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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名:彩云坝(1—5集) |
【原创剧本网】作者:赖俊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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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 云 坝(1—5集)
第 一 集
1.石门道川滇关口.日 金沙江支流横江蜿蜒曲折,两岸群峰对峙,似剑刺天。 古驿道缠绕绝壁,断断续续地有往来于四川、云南的马帮和行商、小贩经过。 绝壁上,僰人悬棺错落重迭。 一根书写着“盐津军法执行分监 查”字样的木杆横在马叉上,拦住道路。 士兵干虾背着步枪靠在柱子上,口里捏腔拿调地唱着山歌:
今天隔妹嘛隔堵墙, 哪晚隔妹嘛隔衣裳? 瓶子装着嘛冷白酒, 闻到酒香舍不得呀尝! ……
旁边凉亭里,端座竹椅的胖班长架着二郎腿喝茶, 一伙马帮从四川方向而来,马背上驮着扁圆形、写有“鸿盛祥”字样的杉木桶。 干虾从横杆上跳下,似笑非笑地晃着枪威胁:“站倒站倒!接受检查!” 马锅头同干虾和班长都熟悉,呼唤马队停步:“吁——!” 班长站起:“哟,一色的杉木桶!装的啥子?是不是鸦片烟?” 马锅头笑道:“狗日的!枉自你生在乌蒙山,连装生漆的杉木桶都认不得!——这是横江镇鸿盛祥商号发往大理木器厂的土漆!” 班长笑着:“我咋个认不得这是土漆桶!是问你,桶里头夹没夹带烟土?” 马锅头逗弄:“那就不晓得了!你不信,揭开盖子,自己查嘛!” 班长捉弄干虾:“干虾!揭开盖子,拿根棍棍,一桶桶搅搅,看有没得夹带?” 干虾吓得往后缩:“班、班长!这、这可不是搞耍儿的,我连那个那个……那个字都提不得,一提就满身生黄水疮,更别说一桶桶搅,我、我可不敢!” 班长“噗哧”一笑:“妈的!‘那个那个……那个字’,哪个字?” 干虾机灵地回答:“就是六哥的弟弟、八妹的姐姐那个字!” 班长笑得更开心:“哈哈,虚(读“些”,胆祛的意思)成这样!你个龟儿子!不搅不查,放走了私烟贩子,你杂种去填团总的炮眼(枪眼)呐?” 干虾辩解:“云烟、川烟差不到哪里!哪个吃饱了没事干,敢在蒋委员长颁布的禁烟节期间,铤而走险做这没得钱赚、只会蹲班房的生意?” 马锅头:“就是就是!” 班长望着马锅头:“那,连买路钱都不给,就这样放你龟儿子些过去?” 马锅头眨眨眼:“要钱没得,要漆,你拗两砣去!” 干虾忙抬起横杆:“喊你狗日的莫说那字,莫说那字,你狗日的偏要说!爬爬爬!快点给老子爬!” 马锅头乐呵呵地向手下的赶马人一声喊:“弟兄们!干虾听不得那个‘漆’字!快赶着马,驮着‘漆’走嘞!” 众赶马乐呵呵呼应:“好嘞!驮着‘漆’走嘞!”
2.石门道绥江段驿路.日 启云飞背上背着有盖的细篾背篼,一只手转动着三个铁核桃,他的堂兄启云山背着花篮式敞口篾背篼,朝四川方向走去,迎面碰见马帮。 启云山向赶马人打招呼:“大哥些,早啊!” 马锅头知道他俩干的是啥营生,殷切地关照:“把细点,小兄弟,前面关口有野狗(即狼)!” 启云飞手里转着三个铁核桃,若无其事地笑笑:“啥野狗?两条夹尾巴狗!” 马锅头笑着竖拇指:“伙子,你狠!” 马帮过去。 启云飞与启云山分手。启云山径直向前,启云飞背着细篾背篼拐下江边小路。
3.川滇关口.日 一包包白糖扔在篾箱边,干虾用枪尖拨弄着检查。 篾箱的主人——一个出滇小贩哀求着:“兵爷手下留情,小民可不敢沾那黑货,真全是白糖,莫给我弄撒了!” 启云山背着花篮式敞口篾背篼走来。 干虾觉得其中一包有异,弯下身去…… 出川小贩脸色突变……
4.关口下横江畔.日 启云飞背着细篾背篼,贴着驿道下的岩壁前行…… 头上传来干虾的冷笑声、出滇小贩的哀求声、班长的暴喝声: “哼哼!‘不敢沾那黑货’?这是啥子?” “兵爷饶命!班长饶命!我就带了这一点点,是防备有个头痛脑热时自家吃的,不是卖的!” “老子不管你吃的卖的,捆起来!” 启云飞越发轻手轻脚……
5.关口.日 出滇小贩被捆在亭柱上,还在无助地哀求:“兵爷饶命!班长饶命!……” 横杆前,启云山从花篮式敞口篾背篼里拿出一件件蜡染布料的白族背心和一串串贝壳慢条斯理地抖开,让干虾检查……
6.关口前方.日 启云飞背着细篾背篼猛地从江边蹿出,飞快地越过驿路,一闪身钻进山上的丛林……
7.关口.日 班长发现启云飞身影,急促地命令:“干虾,前边有人!快、快追!” 干虾撇下启云山,叫喊着追去:“站倒站倒!再不站倒,老子开枪啦!”
8.山上暴露地段.日 启云飞背着细篾背篼狂奔……
9.驿道上.日 干虾猛追,边追边开枪……
10.山上丛林边.日 枪子带着啸声飞来…… 启云飞一闪身藏到大石后。 子弹击中大石,石屑飞溅…… 启云飞左手捏着个铁核桃,右手从腰间拔出砍柴刀捏着,伸出脑袋戏谑:“虾哥,准头不错啊,这么大的石头都一打就中!” 干虾端着枪气喘吁吁爬来:“龟儿子!又是你——彩、彩云坝启杂货的小杂种!” 启云飞:“对啊对啊!熟人熟识的,哥子你就放小弟一马!” 干虾:“你跟你老汉儿贩油往四川,老子不管!但贩这黑货,蒋、蒋委员长有令,可放、放你不得!” 启云飞:“啥黑货?我这就是油!” 干虾:“你娃儿嘴犟!是油,咋个不用桶装?是油,咋个不敢走大路,要贴岩壁、钻山林?” 启云飞:“虾哥你硬要认真嗦?” 干虾:“少废话!快交出烟土!不然,老子一枪崩了你!” 启云飞佯装认晦气:“好了好了,虾哥!小弟我今天认栽了!”一甩手将铁核桃扔向左边丛林,“东西在那儿,你自己拿去!” 干虾上当,端着枪朝铁核桃坠落的地方钻去。 启云飞从巨石后如虎跃出,一挥手,把砍柴刀朝干虾后背掷去。 柴刀砍中干虾臀部,干虾一声惨叫。 启云飞转身就跑,眨眼间消失在丛林里。
11.云南绥江彩云坝街上.日 启云芳惊叫一声,双手护着胸脯,惶恐地后退。 巫德富指着她,淫邪地大笑:“哈哈哈……!瞧这妹娃儿,胸脯鼓鼓,屁股圆圆,都快熟透了,还不好意思啊!” 启云芳气得脸红颈涨:“你、你……” 巫德富涎皮赖脸地:“我咋个?老子看你顺眼,对你有意思,那是抬举你!” 身边的贴身团丁瘦猴不失时机地拍马屁:“可不!巫大队长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啊!” 启云芳楞瘦猴一眼:“那你咋个不把这‘福气’留给你姑娘?” 瘦猴恼怒地扬手扇去:“死女子!你还……我打死你!” 启云芳闪开。 另一胖胖的团丁冬瓜匆匆跑来:“大队长!王乡长让你快到乡公所去!” 巫德富不敢继续纠缠,悻悻地一挥手:“走!” 启云芳掩着脸跑去。
12.彩云街启记杂货铺前.日 门脸萎缩的小小杂货铺大门虚掩。 苍老、无奈的数落声从铺内传出:“呜……这还要不要人活了?要不要人活了?……”
13.启记杂货铺内.日 启云飞的父亲匍匐在妻子面前,拍打着空货郎担子嚎啕:“……山货山货收不上,菜油菜油买不到,生意没、没法儿做!这一家老小吃、吃啥子?吃啥子?呜……。 启云飞的母亲埋头摘着桌上的一堆野菜,一副习以为常的神态,不理不睬。 启父没完没了地嚎啕,数落,唱歌似地怨天尤人:“狗日的那场三月雪啊,窦娥冤的雪啊!不知啥子人作孽,冻得来山货没人采,油菜成空壳,害得我两头没得生意做!” 启母实在听不下去,扬起头来呵斥:“唱山歌呐?大男子汉,就晓得个哭,就知道个嚎,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硬叫‘有出息’得很!” 启父陡地收了声:“办法?啥子办法?莫不成把那家里两个吃货给卖了?” 启母眼睛突然一亮,又迅急暗淡。
14.彩云坝文昌宫私塾内外.日 古树掩映的文昌宫。 李秀才苍老的、抑扬顿挫的声音从雕花窗棂里传出:“人--之--初--,性--本--善--。” 清脆的童声越发长声吆吆地学诵:“人--之--初--,性--本--善--。” 泥鳅匆匆走进宫内。 李秀才提着戒尺,在学童间穿行:“性--相--近--,习--相--远--。” 学童们摇头晃脑的接诵:“性--相--近--,习--相--远--。” 泥鳅把着门框,探头探脑找人。 李秀才发现:“小泥鳅!鬼头鬼脑地找哪个?” 泥鳅:“我找启、启云飞!” 李秀才:“启云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几个月都没来学馆了!”又接诵,“苟--不--教--,性--乃--迁--。” 学童们接诵:“苟--不--教-- ,性--乃--迁--。”
14.四川宜宾县横江镇鸦片烟馆春明堂.日 柜台上放着十多饼包谷壳包着的鸦片烟土。 启云飞手里转着两个铁核桃,乜斜着眼看烟馆袁老板验货。 袁老板验完,打开抽屉,拿出六块银元分给启云飞和启云山。 启云山接过,拿一块弹弹,放在耳边辨听真假。 启云飞接过,在手里掂着,似笑非笑地盯住袁老板:“还是三块?” 袁老板吃惊地:“每趟都是这个数,咋个……?” 启云飞张开巴掌,笑着说:“这趟不同往趟,我还陪上个铁核桃,还有把砍柴刀!” 袁老板困惑不解:“铁核桃?砍柴刀?” 启云山醒过腔来:“对对,要不是云飞一刀砍中那滇军屁股,别说你这上百两川土,连云飞的命也没了,你咋个还能照往趟,只给我们三块力钱?” 袁老板惊骇:“娃儿,你下手伤人呢,还伤的是兵?” 启云飞还是笑着:“他要崩了我,我能不劈他!袁老板,你说呢,是不是这个理?” 袁老板被镇住:“好!好!这趟翻倍!这趟翻倍!”忙从抽屉里又取出三块,递给启云飞。 启云飞不接:“还有我云山哥呢?山里人规矩,上山打鸟,见者有份!江湖上规矩,有难同挡,有福共享!” 袁老板无奈,又忍痛取出三块……
15.云南绥江县彩云坝街头.日 灯杆焦急地翘首盼望。 启云飞、启云山风尘仆仆走来。 灯杆迎上去:“你两弟兄咋个才回来?” 启云飞:“啊!出啥子事了?” 灯杆:“丁老抠又到云山哥家收利钱,大伯还不上,那老狗要拉云山哥家那条牛抵债!” 启云山一愣:“啊!拉、拉走没有?” 灯杆:“还没有!大伯正跟那老狗争执!” 启云飞急了:“那还愣着干啥,快走快走!” 三人匆匆跑去。
16.启云山家.日 丁老抠家长工李四牵着牛。 启云山爹死死拽着牛绳不放,向拄着拐杖的丁老抠哀求:“没了牛,我拿啥子耕田办庄稼?丁爷!我家云山帮人背货去了,你再宽限几天,等他挣下力钱回来……” 丁老抠不松口:“宽限?这都宽限你几个场期了啊!” 启云山爹:“再一场,就一场,丁爷!” 启云山气喘吁吁跑来:“放手!我、我给你!”把六块银元拍给丁老抠,伸手去夺牛绳。 丁老抠一看:“慢!就这点?” 启云飞走来:“还差多少?” 丁老抠指启云山爹:“问你大伯!” 启云山爹:“差、差一半啊,三个场期的场场利,得、得十二块。” 启云飞将拳头高高抬起,张开手指。 六块银元叮叮当当落下。 丁老抠望望虎背熊腰的启云飞,很是欣赏:“啊,这是启杂货的儿子吧?长成个虎彪彪的大小伙子了!叫啥子名字?” 启云山代为回答:“启云飞!你问这干啥子?” 丁老抠:“没啥子!没啥子!启云飞,这名字好,响亮!”吩咐李四,“把牛还给他!” 李四松手。 启云山牵着牛,感激地望着启云飞:“云飞!这……这……” 启云山爹:“是啊是啊,咋个让你……?” 启云飞笑:“这算个啥,就当白走了一趟!哥,牛饿了,快牵到河边放去吧!”说罢,扭头就走。
17.文昌宫私塾.日 李秀才换讲《史记.淮阴侯列传》:“‘淮阴侯韩信者,淮阴人也。始为布衣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贾,常从人寄食饮,人多厌之者。’——说的是汉朝有个淮阴人韩信……”
18.彩云坝街头.日 启云山牵着牛朝彩凤河边走去。 泥鳅匆匆走来:“云山哥!我云飞哥呢?” 启云山:“刚走!” 泥鳅:“去哪啦?” 启云山:“八成是文昌宫。” 泥鳅扭头就跑。 启云山扔下牛绳,追着:“你急慌火爆的,出啥子事了?” 泥鳅头也不回,一溜烟消失。
19.文昌宫外.日 李秀才的诵书声从雕花窗棂里传出:“‘……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众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下。於是信孰视之,俛出袴下,蒲伏。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 启云飞走来,被吸引,倚在古树上凝听。 李秀才的声音:“这说的是,有个杀猪宰牛的屠夫当街拦住韩信,侮辱他,说你虽然象个大丈夫,还喜欢带着刀剑,其实心里胆小得很。其他人也哄笑。屠夫更得意,说韩信你要不怕死,就拔出剑刺我,要怕死就从我胯下钻过去。韩信看了看他,便俯身,果真从他跨下钻了过去。众人都笑,说韩信真的心虚胆怯。这便是韩信能忍胯下之辱的故事。” 有学童提问:“那后来呢?” 李秀才答:“后来韩信成了统率三军的大元帅,帮助刘邦打天下……” 启云飞思索着,咀嚼着…… 泥鳅跑来:“哎呀云飞哥,你可让我找够了!” 启云飞竖起手指示意他别惊动了里面,从树旁离开,问:“啥子事,泥鳅?” 泥鳅气得咬牙切齿:“狗日的巫德富竟当街……”
20.乡公所.日 两进式四合院,前为衙,后为邸。 “绥江县彩云坝乡公所”招牌挂在前院正中门边。 一匹鞍鞯整齐的马拴在院前的古树下,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草料。 巫德富急急走来。
21.乡公所客厅.日 绸褂长衫的乡长兼民团大队长王一川与风尘仆仆的绥江县国民兵专员部传令兵分坐茶几两旁。 王一川的侄儿媳妇王五家的献上茶,退下。 王一川:“上差一路辛苦!请!” 传令兵苦笑:“都是被陈荣武那股土匪给折腾的!那龟儿子,上个月刚刚掳掠了贵州赫章财神堂,这才多少日子,又蹿到四川珙县,把芙蓉场的几个大户人家洗劫一空。听说那个惨……啧啧!” 王一川:“可不!不晓得陈荣武那魔王究竟有多少人马?把整个川滇黔交界地搅得来天翻地覆!” 传令兵望望门外:“这巫大队副咋个还没到啊?” 巫德富接声:“来了来了!”话落,人跨进门来,“王乡长,啥子事?” 王一川指传令兵:“县里来了上差,命我们出动一个排甲级国民兵(官面上称谓,即民国团丁)参加横江布防,阻止陈荣武过江,骚扰我绥江、昭通。” 巫德富对传令兵一揖:“哟,一个排?我们就那么六七支真家伙,还凑不足一个班啊!” 传令兵:“专员说了,火枪、梭标、长矛、大刀,啥子家伙都行,只人必须是甲级丁壮,不准去老弱病残凑数。” 王一川:“上峰命令,敢不执行!德富,你就快去通知,早点带人上路!” 巫德富:“那行!我叫瘦猴在郑记酒馆订下了一桌,王乡长,我们陪上差先去过过午?” 王一川:“我于酒上没啥子能耐,你陪上差去吧,我找丁老抠给筹粮饷。这回,任他说破大天,我也不能让他再拖欠着民团的筹款了!” 巫德富:“那好!”转向传令兵,“上差请!” 三人起身。
22.丁老抠家饭厅.日 白灰漫顶的墙壁,雕花的门窗,漆水铮亮的桌椅。 桌上摆着三盘四碟。 丁老抠端坐上方的太师椅上。 厨子张大头为他斟上酒。 丁老抠端起杯吱溜一口,搛一箸菜,嚼着,问:“小姐呢?咋个不出来吃饭?” 张大头:“小姐又犯病了,下不来床,翠儿和香儿正伺侯着。”
23.丁望弟闺房.日 嘶哑的咳嗽声,而后是剧烈的喘息。 瘦削娇小、胸部扁平的丁望弟气息奄奄,斜倚在床头喘气。 丫环翠儿掩着鼻放下痰桶。 香儿不停地为她抚摸着胸部。
24.丁老抠家饭厅.日 张大头又为东家斟上一杯酒:“唉,老东家!总这样拖着可不是个事,得想想办法,不然小姐……” 丁老抠烦恼地:“还有啥办法可想?江两岸云南、四川的好郎中都请过了,白花了钱,也不见个好!”心疼地,“把一次脉就一个银元,咳——那得卖多少担黄谷、多少斤菜籽!” 张大头:“我倒有个办法,不知东家你乐不乐意?” 丁老抠:“你有啥办法?” 张大头:“招个上门女婿来冲喜!” 丁老抠苦笑:“我就知道,你说的是这法子。” 张大头:“东家早想到啦?” 丁老抠叹气:“唉!她妈咽气前就对我提起过这事。可是,难啊!” 张大头又斟上一杯酒,理解地:“那是。我听香儿说起过,小姐眼界高,一要上门女婿身板结实,人长得标致,二还要有心计,能顶起门户。小姐懂孝道,总替东家你着想。可这样的人不大好找!” 丁老抠转转眼珠:“你看街子上启杂货家那个儿子如何?” 张大头想着:“那娃儿……叫个啥名字?” 丁老抠:“启云飞。” 张大头想起来了:“对,启云飞!那娃儿不错,人标标致致的,长一身腱子肉,身子骨壮实得很!” 丁老抠:“人也精灵,小小年纪就相帮他老汉做菜油生意,有些出息。只是……” 张大头:“只是啥?” 丁老抠:“那娃儿才十七,比你家小姐整小八岁。” 张大头:“小八岁好!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八,事事发嘛!不过,他家那家道……” 丁老抠笑:“家道穷倒没啥子,我寻思过,家道好人也好的,哪能看上我这病怏怏女子?” 张大头点头:“那是那是!” 传来王一川的声音:“丁老抠在么?” 丁老抠指点着桌上的好菜,悄声吩咐张大头:“快!这,这,还有这,赶紧收进去!” 张大头急忙收捡,捧着三个盘子走进里屋。 丁老抠这才起身应答:“在啊!在啊在啊!” 王一川不疾不徐跨进门来:“嗬,正在吃呐!” 丁老抠:“王乡长请坐!请坐!一起喝一杯?” 王一川瞄一眼桌上,笑笑,推辞:“吃过了,吃过了!先放放筷子,我有事同你商量!” 丁老抠顺水推舟:“那,请客厅用茶!”
