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六月总是这样,淅淅沥沥的小雨吝啬的连一分一秒都不肯停下来喘息。连成线的雨点在无数个瞬间滴落,打在朦胧的砖上、瓦上,声音凄美的让人哽咽。
潮湿的空气腐烂这青石板上时间的尸体,凶手的作案手法高明的是在让人叹服。
撇开手中的油纸伞。六月的雨挂满了发梢,泅湿了睫毛,到底该为谁哭泣。
二十六年前那个孪生的六月,接生婆的脚步零星的打乱了雨滴凄美的旋律,也打破了那个在母亲子宫中孕育了九个月的梦。
“男的还是女的?”
“恭喜啊!太太!是个千金!”
“扔掉!快把她扔掉!”
二十六年后的今天,闭上眼,耳边回响的竟是一段阻隔着生与死2爱与恨的言语。
也许是血浓于水的缘故,我在母亲疯狂的叫喊和哭骂声中被留了下来。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喊是疼痛或者是出于某种原因的绝望,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贱人!还不做饭!想饿死老娘啊!”李玉凤尖细的嗓音打破了黎明前短暂的宁静。
我叫李然,李玉凤是我的母亲,“贱人”是我记事以来她对我唯一的称呼。
挑水、砍柴、洗衣服、做饭… …
八岁的我每天重复着这些无聊的单调,却不知道世间还有一个叫做“爹爹”的男人。
“李然李然真大胆,没有爹爹只有娘;李然李然不要脸,不要爹爹只要娘。”这是小学第一天同学们对我的嘲讽。我哭着跑回家问李玉凤:“我有爹吗?”“啪”的一声,李玉凤的巴掌不出所料的打在了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现已回忆不清。“贱人!你没爹!”李玉凤转头望向某处,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伤。
胡乱的抹了一把眼泪,该做饭了。
“呸!贱人!打死卖盐的了!想咸死老娘啊!”李玉凤往菜中啐了一口转身离开。我捂着半边脸看着她消失在黑暗中的一抹光亮。我想让她死。
十一岁,放学回家路过青石桥边,李玉凤正依偎在一个男人身边当婊子。远远地看见我走近,她却笑的更大声,好像要全世界都知道我有一个当婊子的娘。我低着头从他们身边走过,把那句“婊子”远远地抛在脑后。
我不想回家,一种想要流浪的念头开始在心中萌发。可那时小小的我还不知道这个整日被雾气笼罩的小镇到底有多大。我一个人行走在光滑的石板路上,南方的小镇四处散发着古老的芳香,岁月的痕迹混合起潮湿得到的空气,贴附在她的发梢或者他的裤脚,被带到一个个没有李玉凤的远方。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万家灯火照亮脚下的路,举目远望,没有一丝光亮可以温暖我。
推开家门。一天的时光永远那么短暂,短暂的连窗台上那粒尘土都来不及躲藏。
“贱人!才回家啊!怎么不给老娘死在外面!还不快做饭!”无论多晚,等待我的都会是李玉凤那尖细的嗓门。
昏黄的灯光下,李玉凤依然依偎在那个男人身边。
“婊子!”我啐了一声走进厨房。水龙头开到最大,似乎想要掩盖些什么,但一切又那么清晰。
“贱人!给老娘听好了!以后他就是你爹!”饭桌上,李玉凤的一句话让我沉默了好久。
见我不出声,李玉凤“啪”的一声打在我的脸上,我像平时一样不去追问挨打的原因,一只手捂着脸,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昏暗的灯光下他更像一只魔鬼,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把我吃掉。
“婊子!”我终于朝他们脸上大声啐了一口将自己反锁进房间。李玉凤从始至终一直都在笑。直到今天我才知道,笑是掩饰伤痛的一种方法。
自从那个男人闯入我的生活,剧情开始变得复杂。
十二岁,李玉凤怀孕并生下一个男孩,取名杨迁,也是那一年我才知道那个男人姓杨,但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他的全名是什么。
杨迁的降临仿佛宣告了我生命的结束,李玉凤像宝儿一样呵护着他。而那个姓杨的男人却在生下杨迁后的三个月便悄悄地离开了,就像他当初突然出现一样的理所应当。杨迁也就改叫了李迁。
走了一个男人却来了另一个男人。
“贱人!又要这么多钱!家里糊口都困难,哪儿还有钱供你上学!”李玉凤一边轻轻拍打着熟睡中的李迁一边朝我大吼。我知道她不让我上学时为了省出更多的钱来养活床上的小杂种。
那一年我十四岁,开始明白了命运中所谓的公平或不公。
南方的六月依然潮湿的让人不舒服。
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被禁锢在一个叫命运的轮盘之中,一旦开始旋转就永远不会停止。就像老树的年轮一样,每转一圈,衰老和死亡就更近一些。
