缥缈的事，是不管用的，最后只能是既毁了自己，又丢了爱情。我觉得，最明智的还是自己用双手为爱情之树浇灌，培土，有了物质作基础，有了前程作后盾，才有能力去争取自己的幸福，才有爱的自由和可能。你说呢？记住，属于你的永远都丢不掉，不属于你的再强求也没有用。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埋头去努力。听说你的理想是复旦大学，你一定能考上。好好努力，一年之后，我在那儿等你。好吗？”小舅舅留下这些话，第二天就匆匆走了，苏倩倩想：“是的。我不能再这样胡思乱想，我只有考上复旦，有了稳定的工作和物质保证，我的爱情才有指望。”她这样想着，眼前渐渐亮堂起来。

她暗暗对着远方说：“十年以后，我一定会履行我的诺言。”

    打那以后，苏倩倩便把这份情感深深埋在心底，一心投入到复习迎考中，成绩很快就恢复到前几名。女儿的进步让苏正康夫妇焦灼不安的心也渐渐平静。夫妇俩只是一个劲地祈祷，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他们相信，只要女儿顺利地考进一所名牌大学，从此离开这个鬼地方，其余的总好办。环境会改变一切，岁月会冲淡一切。苏倩倩不仅辞去了团书记的职务，甚至连班级组织的集体活动都很少参加，人们再也看不到那个曾经活跃在学校舞台上的朝气勃发的身影。她依旧那样温和，只是眼睛里常常有一片淡淡的阴影；她很少说笑，喜欢独处和沉默，常常是一脸的肃穆，让最爱开玩笑的男生都敬而远之。男生们不会忘记几个月前，苏倩倩在班上的庄严“宣告”，曾把他们一个个推进绝望的深渊；使他们年轻而自尊的心受到重创；但他们宁愿相信，苏倩倩跟那瘸子恋爱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等过了那个热乎劲，苏倩倩还会回到他们中间。如今瘸子已被赶出学校，校园里平静了许多，于是他们期待着班上再能发生点什么故事，哪怕故事的主人公并非自己。因为他们愿意听到甚至盼望听到关于苏倩倩的任何新闻。然而，除了一张张打着红色分数的考卷发下来时，同学们发出一声声悲哀或欣喜的惊呼，日子平静如一潭死水。这一切让男生们多少有些意外，又有些失落。渐渐地，他们瞅着同伴一个又一个地把头埋进书堆，也终于不敢怠慢，逼着自己学会面对现实。渐渐地，人们似乎不再关注苏倩倩，更甭说那个瘸子——那一个似乎已永远从生活中消失的人。

 

光阴流转，弹指间，一年即将结束，高考进入了倒计时。这可忙坏了一帮高三学生，他们到处托人找模拟试卷，找名师猜题押宝。有同学望着眼前的一堆书本和试卷，浩叹了一声：“完了，完了。还有好多书没看呢。”有同学笑嘻嘻地说：“平时不烧香，临死抱佛脚。”也有人索性抛了书本，一副修心养性的模样。他们拍着同伴的肩膀说：“老兄，别太苦了自己。老牛早已下了河，光拽个尾巴有啥用？”对于高考，苏倩倩胸有成竹，在全市的历次模拟考试中，她的名次都排在年级的前五名以内，而这个学校的本科升学率基本维持在50%左右，并且每年都有十多人进入一些重点高校。用老师们的话说：“如果不出意外，苏倩倩报考复旦大学应该没有问题。”苏正康夫妇也暗自高兴。

这天放学，苏倩倩刚收拾好书本，准备离开教室。孙蕾跑进教室，对苏倩倩说：“倩倩，传达室里好象有你的信！”