25.彩云街郑记酒馆外.日 巫德富、传令兵、瘦猴打着饱嗝,剔着牙齿,从酒馆里走出。 胖团丁冬瓜牵过马。 传令兵翻身骑上,冲巫德富:“副大队长,再会!” 巫德富:“再会再会!” 传令兵扬鞭催马而去。
26.丁老抠家客厅.日 王一川伸出巴掌阻止:“别又跟我叫穷!我不听!这彩云坝谁人富得过你田地百多亩的丁老抠去?又是谁人最需要民团保护?可就你,在这民团筹款上,总是拖,总不爽快利落!” 丁老抠:“我真是……” 王一川不耐烦:“你真是啥?是想亲自到县城,在张县长张专员面前也哭哭穷去?” 丁老抠无奈,一咬牙:“行,我出!”转眼一想,“只是有桩事,要烦王乡长给搭搭手,帮帮忙。” 王一川:“啥子事?” 丁老抠长长地叹口气:“唉——!便是我屋里那宝贝姑娘,病是越来越见重了,我打算招个上门女婿,给冲一冲喜。” 王一川:“这是好事嘛!你相中哪家娃儿了?” 丁老抠:“街上卖油的何老汉家儿子。想请王乡长出面作筏,不知……。?” 王一川一口应承:“行,这可是抬举他启杂货!我立马叫人传话,让启杂货自己到你府上来,你两个面对面谈!” 丁老抠作揖:“那我先谢过了!” 王一川站起:“别!你快把筹款送过来,就算谢我了!” 丁老抠:“一定!一定!我一会儿就送去!” 两人拱手作别。
27.彩云街街口.日 巫德富吩咐瘦猴和胖团丁:“你去红岩子,你去核桃坪,照我点的人头,令他们明天一大早到大队部集合!” 瘦猴虚怯:“我、我们真要听从命令,带着人去、去堵那陈荣武?” 胖团丁:“那、那陈荣武可是个杀人的魔王,万一他真的从四川过来,让我们给碰上了……” 巫德富:“废话!上峰命令,哪个敢不执行?”诡秘地一笑,“你两爷子傻啊!我们就不能慢悠悠地去?” 瘦猴领悟:“对对!纵然他过来,我们慢悠悠地去,挡在前边挨他枪子的,也不是我们!” 胖团丁、瘦猴领悟,佩服地:“大队长高明!” 巫德富笑:“那还不快滚!” 瘦猴、胖团丁:“是!”颠儿颠儿跑走。
28.彩云坝后山.日 启云飞头枕着手躺在草坡上,泥鳅、启云山、灯杆、铁锤环绕在他身边。 灯杆恨得牙痒:“狗日的仗着是副大队长,到处欺男霸女!” 铁锤攥着拳头:“竟敢欺负我云芳姐!老子弄死他杂种!” 泥鳅胆怯:“可他随时挎着王八盒子……” 启云山不屑:“怕啥子?我们只要谋划好,趁他不防备……” 铁锤:“对!”转向启云飞,“只要云飞哥你发句话,我们在暗地里,冷不防就把他给做了!” 启云飞不语,仍望着天上。 画外音——李秀才讲书的声音:“这便是韩信能忍胯下之辱的故事。这便是韩信能忍胯下之辱的故事……” 伙伴们殷切地望着他。 启云飞拿定了主意,坐起来,脸上挂着笑,口气却十分阴冷地:“不急,让他小子先活着!” 伙计们疑惑不解。 启云飞:“天不早了,都回家去!”站起身,朝自己家走去。
29.启云飞家.日 一套蓝靛土布裤褂、一坛酒摆在方桌上,一袋大米、两桶菜油放在桌前。 启云芳呆呆望着这些东西。 启父对妻子嗫嚅着说:“王乡长作的媒啊!丁家请李秀才瞧下了日子,就在后天,还说了,娃儿过去就改姓,叫丁云飞。以后有了后也得姓丁,传接他老丁家的香火。” 启云芳不无责怨:“爹!你真就把我弟娃给卖了?” 启云飞不声不响进来,微微一惊。 启父眼一横:“啥叫‘卖’?是给他找下过好日子的地方啊!他去当上门女婿,自己有吃有穿,还能省下吃食,救我们这一家子。” 启云芳:“可那丁望弟是个啥样子?——肺痨壳壳!还有,我们启家的香火呢,不就给断啦?” 启父长叹口气:“唉——!有啥子法呢?命都保不住,还续啥香火?”又开始怨天尤人,“不知哪个作下了孽啊,老天爷三月下大雪啊,下窦娥冤的雪啊!山货没人采,菜籽成空壳,菜油收不上,生意没法做,不能全家都等死啊!”猛地转向启云飞,问,“娃儿你说,是不是啊?” 启云飞心情复杂地望着爹,话里夹着骨头地说:“是的,舍下我一个,能救我们全家。爹精明得很!” 启父没听出话中话,以为儿子答应了,欣喜地:“懂事的娃儿!你答应啦?” 启云飞放开他:“这是终身大事,你让我想想,行不?”说完,大踏步朝屋外走去。 启母追着急呼:“云飞!云飞!……”
30.巫德富家卧室.傍晚 土漆烟盘黑亮,盘里,烟灯上的火苗忽闪忽闪。 巫德富蜷曲在烟盘一侧,托着包银鸦片烟枪,就着烟灯吞云吐雾。 巫德富妻子杜玉珍风摆杨柳似地急慌慌闯来:“哎呀,你这死鬼咋个就只知道抽、抽、抽,出了天大的事也不闻不问!” 巫德富理也不理,直到把枪上的烟泡抽完,才回过头来:“啥子事嘛?看把你急的!” 杜玉珍:“啥子事?丁家长工李四、郑三分头挨家挨户发帖子——你舅舅要招上门女婿罗!” 巫德富还是不以为然,又接过烟枪:“这有啥子?不过整去给我那表妹冲一冲喜!” 杜玉珍气得跺脚:“冲喜?你咋个不想一想,上门女婿改了姓,续上香火,丁家那么份大家业,还跟你这外甥有啥子相干?” 巫德富这才从云里雾里醒来,不由恼怒,丢了烟枪:“狗日的!是哪个牵的线,保的媒?” 杜玉珍:“听说是王乡长。” 巫德富一下蔫了气,想想,问:“那上门女婿是哪个?” 杜玉珍唠唠叨叨责怨:“哪个?街上启杂货的娃儿启云飞!龟儿子穷鬼!一下从糠箩跳进米箩,一辈子享福不尽了!我早叫你去给你那舅舅提谈,让我娘家三弟入赘过去,可你偏就不听,心里打着小九九,只盼你那病痨壳壳表妹吹灯拔蜡,家产自然归了你。这下好了,让那龟儿子娃儿拣了个便宜!” 巫德富如意算盘落了空,心里无比窝火,见她唠唠叨叨数落个没完,一下挺身跳起,怒指着她:“你怨我,我他妈怨哪个?老子要不娶下你这不下儿的骚母狗,自己个儿亲上加亲倒插门,还轮得着他启云飞?” 杜玉珍也不是软柿子,一拍屁股跳起来:“好啊好啊!这会儿说这话罗!当初是哪个舅子死乞百赖,一会儿磕头作揖,一会晃着你那破枪吓唬人,逼得我撇下心上人跟了你这大烟枪、浪荡鬼,……” 巫德富更来气:“好你个烂货,还惦记你那老相好蝴蝶金镖?你咋个不跟了那贼头到匪窝里去?” 杜玉珍:“你当我不敢嗦?哼!老娘哪时候火了,就过江到老君山当他的押寨夫人去,也比跟着你这大烟枪、浪荡鬼舒心!” 巫德富挥拳:“不要脸的骚货!我揍死你!” 杜玉珍一闪,躲开,发疯地向巫德富撞去……
31.天空.傍晚 晚霞红得似血。
32.彩凤河畔古树下.傍晚 古树枝干虬曲,老态龙钟,透着沧桑。 启云飞背倚老树,两眼呆望着天边的晚霞。 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晚霞映在眼中,犹如火苗在忽闪。 一旁的启云山怏怏地叹口气:“云飞,你真打算去当那老财主的上门女婿?” 启云飞拿定了主意,转过身来,笑着问:“你说当不当得?” 启云山态度鲜明:“当不得!那丁望弟,听说病得只剩下一口气,一天到晚都守着个痰桶。别说跟她睡在一张床上,就是站在旁边都恶心死,而且,还得改了自家的姓。” 启云飞不在意:“那有啥子!” 启云山吃惊:“你、你真要去?真愿意改姓丁?” 启云飞斩钉截铁地:“去!好大一座宅院,好大一份家业,咋个不去?那病痨壳壳熬不过我,她丁家熬不过我!哼,改姓?他丁老抠想得美!老子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还是姓启,将来有了儿子也姓启!” 启云山愕然。 启云飞怪异地大笑:“哈哈……!明天你们看,我启云飞咋个上她家的门!”
33.丁老抠家院门前.日 大院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宅门边放着两张长条桌。 丁老抠拄着拐杖,站在靠宅门的收礼桌后,特动队队长长工郑三往收礼桌上安放笔架、毛笔、礼簿、砚台等。 收礼桌旁边的桌上一溜排开三十来个土碗,长工李四抱着一坛酒从院内走出,放在桌上,准备为即将出征往阳平关防匪的民团团丁们壮行。 李秀才领着一个年轻书生走来。 丁老抠迎上:“有劳老秀才!” 李秀才还礼:“应该的,应该的。” 唢呐鼓乐声热烈欢快地响起。
34.距丁家大院不远的场坪.日 临时搭起的戏台上,班子的文场已经奏响,班主周裕生在特动队队长几个画好脸子还没穿戏装的演员台前台后的忙来忙去,做着演出准备。 台下,正中一张八仙桌突前,是主宾席;往后,从各家各户借来的五花八门的桌子横三张、纵三列排开,是招待一般客人的流水席。 孩子们在席桌间追逐,嬉戏。
35.丁老抠家院门前.日 贺喜的客人陆续携筐提篓走来,到礼桌前送上红封礼金、拴红绳的礼品。 李秀才和年轻书生忙碌地登记,交相错杂地报唱: “龙家山龙盛才腊肉两块!” “邓家坡邓明川鸡两只、鸭两只!” “彩云街普老板礼金六元!” “菜园坪张大元大米一斗,鸡蛋……” 巫德富挎着王八盒子,率领一队背着、扛着长枪、火枪、梭标、长矛、大刀的团丁走来。 丁老抠迎上,对出征的团丁们:“大家要出征,不能随喜,我这备下碗酒,为大家壮行!”吆喝李四,“李四斟酒!” 李四:“好啊!”提起酒坛往碗里倒酒。 团丁们蜂拥而上,端起酒碗…… 巫德富来到丁老抠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舅舅你看,妹妹大喜,可我却帮不上忙……” 丁老抠:“防匪要紧!公务要紧!,她表嫂来了就行罗!”
36.后院下厢房.日 丫头翠儿、香儿一左一右扶着微微喘息的丁望弟。 身材富泰、衣着洁净的张大嫂——丁家厨子张大头的妻子两手拉着丝线,正娴熟麻利地在给丁望弟净面——绞脸上的汗毛,王乡长的侄儿媳妇——王五家的在为丁望弟梳头。 张大嫂边绞边关切地问:“小姐今天可好些?” 翠儿:“小姐今天精神多了!” 王五家的笑:“人逢喜事精神爽嘛!”揶喻丁望弟,“待会女婿上门,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夜里一冲喜,文秀你这病,说不定就全好罗!” 丁望弟瘦削的双颊略显红晕:“五嫂!” 王五家的:“你那女婿我和张嫂都常见,穷是穷,却有副好身板,挺精神的!” 张嫂接过去:“就是!这才两年功夫,便长得魁魁梧梧的!” 巫德富的妻子杜玉珍嗑着瓜子,风摆杨柳地走进,一口接过:“可不!模样也周正,逗人爱得很!” 丁望弟皱了皱眉头。 翠儿厌恶地别过脸。 杜玉珍视而不见,吐掉口里的瓜子皮,假惺惺地问张嫂:“张嫂,王五家的,我做点啥子?我家那死鬼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表妹大喜的日子带兵到横江联防,一大早就嘱咐我代他前来帮忙啊。” 张嫂陪着笑脸,婉言谢绝:“不用不用,这儿有我们就够了,不用劳动你这个大队长夫人!” 王五家的不客气地呛道:“这儿的事你插不上手,得上有老下有小的全合人才行!” 杜玉珍听出话中话,瘪瘪嘴:“啧啧!不就象母猪下儿样能生么,有啥了不起!”说完,扭搭扭搭去了。 翠儿这才回头,呸了一口,轻声骂着:“浪荡货!骚狐狸!” 传来川剧鼓乐。 丁望弟趁机转换话题:“还,还请了戏班?” 张大嫂:“请了,宜宾高县的裕生班,刀马旦陈碧君,功夫了得,人更一顶一的漂亮。” 王五家的笑:“丁大伯为你这宝贝女,可是破天荒第一次这么舍得花钱!” 丁望弟:“唱、唱哪出?” 张大嫂:“还能是哪出?东家亲自选的——《穆桂英打雁招亲》!”
37.距丁家大院不远的场坪.日 台上,戏已开演,穆瓜上,推衫子,念定场诗:
头戴狮子巾喳喳, 身穿战袍绣花花。 手中拿的铁疙瘩。
台下也开了席,传菜的、入席的、吃罢离席的川流不息,煞是闹热。 主宾席上坐着王一川等彩云坝有头有脸的人物,主家丁老抠亲自作陪。 丁老抠举着杯敬王一川:“多谢乡长作筏,我先敬大媒一杯!” 王一川:“哈哈!动动嘴皮子的事,不用说谢!倒是我该恭喜你!” 桌上其他人附和:“对对,恭喜恭喜!” 台上,穆桂英(陈碧君饰)登场,英武潇洒亮相。 台下爆发一声震耳欲聋的碰头彩:“好!” 台上,穆桂英念定场诗:
头戴金冠双翅飘, 脑后斜插凤翎毛。 外套一件锦战袍。 右插瑯牙箭几条。 一枝花稳坐马鞍鞒。
台下,李四急匆匆走来,俯身向主人丁老抠悄声禀报。 丁老抠一听,急了:“咋个会这样?” 王一川闻声,把目光从台上收回,问:“啥子事?” 李四:“回乡长,我家新姑爷还没到。” 王一川有些吃惊:“啊!那去人催呀!” 李四:“已经连派两起人去,启家老汉都说新姑爷早就出了门,可现在还没见人影儿。” 丁老抠气得脸白脸黑:“这……这……” 王一川劝慰:“莫急莫急!”挥手招唤坐在旁边桌上的王五,“王五,你来!” 王一川的侄儿、彩云坝乡公所干事王五匆忙站起,走来:“叔!” 王一川吩咐:“你多叫上几人,四处找找丁家的新姑爷。” 王五笑道:“龟儿子,当新郎都不急,钻哪儿去了?” 王一川:“废什么话!快去!” 王五:“是”转身匆匆而去。
38.彩凤河.日 水花飞溅。 启云山、泥鳅、铁锤、灯杆等几个启云飞的贴心伙伴浇的浇水,擦的擦背,为启云飞洗浴。 岸边,散乱地放着他们的破衣烂衫。 激越的戏腔悠悠地自远处飘来。 启云山边替启云飞擦着背,边朝岸上张望:“狗日的灯杆咋个还没人影?莫非他老汉不准牵他家那宝贝毛驴?” 泥鳅戏谑:“真叫皇帝不急,急死个太监!我云飞哥都不慌,你这大伯子着哪门子急?” 启云山辩解:“你没听见戏台上动静?《穆桂英招亲》已经演上了,那扮穆桂英的陈碧君可是川南滇北一带的第一大美人!” 启云飞:“云山哥,你见过?” 启云山:“咦!上次在横江镇,我们两个不是看过她的戏?你忘记啦?” 启云飞:“那咋个会忘记!就是不如你心细,没记住水牌上的名字。” 灯杆牵着光背毛驴走来。 铁锤发现:“灯杆来了!” 启云飞手一挥:“走!”大步流星朝岸边走去。 几个贴心伙伴紧忙相跟。
39.山坡.河流.山路.日 山坡上,王五手搭凉棚,朝远处张望。 远处,彩凤河静静蜿蜒,彩云街如条弯曲的青龙座落在河畔,通往场上的山路空空荡荡。 清越的川剧声腔在河流、山路上空婉转。 王五失望地垂下手,打个长长的哈欠,嘟囔着坐下,卷起叶子烟来。
40.丁望弟新房.日 丁望弟已化好妆,描好眉,穿戴一新。 王五家的将红盖头为她蒙上:“好啦!”吩咐香儿,“去告诉你家老爷,这里都收拾好了!” 香儿:“是!”跑去。
41.丁老抠家头进天井.日 丁老抠在天井内焦急地徘徊。 香儿从院内跑出:“老爷!小姐那边已穿戴打扮好了!” 丁老抠越发着急:“这、这,这龟儿娃儿到哪里去了,咋个还不来?还不见来?” 王五忍俊不禁地走进:“来了!来了!嘻嘻!丁爷,你那新姑爷快到场坪上了!” 丁老抠长吁口气,一颗心终于落下。 川剧声腔似乎也跟着欢快起来。
42.戏台上下.日 台上,换了女儿装的穆桂英(陈碧君饰)欣喜地甩着水袖舞蹈,边舞边唱,唱腔婉转中透着英气:
擒回英俊的杨宗保, 桂英的烦恼解不开。 原只想煞他傲气与威风, 谁料得一缕痴情系满怀。 ……
台下观众目不转睛,聚精会神,悄无声息。 突然,有人高声喊了一嗓子:“啊哈!快瞧啊!” 不少观众闻声,刷地回头—— 定格。
第 二 集
1.戏台上下.日 台上,换了女儿装的穆桂英(陈碧君饰)欣喜地甩着水袖舞蹈,边舞边唱,唱腔婉转中透着英气:
擒回英俊的杨宗保, 桂英的烦恼解不开。 原只想煞他傲气与威风, 谁料得一缕痴情系满怀。 ……
台下观众目不转睛,聚精会神,悄无声息。 突然,有人高声喊了一嗓子:“哟伙!快瞧啊!” 不少观众闻声,刷地回头—— 赤裸裸只穿着一条破裤衩的启云飞洋洋得意地骑着光背毛驴,被伙伴们簇拥着走进场坪。 王一川瞠目结舌、惊愕不已…… 一张张瞠目结舌、惊愕不已的脸…… 戏台上的锣鼓丝弦也同时嘎然而止。 穆桂英(陈碧君)楞了楞,尔后焉然一笑。 有人高喊一嗓子,幸灾乐祸地嘲笑:“啊!快看丁家好出众的新姑爷啊!” 满堂轰笑。 启云飞毫不在意,在轰笑声中,众目睽睽之下,得意洋洋地偏腿下驴,带领着他的贴心伙伴们大摇大摆穿行在席桌间,边走边高高拱手,向宾客们致意,还向台上高呼:“演啊!演啊!咋个停下罗?穆桂英,唱起来!” 鼓锣丝弦重新响起。 穆桂英趁机插科打诨,兰花指高翘,水袖半掩,即兴来了声穿云破雾的谓叹:“啊呀呀呀!穆柯寨又走来一位俊俏小啊郎——!” 震耳欲聋的轰笑再次爆发,声浪更高。 许多青年男女笑得弯腰捧腹,乐不可支。
2.启云飞家.日 一套蓝靛土布裤褂、一坛酒摆在方桌上,一袋大米、两桶菜油放在桌前。 一只青筋暴突的手颤抖着,慢慢慢慢从衣裤上滑过。 启母的脸上泪如泉涌,声音无比凄苍:“娃儿,这一坛酒、一袋大米、两桶油,就把你给买走了,你就这样离开了妈,光着身子离开了家,连这身新衣也不舍得穿走……” 一旁的启云芳再也忍不住,嚎啕出声:“呜……妈,你别念叨了,别念叨了!……”
3.戏台上下.日 丁老抠丢了拐杖,趔趔趄趄、气急败坏地跑来,张开双臂拦住启云飞:“你、你、你,你咋个这等打扮?” 启云飞拱手一揖,学着戏腔:“禀告岳父大人:小婿自出娘胎,便是光着身子,现在到你家,亏得父母大方,还倒贴小婿裤衩一——条——!” 轰笑声再次爆发。 丁老抠气得直跺脚:“我、我、我给你送去的衣服呢?” 启云飞还是打着戏腔:“小婿知道,岳父大人不会让小婿穿着那套土布衣服与小姐拜堂成亲,有损你丁家的脸面,故而将它留于家中。” 丁老抠心疼:“你、你就这样白丢啦?就不心疼?” 启云飞大笑:“哈哈……!岳父大人把偌大家业白丢给我都不心痛,我丢一套土布衣裤,心疼啥子?” 丁老抠被噎得说不出话,浑身直抖。 王一川没想到这小伙子能做出这般举动,还能说出这等话来,不由对他另眼相看。 李秀才忙站出转寰:“丁爷不用气恼,不用气恼!古人云:男子无形,方为贵人。晋之王羲之,于岳丈家东床袒腹,岳丈大喜,欣然允婚,成就‘东床快婿’佳话典故。噫乎戏!今令婿裸身而至,犹如当年之书圣,焉知将来不是大有出息之人!” 王一川回过神来:“对头对头,秀才讲得不无道理,兴许这娃儿将来能出息成个人物啊!” 几位宾客也顺着王一川,七嘴八舌附和: “可不!李老夫子讲得有道理。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嘛!” “王乡长讲的没错,说不定云飞将来真能成个人物!” “那时,你老丁家就不光是香火有人延续,没准人丁更旺,家业更兴!” 丁老抠的气这才略消,无可奈何地吩咐启云飞:“唉,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了,快回家去,穿衣服!”
4.丁望弟新房.日 丁望弟闭着眼斜倚在翠儿身上。 杜玉珍幸灾乐祸地跑进:“表妹表妹!你那新郎倌来了!哈哈!光身子骑着头光背毛驴……” 翠儿急忙摇头制止。 杜玉珍不理:“真的!不骗你,一场坝人都看见的!” 翠儿急了:“你、你咋个……?” 丁望弟突然睁开眼睛,竟意外地镇静:“翠儿别担心,我还不是纸糊的,没到吹口气就倒的地步。” 杜玉珍意想不到:“表妹!你……” 丁望弟:“他人呢?现在哪儿?” 杜玉珍:“被姑父领回家,换了衣服,又到外面给宾客敬酒去了!” 丁望弟平静地又合上眼睛。
5.戏台上下.日 启云飞拽着李秀才来到主宾席,强按他在王一川的身边坐下,向所有宾客高声说:“谢谢李老夫子刚才帮着我说话!我启云飞最敬重读书人,曾经发誓,将来有了儿子,一定要他象李老夫子一样,当知书识礼的秀才,不当眼里只看得见银钱的土包子,因此,我今天要借这酒席,先敬一敬李老夫子!” 李秀才万没想到能与彩云坝有头有脸的人同桌,还居首位,惶恐惶怵地挣扎着:“这、这……万万不可!云飞,万万不可!” 启云飞强摁住他不松手:“有何不可!论学问,你在我们彩云坝哪个比得上?哪个家的祖先坟前能象你老夫子家,有资格戴帽子,有资格立高高大大的令牌碑?便是冲着这一点,这上座也该你坐!是不是,王乡长?” 王一川今天算是见识了,对这年轻娃儿打心里生出几分敬畏、几分赏识,于是笑道:“天、地、君、亲、师,家家香火牌位上都有个‘师’字,秀才现当着文昌宫塾师,啷个坐不得!” 同桌乡绅们又一片声附和: “在理在理!” “秀才坐得!” “坐得的!坐得的!” 李秀才这才安生,抱拳向大家致意:“那老朽恭敬不如从命,恭敬不如从命。” 启云飞亲自执壶斟酒捧给秀才:“老夫子请!” 李秀才接过:“请!请!大家请!” 启云飞又为自己斟上酒,举向他的贴心伙伴们:“弟兄们别客气啊!今天我进了丁家大院,从此,这大院就是我启云飞的家,也是弟兄们的家,大伙得象在自己家屋里一样,放开了整,使劲地喝,使劲地吃,猜拳、行令,咋个高兴咋个来!” 启云山、泥鳅、铁锤、灯杆等欢呼雀跃响应:“大哥放心,我们不会客气!” 戏台上披甲戴胄的穆桂英再次插科打诨,又来了声穿云破雾的赞叹:“呜呀呀呀!众三军!放马过去,杀他个人仰马翻!” 启云飞听了呵呵大笑,笑毕,冲台上一声吼:“好嗓子!”