命运的轮盘旋转了几圈以后,李迁开始上学,被岁月割伤的李玉凤明显衰老了许多,连那句“贱人”都喊得有气无力。
那一年我十八岁,曾经流浪的种子早已在心中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真希望有一天可以在树荫下老去。
我开始瞒着李玉凤做一些想做又不被认可的事:谈了第一次恋爱,失了第一次恋;第一次走到了青石板延伸到的尽头;第一次了解到江南小镇以外的世界没有整日的潮气笼罩。
我开始为了心中那个算不上梦想的梦想奋斗:晚上趁李玉凤睡着后悄悄到镇上的小作坊做手工;把平日里自己偷偷纳的鞋垫拿到集市上去卖。
握着两年来攒下的一千多块钱,第一次踏上了开往远方的火车。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想去的远方到底在哪儿。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从小向往的远方到底有多远。
那一年我二十岁,坐在拥挤车厢内,幻想着铁轨尽头那束温暖的阳光即将烘透我衣服上残留的水滴,竟没有一丝对家乡的留恋。
窗外的景色一帧一帧地替换,看得累了,就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然后睁开眼睛继续欣赏,生怕错过什么。慢慢的,头靠在冰凉的车窗上睡着了。
一个男人在向我招手,我胆怯的站在原地,四周仍然是小镇那些令人厌恶的湿气。他一步一步向我走近,然后把我紧紧拥入怀中,像安慰受到惊吓的婴儿一样安慰着我。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短暂而又漫长。
“爹!!”我从梦中惊醒,火车已缓缓进站。
踏上这片向往已久的土地,呼吸的空气中夹杂着一股又一股的孤独和无助。
提着简陋甚至有些寒酸的行李行走在钢筋水泥的世界中,连方向都分不清的我还有什么借口去承认离开家时的软弱。软弱到连眼泪都不肯滴落。
当初没有许下过回头的承诺,如今只有默默承受着自由中隐藏的冷漠。
在这个遥远的城市,我又一次开始了寻找的生活。
当身上的盘缠快要用光的时候,我终于在一个南方老乡的店里找到了一份工作,廉价的报酬只够勉强维持我每个月的生活。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奔波中度过。
“李玉凤现在怎么样了,身体有没有更糟,会不会早就死了?”不知过了多久,类似的问题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浮上心头。借着窗外昏黄的月光看着身边熟睡的他,才发现离开家已经三年了。就是在那一夜,我写下了三年来的第一封家信,收信人填上了李玉凤的名字。
当握着笔的右手开始在纸上颤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想说的有太多太多。但在寄出去的时候信封里只有一张简单的留言:一切安好,勿念。
三个月后竟出乎意料的收到了李玉凤的回信,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却为那个“婊子”流下了眼泪。
女儿李然:
原谅我这个不合格的母亲,二十三年前的那个错可能是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二十三年前我和你的生父相识然后相爱当我怀上你以后他却以家庭为借口抛弃了我但我知道他是为了别的女人。我并没有挽留什么,因为我会用他的亲身骨肉来报复他的绝情。请原谅我这个自私的母亲,从小到大,每打你一次我都会心痛一次,因为我一直都在爱着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李玉凤
我想回去,想回到那个南方小镇再看一眼她,想喊她一声“娘”。依然是软弱阻止了我。
我开始试着去遗忘那个叫李玉凤的女人。
大约过了三年,又有一封署名李玉凤的信送到了我的手上。用颤抖的双手打开信封后,等待了好久的噩耗终于传来。信是邻居代写的,内容是:李玉凤死了,艾滋病。
轻抚着熟睡中的儿子,我并没有哭。
第二天,我又一次踏上了开往远方的火车。不知南方的小镇有没有下雨。
本网所有发布的剧本均为本站或编剧会员原创作品,依法受法律保护,未经本网或编剧作者本人同意,严禁以任何形式转载或者改编,一但发现必追究法律责任。 原创剧本网(juben108.com)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UserData} {$CompanyDa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