“是吗？”苏倩倩吃了一惊，这一年来她与外界几乎断绝了联系，“莫非是——”她的心颤抖起来。

两个人跑到传达室，拿到信。一看那字迹，苏倩倩的心仿佛要从胸膛里迸出来。

信封上没有落款，但那字迹分明就是杨凡的。

回到家，苏倩倩赶忙躲进房间，关上房门。拆开信封一看，大喜，果然是杨凡的来信。她坐在床边，一字不落地读起来：

“倩倩：

你好吗？看到这封信，你一定很吃惊吧。还记得我吗——那个曾经给你带来很多烦恼和屈辱的人？原谅我的冒昧，再次打扰了你。

一年前，我在一个夜晚离开了这座城市。你知道么，那天晚上，我曾经在你家前面的马路上，在那棵榕树下，徘徊了许久许久。我很想和你道别，可是却不能，因为一年前的那件事。是的，那是一件想起来就让人揪心的事。我因为‘作弊’受到处分，被赶出学校，也离开了你。这事已过去一年，现在再提它似乎已失去意义，然而我仍想说，我没有作弊，我是清白的。我想告诉你，你曾经的朋友绝不是那种龌龊小人，你大可不必为交了这样的朋友而懊悔。那时，我也想过要跟你解释，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因为在那种情形下，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没有人会相信我，没有人愿意听我诉说。何况我早有预感，即使不是因为这件事，我也会被人找出其他原因赶出学校。既然如此，还容我解释吗？现在，事已至此，我也绝不可能再回到那里，或许你会平心气静地想一想。只是不知道今天，你是否还相信我说的话？”

读到这里，苏倩倩不由辛酸地点了点头。她又继续往下看：

“这一年来，我到处流浪，吃尽了苦头。我的生活比一个叫花子好不了多少。我给人家照看过仓库，洗过碗碟，糊过纸盒，更多的时候是坐在马路边和车站码头，弹着你送我的那把吉他，唱着自编的歌。运气好，一天下来能挣个五块八块钱。倒霉的时候，连一碗饭钱也挣不到，于是这天只好饿肚子。可悲可恨的是，我这样一个落魄透顶的残疾人，竟然还遭遇了一次洗劫，几个强悍的乞丐抢夺了我的吉他，我撵不上他们，只好哀求他们，于是用辛辛苦苦挣的几十元钱去换回我的吉他。晚上，我住不起旅社，只能露宿街头或是工棚，度过了无数个寒星闪烁的夜晚。你知道，这样一不小心就会着凉的，头痛脑热是常事。有一次，我发高烧，身体虚弱得像路边的枯草，我靠着路边的墙壁上呻吟。迷糊中听见有人说话：‘奶奶，这个小哥哥好象生病了。好可怜啊！’‘哎，还是个残疾孩子，作孽呀！’我感觉被送进了一个诊所······醒来后，透过泪光，我看见一位老奶奶和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姑娘，我知道，是她们救了我。可是我却无以为报。那时候，我想起了我的妈妈和妹妹，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我不会忘记在我连最便宜的盒饭都买不起时，一位好心的看车棚的阿姨向我伸出了援助的手，给我送来了一日三餐，在一个小学附近看厕所的好心夫妇，曾将我收留在家中，经过了半个月的白吃白喝白住后，我终于在一个酒店找到了一份晚上唱歌的工作，这时，才离开了这家好心人。

‘在家靠娘，出门靠墙’，这句谚语真是没有一点杂质的智慧。这一年来，我依靠着墙壁度过了许多日日夜夜，也明白了许多道理。我终于懂得悟道的高僧为什么都要经过一番‘面壁’。是的，墙壁会用永恒的沉默告诉你很多道理。

流浪的生涯没有小说中写的那样浪漫，也没有奇遇；有的只是辛酸和悲凉，孤独和绝望。想当初，自己只是凭着一腔热血，一心想证明自己，却不知道世事有多艰难。一年来，我多么想寻找一个人生的转机，多么想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可是我没有找到，命运总是捉弄我。我动摇了，甚至准备放弃了。于是我回来了。没有任何事，就是满心沮丧，还有，就是止不住地想看一看你。那是一个阴郁的傍晚，你绝没有想到，我竟然回来了，天上下着蒙蒙细雨，我躲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等待你放学。你骑着‘小凤凰’向我行驶过来，那天你穿着淡青色的外套，显得很单薄，浑身淋着雨。雨中的你依然那样美丽，你的秀发被淋湿了，我差点忍不住要走上前去。我想对你说，倩倩，你可以误解我，你可以不理睬我，可是我——我却始终无法停止爱你。因为，是你，让我走出了生命的困境；是你，让我感受到人间还有温情和爱意；是你，让我勇敢地面对自己和他人。你给予我生命中许多的第一。我眼巴巴望着你，却始终迈不动脚步，耳边总有个声音对我说，她还爱你吗？她还能记得海边的誓言吗？你雄心万丈地去闯世界，回来却空空的行囊，你拿什么去见她？你拿什么献给你所爱的人？于是我流着眼泪对自己说，走吧，走吧。为了那一天，那虚无缥缈的一天，你必须继续你的流浪。说真的，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放弃了这种生活，甚至放弃全部，包括生命。我对自己说，我不能屈服，我不会投降，我必须坚持到那一天，哪怕那一天根本就是个虚幻的梦。为此，我能忍受人世间的一切痛苦。饥饿算什么，风雨算什么，歧视和虐待又算什么。我这一生一直有个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天我想看着你的眼睛，大声对你说出我最想说的三个字。可是至今我都没有这个勇气，我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勇敢地说出这三个字，于是我只能悄悄地把它写在你家门前的那棵大榕树上。原谅我的懦弱和卑微吧。”