6.启云飞家茅屋外.傍晚 启云芳扶着母亲站在门前,遥望着河对岸的丁家大院。 夕阳惨淡。 没了喧腾的锣鼓,只有唢呐声悠悠细细传来。 启母侧着耳朵:“没听见锣鼓了,那场坝里的戏是不是收场了?” 启云芳:“收了!只唢呐还在响,怕是正拜堂啊!” 启母凄凉地呢喃:“拜吧!拜吧!拜过堂,云飞就不是我启家的人了!” 启云芳木然,脸上泪花盈盈……
7.丁老抠家正房大厅.日 双喜字硕大,红烛高烧。 丁老抠神情木然,端坐太师椅上。 李秀才高唱:“二拜高堂!” 簪花披红的启云飞与红盖头蒙面的丁望弟双双跪下,匍伏磕头。 启云飞磕头完毕,扬起脑袋,望定丁老抠,脸上似笑非笑,眼里透着镇定,透着城府,透着掩饰不住的蔑视和揶喻。 丁老抠被那捉摸不定的眼睛盯得发毛,身子微微发颤。 李秀才又唱:“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启云飞与丁望弟站起,对拜,毕,接过伴郎、伴娘递过的盘花红绸带,被伴郎、伴娘搀扶着,女方前,男方后,徐徐走出。 丁老抠嘘了口气,身子发软,颓然倒在太师椅上。 李秀才惶惑,急呼:“丁爷!丁爷!” 丁老抠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扶着椅子站起,强自撑持:“没事,没事……” 淡出。
8.新房.夜 淡入。 丁望弟顶着盖头端坐床边。 微带酒意的启云飞脚步沉稳地走来,站在丁望弟面前,眯着眼睛端详这将要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 丁望弟的声音从盖头下飘出:“客人些都散啦?” 启云飞没作答,阴阳怪气地笑着问:“嘿嘿!都说你吼痨气喘七八年了,咋个还断不了气?” 丁望弟没想到,一惊,却不愿甘拜下风:“你想知道?” 启云飞:“想知道。” 丁望弟:“那把我的盖头给撩了!” 启云飞:“你长着手,不会自己撩?” 丁望弟:“会。但不该我撩,——因为你跟我拜过堂了。”指指梳妆柜,命令,“喜棍在那儿!” 启云飞一想,点头:“成。是这个道理。我撩!”拿来喜棍,一下挑起盖头,连棍带盖头扔掉。 盖头飘落。 喜棍弹跳着,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 丁望弟猛地抬起头来。 一张瘦削但不失端庄的脸。脸上一双平静、威严又略含忧郁和愤怒的眼睛。 启云飞一怔,旋即似笑非笑地望着那张脸:“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丁望弟试探:“我猜,你心里在想:这个病怏子,活不了几天!” 启云飞皮笑肉不笑:“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 丁望弟心里无比悲哀,面上却强自刚硬:“那要看我的心气。心气好,一时半会死不掉。” 启云飞真假莫测地:“就不怕我把你弄死?” 丁望弟肯定地:“你不会。” 启云飞:“为啥不会?” 丁望弟:“你来,不是想要我的命,是想要这偌大一份家业。” 启云飞坦然承认:“没错,我就是奔你家这份家业来的!” 丁望弟讥笑:“做梦吧!你可知道,你在我爹的眼里是啥子角色?” 启云飞:“啥子角色?女婿呀!” 丁望弟一瘪嘴:“女婿?你想得美!是牲口——种地干活的牲口!” 启云飞反唇相讥:“啊!那你和你爹也是牲口——一头老得要死的牲口,一头病得要死的牲口!” 丁望弟叹口气:“唉!我爹糊涂,想招半个儿子,却招来匹狼——一匹吃人的恶狼!” 启云飞哈哈一笑:“哈哈!怕被狼吃,就早点咽气呀,我这‘狼’不吃死人。” 丁望弟:“你休想!我偏要活着!” 启云飞:“你要有耐心活着,就活着看我咋个把你丁家变成我启家,不要早早当了死鬼,看不到。” 丁望弟恶狠狠地:“当了鬼,我也是厉鬼,准让你不得好死!” 启云飞大笑:“哈哈……!你以为我怕鬼?”突地收起笑脸,“若是怕,就不来了!” 丁望弟冷笑:“这可由不得你!” 启云飞:“对,来不来,由不得我。可来了,就全得由我!” 丁望弟:“你、你小小人儿,咋个就这般心比海深,人比狼狠?” 启云飞:“你真没想到?” 丁望弟:“昨天真没想到……” 启云飞替她续上:“今天才晓得,是吧?” 丁望弟:“我爹眼瞎。” 启云飞:“没瞎,招来根一进门就能把你这快塌了的家撑起来的顶梁柱。” 丁望弟懒得再跟他斗嘴,蹬掉鞋,合眼躺下。 启云飞一挥手扇灭了流泪的蜡烛。
9.戏台上下.晨 鸟鸣声中,男女角儿咿咿呀呀的练嗓声此起彼伏。 台口前,一辆大车装着戏箱;台上,几个班子里的演员正在收拾捆扎刀枪剑戟和杂七杂八的各种道具。 几个演员边收拾边七嘴八舌议论着昨天台下发生的事情: “主家这喜事办得真有意思!” “可不,女婿骑着毛驴做新郎,光着身子倒插门,奇哉怪哉!” “那小子够横,还没‘三拜’就以这家的当家人自居。” “听说这家老汉抠门得很,杀了鸡,连鸡嗉子也不舍得丢,要把里面没消化的苞谷子抠出来了才丢。这事可真?” “没错!不止抠,还狠。他的高利贷吓死个人,人借他一百块钱,一个对年得还二百二,到期还不上,连本带利打个滚,每三天还得加一次场场利。要不,咋个成得了彩云坝富得流油的大富!” “哇,真够狠的!怪不得只生姑娘。” “还是根病怏怏的独苗苗!” “活该他断香火、绝子孙!” “唉!摊上这等主家,我们的赏银怕是指望不上啊。” “赏银?怕是连包银也拿不完整!” “不会吧!” “等班主回来就知道了!”
10.丁老抠家前天井垂花门过道.晨 班主周裕生坐在廊边的美人靠上等候。
11.丁家密室.晨 丁老抠打开钱柜,拿出一小筒红纸包裹的银元。 启云飞大步闯进:“你给人家多少?” 丁老抠套着锁:“十块,——包银八块,赏银两块。” 启云飞一把扒开他,抽出锁,连钥匙攥在手里,拉开柜子门。 丁老抠惊愕:“你……?” 启云飞麻利地拿出两小筒银元,锁上柜,又抢过丁老抠手里的那筒:“少罗!这不象彩云坝大户人家的作派!” 丁老抠:“你、你要给好多?” 启云飞:“这你管不着!岳父大人,你让我上门当家,这主就得我做!” 丁老抠意想不到:“你、你……”气得昏倒。 启云飞一笑,高呼:“香儿!翠儿!老爷昏倒啊!”喊完,大踏步走去。
12.戏台上下.晨 周裕生捧着红封喜滋滋地走来:“大家伙来啊,来啊,发赏银罗!一人一块现大洋——丁家少东家赏的现大洋啊!” 台上几人起始惊讶,旋即一窝蜂朝周裕生扑去。陆续,又有练嗓的角儿们相继而来。 周裕生撕开红封,一一分发。 演员们拿着银元跳着、笑着、闹着离去。 领赏的人走完了,周裕生手心里还剩三块银元。 周裕生举目望去—— 场坪中间,一团剑花罩住矫健婀娜的身影,陈碧君还在练功。 周裕生登上戏台高呼:“碧君!陈碧君!” 陈碧君收势,扬头回应:“哎——啥子事?” 周裕生:“领赏!丁家新姑爷为你那两嗓子,特别多赏你两块大洋!” 陈碧君:“哈哈哈!他倒会拿老丈人的银钱操大方!行,姑娘来而不拒。扔过来吧!” 周裕生:“看好了!”一扬手,三块银元一个紧接一个朝不同方向飞去。 陈碧君更不含糊,辗转腾挪,鱼跃鹰翻,眨眼间把银元全接在手。 同行们看得眼花缭乱,大声喝彩。 陈碧君站定,颠着银元,向台上喊:“‘孟良’!‘焦赞’!‘杨宗保’!” 三个演员齐应:“末将在!” 陈碧君:“奴家孤身一人,要那银钱何用!三位拖家带口,可是需要?” 三个演员:“正是!” 陈碧君:“那就看——好——了——!” 话落,一扬手,三块银元同时风驰电掣飞出,“当!当!当!”三响,依次稳稳地钉在戏台右面柱子的一条线上。 众人齐声叫好。 “孟良”、“焦赞”翻着筋斗,“杨宗保”踏着台步,口里念着锣鼓点,走到柱边,同时伸手,取那银元。 后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呼:“三位老板且慢!” 众人回头望去—— 启云飞身着绸衣绸裤,手里转着三个铁核桃,立在十步之外:“让兄弟帮三位一个小忙,不知可行?” 三人要看这少东家还有啥能耐,齐楚楚地弯腰抬手:“请!” 启云飞扬手,凤点头似地连续扔出三个铁核桃。 三个铁核桃象三颗流星飞向右边柱子,“当!当!当!”接连三响,依次将三块银元击落。 众人的叫好声更高。 陈碧君提着剑飘然而来,望着启云飞:“哟!想不到少东家还有这手绝活!不知在何方所学?” 启云飞谦逊:“不算个啥!从小赶牛赶羊打鸟练成的,比起朱老板的身手差着天远啊!” 陈碧君:“过谦!说话,我还没谢过少东家的格外恩赏啊!” 启云飞:“银钱算个啥,义气重千斤!兄弟特来为各位老板送行。昨天让各位老板见笑了!” 班主周裕生抱着赶车鞭子走来,拱手抱拳:“少东家仗义!卖艺人飘泊江湖,居无定所,倘若有缘,后会有期!” 启云飞还礼:“后会有期!” 周裕生转朝全班人吆喝:“走罗!”说毕,纵身跳上车辕。 启云飞高高抱拳:“各位老板一路顺风!” 坐在车辕另一侧的陈碧君回首,嫣然一笑。 大车颠簸而去。
13.四川宜宾境内石城山栈道.日 三千米古栈道在百丈悬崖峭壁间蜿蜒。绝壁下,横江河水清清,翻花滚浪,哗哗流淌。 两匹马在古栈道上齐头并行。 一匹上的骑者二十出头,瓜子脸清秀,两眼聪慧精灵,穿着洋布短衣裤,背上背着一个做工十分精致的细篾背篼。这是川滇黔巨匪——自称“乌蒙总专员”陈荣武的贴身亲随普三娃。 另一匹马上的骑者年约四十,大眼剑眉,脸庞方正,头戴礼帽,身着绸衫,气宇轩昂,一副阔商模样,正是盐津、绥江官府正在紧张防范的乌蒙巨匪陈荣武。 二骑转过山湾。 江这岸的横江镇和江那岸的楼坝镇在望。 普三娃勒住马,侧头问:“专员,我们去横江还是楼坝?” 陈荣武反问:“你说该去哪儿?” 普三娃嘿嘿笑着指对岸:“楼坝呗!嘿嘿!过河就过省,四川这边的官军拿老子们莫奈何!” 陈荣武抬鞭戳他一下,笑骂:“龟儿子!明知故问!走!” 二人勒马下山。
14.云南绥江彩云坝丁家庭院.日 启云飞父母和女儿启云芳穿着一新,不无拘谨地站在庭院里东张西望。 启云飞指点着介绍:“这边是东厢房、东跨院,那边是西厢房、西跨院,这是正房,后面是厨房、厕所、牲畜圈。” 李四匆匆走来:“少东家!” 启云飞:“这屋里一老一少都病得下不了床,光翠儿、香儿两个小丫头照顾不过来,我把我爹、我妈、我姐接来,帮着照看照看。” 李四讨好:“好啊好啊!都是亲亲儿的,一家子住着,好啊!” 启云飞对李四:“东、西厢房的空屋都打扫好啦?” 李四:“好啊!昨儿个少东家吩咐下,我就领着人打扫归置好啊!” 启云飞:“那好。我爹我妈住东厢房,我姐住西厢房。你再看看,有啥不齐全的,都给配齐全了。” 从正房传出丁望弟的声音:“李四,你来!” 启云飞昂着脖子训斥:“啥‘李四’?叫李管家!”转向李四,“别理她,做你的事去!” 李四听话地:“哎!”
15.云南绥江楼坝镇悦来客栈.日 书有“悦来客栈”的灯笼高挂门头。 杂乱、疯狂的猜骰子赌博的声音从楼上一个不大的窗户里飞出: “‘大’!‘大’!‘大’!” “‘小’!‘小’!‘小’!‘小’!” “哈哈哈哈!赢啊!赢啊!” “狗日!又是‘小’!又是‘小’!” “真他妈的‘孔夫子搬家——’!’” “……”
16.悦来客栈内楼堂.日 烟雾弥漫,乌烟瘴气。 一张大方桌中间,青花磁碗里的两颗骰子滴溜溜旋转,碗两边散乱地放着纸币、银元、铜钱、戒指、手镯、小包烟土等乱七八糟的赌注,四周密匝匝挤着或包帕子,或戴瓜皮帽、礼帽,或扎毛巾,或毛发黪黪竖立,或秃瓢铮亮的形形色色的脑袋。 骰子在碗里旋转着停下,一个现出一点,一个现出二点。 猜“小”的欣喜若狂:“啊哈!还是‘小’啊! 猜“大”的哀声抱怨:“咳!又‘小’,又是他妈的‘小’!” 赌徒中有一半是巫德富带来的瘦猴、冬瓜等彩云坝团丁。 一双鹰爪似的手麻利地把猜“大”的赌注尽数扒走,又为猜“小”的赢家添上与其赌注同值的银钱。 在一旁烟榻上倒着的巫德富扭过头,望着赌桌……
17.彩云坝丁家大院外.日 启云飞、灯杆、铁锤、泥鳅和背着细篾背篼的启云山走出宅门,管家李四跟在后面。 启云飞吩咐李四:“李四哥,家里就交给你了!” 李四:“少东家放心!” 启云飞:“那好,我们走!”领着灯杆等四人朝彩云街走去。
18.楼坝镇街.日 普三娃晃悠着马鞭,唱着《十爱姐儿》小曲朝悦来客栈走来:
一爱大姐嘛好人才, 十个见了舍十个爱。 风摆杨柳嘛细腰身哟, 好像那仙女舍下凡来! ……
一个在赌桌上见过的穿长衫的汉子——陈荣武的探子听见,匆匆从客栈内走出,与普三娃擦肩。 普三娃压低声音:“雨燕茶馆。” 探子脚步不停地走去。 普三娃继续哼唱着前行:
二爱大姐嘛好头发, 梳子梳来舍箆子刮。 乌黑头发嘛亮光光哟, 梳上个盘龙舍插金花! ……
19.楼坝镇雨燕茶馆楼上雅座.日 陈荣武悠悠然品着茶。 探子罗提着长衫一角上楼:“哟,陈老板!” 陈荣武回头:“罗老板!” 二人拱手作揖施礼。 陈荣武伸出扇子:“罗老板请坐!”向楼下,“看茶!” 楼下回应:“来——喽——!” 茶博士送上茶来:“二位老板请!”
20.彩云坝街上.日 新选的宽大铺面前,两个泥水匠正在粉刷墙壁,启父和李秀才比比划划,在商议招牌的事。 启云飞领着灯杆等走来:“爹,你这儿可要抓紧点,千万不能耽误!” 启父:“晓得晓得,不等你的货到,啥子都整停当了!” 启云飞转向李秀才:“招牌的事,就拜托夫子了!” 李秀才:“你心,不出五天,‘云飞杂货铺’的黑漆招牌就会挂将出来!” 启父:“云飞,记住给你老岳父和屋里的在宜宾请上个好郎中,别让人觉得……” 启云飞淡淡地:“我晓得! 一行人走去。
21.楼坝镇雨燕茶馆前.日 普三娃晃悠着马鞭,唱着小曲,从上街走回:
三爱大姐嘛好眉毛, 弯弯眉毛舍满脸笑。 小小酒窝嘛樱桃口哟, 说话就象那八哥(注:鹦鹉)叫! ……
22.雨燕茶馆楼上雅座.日 陈荣武打着黑话:“几个地方的山货(注:指民团)可都运出了?” 探子罗以黑话回答:“从田坝、新滩、会仪发过来的,分别于大上前天、上前天和前天通过这儿,发往盐津了。就是由彩云坝发过来的,昨天一到就散了包,看样子一时半会不能重新启程。” 陈荣武:“一共有多少包(注:指人数)?” 探子:“整三十,其中一包是乌蒙参(注:指王八盒子)、六包是一般的泡参(注:指步枪),其余全是渣渣草草的草药(注:指乱七八糟的土兵器)。” 陈荣武:“啊,都不是啥子要紧的东西,耽搁着就耽搁着吧。” 普三娃爬上楼来。 陈荣武向普三娃:“你呢?可见着心上的姐儿妹子(注:指官兵)啦?” 普三娃轻松无奈地一笑:“姐儿住的绣花楼都空着!” 陈荣武放了心,笑向探子和普三娃:“好,都甭打暗语了,明白了说。我们的人呢?” 探子罗:“夫人和老贵州的人马昨晚半夜就到了盐津的牛塘、昭通的小龙洞,卡住了两个县西来的要道,派了人送信来,说两处的民团都守在河那边,不敢过来,让专员今晚上尽管放心大胆地率领大队弟兄插过去。” 陈荣武:“好!” 探子:“彩云坝来的那三十个土包子呢?要不要搂草打兔子,顺手把他们给‘咔’——!”做个抹脖子的手势。 陈荣武:“那几枝枪是啥牌子?有几成新?” 探子:“两枝花牌,四枝汉阳造,一把盒子,都只有四五成新。” 陈荣武不屑:“几根烧火棍!” 普三娃:“到底也是快枪,我们还有多弟兄在使火铳啊! 陈荣武摇头:“老子这回是效法三国时魏将邓艾暗渡陈仓入川,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云南,回老子滇黔交界处的轿顶山大本营去。不可因小失大,为这几支破烧火棍子弄出响动,暴露自己的行踪。” 普三娃有些可惜:“张口就能吃到的肉……啧啧!那把王八盒子还有四成新……” 陈荣武:“你还稀罕这破落货?” 普三娃:“我哪看得上!我只是想,我们铁血营的双枪手应该越多越好!” 陈荣武:“那是!嘿!要弄它还不是小菜一碟么!”头一甩,招呼普三娃,“跟我走!” 三人起身。
23.客栈内.日 巫德富丢下烟枪,起身下床,来到赌桌边,扒开瘦猴和冬瓜,把十块银元压在“小”上:“老子来一盘!” 庄家举起骰子筒,准备开摇。 一把折扇伸出,挡住庄家。 普三娃从搭裢里摸出根金条,押在“大”上。 陈荣武拨开庄家,对巫德富:“我跟这位客官下一注——一根黄鱼赌你那十个袁大头!” 巫德富瞠目结舌。 陈荣武激道:“不敢来?” 巫德富回过神,一语双关地笑着说:“小赌大,有啥不敢!” 陈荣武扇子一点庄家,示意开始。 庄家抄起骰子筒上下左右翻飞摇动。 巫德富的眼睛跟着骰子筒晃动。 陈荣武泰然地喝着茶。 庄家将盒子一倾。 骰子落进碗里,滴溜溜旋转。 巫德富目不转睛地盯着,叫:“‘小’!‘小’!‘小’!‘小’!‘小’!” 骰子停住,一个一点,一个二点,果然是“小”。 巫德富欣喜若狂,忙不迭地把金条抓在手里。 陈荣武一笑,冲普三娃示意。 普三娃又拿出两根金条。 陈荣武:“规矩不变,我还押‘大’!” 两根金条放在押“大”一方。
24.彩云坝丁家大院外.日 泥鳅背着只精致的篾药箱,与骑在马上手摇折扇的韩郎中走来,到宅门外,扶下韩郎中,拴好马,上前扣响门环:“开门!开门!” 杜玉珍嗑着瓜子,风摆杨柳般地突然出现在身后:“哟,小泥鳅,听说你跟云飞上四川宜宾进洋油去了,咋个这么快就回来了?” 泥鳅:“云飞哥在宜宾请来刘先生给你家姑爷和表妹看病,让我先护送着回来” 杜玉珍酸溜溜地:“哟哟,日头从西边出来了!你云飞哥还能想起请郎中?” 泥鳅:“你咋个说话呢?” 杜玉珍不理,扭着屁股走去。 李四打开大门。 泥鳅介绍:“李四哥,这是云飞哥请来的刘先生!” 李四招呼:“刘先生请!”问泥鳅,“少东家他们呢?” 泥鳅:“我送刘先生先回,他们办下货慢慢来。”
25.横江.日 横江碧流银波,曲折蜿蜒,两岸峰青岭翠,杂花生树。 一条满载洋油桶的木船逆水而行。 启云飞、铁锤、启云山、灯杆与船工们精赤条条拉着纤。 一双双穿草鞋的脚抠着乱石,艰难地行进。 诙谐欢快的横江号子震荡山谷:
(领)横江河来横江河, (合)嗨哟! (领)河弯水急险滩多。 (合)嗨哟!嗨哟! (领)剑漕、凉水滩连滩, (合)嗨哟! (领)马桑凼乱石水中卧。 (合)嗨哟!嗨哟! (领)铁锤铜鼓石锣滩, (合)嗨哟! (领)老鸦石占半边河。 (合)嗨哟!嗨哟! (领)捏把冷汗三龙滩 (合)嗨哟! (领)鱼跳龙门天星窝。 (合)嗨哟!嗨哟! (领)叫声安逸燕儿坡, (合)嗨哟! (领)九步岩梯又难过。 (合)嗨哟!嗨哟! (领)板枷带起走河岸, (合)嗨哟! (领)黄连苦水天天喝。 (合)嗨哟!嗨哟! (领)苦是苦来也有乐, (合)嗨哟! (领)四川云南早晚过。 (合)嗨哟!嗨哟! (领)四川妹儿洗帕脸, (合)嗨哟! (领)云南大姐焐回脚。 (合)嗨哟!嗨哟! (领)云里雾里梦未醒, (合)嗨哟! (领)叫化岩前要起货! (合)嗨哟!嗨哟!嗨哟!嗨哟——!
26.楼坝镇雨燕茶馆楼上.日 赌桌上,三根金条、数十个银元、几块鸦片、一堆乱七八糟的纸币和六枝长枪都被陈荣武赢了过去。 巫德富敞着怀,脸色苍白,大汗淋漓,输得双眼彤红。 陈荣武用扇子将全部赢得的东西包圆了一划,笑指巫德富挎着的王八盒子,问:“还敢押不,老弟?我们这一盘定输赢——‘大’、‘小’任你选。你若赢了,这些全都拿去,你若还是‘孔夫子搬家’,这家伙也归我。” 瘦猴冲巫德富摇头。 冬瓜给巫德富鼓气:“左横是左横!大队长,押上!不信盘盘都是‘孔夫子搬家’!” 巫德富犹豫再三,一咬牙,取下王八盒子,“乓”地拍在押“大”一方。 庄家摇动骰子筒……
27.彩云坝丁老抠家客厅.日 八仙桌上摆着笔砚纸张。 李四磨着墨。 韩郎中从内院走出。 翠儿捧出茶,献上。 李四:“刘先生,我家老爷和小姐的病……?” 韩郎中端着茶杯:“刘翁脊痛项僵,腰似折,头欲裂,肩背疼而小便数,乃坠地伤损。小姐之病则为痿症,诸痿生于肺热,肺热而痰盛,便壅堵咳喘,又因延误数载,精血虚耗,使血脉筋骨肌肉痿弱无力。” 李四听不懂,一头雾水:“请刘先生往简单里说!” 刘先生方用白话:“简单说,你家老主人是中风,小姐为肺热阴虚,痰多咳嗽,气短身软,虚弱无力。” 李四这才懂了:“是啊是啊,先生高明!那,还治得好么?” 韩郎中又掉文:“长者老矣,幼者弱矣。沉疴经年,积重难返。医者唯尽其力,患者唯听天命!” 李四又坠入云山雾海。 刘先生提笔处方……
28.楼坝镇雨燕茶馆楼上.日 骰子在碗中滴溜溜旋转。 瘦猴、冬瓜等瞪圆眼睛,声嘶力竭喊叫:“‘大’!‘大’!‘大’!‘大’!” 巫德富无比紧张,眼也不敢睁,只两手合什,不住祈祷上苍助他这最后一博。 陈荣武面含微笑,潇洒地摇着扇子。 骰子停下,是“小”。 全场鸦雀无声,死一样的寂静。 瘦猴、冬瓜等彩云坝团丁瞠目结舌,面无血色。 陈荣武的匪徒们人人开心得意。 巫德富猛睁开眼,瞥一眼碗内,人顿时象被抽了筋骨,颓然瘫软。 陈荣武徐徐站起,轻轻一挥扇子。 普三娃伸手去取王八盒子。 巫德富突然疯狗似地蹿起,扑向王八盒子,被陈荣武的一个手下用刀逼住。 其余陈荣武的手下也个个出手,用刀逼住巫德富的人。 巫德富见势不妙,一出溜向陈荣武跪下,哭着哀求:“好汉!大哥!爷!亲亲的爷啊!这……这可是上峰发的,我、我……!” 普三娃一脚把他踹倒:“妈的!愿赌服输,你娃儿哭个球?”
29.叫化岩小镇外江边.日 启云飞领着十多个拿扁担绳索、挎背架的汉子走来。 哼唷哼唷的号子声中,铁锤、启云山、灯杆和纤夫们拉着载货木船走来,停在河边。 汉子们跳上船,搬货上岸……
30.山坡.远山.日 野草葳蕤、杂花生树的山坡。 瘦猴、冬瓜等团丁有气无力、横七竖八、姿势各异地歪着,躺着,蜷曲着。 巫德富背倚一棵树,两手抱膝,面向远山,眉头紧皱,两眼转悠着,捉摸着。 瘦猴坐起来:“大队长,我们回去,咋个、咋个向王乡长交待?” 冬瓜也凑过来:“不光是王乡长,还有县里专员部,要是追查下来,我们联防没参加,枪还给丢了,那脖子上这脑壳可就……?” 瘦猴抢白:“这下担心脑壳啦!那时候你咋个起劲的鼓动?” 冬瓜挨了抢白,噘着嘴不吱声了。
31.中滩溪.日 葳蕤茂林,绝壁悬崖。 中滩溪水碧蓝,在茂林绝壁下蜿蜒。 溪畔,小路如带,在密林中时隐时现。 启云飞背着带盖篾背篼,铁锤、启云山、灯杆与雇来的十数个挑夫挑着、背着菜油篓子和洋油桶,转过山弯。
32.山坡.日 瘦猴哭丧着脸:“大队长,你得拿个主意,不然……” 巫德富突然松开眉头:“你们琢磨琢磨,那人会不会是陈荣武?” 瘦猴估计他有了办法,轻松下来,琢磨着他的话。 冬瓜把头摆得象拨浪鼓:“不是不是!听说陈荣武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头象笆斗,眼似铜铃,一脸的络腮胡象茅草,如混世魔王再生,那人哪点儿象?” 巫德富愣他一眼:“你娃儿见过陈荣武?” 冬瓜叫道:“我的妈!光听那名字,这川滇黔交界处的人都魂飞魄散,哪能个活得不耐烦了,想撞见到那魔王!” 瘦猴揣摩巫德富的用意:“大队长,你是说,我们回去就说遭遇上了陈荣武,被劫了?” 巫德富:“如何?” 瘦猴摇头:“我看不行!哪个都晓得,陈荣武杀人不眨眼,能只要我们的枪饶过我们的人?再说,纵使那魔王过云南来,也必定千人百骑,声势浩大,还能就那么几十号人?我们编这龙门阵,怕是骗不了人。” 巫德富狡黠地一笑:“不是骗,是想借他那名头。” 瘦猴、冬瓜越发不解。 巫德富把话挑明:“狗日的那哪是赌,简直是抢!妈的!他能抢我们,我们就不能拆了别人的东墙补自己的西墙,也……” 瘦猴醒悟:“对头对头!借陈荣武的名头,抢下钱财买枪填上,不就啥子事都没得了!” 冬瓜附和:“好!好主意!” 巫德富哈哈一笑,招呼众人:“弟兄们都过来!”
33.中滩溪峡谷(俯瞰).傍晚 暮岚在山岭、林间弥漫。 蜿蜒曲折的商道在山峰对峙的峡谷里时隐时现。 挑夫们出现,象甲壳虫连成的蠕动的曲线。
34.轿顶山上.傍晚 瘦猴爬在巨石上,手指下面:“来了来了!来了一大串!” 巫德富布置:“火铳一响,就给老子可着喉咙呐喊:‘陈荣武在此!懂事的留下东西,快快滚蛋!免得老子要你们狗命!’可听到了?” 众:“听到了!” 巫德富“唰”地撕下衣襟:“象我一样,都把脸蒙上!” 众人纷纷撕衣,蒙脸……
35.红壁岩.暮 夕阳斜照,丹霞地貌形成的绝壁彤红艳丽。 挑夫们几乎是贴着绝壁行进。 夕照消失,暮岚升腾。 启云飞看看天,扭头催促:“大家脚下利索点,不然今天还……!” 话未落地,火铳声突然接连爆响。 呐喊声接踵而起,震撼山谷: “陈荣武在此!” “懂事的留下东西,快快滚蛋!” “免得老子要你们狗命!” 山谷回声震耳欲聋,经久不息: “要你们狗命——!你们狗命——!狗命——!” 雇来的挑夫见遭遇上杀人魔王陈荣武,顿时吓破了胆,纷纷扔下挑子、背架,屁滚尿流逃蹿。 灯杆扔了担子,快步跑来:“快!快跑!” 铁锤、启云山也扔下担子,跟着灯杆逃蹿。 启云飞一愣,旋即拔腿,背着篾箱如飞而去。 瘦猴带着团丁们冲下,见全是菜油、洋油,颇有点失望:“妈的,全是洋油!” 巫德富呵斥:“洋油也是钱!快,都盘上,返回楼坝!” 团丁们忙忙慌慌搬着油篓,朝山下溜走。
36.山道.傍晚 灯杆、启云山、铁锤、启云飞一路飞奔。 启云飞跑着跑着,觉得不对劲,猛地驻足:“等等!” 灯杆、启云山、铁锤停住,张皇地:“咋、咋个?” 启云飞:“我觉得不对头,那伙抢匪不象是陈荣武的人!” 灯杆、启云山、铁锤:“啊?” 启云飞:“你们想想,要是陈荣武的人,咋个连一支快枪都没有?” 启云山醒悟:“对头,只听见三声火铳响!” 灯杆:“是呀是呀,那陈荣武刚刚洗劫了四川珙县的芙蓉场,官府正防范着,咋个会一眨眼就到了我们绥江?纵使长着翅膀也没得这样快呀!” 启云飞:“还有,我听他们的喊声,好象有些耳熟。” 灯杆:“那,是那股土匪呢?” 铁锤冒冒失失地:“我们返回去,说不定还追得上,看是哪来的土匪?” 启云山:“追上又咋个?人家好歹有火铳,又人多势众,我们赤手空拳,能奈他何?” 启云飞:“启云山哥说的没错,天也晚了,我们先回去,向乡公所报案。”
37.彩云坝丁家大院后山道.日 启云芳挽着篮新采的蘑菇走出山湾。 泥鳅上气不接下气跑来:“云芳姐!云芳姐!” 启云芳站住:“啥事?瞧你急急慌慌的!” 泥鳅:“不、不好啊!云飞哥他们遭土匪抢劫了!” 启云芳大惊:“啊!真、真的?” 篮子坠落,蘑菇撒了一地 泥鳅:“云飞哥他们走到红壁岩,就遇上了陈荣武匪帮。” 启云芳:“他、他们人呢?” 定格。
第三集
1.彩云坝丁家大院后山道.日 启云芳挽着篮新采的蘑菇走出山湾。 泥鳅上气不接下气跑来:“云芳姐!云芳姐!” 启云芳站住:“啥事?瞧你急急慌慌的!” 泥鳅:“不、不好啊!云飞哥他们遭土匪抢劫了!” 启云芳大惊:“啊!真、真的?” 篮子坠落,蘑菇撒了一地 泥鳅:“云飞哥他们走到水红岩,就遇上了陈荣武匪帮。” 启云芳:“他、他们人呢?”
2.彩云坝何家烟馆内室.日 八仙桌上排列着六砣玉米皮包裹的烟土。 何老板一砣砣拿起,撕开玉米壳审看,用指甲挑起一点品咂。 启云飞坐在桌边看着何老板验货。篾背篼倚在他的脚边。 何老板验完:“成色还行。” 启云飞笑:“就一条金沙江之隔,哪个认得出这是川土,不是云土?何老板你说说价!” 何老板狡黠地:“都是熟人,我每两高出五角——三块五,如何?” 启云飞笑:“一点赚头都不给我留?” 何老板:“咋个没留?四川那边的进价不会超过三块!” 启云飞:“那边是那边,这边是这边。何老板晓得,这可是血海里捞饭吃,一旦被关卡上查到,不仅血本无归,小命都有可能出脱!” 何老板:“那,兄弟你要啥子价?” 启云飞:“七块!” 何老板:“太贵!少点?” 启云飞一步不让:“不少!这货到你手中,得翻多少个跟头?” 何老板:“你这是搂草打兔子,顺带的……” 启云飞:“我那些洋油全被土匪给打劫了,就舍命保下这。” 何老板一怔:“真的?” 启云飞:“何老板晓得我的为人,从不撒谎!” 何老板一激凌,就坡下驴:“好嘛!哪个叫我们是老主顾、老交情,就七块!”拉开抽屉……
3.启家杂货铺店堂.日 启父拍打着空空的柜台,闭着眼睛嚎啕:“……我是做下啥子孽罗?不是天降五月雪,就是强盗半路劫!……叫我娃儿咋个去见他老岳父?咋个去见他屋里人?” 启云飞挎着篾背篼、提着银袋子一脚踏进,把银袋子“哗啦”一声掷在柜台上:“爹!我没死,还好端端的,本钱也没折,你别嚎了成不?” 启父睁开眼睛,扒开银袋看看,惊奇又困惑:“你——这是……?” 启云飞已扔下篾背篼,大踏步出了门。
4.太平镇“张记洋油”铺.日 “美乎洋油”桶排了一溜。 彩云坝的团丁拄着扁担散乱地站着。 店铺老板捧着一桶翻来覆去审看。 瘦猴:“这是我们老板从宜宾进来的,本想运回绥江去卖,不料才走到这,就得知他舅子在珙县芙蓉场遭陈荣武的手下绑了票,急等钱往筠连去赎人,没奈何,只好就近出手。” 店铺老板:“客倌的老板姓啥?” 瘦猴信口胡诌:“姓吴——吴老板。” 店铺老板眼珠一转,心中有了数,刷地甩下袖口:“那好,我们议议!” 瘦猴伸手入老板袖管,与老板讲价:“这!” 老板:“这!” 瘦猴:“我让到这!” 老板坚持:“就这!” 瘦猴:“添点——这个数!” 老板毫不退让:“就这数!” 瘦猴抽出手,笑着:“老板你杀得狠啊!” 老板早已心知肚明,意味深长地一笑:“客倌这货,也没花啥子本钱,只值这个数!” 瘦猴听出老板的话外之音,软了口:“……好,成交!” 老板伸手拿来算盘,一甩,搁在柜台上拨动……
5.彩云坝王乡长官邸院子.日 王一川从逍遥椅上一下站起:“陈荣武?” 启云飞:“是的!我们……” 王一川指着身边石凳:“别急别急,坐下慢慢说!” 启云飞坐下:“我们过了太平不久,刚走到……”
6.楼坝镇鸿宾楼.日 冬瓜兴高采烈地提着一只皮口袋,在几个团丁的簇拥下,走入鸿宾楼。
7.彩云坝王乡长官邸院子.日 王一川:“这么说,你们遭抢的地方在太平和我们彩云坝交界处?那股土匪自称是陈荣武的人马?” 启云飞:“是的。当时大家都吓坏了,只顾逃命。可跑出二三十里,我就觉得有些不对。” 王一川:“咋个不对?” 启云飞:“一是陈荣武刚在江那边的四川珙县作了案,我们这边调集那么多人马联防,他不大可能过江来,来了也不会就那么点人;二是只听见几声火铳响,却没听见快枪的声音,人也没露面,光在树林子里咋个乎,好象只想劫货并不想伤人,这不象陈荣武的作派;三是劫匪中有的声音听去耳熟。” 王一川吃惊:“啊,耳熟?能辨出是哪个吗?” 启云飞摇头:“乱轰轰的听不太真。” 王一川思索着:“这么说,是有人假借陈荣武的名头,还可能就是我们绥江这一带的人?” 启云飞:“我猜是的。唉!要真是陈荣武,连官军也拿他没奈何,我遇上,只有认倒霉,能拣回条命就是万幸。但若不是,就得请乡长费心,上报县里,派人查访,搜剿,尽量帮我追回失物。” 王一川微笑:“难得你明白事理!我下来就写报帖。只是,县警察局、国民兵专员部现正调集全县警察和各乡镇团丁防范陈荣武,与那大事相比,你这桩案子恐难上得警察局和国民兵专员部的台盘,况且劫匪是哪一股,一时还无头绪,因此,上边顶多是申斥乡里查办。……” 启云飞:“那……?” 王一川想了想:“这样吧,事不出已经出了,急也无用,我让王五先带人查查。你们呢,也自己暗中访一访。若能查访出个头绪,就好办了。你看行不?” 启云飞站起:“那,有劳王乡长了!” 王一川:“应该的。我们民团不能只收筹款不保境安民嘛!” 启云飞拱手:“小民告辞!” 王一川:“好走!”
8.王乡长官邸外.日 启云芳、启云山、灯杆、铁锤、泥鳅焦急张望着。 官邸大门“吱呀”打开,启云飞走了出来。 众人急忙迎上。 启云山:“云飞,乡长咋个说?” 启云飞:“他让他侄儿王干事先带人查查,让我们自己也访访。” 启云芳:“咋个访?” 启云飞:“我想,我那么多洋油,土匪劫去用不了,总得出手卖掉,换成不显山露水的钱财,而且,货物笨重,也不会运到太远的地方。” 启云山:“对。我们分头到会仪、新滩、太平几个大集镇的商铺访访。” 启云芳:“到太平,不光找商铺,还得找找他们民团大队。” 启云飞点头:“姐说得没错,我们是在两交界地面遭的抢,他们也该帮着查查。” 铁锤性急:“我们这就走!” 启云飞:“也甭太急,事情不出已经出了,也不忙在一时半刻。” 启云芳:“对头,你们一口气跑了几十里,又惊又累的,还是先上饭馆吃点喝点,压压惊,歇歇脚,明儿再走吧。” 启云飞:“好,我们走!”
9.楼坝镇鸿宾楼上客房.日 巫德富歪在床上抽大烟。 冬瓜走进,将口袋“哗啦”一声扔在巫德富面前:“这批也出手了,卖得五十六块!” 巫德富:“好!不知瘦猴哪儿咋个样了?” 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冬瓜回头:“说曹操,曹操到!” 瘦猴汗淋淋地走进,一把提过茶几上的茶壶猛灌。 巫德富不禁有点紧张:“咋个?出事啦?” 瘦猴抹抹汗水:“没有。就那老板的心黑,说我们‘没花啥本钱’,只给老子三十块!” 巫德富沉沉脸:“算了,拣来的娃儿用脚踢。就这,买我们那几条枪也足够,弟兄们还有点分的。” 瘦猴:“枪问好没有?” 巫德富:“已经下了定金。——四川自贡军营过来的,成色比我们那些还新,今晚上在石板寺交货。”
10.彩云坝巫德富家门外.夜 月光照着半掩半开的门。 杜玉珍斜倚门框,浪浪地哼着小调:
郎在对门嘛薅庄稼, 姐在屋里舍想冤家。 看见小郎嘛汗直淌哟, 招呼情哥舍来喝茶。
郎来喝茶嘛姐喜欢, 奴家男人是赶马汉。 一出远门嘛三两月哟, 随便你我嘛咋个玩。
启云飞趔趔趄趄走来。 杜玉珍扔了手中的瓜子迎上去:“云飞!” 启云飞立住脚,斜眼看着:“啊!是表、表嫂!” 杜玉珍风情万种地拉住启云飞:“哟,喝成这样!不就遭了次贼抢嘛,咋个就这样经不得事?来来,到屋里,表嫂我给你宽宽心,醒醒酒!”拉着启云飞进门……
11.横江畔石板寺.夜 一根划燃的火柴伸向一束松明。 松明火渐大。 火光中—— 一尊尊面目狰狞的神像尘灰满身,蛛网密布。 一个川军兵痞虎视眈眈地端着枝卡宾枪,站在神像前。 另一个兵痞手执松明火把指着地上的六支步枪、一把王八盒子和枪盒:“两支花牌,四支汉阳造,一把盒子。巫大队长,要不要看看成色?” 巫德富拿起王八盒子翻来复去看着:“不错,不错!”取下弹匣,“哎,子弹呢?” 执火把的兵痞一笑:“道上的规矩——枪、弹分交!子弹在一里外的土地庙里,让土地菩萨给你照看着。待会我兄弟俩走后,你带你的兄弟们自己取去。” 巫德富笑道:“老兄还防着我啊!” 执火把的兵痞:“没规矩不成方圆!清账吧,大队长!” 巫德富掏出几封银元:“要不要点点?” 执火把的兵痞接过掂掂,装入怀中,冲巫德富一拱手:“以后还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尽管开口!”冲持枪的兵痞一歪头,“走!”
12.彩云坝杜玉珍卧室.夜 杜玉珍敞开衣襟,露出红兜儿,淫荡地乜斜着眼望定伸出一只脚准备从椅子上站起的启云飞:“走?回你那病痨壳壳身边?哈哈哈哈……!” 红兜儿里面的双乳犹如活兔子,欢欢跳动…… 启云飞伸出的脚收了回来,望着那两只“活兔子”。 化入巫德富在街上调戏姐姐启云芳的情景: 启云芳双手护着胸脯,愤怒惊骇地后退。 巫德富指着她,淫邪地大笑:“哈哈哈……!瞧这妹子,胸脯鼓鼓,屁股圆圆,都快熟透了……” 化出。 杜玉珍笑得枝摇花颤…… 启云飞目光如炬,一脸血红,鼻孔扇动,喘着粗气…… 杜玉珍风情万种地缓缓解着红兜儿绳结…… 启云飞豹子一样跃起,抱起杜玉珍,猛地扔在床上,随即扑了上去。 帐幔垂下,剧烈抖动…… 杜玉珍急迫、欢乐的声音:“这儿,哈哈,这儿!……你真还、还是个……”
13.横江下游土地庙.夜 巫德富把最后几发子弹发给一个团丁,长长出了口气:“这下好了,明天我们就可以顺河而上,回家去了!” 瘦猴:“可今晚上,咋个、咋个打发?” 冬瓜:“大队长在石板寺办交接时,我和驼子到街上转了转。嘻嘻,街上刚从四川那边来了个老鸨,带着几个小婊子儿……” 瘦猴喉急:“大队长!我们……?” 巫德富一挥手:“‘我们’啥?腰包里都有钱,走啊!” 几人簇拥着巫德富而去。
14.彩云坝杜玉珍卧室.夜 启云飞平躺在杜玉珍白嫩的臂弯上,慵懒地微合着双眼。 杜玉珍拨弄着他的耳朵:“咋个?就累啦?” 启云飞突然侧过身:“你、你先前说我还是个啥?” 杜玉珍一愣,想了起来,不禁“噗哧”一笑:“嘻嘻!是个啥?——生瓜蛋呗!啧啧,可怜可怜,娶了媳妇快一年,还门道都摸不着……” 启云飞猛地撑起身,狠狠抽了她一耳光。 杜玉珍捂着脸,惊惶地盯着他:“你……你……?” 启云飞猛地扑去,又把她压在身下…… 帐幔又剧烈抖动。 帐幔中传出启云飞恶狠狠的声音:“‘生瓜蛋’!‘生瓜蛋’!老子让你晓得‘生瓜蛋’的厉害!……”
15.彩凤河下游.晨 带斗笠、穿蓑衣、背枪扛矛的巫德富一行逆河上行。 瘦猴紧跨几步,与巫德富并肩:“大队长,我翻来覆去想,这枪太新了点,我担心……” 巫德富:“担心啥子?” 瘦猴:“万一被人看出来……” 巫德富不以为然:“谁他妈的那么细心!” 瘦猴谨慎地:“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话语无脚可走得宽,我们在楼坝输枪的事,难保会传到彩云坝,那时便会有人在意,若再把我们这枪的成色和在楼坝镇的事连在一起,就麻烦了!” 巫德富被提醒,不由得心也悬吊吊的:“那,你说咋个、咋个办?” 瘦猴:“我们得先编圆了,想好说词,免得到时候露出马脚。” 巫德富停下,眨巴眨巴眼睛想想,有了主意:“你告诉大家,楼坝镇的事要是传到彩云坝,有人问起,别支吾搪塞,一口承认,就说确有其事。” 瘦猴不解:“那,人问这枪从哪来的,咋个回答呢?” 巫德富:“买的呗!现今用钱买枪,寻常事!” 瘦猴:“那,人再问买枪的钱从哪儿来,又咋个说呢?” 巫德富想想:“就说向我弟弟借的。他当着县财政科科长,借给我这当大哥的百儿八十,哪个会怀疑?” 瘦猴还是觉得心虚:“那、那,劫道那事呢?” 巫德富申斥:“傻啦你?这还用问?谁也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人要问起,就三个字:没、听、说!” 瘦猴狐疑:“‘没听说’?人家会信?” 巫德富胸有成竹:“信不信,就这三个字!任发生啥子事,都有我顶着!你去告诉大家,谁他妈说漏了嘴,哼,可别怪老子心狠手黑!” 瘦猴:“是。”
16.王乡长官邸院里.日 一株桂花树花事正盛。 树下,王一川躺在竹马架上,手指敲打着茶几上的紫砂壶,双目微合,悠悠然哼着川剧:
…… 娘不记举家在山后,
王五匆匆走来禀报:“二叔,巫德富他们回来了!” 王一川睁开眼:“啊,就回来啦!他人呢,在哪儿?” 王五:“其他团丁解散,各回各家了,巫德富和瘦猴钻进了何家烟馆。……要不要把他喊来?” 王一川无奈地:“这大烟鬼,回来也不向我报告,先忙他那口嗜好去了。唉,待会吧,等他过足瘾,有了精神,再叫他到大队部见我。” 王五应:“哎!”