苏倩倩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白色信纸上，留下一个个潮湿的斑痕。

人生美丽和艰辛得同样让人战栗。

“我就这样到处漂泊，不知道自己的终点，也不知道自己下一站会往那里。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向往西部，因为那儿有传说中美丽的香格里拉；我也向往陕北，因为那儿有摄人心魄的信天游和荒凉的黄土高原。如果有可能，我说不定还会到新疆或西藏，唱着《阿瓦古丽》，找一找王洛宾的足迹。我喜欢那儿淳朴的民风。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正在川湘边境一个名叫阿峒的地方。这个地方山清水秀，民风古朴，至今还有赛龙舟的习俗。我挺喜欢这儿的，准备呆上一阵。

再过二十多天，你就该参加高考了吧。人常说，黑色的七月，为了这一天，你一定耗费了很多心血。沉着应考，凭你的实力，考上复旦没有问题，考前千万注意身体，切勿劳累。这里我预祝你成功，预祝你前程似锦。我想，你的爸爸妈妈也一定会为你这样的女儿而骄傲。

罗嗦了半天，或许你根本就收不到这封信。或许我根本就不该写这封信，如果是这样，你就扔到废纸篓里吧。

多保重。

一个寻梦的流浪汉    杨凡”

苏倩倩看完信，望着窗外，心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忽然，她对妈妈说：“我出去一下，就回来。”妈妈说：“快吃晚饭啦，早点回来。”苏倩倩答应了一声。

苏倩倩快步跑到大街上，街上的车辆川流不息，人来人往，她躲避着穿梭的车辆，来到那棵大榕树下，黄昏夕阳的余辉把榕树照得一片光亮，果然，她在榕树的树干上找到了三个字：

“我爱你。”

那正是杨凡的字，在夕阳下熠熠发光。她泪眼朦胧地抚摩着那三个字，满脸是幸福的微笑。

妈妈来寻她回去吃饭。她挽着妈妈的手问：“今天烧了什么好吃的？”

妈妈说：“多着呢。有糖醋排骨，有鱼头烧豆腐，还有肉沫蒸蛋。”

“我要吃三碗饭。”

黄诗丽已经许久没有看到女儿这么开心了，奇怪地望着女儿。

饭桌上，苏正康得意地说：“今天我跟复旦大学林副校长通了电话，他保证，只要你达到它的省控线，它一定录取。我们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再说，他小姨子的命运可掌握在我手中呢。”

“倩倩，听到啦！只要你正常发挥，复旦大学是十拿九稳的。”

苏倩倩点点头：“知道了。”

妈妈又夹了几筷子菜给女儿：“这鱼是最有营养了，补脑的。妈妈还给你买了几盒三勒浆，据说抗疲劳很有效果，还是齐天妈妈推荐的呢。”

“考前状态很重要，这些日子不要熬夜，要养精蓄锐。”苏正康叮嘱道。

星期天，苏正康夫妇俩那儿也不去，一心在家陪女儿。黄诗丽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打毛衣，苏正康则津津有味地品着他的功夫茶。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拉话。苏倩倩在房间里看了一会书，就听见妈妈喊：“倩倩，歇会儿，出来活动活动，别老闷着。啊！”苏倩倩伸了个懒腰，趿拉着拖鞋，慢吞吞地从卧室里出来，走进盥洗间。

忽然，黄诗丽叫了一声：“正康，快看快看！”

苏正康吓了一跳：“啥事？一惊一乍的！”

黄诗丽叫道：“你快看电视！西部又发生大地震了。”

只听电台主持人说：“经过专家监测，本次地震有里氏6。5级，震中在距离阿峒城两里的云山，由于地震发生在凌晨2点，群众防备不足，据不完全统计，地震已造成上百人死亡，数千人受伤。当地武警部队正配合医疗部门全力抢救伤亡人员。根据预测，今晚还有余震发生。当地政府已经组织人员搭建临时帐篷，要求群众在户外过夜。本台记者已火速前往，将随时报道灾情。”

苏正康叹了口气，说：“哎，国家大呀，天灾人祸也多！上个月是特大矿难，这个月又是特大地震！”

苏倩倩从盥洗间冲过来，手里拎着毛巾，瞅着电视问：“哪里？哪里？”

“是什么阿峒！”妈妈说。

苏倩倩呆了：“阿峒，阿峒。”毛巾一下掉在地上。

苏倩倩又一头奔进卧室，翻出藏在床头的信，信上“阿峒”两个字眼一下胀大起来，在她眼前跳动着，旋转着。

夫妇俩吓得忙问：“怎么了，倩倩？怎么了，倩倩？”

信纸从苏倩倩手中滑落下来，她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喃喃地说：“杨凡，杨凡。”

见此情形，夫妇俩傻了。

 

······好大的雾啊，是清晨？还是夜晚？苏倩倩实在辨不清，她拼命地跑着，喊着：“杨凡，杨凡，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四周悄无声息，只有风声呼啸。浓雾中，依稀有人影幢幢，三三两两的人们好象抬着担架，从她身边匆匆走过，她逢人便问：“你见到杨凡了吗？”人们摇头，并用狐疑地眼光盯着她，没有人回答她。浓雾渐渐消散，露出坍塌的房屋，瓦砾和尸体。不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满目是荒凉和灭寂。她拼命地搜寻着，用几乎绝望的声音在叫喊着杨凡的名字······猛然间，她看到不远处的砖瓦堆旁有一把海蓝色的吉他，在熹微的光里，那海蓝色是那样醒目，那不是自己送给杨凡的吉他吗？她疯狂地奔上前去，果然，她隐约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从砖瓦堆里传来：“救救我，救救我。”苏倩倩大声答应着：“杨凡，我来了，我来救你，我来救你！”她拼命地扒着砖头和瓦片，一刻不停地扒着，口里说着：“你挺住，我来救你，我来救你！”那砖头和瓦片像一座山，扒了一层还有一层，她头发散乱，急得满头大汗，她又去央求路人，可是路人只是匆匆而过，没有人理睬她，她急得大哭：“有人吗？快来人啊，快来帮帮我。”没有人答应她。她一边哭一边扒：“你们为什么不来帮帮我？为什么？”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她的双手沾满鲜红的血，她还在拼命地扒着，口里念叨着：“杨凡，我来救你，我来救你。”······

“倩倩，倩倩，你醒醒。”妈妈摇着苏倩倩的身体，苏倩倩睁开眼睛，兀的坐立在床上，原来是一场噩梦。她爬在妈妈的肩头，哭起来：“他会死吗？他会死吗？”

  妈妈长叹了口气，说：“孩子，你千万别胡思乱想。你熬到今天可不容易啊，现在马上就要面临高考，你可千万不能为这事分心啊。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啊。”

苏正康着急地来回踱步，狠命地抽着烟，一根接着一根。

“可是——”苏倩倩抽泣起来。

窗外，一轮冷月高挂在空中，周遭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阴云。

第二天，学校组织最后一次高考模拟测试。父母用小车送苏倩倩来到学校。自己是怎样走进学校，走进考场的，苏倩倩恍恍惚惚；几个要好的同学问了自己好多问题，可她一句也没有回答；自己是怎样拿笔做题，题目做得对还是不对，苏倩倩也不知道。直到监考老师说：“苏倩倩，你这是干吗。你看你试卷上都写了些什么？”苏倩倩这才惊醒过来，一看自己的答卷纸上，横七竖八地写满了一大堆字，竟全是“阿峒，阿峒，杨凡，杨凡·······”，监考老师用嗔怪的眼光扫了她一眼。苏倩倩一把将试卷揉成一个纸团，扔到地上，把头深埋着胳膊里，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水泥地上。

这场考试，她实在无法坚持下去了。

郝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倒了一杯开水，讲了许多劝导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是两手握着茶杯，皱紧眉头，兀自的想着什么，目光空洞而茫然。

郝老师只好打电话，让苏正康夫妇接苏倩倩回家休息。

次日晚上，郝老师不放心，又打电话询问苏倩倩的情况。电话那头，传来苏正康沙哑而黯然的声音：“倩倩在当天下午背着我们，离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