17.楼坝镇“李记杂货”铺.日 老板拿起灯杆孝敬的两盒“红锡包”香烟:“哎哎!兄弟,我们无功不受禄,你这烟……” 灯杆回头,笑着:“两包烟算啥!抽着玩!抽着玩!” 老板抹不开情面:“兄弟你等等!” 灯杆欣喜地收回脚步。 老板:“你刚才说你是哪里人?” 灯杆:“彩云坝。” 老板:“彩云坝?啊啊,我想起件事来——前些天,你们彩云坝的团丁头儿在我们镇上悦来客栈与个外来客商豪赌……”
18.彩云坝关帝庙民团大队部.日 王一川用碗盖刮着茶汤面上的浮茶:“这么说,那陈荣武并没有过江来我们绥江,更不可能到太平一带?” 巫德富面不改色地撒谎:“我们这边昭通、绥江两县专员部的人马和各乡镇民团,还有警察局的警察,一两万人枪守着,他敢来?听说早顺横江而下蹿回他乌蒙山两巢去了。要不,专员部能放我们回来?” 王一川站起身:“阿弥陀佛!那魔王没来就好!”突然抬起头,“可前些天有人在太平和我们我们彩云坝交界处遭了抢,劫匪自称是陈荣武的人马。你们回来时从那一带路过,听没听说这事?” 巫德富早有准备,故作惊奇:“啊,有这事?没听说呀,哪个被抢了?” 王一川:“你那表妹夫。” 巫德富意想不到:“真、真的?” 王一川点头:“前天向我报的案,十多挑洋油全没了。” 巫德富强自镇定:“奇了!出这大的事,一路上咋个没人说道?” 王一川也意想不到:“啊!真没听人说起?” 巫德富点头:“可不!” 王一川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巫德富观察着王一川的表情:“咋个可能?咋个可能?陈荣武的人马咋个会来这边?真要来了,那该是啥子样的举动?你听他娃儿神编!” 王一川:“会不会是常常流窜于这川滇交界处的郭老歪、牟公道那些土棚小匪,或者是金沙江北四川屏山青姑岭牟公道的人马假冒?” 巫德富:“那也该有人提谈!土匪打劫,多大的响动,可不比贼娃子进屋偷鸡摸狗。偷鸡摸狗还会惊动四邻啊!” 王一川给弄迷糊了:“这……?” 巫德富:“会不会是那小子报假案,存心吞没我舅舅的钱财?” 王一川摇头:“看他们那神态,不大象。” 巫德富冷笑:“难说得很!那鬼娃儿名堂多着啊!” 王一川一时真假难辨:“咳!管他是真是假,人家报了案,我们就得管,就得理。民团守土有责,不能光吃粮不管事。” 巫德富试探:“乡长的意思是……?” 王一川:“你回来就好,今天歇一歇,明天起带人到出事的地界查访查访。若真有其事,得弄明白是哪股土匪所为,我才好上报专员部和县警察局。若是假,哼,看我咋个收拾他启云飞!” 巫德富轻飘飘地:“行啊,既然乡长、大队长你吩咐,我就带人去转悠转悠,看真有土匪不?”
19.太平镇小客店楼上房间.夜 床上一张小四方桌上放着袋带壳花生、三碗酒。 启云飞、启云山、铁锤盘腿坐着,默默地剥花生,喝闷酒。 启云山、铁锤脸上阴云密布。 启云飞神色镇定,在思索什么。 铁锤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云飞哥,你说,我们还要查访吗?” 启云山失望地:“访也是白访!哪家商铺都一口咬定没收过贼货,黄毛猪儿家家有,我们也没办法认出哪是自己的东西。” 启云飞苦笑:“是啊,访也是白访!这年月,哪个愿意得罪土匪?哪个敢得罪土匪?连太平乡的民团也虚怯,推说那属我们彩云坝地面,不愿多事。算了,等灯杆一到,我们就回去吧!” 传来登楼的脚步声。 启云山:“说曹操,曹操到,来了!” 灯杆进屋。 三人都期冀地望着他。 灯杆瘪嘴,摇头。 三人彻底失望。 灯杆端过杯,喝口酒,抓颗花生剥着:“不过,倒是听说巫德富在楼坝镇遇上赌场高手,把他那把王八盒子和我们彩云坝民团的六条步枪输了个精光!” 启云山、铁锤幸灾乐祸:“啊,该他狗日的背时!” 启云飞一愣,又陷入沉思。 启云山:“云飞,想啥呢?” 启云飞回过神,:“我在想,我们怕是没遭遇土匪,倒是碰上了家贼!” 启云山、灯杆、铁锤意想不到:“啊!?”
20.王乡长家院子.晨 王一川眼随手移,身随手动,打着太极拳:“啊!真有这事?” 启云飞立在檐坎上:“……是楼坝镇李记杂货铺老板亲口告诉灯杆的。” 王一川收了势,“啪啪”掰着手指。 王五拿来毛巾,捧给王一川。 王一川接过,边擦汗边吩咐王五:“巫德富回来了,查访劫匪的事我已交待给他。你现在即刻动身去楼坝镇一趟,找李记杂货铺老板问个明白。” 王五:“是。” 启云飞:“辛苦五哥了!” 王五:“没得事!” 王一川转向启云飞:“娃儿,这件事非同小可,切不可在外边张扬啊!” 启云飞点头:“我晓得。那我告辞了!” 王一川:“好。” 启云飞走出。 王一川又吩咐王五:“你顺便回老家一趟,让你二婶把我们家那尊送子观音交给你带来。” 王五:“三叔要它做啥子?” 王一川:“太平场汪家汪老太太本月十八的六十大寿。” 王五笑:“啊!二叔那校友汪焕章现当着县长秘书,是张县长面前的红人,听说快升警察局副局长啊。叔想通过他家老太太先烧烧冷灶?” 王一川叹口气:“唉!二叔不能老窝在彩云坝这偏僻地方。” 王五:“那也不必非送那尊玉佛。那可是我们婶珍爱之物。” 王一川:“你不知道,老太太就汪焕章一根独苗,最期盼的就是多子多孙。” 王五:“可我二婶要是不答应……?” 王一川:“我已写好信,放在你屋里桌子上。她看了就会给你的!” 王五:“那侄儿去了?” 王一川:“去吧!”
21.田间路上.日 泥土路两边,玉米地紧傍着稻田,玉米挂了包,稻子正抽穗;稻田、玉米地边的一户户农家小院隐在葱笼的树林中。 巫德富、瘦猴骑着马前后而行。 巫德富边走边哼唱着山曲:
我邀上弟兄伙去相亲。 彩礼放在呀八仙桌上, 将就桌子就赌输啊赢。 先输银钱后输彩礼呀, 衣裳裤儿也出脱干净。 想翻梢没本钱急红双眼, 一狠心押上那没下订的亲亲! 呀儿依得呀, 那没下订的亲亲!
背后传来冬瓜急慌火忙的呼声:“大队长!大队长!” 巫德富勒住马,回头:“啥子事?” 冬瓜喘着大气跑来:“有、有人见启云飞一早上了王乡长的官邸,不、不久王五就骑着马出去了。” 瘦猴:“听说启云飞前两天带人一路查访过……” 冬瓜心虚:“莫不是我们在楼坝镇的事被他晓得了?” 巫德富觉得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晓得了怕啥!” 瘦猴:“就是就是,我们早就计议好了,怕啥子!” 巫德富呵斥冬瓜:“沉住点气,别他妈一惊一乍的!” 冬瓜:“是,是!” 巫德富冲冬瓜一挥马鞭,随即大笑:“滚!哈哈哈,大队长我还要给那云飞娃查匪访贼去啊!”
22.启云飞、丁望弟卧室.日 一封封银元码在桌上。 启云飞扳着手指头默算着。 丁望弟歪在床上,望着他:“你把我家的田又卖了三十亩?” 启云飞充耳不闻。 丁望弟:“你还想上四川,去贩洋油?” 启云飞仍不理睬。 丁望弟阴冷地讥讽:“能干哟!你那小命才拣回来,又打算往黄泉路上送去?” 启云飞还是不理。 丁望弟:“我看,你这回准能碰上那乌蒙魔王陈荣武!” 启云飞抖开一张包裹皮,回头一笑:“你咒吧!我请来韩郎中,就是要让你别早早地去见阎王爷,能看到我咋个把你丁家变成我启家!” 丁望弟:“我不会早早就走的,能看到你咋个把我丁家败光,把我丁家大院变成你启杂货家那三间破草房。” 启云飞打好一个包裹,又抖开一张包裹皮:“好!你要有耐心就静静地等吧,看我将来修造的启家大院比你丁家这破院子气派多少倍!” 丁望弟:“做梦!”冷笑,“不过,带着这梦去撞陈荣武的枪口,被黑白无常二鬼勾去,对你这光屁股穷娃儿也是一件美事!” 启云飞打好第二个包裹,笑道:“无常二鬼不会找我,倒是你,得防着点,莫等我这趟回来就给你收尸!” 丁望弟:“咒你的!我听惯了,不在乎!” 启云飞提着两个包袱大踏步走去。 丁望弟向外呼喊:“翠儿!翠儿!” 翠儿应声走来:“小姐,啥事?” 丁望弟:“扶我去街上,到何家烟馆!” 翠儿困惑:“小姐上那大烟馆去干啥? 丁望弟训斥:“喊你扶,你就扶,哪来的这么多话!”
23.启云山家.日 两块银元在启云山爹手里抖颤。 老人家感激涕零,向着门外念叨:“云飞娃儿!你遭上这么大的祸事,还这样子大方,惦记着你穷大伯、病大伯,背着你那又抠又狠的老丈人接济我!” 启云山:“那抠门老倌管不上他家的事了,现在是我云飞弟当家。云飞弟还说,等忙过这一阵,要把彩云坝穷苦人欠他老丈人高利贷的那些字据都清出来,一把火给烧了!” 启云山爹:“啊!这是真话?” 启云山:“咋个不真!说这话的时候,铁锤、灯杆、泥鳅也都在场!” 启云山爹双手合什作揖:“真那样就好了!丁老抠那瘸腿老狗狠毒啊,我才借他十块钱,几年间下来的利滚利,就成了一百多,山一样压得人喘不上气啊!娃儿,甭管你云飞弟办不办得到,只要能有这句话,你爹这心里就舒坦得很!” 启云山:“爹你别不信,云飞是条汉子,他能说出,就能办到!” 启云山爹:“我信,我咋个信!云飞是个好娃儿,比你这当哥的有出息!你跟着他,得无二心,要舍得泼命相帮!” 启云山:“我晓得,爹!” 泥鳅闯来:“云山哥!云飞哥让我告诉你,明天动身。” 启云山:“好。”
24.山村外.日 破烂的茅屋三五成组,错落在林中一片半坡上。茅屋四周,不大的几块坡地长着稀拉拉的玉米。 巫德富阴狠的声音从一组茅屋内传出:“你个老东西!都听见啥子?” 一个老汉的声音:“连三响火铳,跟着就是乱轰轰的吼,只听清三个字,说‘陈荣武’啥的。”
25.山村内.日 一幢茅屋前的檐坎边,坐着、蹲着十来个衣服烂缕的山村男女。 巫德富用枪点着说话的瘦骨伶仃老汉,冷笑着:“啊哟嗬!看不出你这老东西,耳朵还他妈的不聋!”朝瘦猴一使眼色。 瘦猴“唰”地拔出锋利的匕首,皮笑肉不笑地朝老汉进逼:“哈哈!让大爷看看你这老不死的长了双啥顺风耳?” 老汉疑惑,惊惶,后退:“你……你们不是打听抢匪吗,咋个……?” 瘦猴挥刀劈下,老汉的半拉耳朵坠落地面。 血,从老汉指间渗出,流过脸颊,滴落地面…… 巫德富的枪管转向其他人凶恶地威胁:“你们呢?呃,你们呢?也象他一样听见啦?也象他一样看见啦?” 一个中年女人精明,看出眼前这两尊凶神的用意,赶紧说:“我啥都没听见,啥也没看见!这些日子哪来的土匪打劫?瞎编嘛!” 其他人也明白过来,纷纷附和: “对头对头!我们啥都没听见!” “我也是,啥都没看见!哪个见啊?” “对对!哪儿来的土匪打劫?” …… 瘦猴用血淋淋的刀指着老汉:“听见没有?人家是咋个说的?” 老汉也醒悟,忙用空出的手狠抽自己嘴巴:“我也没听见!我也没看见!我老胡涂啊!我瞎编瞎说!” 巫德富嗬嗬大笑:“哈哈……!”陡地收住笑,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谁、他、妈、的、敢、对、人、瞎、说——” 瘦猴晃着刀咬牙切齿地接过去:“当心老子杀了他全家!” 村人们吓得失魂落魄:“不敢不敢!万万不敢!……” 巫德富枪一挥:“走!”
26.彩凤河畔.晨 细雨蒙蒙,飘飘洒洒。 薄雾如纱,萦绕林梢。 彩凤河水缓缓流淌。 戴斗笠、披蓑衣的启云山、铁锤绾着裤脚过河。 一样戴斗笠、披蓑衣的泥鳅和启云飞姐弟俩站在河岸边一株古树下。 启云芳叮嘱启云飞:“一路可要多加小心!” 启云飞轻松地:“没事,姐!你在家照看好爹妈!” 启云芳点头:“嗯。” 启云飞:“还得多劝劝爹,让他别动不动就流眼抹泪,哭天嚎地,遇事要提得起放得下,拿出点男子汉的气魄来,把我们家的杂货铺弄得红红火火。” 启云芳点头:“嗯。” 启云飞转向泥鳅:“泥鳅兄弟,你留下,要多个心眼,随时关照着我姐。” 泥鳅:“我晓得。云飞哥放心,有我泥鳅在,谁也别想欺负我云芳姐!” 启云飞笑:“好!”拍拍泥鳅的肩,转身下河。 深情婉转、陕南风味浓郁的歌声悠悠而起:
姐儿送弟到河堤, 亲亲骨肉两分离, 弟娃过河走四川, 姐儿云南留家里。
弟娃身影上山岭, 乌蒙山间路崎岖, 豺狼虎豹到处有, 姐儿日夜把心提。
……
启云飞趟过河去。 启云芳依然望着。 启云飞、启云山、铁锤走上田间小路…… 启云芳依然望着。 启云飞、启云山、铁锤踏上山路…… 启云芳手搭凉棚,牵心挂肠地遥望着……
27.楼坝镇镇.日 李记杂货铺前。 王五向老板拱手作别:“以后有机会,一定到我们彩云坝来玩!” 老板:“一定一定,一定前来拜望五哥!” 王五转身。 身着中山装的彝良县财政科科长巫德明走来:“王五!” 王五一惊:“哟!巫科长咋个也在这儿?” 巫德明:“到各乡镇视察视察今年的稽征情况。王五,你不是跟着你二叔在彩云坝乡公所当干事吗,咋个来了这里?” 王五:“巫科长不知道我老家就在这楼坝镇?” 巫德明拍拍头:“哟!你看你看,我咋个把这事给忘了!” 王五信口胡编:“我爹往彩云坝捎信,说我妈病了,我急忙赶来,却啥事都没得。” 巫德明笑:“那是老人家想你啊!” 王五:“可不!我在家呆了一天,正要返回彩云坝。” 巫德明:“这真叫个巧,我也正想找个人给我那棒槌哥哥捎个口信。走,我们到茶馆里坐坐。” 王五:“好!” 二人走去。
28.乡场上烟馆.日 巫德富、瘦猴面对面躺在烟榻上,两支烟枪对抽。 瘦猴一颗烟泡抽完,打个呵欠,问:“大队长,今天我们我们去哪儿?” 巫德富:“哪儿也不去!” 瘦猴提醒:“这附近的村子,还有两个没去啊。” 巫德富:“还去干啥?有那破老汉的耳朵做榜样,哪个还敢乱说!” 瘦猴:“那就回彩云坝?” 巫德富合上眼回味:“慌啥子!……这儿的鸦片烟不错,我两个多歇、歇几日再回去不迟……”
29.楼坝镇茶馆.日 王五端着茶碗,故做吃惊:“咋个?巫大队长在这把枪给输光了,没有把我们彩云坝的团丁带去盐津?” 巫德明点头,叹气:“可不!我得知这事,冷汗都给吓了出来了,赶紧去找汪焕章汪秘书。多亏人家汪秘书仗义,硬把这事给压下,没让张县长晓得。要不麻烦就大罗,他那棒槌脑袋注定落地不说,连你二叔也得糊里糊涂落个用人失察之过,乡长的乌纱怕也保不住!” 王五这才真觉得惊险:“啊!多亏巫科长你知道得早!多亏汪秘书给担待下来!” 巫德明:“那是。受人之恩不可不报,你回去告诉我那棒槌哥哥,再过几天——本月十八,就是汪秘书家老夫人的六十大寿,汪秘书要亲自回太平,叫他千万准备下份厚礼,好好答谢人家汪秘书的救命之恩。” 王五:“巫科长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30.太平镇汪府庭院.日 若干桌椅摆了一院子。 仆人丫环们一边擦洗,一边搬运。 周管家指手画脚特动队队长着:“圆桌都搬往东跨院!方桌都搬往西跨院!” 汪老太太在丫头的搀扶下,拄着龙头拐杖走来:“周管家!” 周管家:“老夫人!” 汪老太太:“这儿让他们弄,你去清候一下,看请帖都送出去没有?可别把谁给漏了,招人家误会!” 周管家:“是,我这就问去!”临走,又站住,“老夫人,要不要把东厢房给收拾出来,少爷和少夫人回来好住?” 汪老太太一听“少夫人”仨字就来气,光火地跺着拐棍:“啥子‘少夫人’?哼,一个弹琴卖唱、只会打鸣不会生蛋的也配当我汪家儿媳妇?也配进我汪家的门?做个妾,算个小,那都是看在你少爷的面,抬举她!” 周管家自知失言,忙扇自己一耳光:“瞧我这记性!但少夫人,老夫人不是还没相中么!我是说,要不要把东厢房给收拾出来,少爷回家好住?” 汪老太太这才消气:“那自然要收拾,少爷回来,难免客来客往的。” 周管家:“是,我这就安排!” 一个仆人前来禀报:“老夫人!有两起人送来寿礼,许师爷不知如何登记,请老夫人前去!” 汪老太太:“这离正日子还有几天啊,哪个这么着急,就送礼来了?还让我满肚皮诗文的许师爷也犯了难?” 仆人:“不晓得。就来了抬礼盒礼箱的,没见管事的人。” 汪老太太对管家:“走!跟我看看去!”
31.汪府前厅.日 一个锦缎大寿盒和一只编着“麻姑捧桃”和“松鹤延年”图案、扎着红绸的精致竹箱摆在前厅。 胡须花白、斯文儒雅的许师爷面对礼物困惑纳闷,不知所措。 汪老太太走来,笑问:“咋个?许师爷也会遇上犯难的事?” 许师爷回头:“来人啥子话都没说,搁下礼物就走……” 周管家:“也没个礼单?” 许师爷:“没得。要有,我咋个会惊动老夫人?” 汪老太太:“啊!”吩咐周管家,“打开看看!” 周管家打开锦缎大寿盒—— 大红金丝绒托着个亮闪闪的珍珠组成的“寿”字。“寿”字下方放着一片绿色枫叶剪成的少女头像和一条小木船。 汪老太太一看就明白,示意周管家合上盖子,再打开竹箱。 周管家解开红绸,揭起箱盖—— 光芒灿烂的金条整整齐齐排列。金条上面,六瓶郎酒并排,托着一把精巧袖珍的碧玉刀。 许师爷:“老夫人!这是哪家贵宾送的?我这礼簿上咋个登?” 汪老太太一笑:“两个徒孙子孝敬的,不用登!”吩咐周管家,“叫人给抬进去!” 周管家:“来人!” 四个仆人走进。 周管家:“抬进去!” 仆人们捧起礼盒、礼箱。
32.王一川官邸书房.日 王一川望着王五:“啊!巫科长也这样讲?” 王五:“不错。还有,我一路在茶馆里听到人摆龙门阵,说前几日在太平和我们彩云坝交界处确实有人被土匪给抢了,那时间跟启云飞被劫的时间刚好对得上,可不象他巫德富所说,是人家启云飞瞎编,报假案。而且,有人看见,那期间他和他带去的那些团丁恰巧都在太平场。” 王一川眉头紧锁。 王五:“因此,侄儿怀疑,那冒充陈荣武打劫的,八成就是他们。巫德富可能玩了个拆人东墙补自己西墙的把戏,拿人家启云飞的货填自己的窟窿。” 王一川恨恨地:“狗日的!名兵暗匪,简直胆大得没边了!” 王五:“二叔要不要把这情况告知汪焕章?” 王一川摇头:“不能告诉他!” 王五不解:“咋个不能?!” 王一川:“这投鼠忌器!” 王五还是不懂:“投鼠忌器?” 王一川:“你不晓得,汪焕章他爹、他妈早先也是占山为王的土匪。” 王五意想不到:“啊?” 王一川:“你可听老人们摆过‘青姑岭一枝花’的龙门阵?” 王五点头:“听过。那手持双枪的‘青姑岭一枝花’武艺高强,好生了得!” 王一川:“她就是汪焕章的妈——太平场汪老太太。清末民初时候,她跟汪焕章的父亲在江北占据青姑岭,结寨为匪,称霸隔江两岸的这一方。民国二十年,刘文辉、刘湘叔侄争霸,一枝花两口子趁乱,抢了刘湘一支部队的粮饷。不久,刘湘赶走叔叔刘文辉,占领川南,便开始清匪复仇。那时‘一枝花’怀上了汪焕章,行动不便,丈夫又身患重病,‘一枝花’迫不得已,才解散人马,弃寨下山,渡过金沙江,隐居太平场,金盆洗手,用当土匪时掳掠来的钱财修豪宅、置田地。” 王五:“啊,原来如此。……那,我们直接上书给张县长?” 王一川:“这更不妥!” 王五:“为啥?” 王一川:“一来,我们没拿到巫德富劫道的真凭实据;二呢,你想想,巫德富输枪、没去昭通联防的事是被汪焕章给压下的,我要直接把这事捅上去,不是把汪焕章也给卖了?他眼下可是张县长面前的大红人啊!” 王五:“可巫德富留在身边,我担心,万一哪天二叔得罪了这地头蛇、两面人,怕他……” 王一川:“我是县上委派的,他敢把我咋个?” 王五:“这样的人,啥子事不敢做?” 王一川:“不要紧,二叔多提防着他就是。哎,那尊玉观音你带来了吗?” 王五:“带来了。”突然记起巫德明托付的事,“巫德明还托我给巫德富带口信,要他务必备下份厚礼给汪老太太拜寿。”
33.山道.日 雨后的山道上,巫德富、瘦猴两骑马一前一后走着……
34.山间.日 草坡如茵,野花烂漫。林莽青苍,这里那里,枫叶或黄似金,或红若丹,点缀林间。林中,腐朽的树干杂乱无章地倒伏在林中、地上,上面,这里那里,蘑菇、木耳丛生。 鸟鸣声声,清脆婉转。 启云芳手挽竹篮,寻觅采摘着生长在枯树上的野蘑、木耳。 离她不远的草坡上,羊群散落,泥鳅石子搭在竹弓的弦上,东张西望,寻找着鸟儿。 启云芳边采边哼着山歌:
六月田坎草长青, 二人相好要年轻。 二人相好要年少, 不枉青草年年生。
35.山路.日 巫德富被歌声吸引,偏腿下马,把缰绳扔给瘦猴。 歌声继续:
小小弦子四块柴, 四川抱到云南来。 四川唱的离娘调, 云南唱的花团圆。
巫德富循着歌声,趔趔趄趄走下山坳,发现不远处的启云芳,一阵狂喜,淫邪地暗笑着,往四下看看,猫下身钻入树丛。
36.山间.日 歌声继续:
弹琴要拨三根弦, 问哥从前哪个连? 问哥曾经连几个? 从头一二对妹言。
歌声嘎然而止。 启云芳发现另一株倒木上蘑菇成片,惊喜不已,朝那株倒木奔去。 树枝摇晃。巫德富屏住呼吸,偷偷摸摸潜行……
37.山间(闪回镜头).日 泥鳅拉开竹弓跟踪鸟儿,突然发现图谋不轨的巫德富,大吃一惊。 巫德富勾着腰,边走边狂躁地扔枪,脱衣…… 泥鳅拉圆竹弓追踪着在丛林中时隐时现的巫德富…… 启云芳听见声响,警觉地抬头…… 巫德富脱下长裤,随手一扔,犹如饿狼,腾身扑去…… 定格。
第四集
1.山间(闪回镜头).日 启云芳发现另一株倒木上蘑菇成片,惊喜不已,朝那株倒木奔去。 树枝摇晃。巫德富屏住呼吸,偷偷摸摸潜行…… 泥鳅拉开竹弓跟踪鸟儿,突然发现图谋不轨的巫德富,大吃一惊。 巫德富勾着腰,边走边狂躁地扔枪,脱衣…… 泥鳅拉圆竹弓追踪着在丛林中时隐时现的巫德富…… 启云芳听见声响,警觉地抬头…… 巫德富脱下长裤,随手一扔,犹如饿狼,腾身扑去…… 泥鳅猛放弓弦…… 巫德富一声惨叫,跌落在地,手紧紧捂着左眼。
2.山路.日 瘦猴听见惨叫声,慌忙提着枪跳起:“咋个了咋个了?大队长,咋个了?”
3.山间.日 泥鳅跑到启云芳身边,拉住她:“快跑!” 启云芳扔下竹篮,与泥鳅仓皇飞奔…… 竹篮滚下山坡,蘑菇、木耳撒了一地。
4.山路.日 两匹马“昂昂”嘶鸣,蹄子刨地……
5.山间.日 巫德富精赤条条,左手捂眼,在地上跳着,哀号着。 瘦猴气喘吁吁跑来:“咋个了?咋个了?好事嘛,咋个、咋个整成这模样了?” 巫德富:“我的眼睛……左眼睛……” 瘦猴扳开他的手,一声惊叫:“呀!我的妈!” 血,糊满巫德富脸上…… 瘦猴“唰”地撕下衣襟,为巫德富包扎……
6.山林边.日 群羊杂乱地“咩咩”叫着,纷纷蹿出山林…… 泥鳅、启云芳跟在羊群后狂奔……
7.山间.日 雷声隆隆。 山雨骤至。 瘦猴冒雨搜寻着巫德富脱下的衣服、裤子,拾起被扔下的王八盒子。 包扎着一只眼的巫德富狼狈不堪,向大树下跑去。 瘦猴提着巫德富的王八盒子,抱着巫德富的衣服、裤子跑来,手忙脚乱地帮着他穿衣,着裤…… 雨越来越大。 马嘶声不断传来。 瘦猴向正系裤带的巫德富:“雨越来越大了!大队长,我们快回彩云街,找个土郎中……” 巫德富有些虚怯:“回、回彩云街?” 瘦猴醒悟,拍拍自己脑门:“瞧我!这模样回去,是、是有点、有点那个……可你那伤口淋了雨,若不赶紧弄药敷上,恐怕……” 巫德富定定神:“我在这等着,你快把马牵来,我们快马加鞭去太平。” 瘦猴:“哎!”返身朝坡上爬去……
8.彩云坝文昌宫外.日 细雨蒙蒙。 李秀才右手打着油纸伞,左胳膊窝夹着线装书,从文昌宫内走出。 泥鳅、启云芳一身水湿,相继跑来。 李秀才见了大惊:“啊!这是咋个啦?咋个啦?” 泥鳅上气不接下气,愤怒地:“巫、巫德富那畜生……!” 启云芳一下瘫软,抱住李秀才,“哇”地哭出声来。 李秀才意想不到:“啊!” 线装书落地,泥鳅慌忙拣拾。 纸伞掉落,在青石板路面上来回打转。 一贯视“男女授受不亲”为信条的李秀才张皇失措,对扑在怀里的启云芳不敢抚,不敢推,慌乱地扎煞着两手,不知怎么办:“这……这……娃儿莫哭!莫哭……”
9.四川宜宾李庄镇东街紫微客栈外.日 一纸广告贴在木板墙上,上书“批发云南绥江菜油 收购四川竹荪竹笋干货”字样。 启云飞送着一个着长衫的老板从客栈内走出。 老板:“留步!留步!我明早在江边码头等你!” 启云飞:“放心!我一准送去!” 老板:“说好了!下批菜油直接送江边码头,由我全接!” 启云飞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是菜油换洋油,大家都方便有利!” 老板拱手:“那好!明天见!” 启云飞拱手:“明天见!” 老板走去。 启云飞将墙上广告的“批发云南绥江菜油”部份撕去,只留下“收购四川竹荪竹笋干货”。 一个农民挑着一担竹笋干走来,问:“老板!你们还收不收笋干?” 启云飞笑着答应:“收!还收!请进!”
10.云南绥江彩云坝文昌宫屋檐下.日 启云芳坐在廊凳上,用衣袖擦着泪水,还在哽咽。 泥鳅向李秀才讲完经过,气愤不已:“这畜生一次又一次欺负云芳姐,就没人管得了?” 李秀才早已恢复了平静:“咋个没人?他上面还有乡长——县府派来的一乡之长,能管不下他个畜生?”转对启云芳,“闺女不哭,不哭了!你还是黄花姑娘,这样的事不好张扬得一坝子人都知道。我领你找王乡长,让他主持公道!”又嘱咐泥鳅,“这事万不可再对人言传,啊!” 泥鳅没吱声。 李秀才对启云芳:“走,闺女,我们去乡公所!” 启云芳止住抽泣,跟李秀才走去。
11.四川宜宾李庄镇集市.日 木挑吊脚楼的古老街市,形形色色的店铺、货摊栉比鳞次,人熙来攘往,无比热闹。 一个杂货摊摊主站在摊后,手里滴溜溜转动着三个钢球,长声吆吆招揽生意:“哎!铮铮亮的钢球,可练手劲,还可防身,快来买,快来买呀!” 铁锤被吸引,来到摊前。 摊主笑脸相迎“小老弟,来上一副?” 铁锤伸出手:“我试试!” 摊主把钢球给他。 铁锤拿在手里掂着份量。 摊主:“如何?铮铮亮的钢球,可练手劲,还可防身!” 铁锤掏钱:“好,来一副!”
12.云南绥江彩云坝乡公所.日 王一川手握钢笔,埋头处理着公文。 李秀才气呼呼地闯进:“乡长大人!” 王一川抬头:“啊,李老夫子!” 李秀才气急败坏地:“歹徒作恶,败我乡风,毁人清白,你这一乡之长、百姓父母,当管不当管?” 王一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忙站起:“啥子事?把我们的老夫子气成这样?坐下说,坐下说!”
13.四川宜宾李庄镇东街紫微客栈外.日 铁锤托着钢球,喜滋滋地走来:“云飞哥!云飞哥!” 启云飞从店内出来:“啥子事?” 铁锤把手朝启云飞一伸:“你看我给你买了来个啥东西?” 启云飞接过,掂掂:“不错!不错!比我那铁核桃沉!” 铁锤得意地:“比你那铁核桃强吧?用这,凭你手上的功夫,能顶上火铳,打得死麂子!”
14.彩云坝乡公所.日 王一川眉头越皱越紧。 李秀才讲完,仍愤恨不已:“其虽为队副,亦一方要员,品行卑劣如此,何其了得!乡长身为民之父母,岂可熟视无睹,任其妄为?” 王一川安抚:“夫子息怒!夫子息怒!王某岂能不管,岂能不管!”扭头呼唤,“王五!” 王五从里屋走出:“二叔!” 王一川吩咐:“你看看巫德富回来没有?要回来了,喊他立刻来见我!” 王五应:“是!”走出。 王一川转向李秀才:“夫子放心,王某一定好好申斥他!只是,闺女尚待字闺中,出了这等事毕竟不光彩,望夫子转告她,再不可声张!” 李秀才:“是啊,是啊,刚才我已嘱咐过。……啊,闺女现就在外面,我唤她来,乡长再加叮嘱。”转身走出几步召唤,“闺女!王乡长叫你!” 启云芳低着头走进。 王一川见她那前圆后翘、匀称丰满的体形,眼睛一亮:“闺女不怕,有我给你作主!你把头抬起来!” 启云芳面腆地抬头。 王一川的眉头舒展开来,笑道:“没哭了,这就好!这事我会办理好。你可不敢在外多张扬,免得人说闲话,啊!” 启云芳点头:“嗯。” 王一川:“好了好了!你先回家去,我跟夫子还有事情商量。” 启云芳转身走出。 李秀才问:“乡长还有啥教诲?”
15.巫德富家门外.日 杜玉珍吐掉瓜子皮,问:“叫他啥事?” 王五神秘地:“好事!他自己晓得!哎,他真没回来?还在下边查访?” 杜玉珍:“没回来。哼,查访查访,也不知查到烟馆里,还是访到窑子里,一走十来天,鬼影都不见。” 王五嘲笑:“人说知夫莫若妻,这话不假啊!” 杜玉珍瘪瘪嘴:“他那点肠肠肚肚,啧啧!”换了媚脸,“王五兄弟,不进屋坐会儿?” 王五笑着:“不坐不坐!你那屋我可不敢坐!大队副回来,麻烦你马上告诉他!” 杜玉珍浪笑:“哈哈哈……!” 王五走出几步,猛想起巫德明托付的事,又回转身,一脸郑重地:“哟!还有件事——我在太平场遇见了他弟弟巫大科长。巫大科长让我转告,要大队副千万千万备上份厚礼,到太平李家,给李老太太祝寿!” 杜玉珍陡然收住笑:“‘祝寿’?‘厚礼’?还‘千万千万’?兄弟你瞧瞧他这家,除了这两间破屋,除了我,啥子没让他抽进那杆大烟枪里头去,拿啥子钱来备‘厚礼’?”又浪笑,“哈哈哈……!兄弟你看得上我不?要看得上,我让他把我卖给你,换钱去备那‘厚礼’?” 王五直摆手:“你这大美人,我可消受不起,消受不起!” 杜玉珍逗弄:“那你叫他上哪儿弄钱办‘厚礼’?” 王五边说边退:“备不备,大队副自个儿看着办吧,我可是把话给捎到了!” 杜玉珍笑得更浪:“哈哈哈……!”
16.彩云坝乡公所.日 王一川开导着李秀才:“……这等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也不能咋个处理,无外乎申斥申斥。可狗免不了吃屎,我再怎么严厉申斥,也难保他不旧病复发,故伎重演?” 李秀才:“那,就无办法,只能任其所为了?” 王一川:“也不尽然!俗话说‘惹不起总躲得起’,依我看,何家姑娘不妨‘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李秀才思衬:“走,退避三舍,这倒也是上策。但我们彩云坝就这方寸之地,叫她躲往何处?” 王一川出点子:“避往太平。如何?” 李秀才:“太平?” 王一川:“对,太平汪府。” 李秀才:“太平汪府?现今绥江县尊之秘书汪焕章家?” 王一川点头。 李秀才疑惑:“那可是高门大户,寻常人能进?” 王一川笑道:“有我嘛!夫子不知,王某与汪秘书,曾在江对岸的泸县高等学校就读,算得校友,且私交不错。两年前,汪秘书玩新潮,未经他母亲同意,擅自从泸县娶来个音乐学校毕业的女子,让老太太大为光火,死活不认那女子为儿媳妇,只称是妾,不许踏进家门。……” 李秀才听得云里雾里:“这与云芳姑娘何干?” 王一川:“夫子听我说完。——更有甚者,那女子两年来怀中无消息,不能生养,而老太太呢,膝下就焕章一根独苗,最盼的是儿孙满堂,因之,前不久我回太平家中,前去拜望,老太太便有所托,让我多加留意,为她物色个有子孙娘娘相的姑娘做儿媳。适才我见这启家女子前胸饱满,后臀圆浑……” 李秀才意会:“啊,乡长之意是……?” 王一川点头:“再过三天,便是李家老太太六十寿辰,我明天就得提前去太平帮着操持。我意带这姑娘一同前往,推荐给老太太先做丫头。” 李秀才:“做丫头?” 王一川:“对!往后,就要看她中不中老太太的意?便是不中意,就在老太太身边做个丫头,有那当年号称‘青姑岭一枝花’,威震四方,而今又是县府秘书老母亲的汪老太太罩着,巫德富他纵使吃了豹子胆,也再不敢太岁头上动土,再打这闺女的主意。夫子以为如何?” 李秀才觉得不错:“唔,此策甚好。”却又怕启云芳和她家里人有顾虑,“只不知云芳姑娘愿不愿意?她父母可肯让她去当人家的使唤丫头?” 王一川:“这便要劳动夫子贤伉丽相助,向他们晓以事理,说明利害。” 李秀才:“那行!待老朽回寒舍,与娘子计议。” 王一川嘱咐:“可耽误不得,得抓紧在启云飞回来前让他姐姐离开彩云坝。若是晚了,恐那烈性子娃儿回来,要生出事端!” 李秀才起身揖别:“老朽明白。”
17.四川宜宾李庄镇东街紫微客栈外.日 一只手“唰”地扯下“收购四川竹荪竹笋干货”的广告。 启云飞把广告团成一团,扔在地上。 启云山、铁锤从鼓楼方向走来。 启云飞迎上:“如何?” 启云山失望地摇头:“这正是竹荪、竹笋南下发往大理的旺季,马帮都愿运那些轻飘东西,不愿运我们的洋油。” 启云飞:“你们讲没讲,我们可以多加点运费?” 铁锤:“讲了。可他们开出的价码吓死个人!” 启云飞:“要多少?” 启云山伸出巴掌:“整多出五成!” 铁锤:“可不,要抢人啊!” 启云山:“要不,我们还是租船,顺横江而上吧。” 铁锤:“是呀,这样尽管慢些,但总比在这儿空等着白开销店号钱合算。” 启云飞咬咬牙:“不,就依他们!” 启云山、铁锤吃惊:“啊!” 启云飞压低声音:“洋油耽搁些日子没啥,我们另外那黑货可是耽搁不得。这两天我老是眼皮子跳……”
18.云南绥江彩云坝云飞杂货铺.夜 启父嘟囔着:“这些日子,我老是眼皮子跳,眼皮子跳,心里只担心云飞娃儿在路上出事,哪知却应在姑娘身上,唉……” 李秀才开导:“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是,总得想办法化解。而今王乡长为我们指的那条路,依老弟我看,正是化解之策!” 秀才娘子接过去:“秀才说得对,人家王乡长这也是为你闺女着想。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巫德富那恶棍可是彩云坝的舵把子、地头蛇,啥缺德事干不出来?他盯上了你家云芳,不躲开,迟早免不了受他的祸害!” 启母还有顾虑:“可去当大户人家的丫头,我担心……” 话未落地,启云芳从里屋走出:“妈!我愿去!” 启母:“当大富人家的丫头可苦,可受气啊!” 启云芳毅然决然地:“不管多苦,我能吃!不管受啥气,我能忍!” 秀才娘子可心地笑:“瞧我们云芳,多懂事!老哥老嫂子,冲着女儿这心气,这能屈能伸的韧性,到了那汪家,准没得亏吃!” 启母无奈,转向启父:“他爹,你看……?” 启父这才闷沉沉地开口:“有啥法哩?那是逃生,就让她去呗!” 秀才娘子:“那就这样说定了?” 启父、启母点头:“嗯。”
19.巫德富家卧室.夜 巫德富背对杜玉珍把枪往墙上挂:“去?去干啥?” 杜玉珍:“王五说是好事,你自己晓得的。究竟啥子好事?” 巫德富以为王一川传他是询问查访启云飞被劫的事:“你听他那张油嘴胡说,能有啥子好事?还不是查访那没根没影的啥陈荣武打劫!” 杜玉珍看见他眼角的伤疤:“哟,还挂彩啦!是真遇上了陈荣武,吃了枪子儿?还是跟哪个比你狠的嫖客争风吃醋,挨了人家的家伙?” 巫德富发怒,扬起巴掌:“牙巴痒啊!想挨揍?” 杜玉珍嘻笑戏弄:“别用你那鸡爪爪吓唬姑奶奶!我是说,要真遇上陈荣武,英勇搏斗,光荣挂彩,你得找你的顶头上司王一川,领下赏钱,备下厚礼,好去拜寿啊!” 巫德富疑惑:“拜寿?给哪个拜寿?” 杜玉珍:“太平场汪家。王五昨天捎来的口信,说你那当科长的弟弟托他转话,叮嘱你备上一份厚礼,到太平场汪家,给县府汪焕章汪秘书的老太太拜寿!” 巫德富敏感地:“真、真是德明吩咐的?” 杜玉珍:“不信,你自己去问王五嘛!” 巫德富脸色突变,慌忙转身。 杜玉珍吃惊:“去哪儿?” 巫德富头也不回:“找王五!” 淡出。
20.彩云街酒馆.夜 淡入。 王五端着酒杯:“对啊,巫科长一再嘱咐的。” 巫德富犯愁:“可……可这才几天时间,我上哪儿去找那么多钱置办礼品?” 王五点他要害:“大队副还少了神通?上次你在楼坝镇豪赌……” 巫德富一惊,旋即镇静:“兄弟都晓得啦?” 王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手面那么阔绰,岂止楼坝镇,连太平场传开了!我刚回了趟太平场老家,还能听不到?” 巫德富承认:“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确有那事。” 王五见他承认了,进一步套他的话:“对啊!七打七支枪,得多少钱才能买到,你魏大队副都有办法弄来填上,难不成还为置办这点寿礼犯难?” 巫德富装出副苦相:“不输都输了,没办法,我只有向我弟弟伸手借,可这回……” 王五笑着戳破:“你真是向巫科长借的?可他咋个说没见到你的影子?” 巫德富慌了神:“这……这……” 王五意味深长地:“怕走的是别的路子吧!” 巫德富强稳住神:“兄、兄弟果然聪明!实不相瞒,我没办法,只有向别人借、借了高、高利贷!” 王五笑而不语。 巫德富赌咒发誓:“真、真的!骗你我巫德富出门不得好死!” 王五冷冷地站起:“那大队副就再借一次吧。真要借不到,不送也行。——他汪焕章不过就是一个秘书、张县长面前的红人么,能把你咋个!” 巫德富怔在当场。
21.彩云街东头.晨 王一川挎着枪骑着马领先,挎着枪背着细篾背篼的王五和背着细篾背篼的启云芳紧跟马后,走出彩云街,踏上通往太平的大道……
22.丁家大院丁望弟卧室.晨 巫德富一脸不相信地望着歪在床上的丁望弟:“这是真的?表妹,你别是怕我不还,骗我的吧?” 丁望弟凄然地:“我骗你干啥!钱柜、田契都被那恶狼硬从爹的手里夺了过去,连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也归被他收买了的李四掌管着。” 巫德富愤愤:“这小狗日的够狠!” 丁望弟窜缀:“表兄急需用钱,找他要去呀!” 巫德富虚怯:“他……他能给我?” 丁望弟鬼谲地眨眨眼:“再毒的五步蛇,只要你拿住它七寸子,它就狠不起来!” 巫德富不明其意:“七寸子?” 丁望弟点拨:“表兄天天泡在何家烟馆,未必还不晓得何家烟馆那些假云土来自哪里?又是哪个帮何老板从四川那面弄来的?” 巫德富醒悟:“对,以前,启云飞那小杂种就常帮四川那边横江镇的春明堂从这边偷运云土过去,又把那边的川土偷运过来,卖给何家烟馆,以次充好!” 丁望弟摇头:“以前,那是给人当背夫,可现在……” 巫德富疑惑:“现在?他也在暗中倒腾烟土?” 丁望弟:“要不,十多担洋油被人劫了去,银钱能照样赚了回来?” 巫德富意想不到:“啊!” 丁望弟一箭双雕:“你这大队副敢蒙着面拦路抢劫他的洋油,就不敢再公开讹他一笔?” 巫德富惊骇:“谁说我拦路抢劫他了?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丁望弟冷笑:“欺负我整天躺在床上,啥也不知道?哼!我还不清楚你!”说完,闭上了眼睛。
23.巫德富家.日 瘦猴吃惊地望着巫德富:“是那病痨壳壳说的?” 巫德富:“别看她整天躺在床上,却啥子都晓得。” 瘦猴:“那就照她指的路数,讹那小子一笔!” 巫德富摇头。 瘦猴以为因启云芳的事,巫德富心虚:“你怕他啦?” 巫德富:“不是怕,是不知那小杂种几时才能回来?这往太平场送礼,可是等不起啊!” 瘦猴:“那咋个办?” 巫德富:“我这不是找你商量么!” 瘦猴转转眼珠子,有了主意:“要不,我们上茶园坪走一趟?那吴保长不一直求你保举他小舅子当中队副吗?” 巫德富一拍大腿:“对!想当就得拿钱!走,叫上冬瓜,我们去茶园坪!” 杜玉珍从里屋走出:“哎哎,这又要上哪儿去?” 巫德富头也不回:“你他妈少管!”
24.莫家湾.日 村庄背倚青山,面临秋色如金的田畴。 马铃叮当。 一队驮着洋油桶的骡马从山弯转出。 启云飞、启云山、铁锤和两个驮马的主人错杂在马队中。 从前面传来灯杆的呼声:“云飞哥!云飞哥!” 启云飞一惊,抬头望去—— 灯杆迎面跑来……
25.彩云坝茶园坪村吴保长家.傍晚 玻璃洋油灯照着桌上只剩下残汤剩水的五盘四碗。 巫德富剔着牙齿,不耐烦地瞪着茶园坪村吴保长:“老吴!你那舅子咋个回事?这么久了,还不见回来?” 吴保长:“想必是家里的钱不够,要去亲戚家借。大队长耐心等等!” 冬瓜担心地猜度:“莫非他要变卦?” 吴保长:“不会不会。你们刚才亲眼看见的,一听巫大队长要保举他当中队副,他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咋个会变卦呢?” 瘦猴倒不担忧:“就是,你老吴是保长兼民团中队长,他再花百把块钱,当上中队副,嘿嘿!往后你郎舅两个联手,多少钱弄不回来?他有啥舍不得的!” 巫德富黑着脸威胁:“他要再不回来,我们就走了!” 冬瓜:“就是就是,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想当这官的可多着哩!” 吴保长陪着笑脸:“不急不急!我瞧瞧去!”刚走到门边便惊喜地回头,“来了!来了!” 吴保长的舅子提着银袋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 吴保长责怪:“你咋个才回来?人家大队长可等急了!” 吴保长的舅子将银袋交给巫德富,抱歉地:“对不起,对、对不起!家里的不、不够,我上我姑妈家借去了。这不,都还差十块,我担心大队长着、着急,就忙着……” 巫德富伸手摸摸数量,问:“那剩下的十块呢?” 吴保长的舅子:“明、明天一早,我就给大队长送去!” 冬瓜:“可不敢耽误啊,大队长……” 巫德富愣他一眼,把他的话堵回去:“好,明天我在大队部等你!”向瘦猴、冬瓜一挥手,“我们走!”
26.太平场汪府小客厅.夜 一尊细腻精巧的送子观音玉雕,菩萨和童子通体纯白,玛瑙底座深色厚重,在灯光下熠熠闪光。 汪老太太无比惊喜,忙将龙头拐杖扔给小丫头彩凤,对着观音菩萨双手合什礼拜。 王一川在一旁介绍:“这尊玉佛出自曾在日本名古屋博览会上荣获金奖的北平著名工匠潘秉衡之手,不知怎么流入四川成都。三年前,小侄上成都,在一家古玩店偶然得见,便请了回来,供奉于家中,不想果然灵验之极!” 汪老太太更是欣喜:“是吗?” 王一川:“可不,当年贱内就怀上犬子小川,次年又得了小女碧玉。” 汪老太太无比激动:“贤侄这真是大礼,真是大礼!” 王一川趁机推荐:“小侄我还为伯母带来个人——一个颇有子孙娘娘福相的黄花闺女。” 汪老太太急迫地:“啊!在哪儿?人在哪儿?” 王一川扭头向外:“汪家姑娘,快来见过老夫人!” 启云芳沉沉稳稳地走进,按王一川的教导向汪老太太下跪,问好,祝福:“老夫人好!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汪老太太笑逐颜开:“好懂事知理的女子!来来来,抬起头,让我看看!” 启云芳缓缓抬起头来。 一张五官端正、粉红光润、微带娇羞的脸。 汪老太太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端详,心里十分满意:“好!好啊!” 王一川对汪老太太使个眼色:“她是彩云坝的农家女子,家境不好,听人讲伯母最是有菩萨心肠,最是善待下人,因此让其父母央求小侄引荐。伯母你看,能否给小侄个面子,收留她当个丫环?” 汪老太太笑:“好!好!我身边正缺个可意的人儿,就留下吧!” 王一川忙向启云芳:“快谢过老夫人!” 启云芳又施礼:“谢老夫人!”
27.彩云街街道.月夜 杂沓的马蹄…… 燃烧的火把…… 行进在青石板街道上的驮队……
28.彩云坝丁家大院西厢房.月夜 昏黄的灯光下,丁望弟斜倚床头,胸脯一起一伏地喘息。 骡马嘶鸣声隐隐约约传来。 丁望弟侧耳凝听,辨认。 翠儿拎着痰桶走进。 丁望弟:“翠、翠儿,哪、哪儿来的骡马?” 翠儿放下痰桶:“姑爷贩洋油回来了。” 丁望弟无比沮丧:“啊!他、他没死、死在外面,还、还回来啊……?”
29.彩云街街十字口.月夜 驮队来到十字口。 启云飞将手里的火把交给启云山,吩咐:“记住,先卸下那两桶,你亲自给何老板送去,要他当下把钱付了。路上若有人问,就说是帮袁老板买的洋油。” 启云山点头:“我晓得。” 启云飞转向灯杆:“泥鳅应该在铺子里,卸油和安排马锅头大哥就交给你们了!” 灯杆:“要不要我跟你去?” 启云飞:“不用!” 灯杆:“你当心点!” 启云飞拐向横街:“我知道。”
30.巫德富家小院前.月夜 轻佻的《五更调》山歌伴着昏黄的灯光从虚掩的院门里透出:
一更里来一炷香, 情哥来到大门上。 娘问女儿啥子响? 哎呀奴的妈! 哎呀奴的娘! 风吹门栓响叮当。
二更里来二炷香, 情哥走到姐门上, ……
启云飞走来,伸手敲门。
31.巫德富家里屋.夜 杜玉珍在灯下纳着鞋底,听到敲门声,以为是丈夫巫德富归来,头也不抬:“到哪浪够了才回?敲啥敲,没长手咋个的,不晓得推呀!”接着又哼她的小调:
…… 娘问女儿啥子响? 哎呀奴的妈, 哎呀奴的娘, 是猫儿跳到了案板上。 ……
32.巫德富家院门里.月夜 启云飞推开门走进,返身插上拴,穿过庭院,朝透出灯光的屋子走去……
46.巫德富家里屋.夜 杜玉珍的歌声继续:
三更里来三炷香, 情哥进了姐闺房, ……
启云飞推开虚掩的门扇。 杜玉珍闻声抬头,见是启云飞,意外惊喜,扔下鞋底:“哟!我还以为是那死鬼回来了,没想到是你——你这奴的小情哥!” 启云飞阴沉着脸问:“巫德富呢?” 杜玉珍:“昨天晚上刚回来,今天一早又不知到哪儿浪去了?”
33.彩凤河畔.夜 手电筒光在河里、树丛、小路上忽闪晃荡。 巫德富一手提着银袋,一手晃着手电筒,与瘦猴、冬瓜边走边你一句我一句地嘶吼着《五更调》:
…… 娘问女儿啥子响, 哎呀奴的妈, 哎呀奴的娘, 是该死的耗儿咬皮箱。
四更里来四炷香, 情哥爬到姐床上, 娘问女儿啥子响, 哎呀奴的妈, 哎呀奴的娘, 是该死的狗儿添米汤。
34.巫德富家里屋.夜 杜玉珍插上门拴,急不可耐地朝启云飞扑过来:“奴的小情哥,你咋个一去这么久,可想死姐儿了……” 启云飞伸手挡住她,追问:“他在不在镇上?” 杜玉珍双手解着纽扣,两眼乜斜,望着启云飞:“他要在,小情哥咋个能爬到姐儿床上?” 启云飞:“我是问你,他今晚回不回来?” 杜玉珍使用激将法:“哟!你胆小?你怕啦?” 启云飞蔑视地哼一声,冷冷地看着她,心里盘算着…… 启云飞的心声:“这浪货,应该知道那狗日的不少事,……” 杜玉珍脱下衣服,甩开,浪浪地走来:“嘻嘻!既然不怕,你还等啥子?” 启云飞猛地冲上去,抱起杜玉珍,撂在床上,自己三把两把脱掉衣服,朝后一扔。 衣服坠落,发出重重的响声。 杜玉珍吃惊,问:“啥?啥子响?” 启云飞笑:“铁核桃!” 杜玉珍“噗”地笑出声来:“你就是姐儿的铁核桃!” 启云飞不语,猛地扑去……
35.云飞杂货铺前.夜 卸了载的骡马散乱在街上。 铁锤和灯杆卸下最后一驮油篓。 泥鳅忙上前帮着解绳子。 巫德富、冬瓜、瘦猴走来,在不远处站住。 瘦猴妒忌地:“狗日的!又贩回这么多洋油!” 冬瓜有点佩服:“这小杂种!人不大,能耐还不小!” 巫德富阴沉着脸,没接茬:“走!明天再找他杂种!” 三人拐进十字街。
36.巫德富家里屋.夜 启云飞赤裸上身仰躺着,琢磨着…… 杜玉珍伸手拍拍他的脸:“你在想啥子?” 启云飞侧过身来,问:“那王五真是这么说的?” 杜玉珍笑:“可不!嘻嘻!瞧王五说话那神态,好象送不送,跟那死鬼身家性命相关似的!” 启云飞:“你都把王五的话原封原样转告巫德富啦?” 杜玉珍:“当然。” 启云飞:“他听了啥子表情?” 杜玉珍开心地:“嘻!小脸一下发白,慌慌忙忙转身就走,找王五去了!”
37.镇街背后岔路口.夜 瘦猴、冬瓜与巫德富来到岔路口。 巫德富突然停住脚步,意味深长地问二人:“哎,启云飞那小子好象满了十八岁?” 冬瓜:“满了,到了当团丁的年龄。” 瘦猴听出巫德富的话中话:“大队长,我们再玩老花样,搞次新团丁集训,他狗日的忙做生意不来,就要他出血花钱!” 瘦猴认为多此一举:“用得着绕这弯子?我们就拿他私贩烟土示问,他敢不出血,就捆了他狗日的!” 巫德富拿不定主意:“明天再说吧。今天晚了,回家!”
38.巫德富家里屋.夜 启云飞继续盘问:“他找过王五回来,又对你说过啥?” 杜玉珍:“啥也没说,就唉声叹气,在床上折腾一夜,天亮便匆匆走了。” 启云飞的心声:“啊!乡长急慌慌地传唤……巫德明要他备厚礼……他输枪、买枪……我被劫道……这当中……?” 启云飞把杜玉珍告诉他的事连缀起来,琢磨着…… 杜玉珍见他走神:“哎,又愣啥子神?” 启云飞追问下去:“你可知道他在楼坝镇输枪的事?” 杜玉珍吃惊:“输枪?” 启云飞:“对,他那把王八盒子,还有民团的六支步枪,都让他给赌输了。” 杜玉珍不信:“你乱编!他们的枪,可都在啊!” 启云飞:“那是后来又买的。” 杜玉珍疑惑:“买?那得多少钱?” 启云飞:“咋个说也得百多块。” 杜玉珍惊讶:“天!这么多!他哪弄那么多钱?” 启云飞:“我正要问你呢!他对你说起过没,那钱是哪来的?” 杜玉珍摇头。 启云飞:“真没说过?” 杜玉珍:“我骗你干啥!”突然意识到,“啊!你怀疑他劫了你的道?” 启云飞:“你说呢?他会不会……?” 杜玉珍笑:“别疑神疑鬼!他呀,沾花惹草,欺男霸女,坑蒙拐骗,啥子都干得出来,可要他去打家劫舍,”鄙夷地,“哼!凭他那大烟鬼模样,怕还没得那胆儿!” 启云飞见她真不晓得,笑道:“我也只是怀疑。” 杜玉珍不耐烦地伸手搂住他,“唔——别说那不着边际的事了,我们再来一……” 敲门声突然响起,接着是巫德富粗暴的声音:“开门开门!” 定格。
第五集
1.巫德富家里屋.夜 启云飞追问下去:“你可知道他在楼坝镇输枪的事?” 杜玉珍吃惊:“输枪?” 启云飞:“对,他那把王八盒子,还有民团的六支步枪,都让他给赌输了。” 杜玉珍不信:“你胡谝!他们的枪,可都在啊!” 启云飞:“那是后来又买的。” 杜玉珍疑惑:“买?那得多少钱?” 启云飞:“咋个说也得百多块。” 杜玉珍惊讶:“天!这么多!他哪弄那么多钱?” 启云飞:“我正要问你呢!他对你说起过没,那钱是哪来的?” 杜玉珍摇头。 启云飞:“真没说过?” 杜玉珍:“我骗你干啥!”突然意识到,“啊!你怀疑他劫了你的道?” 启云飞:“你说呢?他会不会……?” 杜玉珍笑:“别疑神疑鬼!他呀,沾花惹草,欺男霸女,坑蒙拐骗,啥子都干得出来,可要他去打家劫舍,”鄙夷地,“哼!凭他那大烟鬼模样,怕还没得那胆儿!” 启云飞见她真不晓得,笑道:“我也只是怀疑。” 杜玉珍不耐烦地伸手搂住他,“唔——别说那不着边际的事了,我们再来一……” 敲门声突然响起,接着是巫德富粗暴的声音:“开门开门!” 杜玉珍大惊,放开启云飞:“糟糕,这死鬼回来了!” 启云飞眼露凶光:“狗日的,来得正好!”
2.巫德富家小院外.夜 巫德富擂着门:“开门开门!开门啊!”觉得有些反常,“这浪货,从来不拴院子门的,今天是干啥呢?”
3.巫德富家里屋.夜 杜玉珍蹦下床,抓起启云飞的衣服扔给他,又抓起自己的,一边手忙脚乱地穿着,一边吩咐启云飞,“快!快顺着墙跟,朝后门走!” 启云飞穿上衣服,镇静地:“我晓得!” 杜玉珍扣着衣扣,开门出屋:“来了来了!打雷呐?浪到这么晚才回来,还有理啦!” 启云飞隐在她身后跟出……
4.巫德富家院门里.夜 杜玉珍慢慢吞吞地走到门前,缓缓拉开门拴。 巫德富一步跨进,用手电照着她的脸,疑惑地:“咋个里外门都拴上呢?” 杜玉珍用手挡住眼睛:“晃啥晃!不都拴上,让野猫野狗直奔我床上呀!” 巫德富移动电筒,射向里屋门:“难说啊!兴许就有野狗在你床上!” 杜玉珍嘴硬:“那你打着手电筒细细的找去!”口里说着,身子却不动,严严地挡着巫德富的视线。
5.小院墙跟.夜 树影绰绰。 启云飞敏捷地一闪身,隐入树后……
6.院里.夜 巫德富有所察觉,一把扒开杜玉珍,用手电射去:“哪个?……”
7.墙根.夜 启云飞从树后跳出,愤怒地掷出钢球:“你大爷!”
8.院里.夜 手电筒被击中,破碎,坠落,银袋子掉在地上。 巫德富、杜玉珍大惊:“啊!” 启云飞闪电般扑来,一拳击倒不及防范的巫德富。 巫德富挣扎着掏枪。 启云飞一个箭步跨上,踩住他的手,缴下枪,顶住他的脑袋,顺手打开扳机。 杜玉珍惊骇:“云飞!……” 启云飞:“没你的事!” 巫德富动弹不得,仍外强中干,强装英雄:“小、小子,你要咋个?” 启云飞晃晃手中枪,笑道:“不咋个,就要你杂种的命!” 一张狞笑着的脸。 脸上一双怒火燃烧的眼睛。 巫德富被那双眼睛震慑,顿时虚怯:“别!别!我、我是打过你姐的主意,可没成事,你、你反倒上了我婆娘的床,还是你划算啊!” 启云飞:“两码事。除了这,你作的孽还多!” 巫德富企图蒙混过关:“别、别的就没、没有了,我没、没做下啥子对不起兄弟你、你的事情。我、我敢发誓!” 启云飞冷笑:“哼!发誓?我问你,我那十几担洋油哪里去了?你们输出去的枪又从哪里冒出来的?” 巫德富还想狡赖:“枪是、是我向、向……” 启云飞打断:“向当科长的巫德明借钱买的,是不是?” 巫德富:“对、对对对!” 启云飞脚下一使劲:“对你个妈!你弟弟亲口说,他连你的面都没见,你咋个借?” 巫德富:“哎哟!我、我……我带信去的!” 启云飞:“再编!他要真借钱给你填窟窿,又咋个要你千万千万往太平场汪家送厚礼,讨好汪秘书?” 巫德富吃惊:“这、都是哪个告诉你的?” 启云飞瞟一眼杜玉珍,得意地笑:“还用问么?” 巫德富愤怒地望着杜玉珍:“你这骚狐狸,连男人也卖啊!” 启云飞用枪一顶:“说!我的货是不是你劫的?” 巫德富情知懵不过去,只好承认:“我、我混帐!我当时被那输枪的事逼急了,没想那么多,就、就下了手。兄弟,要晓得是你,我咋个会……” 杜玉珍惊诧:“你个死鬼真那么下作,连道上的规矩都不懂,窝边草也吃?” 巫德富疑惑地望着杜玉珍:“你、你咋个帮着外人说话?” 启云飞鄙夷地:“就冲这,你杂种就是臭狗屎,该千人唾,万人骂,还配在彩云坝充大爷?” 巫德富下软:“兄弟,我不如你精,栽在你手上,我认!有人举报你往返云南、四川私贩鸦片,我不追究了,我们两抵,行不?” 启云飞冷笑:“你还能追究我?” 巫德富指着银袋子:“那……那是我刚弄来的,整、整九十块现大洋,算我赔你,你、你饶了我!” 启云飞用眼角余光瞄瞄:“就九十块?能赔得上?” 巫德富:“我、我再保举你当我们彩云坝民团一中队的中队长,我们兄弟俩一起干……” 启云飞冷笑:“跟你一起,又当兵又为匪?”忽地变脸,“哼!不提这,我兴许只让你成个废人,可你还敢提起民团,我就更不能饶了你!” 巫德富无比惊恐:“你……你真要……?” 启云飞一字一句地:“我、真、要、你、的、命!” 巫德富最后挣扎:“云飞!云飞!不管咋个说,我们还沾亲,是表兄弟啊!……” 启云飞咬牙切齿地:“去你妈的表兄弟!” 杜玉珍也想阻止:“云飞……” 启云飞伸左手拦住她,毅然决然勾响扳机……
9.彩云坝上空.夜 清脆的枪声撕裂彩云坝夜空,在群山间回响……
10.乡公所.夜 正在披阅公文的王一川一惊,手里的钢笔脱落,忙呼:“王五!王五!” 王五匆匆跑进。 王一川:“快看看去!是哪儿响枪?” 王五:“是!”跑出。
11.何家烟馆内室.夜 何老板被枪声一惊,手上捧着的数封银元跌落在八仙桌面的包袱皮上:“咦,哪儿响枪?” 启云山意识到启云飞那儿出事了,慌忙结上包袱,提起:“何老板,我、我走了!”急慌慌走出。
12.丁望弟卧室.夜 枪声传进丁家大院。 丁望弟手里的药碗一颤,问侍立在旁边的翠儿:“翠儿,枪声可是从彩云街背后传来的?” 翠儿:“我没听清,好象是吧。” 丁望弟露出舒心的笑容,斩钉截铁地认定:“是那儿!是从巫德富家那儿传出的!嘿嘿嘿,狠心的小贼、偷花的小贼啊,你被巫德富给、给逮住了!被巫德富给、给杀了!哈哈哈……!” 翠儿惊愕困惑地望着她……
13.巫德富家院里.夜 杜玉珍惊愕地望着启云飞:“你、你真把他给、给杀啦?” 启云飞把王八盒子装进枪盒里:“我不杀他,他迟早会杀了我!”举目望定杜玉珍,“咋个,这畜生不该杀?你还舍不得他?” 杜玉珍从惊愕中醒转:“啥舍不得,杀就杀了呗!”浪劲又上来,“看不出,我这小情哥还真够英雄!……那,你打算带着我去哪儿?” 启云飞望着她:“带你?” 杜玉珍困惑地瞪大眼睛:“咋个?” 启云飞指指巫德富尸体,坦诚而又绝情地:“这死鬼说的没错,他欺负我姐,我就上他婆娘的床;他劫我的道,我就要他的命;就这!我可从没想过要跟你做夫妻!” 杜玉珍意想不到:“你……你……?” 启云飞:“我咋个?” 杜玉珍失望:“你……你也是个没情没意的!” 启云飞哈哈一笑:“哈哈……!你倒是有情有意,可情意全不在你男人身上,也不在我身上,而在与你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现在青姑岭牟公道手下做二当家的蝴蝶金镖身上。我说的没错吧?” 杜玉珍真不敢小看他了:“小鬼头,你人不大,可啥子都明白。”又不甘心,“可,可我俩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你就全不念你我的情份?” 启云飞:“你要我咋个念?” 杜玉珍殷殷央求:“叫、叫我一声‘姐儿’,总行啊?” 启云飞沉吟不语。 杜玉珍含情脉脉,充满期待。 启云飞终于软下点心肠:“行,我叫你一声——姐儿!” 杜玉珍朗朗应答,开怀浪笑:“哎!哈哈哈……!”
14.乡公所.夜 王一川问王五:“真是巫德富家方向?” 王五擦着汗:“没错,好象还是巫德富那把王八盒子的声响。有人告诉我,说启云飞一回彩云坝,连货也没等得及卸,就直奔巫德富家去了。” 王一川:“啊!” 王五推测:“八成是两人火拼上了,只不知谁打死谁?” 王一川:“管他牛打死马,马打死牛,你赶快叫人鸣锣,召集镇街上的团丁集合,捉拿凶手!” 王五应声跑去。
15.巫德富家院里.夜 杜玉珍止住笑,从巫德富尸体边提起钱袋,递给启云飞:“杀人得偿命啊,小情哥!这彩云坝你怕是呆不下去了,带上这钱,快跑吧!” 启云飞推辞:“这钱你留下,我不需要!” 杜玉珍强按给他:“我更不需要!” 启云飞不解:“你……?” 杜玉珍:“你记住,以后要实在没地方落脚,就到江对岸屏山青姑岭找姐儿、找你金镖哥!” 启云飞感动:“我……” 锣声骤响,伴随着冬瓜粗嘎的声音:“一中队团丁注意,马上带着刀枪,快到大队部集合!一中队团丁注意,马上……” 杜玉珍一推启云飞:“还‘我’啥子‘我’,快逃命去吧!”
16.关帝庙前.夜 两个团丁手里的火把唿唿燃烧。 王一川、王五神情严峻地立在“绥江县彩云坝乡国民兵大队部”招牌前。 瘦猴、冬瓜和几个常备小队团丁背着步枪举着火把匆匆跑来。 王一川吩咐王五:“你带着他们去巫大队副家,不管是哪个行凶,都给我拿下!” 王五:“是!”向团丁们,“跟我走!” 一伙人跟着王五跑去。
17.巫德富家小院前.夜 杜玉珍挽着包袱出来,把门带上,匆匆走去,走出几步又返身而回,从包袱里掏出一支吊着玉蝴蝶的金镖“当”一声钉在门扇上。
18.灯杆家茅屋外.夜 启云飞轻轻敲门。 门扇打开,启云飞闪身进屋。
19.巫德富家小院前.夜 吊着玉蝴蝶的金镖摇晃着。 王五领着瘦猴、冬瓜等跑来。 冬瓜看见蝴蝶金镖,惊叫:“蝴蝶金镖!” 王五一愣,伸手拔下金镖,一脚踢开院门。 众人涌进。 瘦猴、冬瓜等惊呼:“大队长!大队长!”
20.灯杆家茅屋里.夜 昏黄的油灯火焰闪烁。 启云山爹无比惊愕地望着启云飞:“娃儿,你真的把那畜生给杀啦?” 启云飞镇静地:“杀了!” 启云山一手提包袱一手持大刀,从里屋走出:“杀得好!狗日的早就该死!” 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启云山爹走到门前,拉开门拴。 提着梭标的灯杆、扛着短柄大锤的铁锤闪身而进。 启云飞吩咐启云山爹:“二叔,你到外面替我们看着点。” 启云山爹应着,出屋,反手将门掩上。
21.巫德富家小院外.夜 一行人跨出院子。 王五向常备小队团丁们吩咐:“你们几个,各自招呼几个人跟着,分头到丁家大院、云飞杂货铺、灯杆家、启云山家、铁锤家、泥鳅家,仔细地搜,务必要拿住启云飞和杜玉珍!” 几个常备小队团丁应声,分头跑去。
22.灯杆家茅屋里.夜 启云山焦急地望着大门:“这泥鳅,咋个还没来?” 门扇吱呀打开,背着竹弓的泥鳅气喘吁吁闯进。 启云飞上前,伸手取下泥鳅的竹弓,又从启云山手里拿过包袱塞给他。 泥鳅捧着包袱,困惑不解:“云飞哥,你这……?” 启云飞:“你不能走!” 泥鳅不乐意:“我咋个就……?” 启云山打断:“我们在彩云坝不能没有人,你年纪小,又机灵,云飞的意思,让你留下,一边帮着伯伯做生意,顺便给我们当眼线和耳报神。” 启云飞:“你先别忙着回杂货铺,带着钱绕到春明堂,然后从那回去。路上碰见人,要问起,你就说是我派你去何老板那儿收油钱,别的啥也不知道。” 启云山爹推门进来:“你们快走,人来了!” 隐隐传来急促杂沓的脚步声……
23.丁家大院东厢房丁老抠卧室.夜 急促杂沓的脚步声渐去渐远…… 病榻上的丁老抠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呼唤:“人呢?人呢?” 丁望弟意外精神地走来,既冷漠又阴阳怪气地:“叫啥子叫!” 丁老抠:“外面乱、乱糟糟的,都、都发生啥子事了?” 丁望弟冷笑:“啥子事?你那外甥没杀了跟你外甥媳妇通奸的你那女婿,反倒被你亲自选下的那女婿,把你嫡亲亲的外甥给杀了!” 丁老抠大惊:“啊!真、真的?” 丁望弟:“还会假?王乡长正调集人四处捉拿那恶狼哩!” 丁老抠痛心疾首地猛捶胸口:“天呐!我这是作下啥、啥子孽了?选、选只恶狼进、进门,毁我丁氏一、一门不够,还、还……” 丁望弟幸灾乐祸地:“哼哼!你这才明白?这才后悔?” 丁老抠抬起手,怒不可遏地指着她:“你……你……”头猛地一歪,手颓然垂下,摇晃着。 床头油灯被摇晃的手扇动,焰头忽闪忽闪。 昏黄的灯光下,丁老抠的眼大睁着。 静。 令人毛骨悚然的静。 丁望弟突然爆发狂笑:“哈哈哈……!” 翠儿匆匆跑来,望望死不瞑目的丁老抠,又转望着近乎疯癫的丁望弟,无比吃惊:“小姐!小姐……!” 丁望弟猛地收住笑,两行泪水涌出,顺着瘦削的脸颊缓缓流淌。 翠儿越发惊恐:“小姐!小、小姐!……” 丁望弟一把抹去眼泪,阴冷平静地吩咐:“去!取块白布来,我要给我们这精明一世、糊涂一时的爹带孝!” 翠儿不禁也黯然神伤:“是。”
24.乡公所官衙.夜 王五将蝴蝶金镖递给王一川:“这是侄儿从巫德富家院门上取下的。” 王一川:“啊!青姑岭蝴蝶金镖!” 王五:“没错。” 王一川迷惑不解:“巫德富死了,她婆娘跑了,启云飞和他那几个小兄弟也不见踪影,这又钻出个蝴蝶金镖……怪啊!怪啊!那巫德富究竟死于何人之手?” 王五:“二叔听没听人说过,蝴蝶金镖每睡一个女人,就会给那女人留下支金镖?” 王一川:“啊,你是说,这是杜玉珍手里的?” 王五:“二叔你想想,蝴蝶金镖远在江对面的青姑岭,最近从没听说青姑岭大王寨的人骚扰过这一方,他怎么可能单单为了跟老情人幽会,这么老远的冒险走一趟?显然是杜玉珍那浪货给我们使的障眼法哩!” 王一川不明白:“她这是为了啥?” 王五:“为了啥?移花接木,嫁祸给那连官军都没法捉拿的山大王,为启云飞开脱呗!” 王一川不敢相信:“老公被人杀了,婆娘竟想方设法替仇人开脱?” 王五一笑:“嘻!二叔你不知道,巫德富一心打着启云飞他姐的主意,没承想偷鸡不着蚀把米,倒让启云飞那家伙给扣上顶绿帽子!” 王一川:“有这样的事?” 王五:“彩云街上好些人都知道,就他巫德富作孽太多,没人告诉他,还一直蒙在鼓里。” 王一川明白了:“这么说,真是启云飞那娃儿因奸杀人?” 王五:“应该是。不过,也不光因奸,还得加上个‘仇’字。” 王一川点头:“对,有奸有仇!” 王五:“二叔,明天我们要不要调集全彩云坝的团丁搜山,抓启云飞和杜玉珍归案?” 王一川盘算着:“搜当然得搜,不然咋个向上面交待?——不管咋个说,那巫德富也是彩云坝国民兵大队副,他弟弟又还当着县财政科科长。可茫茫乌蒙山这么大,纵使各保各甲的团丁全都出动,也如同大海捞针,未必搜得到啊!” 王五:“不过做做样子,一个保抽上三五个人,走走过场,对上面有个交待。” 王一川:“好!这事就交给你,叔我明天先去太平场,然后再去县城向警察局禀报。” 王五不解:“叔要去汪府?” 王一川点头:“对,老太太带信来,要我给焕章和云芳姑娘当红媒。” 王五吃惊:“啊!启云飞他姐真的被汪老太太相中啦?” 王一川点头。
25.四川屏山青姑岭牟公道山寨.日 苍劲虬曲的古松。 树下一块不规则的大石板架成的石桌,上面放着烤野鸡、酒碗和酒壶。 身体矮胖、面相精明的牟公道,体形修长、面目英俊的二寨主蝴蝶金镖,身材魁梧、虎背熊腰的三寨主王大骡子,正围着石桌喝酒议事。 牟公道扯下一条鸡腿:“对啊,那女子是王一川亲自从彩云坝带到太平场汪府的,听说人长得有模有样,还前胸饱鼓鼓,屁股溜溜圆,一副子孙娘娘相,全对上一枝花老太太挑选儿媳妇的标准,因此老太太忙不迭叫汪焕章回家拜堂。” 王大骡子有些肉痛财物:“这老太太事儿真多,刚过了六十大寿,又娶啥有子孙娘娘相的儿媳妇,害得我们又得送礼!” 蝴蝶金镖劝慰:“舍不得钱财结不牢朋友。三弟,我们在江那边的暗线给大哥送来消息,汪焕章就要从县长秘书升任绥江县警察局副局长了。” 牟公道:“是啊,大骡子!青姑岭与绥江仅隔条金沙江,平时弟兄们常过江去做生意,有时川军在这边动作大,我们也需要过江避一阵子风。汪焕章要当上警察局长,可就是我们在云南那边一堵遮风挡雨的墙。这礼,不止还得送,而且比上次还要厚重才行!” 黄大骡子:“上次是六十颗大珍珠,这次又送啥子?” 牟公道转向蝴蝶金镖:“我就为这事犯难,才找两位兄弟计议。” 黄大骡子:“哎,我们去年照顾安边那家富豪,得到个麂子干胎。那可是补肾壮阳的好东西!一枝花不就盼着汪焕章给他多整几个孙子出来吗,这正管用!” 牟公道一笑:“再管用也就是味药,太轻了!” 蝴蝶金镖:“再加上六根金条,如何?” 牟公道点头:“好!老太太刚过六十,接着又娶儿媳妇,我们一送补肾壮阳药物,祝汪焕章阳气旺盛,二送六根金条,祝他那有子孙娘娘相的媳妇给老太太生六个宝贝孙子。这礼,老太太准定满意!” 牟公道的贴身亲兵小白狐走来报告:“报告大王,有个女人来闯山寨,说找二当家的!” 蝴蝶金镖吃惊:“谁?” 蒙着眼罩的杜玉珍挎着包袱,在喽兵的监押下走来:“我!” 蝴蝶金镖一把扯下她的眼罩:“玉珍!”
26.林中.日 启云飞一边举着王八盒子瞄着对面巨石上的一朵野花,一边想心事。 灯杆、铁锤、启云山散乱地坐着。 铁锤:“要不,我们干脆过江,上青姑岭大王寨!杜玉珍不对云飞哥说过,要没落脚处就上那找她和蝴蝶金镖吗!” 启云山噗哧一笑:“上青姑岭?青姑岭在哪个方向?” 铁锤愣愣怔怔地:“北边,四川地界呀!”
27.青姑岭蝴蝶金镖住处.夜 杜玉珍枕在蝴蝶金镖的臂弯里向蝴蝶金镖叙说启云飞杀死巫德富的事:“……我听见一声惨叫,忙打开院门出来,就见启云飞已缴了那死鬼的枪,把他给踏在脚下。” 蝴蝶金镖:“啊!空手夺白刃,这娃儿有两下子!后来呢?” 杜玉珍:“后来,那死鬼在枪口的威逼下,只有把他咋个调戏启云芳,咋个劫启云飞的道,全都招认了,还一股劲向启云飞许愿,愿意赔钱,愿意保举启云飞当彩云坝民团中队长,求启云飞饶了他。” 蝴蝶金镖鄙夷:“啥出息?专吃窝边草的下作货!能饶了他?” 杜玉珍:“可不!一提民团,启云飞更火,一搂扳机就开了枪!” 蝴蝶金镖戏谑:“你就眼睁睁看着那娃儿下手,就一点也不心疼?” 杜玉珍反诘:“你希望我拦住,救下那死鬼?” 蝴蝶金镖搂住杜玉珍:“逗你的!那娃儿是个人物,有机会,你把他引上我们青姑岭,我结识结识他。” 杜玉珍逗弄:“就不怕我私下偷吃了那生瓜蛋?” 蝴蝶金镖揪她一把:“浪货!啥生瓜蛋遇上你,也早成了熟瓜精!” 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蝴蝶金镖:“谁呢?” 牟公道亲兵小白狐的声音:“二当家的!大王请你!” 蝴蝶金镖推开杜玉珍,抓过衣服:“告诉大王,我就来!”
28.太平李府小客厅.夜 启云芳端上茶来,敬给王一川:“王乡长请!” 王一川玩笑:“啊唷!不敢当,不敢当,怎可有劳少奶奶?” 启云芳羞怩:“瞧乡长你说的!” 汪老太太在丫头的搀扶下走来,笑道:“有啥不可的!别说还没拜堂,就是拜了,也该感谢你这大媒人啊!是不是,闺女?” 启云芳放下茶盘,扶老太太坐下:“老夫人说是就是!” 王一川:“这佳期就在眼前,焕章老弟咋个还没回来?” 汪老太太:“昨日就回来了,可今天一早县里又派人飞马送来张县长的亲笔信,把他给召了回去。” 王一川吃惊:“啊!啥子事这等紧急,连娶媳妇也不让耽搁?” 汪老太太:“说是最近几天,四川泸县第七行政督察区张专员有批货要从这一带经过,托张县长关照。张县长要他回警察局布置布置。” 王一川笑:“嚯,还没走马上任,就料理起公务来了!” 汪老太太也笑:“为人莫当官,当官不清闲嘛!那泸县张专员是张县长的堂兄,在这边有事,他当弟弟的当然得上心!可就苦了我家焕章!” 王一川:“张专员那是啥子货,这样要紧?” 汪老太太一笑:“从云南这边过去的,你说是啥子货!” 王一川:“云土?” 汪老太太点头。
29.青姑岭牟公道住处.夜 牟公道摇头。 蝴蝶金镖:“啊,是云土!有多少?” 牟公道:“江那边的眼线打探得,一共四背,少说也有两百多斤!” 蝴蝶金镖眼睛一亮:“嚯,得值两三万块啊,好大一砣肥肉!” 牟公道:“肥是肥,我们可不能下口!” 蝴蝶金镖:“押运的武装多?” 牟公道:“不多,只有一个办货的副官,一个兵,两个便衣,两把王八盒子护送。” 蝴蝶金镖惊讶:“这么值钱的东西,就两把枪护送?” 牟公道一笑:“蒋委员长又发了禁烟令,于通关大道上设卡稽查。各省拥兵自重的大员趁机发横财,只放自己的东西过关,对别人的,一律拿下,既可上报请功,又可自发横财。张专员在江这边是一方诸侯,但在云南那边就狗屁不是!能不怕云南王,敢招摇过市,白白地赔了夫人又折兵?” 黄大骡子不屑:“他怕云南王,偷偷摸摸地做声事,这正好啊!我只带弟兄过江去,给大哥你取来!” 牟公道又摇头:“取倒容易取,就怕取来了吃不下。” 黄大骡子不解:“咋个吃不下?” 牟公道:“三弟有所不知,那是张专员特意派人去云南采办,要送往成都孝敬四川张主席的。” 黄大骡子一下气馁:“啊,这倒是个烫山芋!” 牟公道:“可不!我已经吩咐下去,让我们江那边的弟兄离这烫山芋远点,免得它被哪路不醒事的生瓜蛋给吃了,反让我们背黑锅,招惹‘冷子’,——驻扎在泸纳合一带的川军可不少!” 蝴蝶金镖:“大哥想得周到。我们不能肉没吃上,反弄一身骚,招惹‘冷子’(注:土匪称官军为冷子)来进剿。” 牟公道:“就这我还是不放心。” 黄大骡子:“那还有啥不放心!” 牟公道:“兄弟你想,我们这川滇各路滇英雄,哪个的山寨离这批烫山芋最近?” 黄大骡子:“那当然是我们青姑岭。” 牟公道:“这不!纵然我们离得远远的,沾也没沾,他若是在一带出了事,也会认为是我青姑岭干的。” 黄大骡子:“那咋个办?” 牟公道掏出封信:“我叫师爷给一枝花老太太修了封书,说明我们只知道有这砣大肥肉,但不敢心生妄想,早躲得远远的,日后万一出了啥事,请她儿子为我们作个证,帮我们摘干净。” 蝴蝶金镖:“这主意不错!” 牟公道:“那,就请二弟暂时丢一丢久别胜新婚,明儿一早带着贺礼和这封信去太平,亲自给一枝花老太太送去。” 蝴蝶金镖站起:“成!我明儿一早动身!”
30.林中.日 灯杆指着铁锤哈哈大笑:“你个愣铁锤,这几天真是钻山钻懵了啊!我们这已向东又向南,跑出两三百里,进入四川高县地面了!” 铁锤:“那干脆再往南去,投奔大雪山碧玉刀郭老歪!” 启云山抢白:“你咋个只想给人当喽啰!也不问问云飞情不情愿?” 铁锤:“那我们去哪儿?总不能老在山里转悠呗!” 启云飞拿定主意,收枪站起:“走!下筠连,先躲过这阵风头再说!”
31.四川筠连大雪山(俯瞰).晨 云雾如絮,笼罩绵延群峰。 迂回盘曲的山路,在红艳壮丽的丹霞悬崖和如火如荼的杜鹃花丛间蜿蜒。 文江河如线,在悬崖峭壁下蜿蜒。 身着便衣、斜挎王八盒子的骆一夫和随从军士一前一后,夹着四个背夫走在盘山道上。
32.筠连县与珙县交界的腾达镇王爷庙(龙王庙).日 倚山临水的山区小镇,南广大读者河擦镇而过,王爷庙(龙王庙)建在河边。 启云飞、启云山、灯杆、铁锤穿过镇街,朝王爷庙走去。 哈哈大笑声震耳欲聋。 启云飞、启云山闻声抬头望去—— 王爷庙墙壁上刚刚贴上去一张无头帖子。 一个背着破篾匣背、匣背上插着“智多星后人 小半仙吴天”布招、穿着补疤长衫的精瘦如柴中年男子正得意洋洋地指着帖子高声大嗓朗诵:
好艘海军大兵船, 泸州宜宾开五天, 啥子设备都齐整, 还有纤绳两大圈。 不是上滩打倒退, 简直赛过小木船。 布告沿江船老大, 遇见兵船躲远点。 谁敢不躲又不让, 浪沉兵船要赔钱!
围观者听了笑得人仰马翻。 启云飞走来,不信,问:“是不是真的啊?” 小半仙吴天:“这还假得了?从宜宾到泸州,沿江两岸哪个不晓得,刘湘刘将军办海军,小火轮焊铁板,上安两门小钢炮,就成了海军兵船。小钢炮一响,兵船倒退一大截。要想开二炮,兵船得重新起锚,小钢炮得重新瞄准。” 灯杆笑:“说的啊!哪有这样的兵船?” 小半仙吴天眼珠子一转,盯上了启云飞:“这个兄弟,你别不信!你们是开船的吧?” 启云飞接过去:“不是。我是来采办山货的。” 小半仙吴天:“啊,山货老板!老板更‘散不得坛子’(7)!你的货船要进入长江,浪翻了刘将军的兵船,你那点本钱赔完不说,怕是连小命都保不住!” 启云飞不跟他争辩,指着他的背篼,问:“先生这匣背里还有些啥子稀奇玩意?” 小半仙吴天:“有!有!有的是!不过都是四川省主席锐意新政、倡导文明说的话。”说着掏出一大卷来,一张张展开朗诵,一张张递给启云飞,“‘省主席说:蓄指甲不卫生,又懒惰,蓄胡须则雅!’‘省主席说:穿短衣裤,既可节省布匹,又有尚武精神,但冬天不宜,容易伤风!’‘省主席说:在茶馆、酒肆、大街及公共场所打赤膊不文明。尤其是放屁,更不文明!’……” 他每念一条,就引起人们一阵轰笑。尤其最后一条,简直把大家笑得死去活来。 启云飞也绷不住,笑弯了腰,连连摇手:“好、好了!好了!”将手里的帖子交给启云山,“哥!这几张,我买了,给吴先生钱!” 小半仙吴天拒绝:“休!休!休要谈钱!千里难觅一知己,交个朋友可也!” 启云飞心里一动,爽快地伸手相邀:“那,既蒙先生不嫌草莽,请!”
33.云南绥江太平场汪府小客厅.日 周管家弯腰伸手礼让一身客商打扮的青姑岭蝴蝶金镖:“请!” 蝴蝶金镖召唤身后抬着礼盒的喽罗跟着,一同走进客厅。
34.四川筠连县腾达镇南广河畔酒家.日 启云飞牵着小半仙吴天的手,与启云山、灯杆、铁锤一同走进酒家。 启云山高呼:“老板!有没有安静的地方?” 老板匆匆跑来:“有有有!请跟我来!”领几人朝后面走去。
35.云南绥江太平场汪府庭院里凉亭.日 汪老太太合目躺在逍遥椅上,丫环香草、秋叶在两旁伺侯着。 周管家带着蝴蝶金镖走来,禀报:“老夫人!江北屏山的客人求见!” 蝴蝶金镖跪拜:“小徒叩见师娘!” 汪老太太睁眼,意想不到地:“你咋来了?” 蝴蝶金镖掏出礼单高高捧着敬献:“大哥得知师娘府上大喜,师弟将于几日后成婚,备办薄礼一份,命我送来,请师娘笑纳!” 汪老太太示意香草接过礼单、书信,说:“我刚办了六十寿辰,接着又给你师弟办婚事,觉得不能再让你们破费,原本没通知你们,你们咋……?” 蝴蝶金镖:“师娘体谅弟子们,弟子们不能不懂事。”又掏出书信,“大哥还修书一封以致贺。” 汪老太太意会,笑:“怕不是致贺,是有事相求于我吧?” 蝴蝶金镖笑:“师娘火眼金睛,啥子事情都瞒不过你!” 汪老太太:“我老眼昏花,信就不看了。说吧,是不是为泸县张专员那批货?” 蝴蝶金镖:“正是。……”
36.四川筠连县腾达镇南广河畔酒家.日 小半仙吴天对启云飞和启云山等:“云飞老弟!三位少年英雄!这白送上门的不义之财,可是不取白不取啊!” 铁锤被吸引:“是真的?” 灯杆也还兴趣:“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小半仙吴天故做神秘:“天机不可泄漏!” 启云飞跟启云山交换了一下目光,端起酒杯,使用激将法,说:“喝酒!喝酒!神算子先生肚皮里天上地下的龙门阵多得很,吃饱喝好了,你们俩听他慢慢吹吧!” 小半仙吴天急了,只得交底:“你们别不信,这确确实实是真的。我有个表弟在昭通小堡子镇上开旅社,暗里是大雪山郭老歪的‘钩钩’—— ‘钩钩’懂不懂?” 铁锤:“晓得,就是山上大王们安在场镇上的眼线。” 小半仙吴天:“对!我那表弟打探得这个消息,让我连夜抄小路送给大雪山的郭大王,不想郭大王却说有人打了招呼,这笔财喜不能取。我悄悄向他的手下打听,才是当年威镇金沙江两岸的一枝花做人情,让她的徒儿们放泸县张专员的筏子(8)。” 灯杆一听泄了气:“郭老歪都放筏子、都不敢做的买卖,哪个还敢?” 小半仙吴天笑:“小兄弟,你这就不懂了!大王们要做,还有小鬼些啥子搞头?正因为各山寨都卖人情,这才给我们这些‘凑板凳脚’的落下‘拣渣渣’(9)的机会!” 启云山:“照你所说,整整两大背篼,起码有二百来斤,好大一砣肥肉啊,还是‘渣渣’?” 小半仙吴天一拍大腿:“所以说才更值得一干!” 启云飞盯着小半仙吴天:“你咋晓得我们会跟你‘凑板凳脚’?” 定格。
……………………………………………………………………………………………………… 注释: (1)起货——土匪黑话: 运赃物。 (2)吃不梭 ——川滇黔土话:吃不下。 (3)大脑壳——土匪黑话:大官。 (4)凑(读dou)板凳脚—— 土匪黑话:临时纠集在一起的土匪。 (5)掸(读chan)鞭子—— 土匪黑话: 打劫过路行商。 (6)歪人——川滇黔土话:势力强大的人,蛮横凶恶的人,也指土匪。 (7)散坛子——川滇黔土话:开玩笑。 (8)放筏子——川滇黔土话:放一马。 (9)拣渣渣——川滇黔土话:拣别人吃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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